第二百一十一章 您有仙丹么?
粲然紫光如电而至,厉啸破空,杀意煌煌。
感受到这股慑人的气势,茅草屋内,“女孩”迷茫转身,“老妪”面现惊恐。
只是,不待它们做出多余动作,“紫电”就已从它们身上一划而过。
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继而,鬼体崩溃,化作了袅袅黑烟。
凄迷秋雨中,顾尧站在茅屋门口,借着微弱烛灯看清了屋内景象,脸上愧意一闪而逝。
他伸手轻招,将飞剑召回掌中,随手将其拍入挂在腰间的万民伞。
而直到此刻——
“老爷呐,咱们今日……咱们今日是撞鬼了呀……”
张大成的哭嚎呼喊,才从这间小小的茅屋里凄惨响起。
……
不提叶蒙、张大成主仆窝在墙角搀扶着后怕痛哭、互寻慰藉。
此刻,顾尧已是自顾自地坐在了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木椅上。
随手捡起一根草茎拨弄了下烛灯的灯芯,焰火逐渐升腾中,映照出的却是大少蹙眉的脸。
今晚这事有古怪!
早在先前进村之际,顾尧就曾疑惑过为何这座荒村中竟有这么多的游魂出没。
须知,人死之后,魂魄将自动离体。按照惯例,届时,阴司也会提前派出鬼差前来引导其踏入幽冥。
以阴司法度之森严,绝不可能容忍如此众多的游魂滞留人间。
所以,当昨晚看到村中存在大量游魂的时候,顾尧还暗暗吐槽过此间阴司的执法不力。
另外,其实关于村中游魂的产生、以及阴司鬼差迟迟不至的原因大少此刻并不太关心。
他现在心头最为纠结的却是另一件事儿——回想昨晚休息前这些游魂们还挺安分的,但为何只过了短短一个多时辰,它们竟就全部蜕变成了凶鬼!
要知道,魂与鬼差别极大!
鬼物凶戾,天生喜食活人阳气;而魂魄虽同样属阴,却并不会对人造成真实伤害——至多不过叫人做上几场噩梦罢了。
对魂魄来说,人人生而有之,但也不是所有魂魄都会化为鬼物——只有那些生前意难平,死后执念重的魂魄才有机会成鬼。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拘魂
豫州布政使?!师礼相待?!!
叶蒙轻飘飘一句话,立时就让疤脸大汉脸上的神情变得精彩无比。
布政使是什么官儿?那可是一州之域数一数二的大员呐!
而豫州的布政使大人竟还要称眼前这个长髯中年人为老师……
也不知是为什么,听到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从这个儒雅之人口中说出,疤脸大汉立时就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他的脸色变得踌躇起来——身为一名山匪头子,他长相虽凶,但可绝对不是一个没脑子的。
眼前之人杀了固然痛快,但之后的一系列首尾又该怎样处理?
万一那布政使找不到老师发起疯来,他连老七今后又该如何在豫州立足?
别想着什么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天真念头。你若真的做了,就必会留下痕迹!毕竟,听道上传闻说,大梁朝堂上,可是有仙人存在的啊。
看出了这名山匪头子的犹豫,叶蒙心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动下来。
他施施然上前几步,将地上那名中年人扶起,对于躺在中年人身边、已是痛晕过去的断臂老者,叶蒙则是强忍着没有看上一眼。
“大王今日来此是为筹集冬粮的吧。”
叶蒙转身,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疤脸大汉。
“而老夫今日不巧也是借宿在此人家中,自是看不得大王将这人杀害……”
“这样吧……”
叶蒙回过身,将张大成方才逃离时从茅屋里背出的一个包袱取过来。
他将包袱摊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两。
“叶某这些银钱可以悉数交于大王,只求大王放过这黑家口村一村百姓!”
“嗡!”
叶蒙话音方落,远在他身的众多村民、以及周遭的数百山匪立时忍不住低声喧嚣起来。
而彪形大汉也是眼皮连颤,目光死死盯住了地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
良久后,他才使劲咽了口唾沫,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向叶蒙。
“好吧,既然阁下自愿如此,那我连老七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夯货,咱们就这样说定……”
话未说尽,其双目竟不知为何突兀尽赤。
紧接着,魁梧的身躯陡然前扑,手中马刀更是直劈叶蒙,嘴里还厉声高呼一声。
“小的们,杀光他们!”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早在黑家口村外马蹄轰响,紫衣书生左子明突兀消失之际,顾尧就已运转身法,抢出了门去!
因他动作太快,故而不管是叶蒙、还是惊醒过来的老张头,都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已是离去。
从茅屋出来后,大少站在原地感应瞬息,就立时想都不想地向着村子东头奔去。
那里,与他心生感应的飞剑正紧紧缀着左子明,并不断向大少反馈着追踪信息。
其实早在他们四人踏进黑家口村之前,顾尧就已暗中放出飞剑,隐隐跟在了左子明身后。
也幸亏近些时日飞剑灵性大涨,要不然还无法完成这种跟踪任务。
一路向东疾行,愈走愈高,直至抵达山腰处一块向外突出的巨石处,大少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隐匿好身形,金丹灵觉小心翼翼探出,发现紫衣书生此刻正站在巨石边缘俯身向下看着。
在其身后,灰色绳索拉扯下,系于绳索上的十几个游魂因一路颠簸,此刻已显萎靡不振、魂体动荡。
但书生明显不将这些游魂的生死放在眼里,他只管自己居高临下,俯视着黑家口村方向。
并且在其手中,也不知何时多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顺着左子明的目光,顾尧自然也分心看去。
他发现,当山匪们将黑家口村村民围拢起来时,不远处的紫衣书生就已面现兴奋。
而当那个身躯魁梧的山匪头子将老人的一条臂膀齐肩砍下后,书生的嘴角笑的就更大了。
到最后,当看到山匪们失去耐心,即将拿中年人开刀,并对所有村民大开杀戒时,左子明身躯颤抖,显然更是激动到了极点。
奈何……
此刻却有一个叫叶蒙的越众而出,三言两语间就打消了山匪们的杀意,保下了黑家口村所有村民的性命……
顾尧隐于一侧看得分明,看到此幕,左子明脸上的狂喜已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已是一副咬牙切齿之相。
只见他猛地翻开手上书册,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下笔欲勾画处,书上内容经月光反射映入了顾尧眼帘。
而看清了书上内容,大少当即双目一缩,继而手指一动。
然后,天上就有厉啸陡然而生,一闪即逝。
一截握持毛笔的胳臂伴着厉啸余音飞上天空,瞬息间炸为一团黑雾。
而在山腰巨石上,紫衣书生直到此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他脸上还是先前那副愤恨模样,痛苦表情还未来得及完成转换。
可顾尧却已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我原以为,此间阴司懒散,故而才将牵引生魂的业务,外包给了你们这些拘魂鬼。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大少一步一个脚印,似缓实快地迅速逼近左子明。
有载:世间有拘魂鬼,好着紫衣。凡人临死前,该鬼常伴左右,意图夺魂!
所以,早在顾尧发现左子明非人、并看到对方施法困缚诸多游魂时,就已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只因他当时心有疑虑,怀疑左子明的此番作为或与凤翔阴司有关,故而选择了冷眼旁观按兵不动。
直到此刻,当他亲眼见到对方竟欲置这满村百姓于死地时,终于确认了对方不是善类。
“哼,侵扰阴司,霍乱轮回,罪该万死!”
一声暴喝后,尖锐厉啸再次激昂而起!
锋锐的飞剑拉出长长啸音,向着左子明激射而去。
但是,就在飞剑即将刺穿紫衣之际,左子明面上突现一抹阴狠。
随即,不待飞剑临身,他竟已抢先一步自爆成了一团黑魆鬼雾。
鬼雾疯狂蠕动,迅速扑向他方才手持着的那本书册。
受这些黑魆雾气浸染,书上的字迹内容当即就被渲成了一团团难以辨别的墨团。
与此同时,山腰村落处一声厉喝遥遥传来。
“小的们,杀光他们!”
第二百一十二章 紫衣书生
豫州不似江州,其路多坎坷崎岖。
此刻,在豫州凤翔府的北垂某地,一辆双轮马车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吱吱呀呀勉力前行着。
车厢内,长须的布衣老者用衣角使劲擦拭好一颗苹果,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靠在厢壁上假寐的年轻人。
“顾仙长,请。”
年轻人假寐依旧,充耳不闻,倒是坐于车厢另外一侧的中年人不动声色伸出手去,将苹果轻轻摘下。
“咔嚓!”
叶蒙咬下一块苹果,咀嚼间斜瞥了张大成一眼。
“老张啊,外头道路难行,我看你还是坐去外头驾驭马车吧。”
主人发话,老张头自是不敢不依,他双目切切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叹了口气,终是不情不愿地钻出了车厢。
“哗啦——哗啦——”
随着车厢竹帘缓缓放下,假寐的年轻人方才悠悠睁开双眼。
而叶蒙也于此时将脑袋凑了过去。
“重华啊,这两日真是……真是让你见笑了啊。”
山长大人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歉意。想来也是,话说他们三人自从离开那座闹鬼荒村已有两日了,这两日来,初时,他那老仆张大成面对着仙人威严,尚能管住他那张老嘴,不敢过多地提及自己的非分之想。
不过后来熟稔之后,老东西的胆子也就渐渐放开了,竟缠住了顾尧,说他张大成想要拜师学艺、问道修仙!
这,这特么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人家仙人是什么样的存在,相貌儒雅、风流倜傥,长得就和书院中的山长、大儒一般,岂是他这邹巴巴的年老夯货所能觊觎的?
理所当然地,叶蒙眼睁睁看着张大成在顾尧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而他身为其主,非但没为自家老仆的碰壁感到可惜,相反,心里却还生出股莫名的快意。
只是在顾尧这边,老叶到底还是很有些愧意的。
精研经世之道数十年,他怎会看不出这两日仙长已被那老货缠得不厌其烦?只是因为人家重诺重义,看在他叶蒙面子上,一直在苦苦忍耐着罢了。
“叶师不必如此,区区小事顾某还不会放在心上。”
伸手虚扶,顾尧将山长大人抱拳的双手轻轻按下。
就如叶蒙所想,这两日来大少对老张头确已生出了极大的厌烦。
只是,他之所以忍耐这老家伙的原因,却并不是叶蒙所想的什么重诺重义——只是舍不得这源源不断、自发而来的煞气罢了。
话说这两日来,顾尧又于夜里斩杀了两波来袭恶鬼,鬼物消亡留存的煞气那可是真香!
吸取这偌多煞气后,他已经能明显感到体内法力正在变得愈发充盈,而在法力反哺下,气海中的道缘意象也在以可以察觉的速度缓缓长大着。
当这一切变化反馈在所修剑道上,则是他对剑的感悟在不断加深,连带着,就连那柄飞剑最近也是灵性大长——小家伙现在虽还在万民伞里封着,但却已不止一次向主人传达出想要出来透气的请求!
如今顾尧已经可以确定,这叶蒙确实具有招鬼惦念的天赋。而他顾大少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只需安心待在叶·唐僧肉的身边斩杀厉鬼,修为就能不断提升!
与这等天大的好处相比,张大成带来的区区烦扰也确实不算什么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哥就能金丹圆满,晋升外相了,呵呵呵……”
“喂!喂!兀那书生,看到我这马车怎不让路?快快让路,快快让路!”
车厢外,张大成陡然响起的呼喝打断了顾尧的美好遐想。
“咦,这个时辰,在这条小路上竟还有人走动?”
对马车的突兀停下,叶蒙显是生出几分好奇,他推开窗扇向外看去。
顺着那道窗缝,顾尧自然也看到了车外的情景——此时夕阳明媚,渲染山麓,端的是无限美景。
只是,当大少的目光落在道边那名行人身上时,眉心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两缩。
……
夕阳斜照下,狭窄的小路边上,立着一名身着紫色儒服、身背箱笼的年轻书生。
面对着张大成没来由的突兀爆喝,那书生嗫喏着嘴唇,一时喃喃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个,老……老伯,您可得看清楚,非是小生有意挡路,实在是这段山道太过狭小,您看,您看……”
书生一边说着,一边伸脚踢踢道边的荆棘,示意若是他再往路边靠靠,势必会扯拦自己的袍服。
奈何,老张头此刻心胸不畅,可听不得他这般详解。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行啦行啦,老子现在可没空听你絮叨。呶,看到没,前面不远处道路略宽,你小子赶紧去那里等着,待我等经过那处,你再出来走你的路!”
说罢,他竟不管书生反应,只管扬鞭在马儿臀上抽了一记。
“驾!”
马车重新辚辚启动,紫衣书生脸上恼意一闪而过,只是此刻可不是争论的时候。
自古秀才遇见兵,皆如是也。
书生不得不抓紧背上箱笼,迅速转身,颇为无奈地往前跑去。
只是,在张大成口中“不远”的一段路程,落在他这个文弱书生脚下却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书生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入牛,前方,是那段似乎无论怎样奔跑,都难以企及的宽阔路段;身后,是那辆渐渐接近,已然可以感受到马儿鼻息的双轮马车。
马车上,赶车的老者开始畅怀大笑,而跑路的书生也在咬牙切齿、准备不管不顾转身拼命之际。
“好了好了,老张,别逗弄人家,快快停车,快快停车。”
一声训斥从车厢内传出,阻下了狂奔的马车。
俄尔,一名长髯及胸、儒雅大气的中年文士从车内钻出,走到了紫衣书生身前。
“老夫这老奴玩心太重,对阁下多有得罪。叶蒙在此,向阁下赔罪了!”
叶蒙深施一礼,却迟迟得不到紫衣书生的回应,不过在他重新站直身躯看向对方时,迎上的却是一双闪烁星芒的眸子。
“先生,您……您说您叫叶蒙?可是江州白鹿书院的院首,叶蒙,叶继生?!”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绳锁游魂
“吱呀”一声,马车厢门被从外打开,然后紫衣书生在叶蒙的引领下,小心翼翼钻了进来。
看清这车厢内还有一人,那书生脸上明显一愣,继而赶紧露出一抹羞涩微笑。
而紧随其后,叶蒙略带歉意的话语也适时响起。
“重华啊,这书生名唤左子明,乃是一名离家游学的学子。那个……眼下天色将黑,老夫看他独自远行辛苦,就自作主张邀他上了车,额……车内空间狭小,倒是我思虑不周了,请重华你见谅则个。”
“诶,叶师说得哪里话。”见叶蒙话语间透着局促,顾尧可也不是个无礼的。
他伸手将叶蒙搀进车厢,扭头笑看着叫作左子明的紫衣书生。
“这世间难事,出门远行当属其一。叶师慈悲心肠,顾某岂会不成人之美?只是,车厢空间确实是有些狭小,坐不下这么多的人,倒是要委屈左兄你了。”
耳听着大少礼数十全的话,眼见着对方笑语晏晏的神情,左子明心中却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
不过,此人到底也算读过几十年书,他连连施礼说着“叨扰”、“打搅”诸般话语,再拽上几句远行在外的诗文,很快就勾起了叶蒙的谈兴,与他打成了一片。
于是,车厢之内,气氛变得热烈、文意盎然,而马车,已然再次启动了。
……
“叶师,小生最近在读,对其中提到的‘浮费弥广’一说颇有些疑问,请叶师指点解惑……”
车厢之内,继开始的诗文会友之后,此时已谈到了对儒家典籍的探讨。
到了如此地步,这个名叫左子明的紫衣书生对叶蒙的态度自然是恭敬有加,而山长大人看着眼前的谦谦后辈,眼中也是欣喜异常——谁能想到,在这穷乡僻壤间,竟也能遇上如此一名学识渊博、相谈甚欢的同道之辈?
只是,他俩在这厢高谈阔论,直抒胸臆,但坐在车厢另一侧的顾大少可就感到有些坐蜡了,何故?只因这二人谈论的内容,大少他听不懂啊。
有那么几个瞬间,听旁边两人说得兴起相顾大笑,大少心中竟还生出股酸酸的感觉,恨不得出手将这俩牲畜给丢出马车去。
不过他最后到底还是压下了这股幼稚的冲动。并且,每当听到叶蒙说话间隙时不时打上几个喷嚏,大少心头就感到解恨不已——这可怨不得别人,全是你老叶自己做的啊。
叶蒙在一旁只顾论诗谈词,却是没有察觉,不知从何时开始,车厢里的温度竟是渐渐变寒了,到得此刻,甚至已有了几分数九寒冬的感觉,而导致这番变故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这名莫名出现的紫衣书生——左子明。
其实,早在顾尧第一次看到左子明的时候,他就瞧出了对方不是凡人,确切的说,这小子其实连人都不是!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文质彬彬、羞涩有礼的模样,这种种一切,不过皆是伪装罢了。
方才在这书生将将钻进马车时,顾尧嘴里貌似还和其客气了一句,说是‘车厢狭小,坐不下这么多人’。
其实当时说这句话时,大少可一点都未和他客气。
没错,这辆双轮马车车厢固然不甚宽阔,不过挤挤坐下四五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你若要往这狭小空间硬塞上十几个“人”,哪怕它们不是活人而仅仅是游魂,那也能立时叫人生出极度拥挤的感觉!
就如同此刻,大少一边听着叶蒙和左子明在一旁聒噪,一边目光游移,缓缓从那一只只挤至车厢边角、爬至车厢顶棚的游魂身上掠过。
顾尧眼中,这些游魂多是庄户人家装扮,它们面色惊惶、目露不安,还保留着生前的淳朴和小心,宁愿缩至一处,挤得魂躯变形,都不敢向着车厢内的三个“活人”靠近一步。
只是,游魂到底还是游魂啊,哪怕它们心有不愿,身上散发出的丝丝阴气依然汇聚成了一股阴煞,不但侵袭了车内温暖,就连坐在车外赶马的张大成,都时不时的狠狠打上两个哆嗦。
同时,顾尧还发现,这些游魂虽因惧怕活人不敢靠近,但它们却也不敢轻易逃离车厢。
内中原因,其一或是因为车厢之外还有日光洒落,其二嘛,则和那根从左子明手上延伸而出,或是拴于游魂手腕、或是拴于游魂脖颈的灰色绳索有关了。
话说早在紫衣书生未上车之际,顾尧就注意到了这条牵在他手中的绳索。
只见这根绳索色呈灰白,粗如儿臂。其从书生手上延展而出、再串连起一个个游魂……在此过程中盘旋往复、蜿蜒曲折,粗粗看下来,竟足足有数十米之长!
毫无疑问,这条绳索非是凡物,因为在其牵连下,游魂们竟连日光都不惧怕。
而也正是因为这紫衣书生表现出的诸多诡异,顾尧才能容得对方上来马车,并和叶山长一路高谈阔论。
当然,要说他们遇到这个书生,是否也和叶蒙自身的招鬼属性相关,顾尧此时也是难有定论的。
……
夕阳落尽,马车在一声唿哨后速度渐渐放缓。
随着车厢门帘缓缓拉开,老张头也揪着衣领,从外面探进头来。
他张口欲言,但还不及开口。
“阿嚏——阿嚏——”
就有十几个喷嚏不由自主接连涌出,顿时就将他自己糊成了个大花脸。
“老爷……阿嚏!今日天色已晚,气候寒冷,咱们是否就在附近寻地露宿一晚?”
老张头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脸上的脏物抹净。
同时,他问话时嘴里说得虽是叶蒙,但双眼看着的却始终只是顾尧。
而听到老仆请示,叶蒙也终于从一路的“以文会友”中醒过神来。
他同样看向顾尧。
“重华,那咱们今晚就在此地生火留宿吧……”
叶蒙眼睛巴巴看着顾尧,其实此刻,山长大人心里还是颇有几分赧然的——这一路行来,他叶某人只管自己谈诗论文,却丝毫没有顾忌顾尧这位真人的感受。想来在见多识广的真人眼里,他这一路上所论诗文,怕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吧。
心生悔意之刻,他并未能等到顾尧的答复,倒是坐于他对面的左子明突然出声了。
“叶师是要留宿?眼下这天寒地冻的,在下倒是有个可以取暖的去处!”
第二百一十四章 紫衣书生不见了
“叶师,呼~呼,前面山腰处那片村落名叫黑家口,学生幼时与父亲行商,常借宿于那里。”
凤翔府北境一片低矮山丘间,一行四人举着火把,正在斜峭山路上缓慢爬行着。
此刻,红日早已落尽,悬于半空的弯月也因有云翳遮挡,济不了大事。
路面坎坷加之视物不清,给这赶路的四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所幸,听这名叫左子明的书生说至多再前行里许就能抵达目的地,于是大家也就要紧了牙关,将涌至嘴边的抱怨又给生生压了回去。
深秋夜寒,万物枯寂。远游路上若有一栖身之地,自然比露宿荒野强了许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先前在山脚下,当左子明提出他能寻到借宿之所时,其他三人才想都不想的齐声答应下来。
只是,当时答应时,叶蒙和张大成主仆当然是从住宿安全舒适的角度考虑,至于顾尧为何明知有鬼还答应得那般痛快,原因自然也就只有祂自己知晓了……
再次绕过一处山坳,手中火把光照之外,依旧是一片无尽黑暗。
张大成止住步子,转过身看向左子明。
“小子,你方才说再走里许就能抵达黑家口。你是读书人,好生给老张我算算,咱们从方才开始,走了少说也有两里路了,到现在怎么连这村子的影子也看不到?”
老张头低沉的话语中明显压抑着怒火,迫着这个叫左子明的紫衣书生面色发白,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应该呀,应该就在这附近啊……”书生口中喃喃,脸上竟似有冷汗淅淅滑落。
见此一幕,叶蒙赶紧走上前去。他先是厉声呵斥了自己粗躁的老仆几句,然后就拍肩抚颈,轻声安慰起了这个羞涩文雅的后辈。
当是时,萧萧秋风由无渐起,摇曳着路边荒草,也吹透了众人衣襟。
并且随着风声渐厉,天上的云翳也被拨动,冷月幽光没了阻碍,终于得以挥洒而下,镀满此方天地。
由此,凌乱分布于不远处的数十间茅屋黑影,也就瞬间越入了四人眼帘。
“果然在这里,我没有记错!我没有走错!”
左子明当即欢呼一声,撒开两腿就径直往前跑去。
而叶蒙和张大成见此一幕,当然也不做他想,心情也变得振奋起来。
只是,他俩将将随着紫衣书生跑出两步,就突然蓦地停了下来,齐齐回头,看向了跟在队伍最后的顾尧。
此刻,晚风刮得愈发凶猛了,尘土飞扬、枯叶漫天。
此情此景衬托下,前方那片小小村落死寂无声,丁点光明都无,由不得主仆二人不将其与前两天的那座荒村联系起来。
但是面对着叶张二人的眼神讯问,顾尧却只是咧嘴一笑。
“不用担心!”
大少目光掠过二人,看向了已经奔至村口的左子明。
“这村子里面,无鬼!”
……
比起富人们来说,世间穷人的同情心大抵还是相对廉价的。
话说当顾尧三人跟在左子明身后进入黑家口村时,这名紫衣书生已是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木门。
书生向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说明了来意,出人意料的,男主人当即就热情地将他们一行四人请进了屋去。
接着,烧柴热水、搭建卧铺这些琐碎不必多说,总之,这户贫苦的三口之家绝对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来招待这四个夜晚来临的不速之客。
等到一切稍稍妥当,四人终于可以围坐在茅屋正中的一根烛灯下安下心来。
话说这根白色蜡烛还是老张头从自家包袱里取出的——山村穷苦,村民们无力晚上点灯,而这,也是他们四人在外边黑暗里徘徊,而迟迟寻不到村子的原因之一。
“咣咣咣!”
屋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四人的闲聊乱扯。
张大成恋恋不舍地离开顾尧身边,前去开门。
木门打开,男主人热情洋溢的话语当即从门口传来。
“诸位长途跋涉,远来是客,奈何庄户人家贫苦,实在是照顾不周。这里有一盘刚从地里摘取得南瓜,在下已让妻子蒸熟,请诸位千万不要嫌弃……”
一边说着,这名中年汉子一边端着一个斑驳陶盆走进屋来。
在他身后,一名七八岁大小的瘦弱男童扯着其衣角亦步亦趋,正是他的独生幼子。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主人家的此番作为当即就令场上四人心头剧震,话说自打进入这户人家,他们从屋内简陋的布置不难看出,这家人的生活实在是颇为贫苦。
而此刻,这家的主人为招待他们,竟是取出了过冬之粮,他们岂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叶蒙当即快步向前向男主人推辞,推辞不过之后,老叶又赶紧吩咐张大成取出银钱塞入男主人口袋。
奈何这户的男主人对这些银钱是坚辞不受,他从口袋里将银钱掏出扔回饭桌后,就拉起恋恋不舍、望着陶盆直流口水的幼子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
……
“哎,重华,这世间民生多艰,可这民心,可大多皆是良善的啊……”
此刻,陶盆里的蒸南瓜已被四人分食完毕,左子明和老张头也声称困顿,已是提前睡去。只留叶蒙和顾尧相坐在昏暗烛光下,聊着一些琐碎之事。
叶蒙从包裹内取出一枚银锭,悄悄压入茅草床垫下。
他反身坐回马扎上,望着昏黄的烛火悠悠出神。
“家妻孙氏,也是这般良善。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受苦,每每遇到他人开口求助,她都会全力以赴,哪怕自己为此忍饥挨饿也在所不惜……”
“哎,如今已有三十二年未曾谋面了,也不知老妻独自在家过得如何?是否还像以往那般乐善好施……”
暗淡烛光下,叶蒙压低声音向顾尧缓缓吐露着心声。
只是他这番思乡衷情落入顾尧双耳,大少却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劝慰。
他总不能告诉叶蒙其实你早已身死,你妻子或许也早就改嫁了吧。
另外,村子外面蓦然响起的马蹄声,也提醒着他此刻不是灌输心灵鸡汤的时候。
并且,当顾尧目光偏转望向木板床铺时才发现,睡于上面的紫衣书生,也不知何时就已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不当官,但是……
轰隆隆响起的马蹄声撕裂了黑家口村的静谧。俄而,喧沸的呼喝声紧随传来。
叶蒙抢步从茅屋内奔出,入目所及,是几百根火把伴着怪叫喧嚣将这片小小村落给团团围住。
他的左侧,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房主三口,右侧,是睡眼蒙蒙、尚未弄清眼前境况的老仆张大成。
“重华!”
叶蒙心头一震,连忙往周围看去,但在此等紧急关头,之前还和他秉烛夜话的仙长竟是突然没了踪影。
早在他们一行三人踏入豫州地界时,叶蒙就和顾尧说过豫州民生凋敝盗匪横行,不想今夜竟一语成谶遇到了现成的。
隆隆的马蹄声渐渐放缓,这是因为盗匪们已对这个小山村完成了包围。
很快,狞狠的辱骂威胁声从村里各个角落嘈杂响起,期间还伴随着婴孩的啼哭、妇人的尖叫、老弱的哀嚎……
奈何,无论人们如何痛哭求饶,山匪们皆是不为所动。他们手持着棍棒刀枪,就像驱赶羊群般将村里居民从家里赶出,缓缓汇聚在村中一片较为平坦的地面上。
裹挟在黑家口村一众村民中,叶蒙主仆也被土匪同时驱赶着。他们边随波逐流地前行,边不停地游目四顾,盼望着顾大仙赶紧出现。
老张头脸色发白,神态凄惶,口中喃喃有词:“顾仙长,顾仙长,您老去哪儿啦?是不是嫌老张烦啦?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缠着您修仙了……仙丹我也不要了,只求您赶紧现身,救救老爷和我吧……”
“聒噪!”
“哎呦!”
伴随着一声狠厉暴喝,一根棍棒夹着风声从一旁扫来,狠狠将老张头的祈祷话语生生抽回了肚里。
与此同时,周围的土匪们也是纷纷行动,对人群中尚在哀嚎的村民们大打出手。
很快,喧吵的哭嚎声渐渐止息,最后余下的,不过是大人手掌按压下、孩童们止不住的微弱的“呜呜”声罢了。
“对嘛!对嘛!这才像个样子嘛!”
土匪群中,一名脸上留有一道长长疤痕的彪形大汉缓步踱出。
他看着眼前这群被吓得噤若寒蝉犹如羔羊的的村民,忍不住得意的猖狂大笑。
“俺叫连老七,想必诸位也听说过某家的名头。今日某家来此也不为别的,就是为弟兄们寻口饭吃。”
大汉扛着马刀睥睨着一众村民:“咱们弟兄也不多要,只要尔等为我们筹齐过冬资粮,某家在这里保证,绝对不会伤及尔等性命。”
大汉的一番话杀意凛凛,配合着此刻蓦然变烈的阴冷秋风,禁不住让村民们提前感受到了三九的酷寒。
良久,村民群中,一名须发斑白的佝偻老者挤出身躯。
“大王……”老人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
“能……能为大王筹粮我等自是乐意之至。不过嘛……大王您也知道,旬月前县衙老爷刚刚收缴过一次公粮,乡亲们现下本就捉襟见肘,再说我们黑家口村又一直人丁不旺,实在是,实在是……”
“噢,你的意思是你们手中也无余粮了吧?”
大汉颇为善解人意地将老者的话头接过。
“对!对!大王明鉴,草民们手中确实是没有……哎呦!”
见土匪头子貌似是个讲理的,老者赶紧趁热打铁就坡下驴。
只是他口中话尚未说完,蓦然间,就有一道寒光自大汉手中奔袭而来。
然后,热血溅洒,一条枯瘦的臂膀就从老人身上飞了出去!
老人倒地哀嚎间,疤脸大汉冷冽的声音也传遍全场。
“既然尔等手中没有余粮,那弟兄们就只能用你们的肉,挨过冬天了!”
“韩老伯!!”
一声悲呼从吓至呆滞的村民中突兀响起,继而,一个相貌憨实的中年人不顾妻儿的拖拽,从人群中艰难挤出。
“相公……”
“爹爹……”
“宝驹他爹……”
“二叔……”
中年人身后,朴实的村民们相继拉扯,想将中年人重新拉回人群。
可那中年人此刻已是状若疯魔。
他跌跌撞撞冲向在地上疼得打滚的老人,似是根本听不到身后亲友的呼唤,以及周遭山匪的得意叫嚣。
中年人将老人从地上抱起,抬起头,愤怒的目光冲破蓬乱的头发直直盯着疤脸大汉,同时喉头剧烈翻涌,似有无尽的怒言将要喷薄而出。
奈何,山匪头子此时已然玩够,可不会给他开口怒骂的机会。
他微微甩头,立有两名山匪喽啰向中年人桀桀怪笑地走去,他们手中长枪拖地,显是不会让中年人活着了。
此次劫掠黑家口村,这波山匪明显是早就踩好点的,故而才能一击必中,将这偌多村民一个不漏统统抓获。
另外,土匪们当然知晓让村民们乖乖交粮绝无可能——如今可是连年灾害,手中粮就是身上命,所以他们一早就打好了烧杀抢掠的主意。
至于之前和村民们说得“交粮不杀”之类言语,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两名山匪走近中年人,手中劣枪高举,脸上狞笑绽放。
而中年人至此必死之地,脸上的怒火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化为了浓浓的恐惧和不舍。
“宝驹……”
他颤巍巍呼喊着,可山匪们可不会给他留下遗言的机会。
两条长枪齐齐往后一收,即将激猛刺出……
“住手!”
村民聚拢群中,忽又有一声呼喊传出。
接着,一名长髯及胸,形貌儒雅的中年人,就在一名嘴巴肿胀的灰衣老者的陪侍下,匆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儒雅中年人身后可就没有村民们的呼喊阻拦了,并且看其与灰衣老者的装扮,也明显不是这穷苦粗陋的黑家口人氏。
“呦呵?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贫村,今晚竟还有外人留宿……看你们这副样貌,莫非还是个官老爷不成?”
叶蒙拉着张大成走出人群,疤脸大汉则是笑嘻嘻地复又迎上。只是他在说出上面那句话时眼里有寒光一闪而逝,显然其心中对叶蒙的身份还是有所忌惮的。
大梁如今虽天灾不断,众心思潮蠢蠢欲动,但凡是身带官身之人,一般盗贼还是不想轻易招惹的。
一个弄不好,今天有嘴吃饭,明天就得菜市口腰斩。你没见十多年前嚣张霸道的王虎,不就是因为杀了一个路过的什么劳什子钦差,就引来朝廷大军围剿了么。
幸运的是,眼前这名中年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打消了彪形大汉心头的顾虑。
“大王言重了,叶某可不是什么官老爷。”
连老七心下将将一松,但叶蒙的第二句话已然清晰响起。
“不过叶某虽未出仕,但在下的学生可也说得上是遍及朝野。远处的暂且不说,单单是这豫州布政使,见了老夫,那也得以师礼相待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 哥要“入定”去了……
凌厉的刀光扑面将至,叶蒙脸上惊恐,心中却是愕然!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已将山匪稳住了,却为何又生出了这般变故?
发妻年轻时的容颜从脑中迅速浮起,临死之际,伊人既难相见,那就唯有从记忆中谋求一会吧。
老张头趔趄的身形扑挡在叶蒙身前,口呼“老爷快逃”,可叶蒙对其好意却是无动于衷——周遭山匪环绕,个个磨刀霍霍,根本逃无可逃……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他心若死灰之际,老张头脖颈处,已是劈砍过来的宽大马刀却不知为何突然停顿,预想中人头飞起,脖颈喷血的一幕也并未在其身上出现。
相反地,本是杀至他们跟前的疤脸大汉却是身形一滞,继而,其硕大的头颅竟被从自己脖腔突兀喷涌的鲜血冲上了高空,再被空中陡然响起的厉啸轻轻一搅,就爆成了一滩血雾挥洒而下。
“这是?!”
山长大人还未从这一系列惊变中回过神来。
头顶之上,绵密的剑啸声就将这片平地整个包裹,并于顷刻间剑收声歇!
然后,山匪们或是狞恶、或是嚣张的喊杀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是顾仙长!仙长没走!是仙长救了我们!”
无尽的惊喜狂热,从身前的老仆口中喃喃而出。
叶蒙举目四望,单见空地中心处,黑家口村的一村百姓依旧紧紧挤缩在一起。
他们脸上的恐惧表情虽然不曾消减半分,但是此时此刻,已有丝丝惊愕开始在这一张张本是惊惶无助的脸庞上浮现。
而在他们四周,山匪们或站或倒,皆是声息全无。晚风轻轻拂过,就像带来某种讯息般,大蓬的鲜血就极其突然地从山匪们身上各处喷溅而出……
“神仙?!神仙显灵了,是神仙救了咱们……”
挤缩成一团的村民中,突有一道声音惊愕喊出。继而,村民们口耳相传,短短数息间就从方才的恐惧呆滞中活了过来!
方才发生的一幕太过震撼,也太过神秘!试问若不是仙神出手,如此之多的山匪怎能在短短瞬息间全部毙命?!
他们激动着、欢呼着,年轻人热泪盈眶,年老者已是匍匐下身子,向着四周胡乱叩拜起来。
而在这时,人群外张大成略微跑调儿的大嗓门也是兴奋地呼喊起来。
“乡亲们!”老张头伸出舌头,稍微润了润自己肿胀的大嘴巴。
“救下咱们性命的仙长俺老张可是认识的,他就是与俺一道……”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戛然顿止,因为有一道怪力不知从何处袭来,将他的上下嘴唇给紧紧按合在了一起!
察觉到自己老仆突然间失声,并且掰扯下巴的怪异举动,叶蒙心中一动,连忙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待到老张声音恢复,面对着一双双巴巴注视着自己的淳朴眼睛。
“咳咳,乡亲们,其实今晚救下咱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凤翔府的阴司城隍啊……”
……
山腰巨石处,顾尧俯视着远处村庄已然恢复平静,村民们也在叶蒙的指点下开始有序处理起了山匪袭村的首尾……才将目光缓缓收回。
他的左手侧,立下大功的飞剑欢呼雀跃,拼命向主人表达着自己不想再被封入万民伞的意愿……结果却被顾尧反手一拍,落了个世间清净。
收回储物伞,大少举起右手,目光凝视着掌中那本因被鬼雾侵染、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书册。
影影绰绰间,书册中竟似还有姓名依稀浮现。大少心中一叹,掌中电光微闪,就将这本疑似阴司生死簿的东西给一把攥成了飞灰。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这豫州凤翔府阴司,到底是怎么了?
……
翌日,在黑家口村百姓饱含感激的目光注视中,顾尧三人顶着烈日,再次踏上了省亲之途。
因着昨晚那场祸乱,他们仨人直到卯时初才终于睡下,等到最后起来上路,已是过了午时三刻。
幸好今日阳光灿烂,是难得的金秋暖日,而叶蒙经过昨晚之事,也变得更为归心似箭。所以三人最后一商量,也就不在乎今日只能走上半日路程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张大成得叶蒙允许,终于可以暂时坐进了车厢。
只是坐于顾尧对面,老头却并未如往常般旁敲侧击地缠着顾尧“拜师学艺”。
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尖啸的飞剑收割下,那些凶恶的山匪们比之农田里的秸秆也实在强不了多少!
要知道,杀鬼和杀人可是完全不同的!
杀鬼后,鬼气散尽,鬼体无有留存。
但杀人后呢,鲜血喷溅,残肢散落……场景直如修罗地狱!
直到这一刻,老张才终于明晓坐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尊怎样的存在。
他有些好奇,到底是经历了一些什么,才能令眼前之人锻造出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
拜师修仙一说,他是再也不敢提了……
“仙长,您这是又要入定了么?”
马车车厢内,因看到顾尧突然扭头看向叶蒙,不待他开口,张大成就已急急问道。
话说自他们三人从金华启程以来,老张头已从顾尧身上看到过诸般怪异之事。
而这些怪异之事又随着顾尧身份揭晓,落在老张眼里就变成了仙人特有的神秘。
诸般神秘中,有一事极有规律,那就是每天午后,顾仙长必会在车厢内小憩一个多时辰,期间他双目紧闭、不声不响,面对呼唤也不答应,就像陷入了沉睡一般。
只是,仙人怎可能睡得这么死?所以最后,老张头就自作主张地将他这种状态称为了“入定”。
此刻听到张大成问话,顾尧脸色温和地对他微一点头。
而旁边的叶蒙也及时插话:“重华你就放心入定吧,在这期间我和老张都不会打扰你的。”
招呼过了叶蒙主仆,大少就准备闭上双眼。但在“入定”前他又突然想起一事。
手上寒光一闪,一柄二尺余长的短剑现于顾尧手中。
他又从车厢内翻出一个长条形木盒,将短剑放于了盒内。
“叶师,在我‘入定’之时,你先将这个木盒贴身保管。万一路上遇到不测,只需掀开盒盖,唤一声‘剑起’,当能保得咱们三人无虞!”
几番叮嘱后,确认叶蒙已能熟练地唤起飞剑,顾尧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此刻,想来那个远在金华城外某座荒山上静候的小家伙,已是饿坏了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这是……阳鬼?!!!
豫州那厢阳光灿烂,江州这边却是阴雨绵绵。
末时二刻,金华城外某座荒山上的一窟洞穴中,一名身披半拉兽皮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洞外风雨呼啸,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嘶,该添衣服了……”
一边嘟囔着,少年版顾尧一边弯着腰走出了洞穴。
此刻,他这具傀儡虫卵化就的躯体已是长至了寻常孩童十三四岁大小,浑身块垒隐现、肌理分明,身姿挺拔,再加上打娘胎里生就的俊秀面容……
以如此模样一旦下山,不知会吸引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热切目光。
只是,虽说此身天赋异禀,但说到底也还未完全脱离凡人范畴——力大无穷不假,但不耐风寒也确实为真。
摸了摸空瘪的肚皮,大少心下一叹:算了,还是先找吃的吧,寻衣取暖稍后再说……
话说自打陪叶蒙踏出金华,每日的午后就是大少固定的“投喂”时间:他得在一个时辰左右寻得猎物,喂养藏在荒山洞穴里的稚嫩躯体。
这具躯体如今也算是他的重要秘密了,托付他人照料这种傻事,大少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冒着绵绵秋雨,少年在荒山上四处搜索着,从南山寻到北岭,从东谷找到西麓。
但却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我**”
嚼着几根草茎,大少嘴里嘟囔出一句脏话。
其实如此结果,他早在前几天就已有察觉——
江州虽说物产丰富,但那也得看是什么地方。就拿此刻脚下踩着的这座小山来说吧,表面看上去也算土地肥沃植被茂盛,但隐于其间的各种动物们却不知为何竟如此稀少。
虽说大少也自知他这具身体的食量是大了些,这些天猎取动物也稍微过火了些……
但山上这些毛角畜生们也不能单凭这点,就全部逃之夭夭吧。
胆子也忒小了!
搜寻半天无果,顾尧无法,只能运起目力远眺山南。
那里,渺渺秋雨后似有炊烟若隐若现。
他又回身顾望栖身之所——洞里还有几张剥下的动物皮毛没有处理,用这些皮毛换上顿饱饭、整上身新衣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唯一的顾虑就是,这次出来“入定”,所花时间怕是短不了,只能尽量在天黑前神魂归位,护卫叶师了。
……
不提大少此刻正在江州为自己的五脏庙奔波,也不提叶蒙主仆顶着烈日在凤翔府内赶路。
让咱们将时间稍稍回返,拨回到黑家口村分离那会儿……
昨夜山匪袭村,神祇出手诛敌……这种种一切于这个小山村来说,简直就像是场神话。
不!确切来说,这就是一场所有村民都亲身经历了的神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远行之客,这下,淳朴的庄户人家再也没有了心里那种对文人老爷的掣肘。
他们没有回家休息,而是三三两两,自发地聚集在了昨晚的事发现场。
先是由村中几个长者商议,派出了几名后生赶往县衙通报昨晚之事。
剩下的,就是得好生琢磨琢磨,该在村里哪处修造这城隍祭祀场所了。
因着昨晚刚刚死里逃生,大家的情绪此刻都非常激动。男女老少齐上阵,纷纷面红耳赤地述说着自己的意见。
只是,这边厢村民们讨论得热情高涨,但却没有一人察觉到此刻在这块平地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一名男子,身材不甚高,但却长得十分粗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
另外,这人额上眉毛极浓极粗,几乎连至眉心——按那相面的说法,这叫眉间含煞,不是天生弱智,就是生有反骨。
浓眉之下,是一双神光湛湛的豹目环眼,此刻正微微眯起,满含冰冷地扫视着热烈讨论的淳朴村民们。
这人衣着虽说不上华丽,但比之场上百姓却也是强出了许多,格格不入下,按理说这些村民早就该发现此人的存在。
但是,这人已在这块平地上逗留了好久,但黑家口村村民——哪怕与他擦肩而过,都没有一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村民们讨论的越来越热烈了,这名浓眉男子心头的怒火也是越来越炽,这从他那愈皱愈紧的眉头就可见一番。
只是,一刻未查到手下拘魂使消陨的原因,他也就一刻不想向这些蝼蚁般的凡人们轻易出手。
生前最后那场大战,令他死后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呵,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得上亡羊补牢了。
摒弃了身旁蝼蚁们的聒噪,男子寻到了场地边缘,一处树草茂盛的场所。
他的身后从无到有浮起一条虚实相间的袖珍河流,伸手从河流上虚抓几下,其竟真的扯下了几缕腥黄色的河水!
下一刻,这人屈指轻弹,将这些河水悉数洒在眼前的植被上。
就见,吸收了这数缕腥黄河水后,从这些茅草矮树上,竟散发出了一道道淡黄色的透明气流!
淡黄色的气流慢慢飘空,不见逸散,而是缓缓汇聚成团,等到完全凝聚后,在其里面中心处,竟蓦地现出许多小人来。
这些小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站在浓眉男人不远处热烈讨论的黑家口村村民,并且此时在这气团里显示的可不是只有此村村民——还有上百名穷凶极恶的山匪,以及裹挟在众村民当中,面现恐惧的叶蒙和张大成。
气团中的影像从山匪袭村开始回放,再到后来的叶蒙谈判,以及最后的飞剑收场……
“原来竟有人道剑修路过……哼,坏我好事!”
知晓了昨夜之事的首尾,男子略显凝重的心也就彻底放了下来。
影像中那名剑修飞剑虽利,但其展现的修为还引不得他介怀。
想到此处,男子稍稍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村民。
正好,此时正有一个村民在争论中败下阵来。他一边面红耳赤地低声骂咧着,一边向浓眉男子这边走来。
这个村民没有发现,在他口中暗骂的同时,他的躯体不知何时就已扑倒在地,只余魂魄自身犹自不觉、骂骂咧咧地径直前行着……
这滑稽的一幕引得浓眉男子得意大笑,他再待施法,欲取走其他村民性命,但是突然间的眼角一瞟,却令他的动作瞬间顿止。
此刻,透明气团内的影像已是回放到了处理山匪尸体之刻。
明朗的月光洒落下,站在村中居中协调的中年文士长髯及胸。
月下,无影!!
凡人或是察觉不到这种异状,但他这个积年鬼修怎会看错!
这是,传说中的阳鬼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座集镇
傍晚时分,马车驶出凤翔,堪堪进入豫州淮阳境内。
至此时刻,坐于马车车厢内的叶蒙已算得上功德圆满,因为他很快就能见到思念了三十余年的亲人了。
但他此时却并无丝毫的兴奋激动之感。
下午时分,随行仙长顾尧声称自己要例行“入定”,陷入沉眠状态距今已超过了两个时辰!而眼下天色将黑,这人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苏醒迹象……
掀起车厢窗帘,山长大人朝外打量,只见视线所及雾霭重重,弥留的半片夕阳也好似瓣橘子皮,无力地趴在地平线上。周遭晚风渐起,搅动着荒田、枯枝发出呜呜的号叫声……
总之,眼前所见一如在凤翔府那般,一样的萧条零落,一样的廖无人烟。
“老爷……”
身侧老仆的轻唤令叶蒙从一片惆怅中醒来。
他侧身看向张大成,只见对方也是眉间含愁,但老脸上却还在竭力强颜欢笑着。
“明日就能衣锦还乡了,老爷三十多年的夙愿终于可以心了了。”
顿了顿,见叶蒙没有回应,老张头不由得目光下移,看向了正倚靠着车厢一侧闭目“入定”的年轻人。
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忧。
“老爷,您说顾仙长他,怎的还未醒来啊?”
自从江州金华出发,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尤其是经历过两次凶险杀夜后,叶蒙和张大成心中对于黑夜,早已不知不觉间生出了诸多恐惧。
以往因有顾尧伴护,他俩心中对于这些恐惧还不甚察觉。但今次因顾尧一直未醒,他们才恍然惊觉心中对顾尧已是生出了极大地依赖。
这种依赖于叶蒙来说,甚至一时大过了对家中亲人的思念。只是此刻老仆已现惊惶,他作为其主,自是不能也跟着乱了方寸。
“无妨!”
叶蒙拉过张大成,拍了拍紧握在手中的长条木盒。
“仙长不是早就交代过么,但有危险,呼唤盒中之物就是。”
见老张头神情稍稍稳定,叶蒙又掀起马车门帘,遥遥指向斜前方。
“老夫记得绕过眼前这片林地,行不过二里,该是有一片集镇的,镇上不缺客栈,咱们今晚,在那里歇息就是!”
叶蒙的这番话终于让张大成彻底放松了下来,需知集镇不比村落,人烟稠密不说,一般还驻有官府衙役。想来那些鬼物、土匪们再不长眼,也不敢轻易撩拨招惹吧?
老张哼着小曲爬向车辕驾起了马车,却是没有察觉,自他爬出车厢后,叶蒙的脸色却是瞬间凝重了起来。
二里之外有个集镇当然不假,但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此刻马车所行之处,三十年前可也是座不小的村庄的呀……
夕阳落尽,雾障渐浓。
张大成坐于马车前端,眯眼努力辨认着前行路径。
只是,今晚这雾气来得着实是有些大了,也太过突兀迅疾了一些。
哪怕老张竭力驾车,也摆不脱渐渐迷路的后果。
此刻暮霭重重,明月缺失,天地间残存的光线更是渺渺。周遭枯草如鬼,林木如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大成坐于车外,总感到眼前雾气泛着种淡淡的浊黄色。
这种浊黄落在眼里,看得老张心慌心烦,确切地说,应该还有些莫名的恐惧。
“老爷!”
他扭头朝向车厢。
“顾仙长他还未醒来啊?”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张大成也不好再继续发问。
他抿起苍老双唇,只顾将满腔忧惧抽向拉车马儿。马儿受此无妄之灾自是无法,一声嘶鸣后只能撒起四蹄疯狂奔跑。
一路跌跌撞撞前行,集镇自然没有见着,张大成扭身回头,准备与主人商议就此停车露宿。
但就在此刻,撒欢的马儿突然发出一声高亢怪叫,老张头赶紧回头,就见,马车在突破一层浊黄浓雾后,映目而至的竟是一条奔涌的河流!
他连忙抓紧缰绳,死命回扯。但此刻马车速度已是飚起,任他使尽浑身气力,也阻挡不了马车坠河的趋势。
口中不自觉的惊呼出声,身后车厢内,叶蒙也惊慌无措地探出了脑袋……
但是,预料中马车倾覆、河水倒灌,掩映五官的场景却并没出现,相反,扑耳所及的,却是阵阵多日不闻的市井叫卖声!
颤颤巍巍地,张大成放下了环抱脑袋的双手。
他举目四顾,只见周遭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充斥耳间。
而在距他不远处的道路两侧,高高的竹竿上悬挂着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并且一路延伸下去,直将整条街道照得是堪比白昼。
“咦?这……”
眼前所见明显是一处热闹的市集,只是,回想方才所历所见,前后场景变化太快,容不得老张头不心中惴惴。
他一面将马车赶紧赶到道边,一面回头,看着正从车内爬出的叶蒙小心翼翼问道:
“老爷,刚才……咱们不是差点冲进河水里么?”
“河水?什么河水?!”
“不就是方才雾气太过浓重,我赶车一时不察,等到发现不对时却已是来不及了……”
“老张啊……”
叶蒙出言打断了张大成得絮絮叨叨。
“其实早在方才,咱们就已找到了这片集镇,但你在街道上驱车前行时,却不知为何突然催马狂奔。老夫本欲出来看看因为何故,却不想看到你脸上竟全是惊恐……老张啊,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太累,犯癔症了?”
“癔症?”
老张头拧眉,回首看向来处。托整条街上红灯笼的福,街道的远远某处确实耸立着一道高高的门楼——想来就是这座集镇的牌楼了。
而在牌楼之外,夜雾弥漫,视线不及……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条河流隐于那边的样子。
“难道真是自己犯癔症了?”
心头疑窦间,主人叶蒙的笑骂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好了好了,你如今也算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头晕眼花在所难免嘛,就别多想了!”
“这座集镇就是老夫先前与你提起的那座,没想到二三十年过去了,这里竟还是繁闹如初……呵,老夫先前却也是想岔了……”
“对,老张你现在就只管顺着这条街道前行,老夫记得前面不远处,貌似有家客栈,好像叫做来福客栈来着……”
两人窃窃交谈间,马车渐行渐远。
他们却是不曾发觉,自马车走后,落于他们身后的热闹竟开始在一点一滴地凋落。
叫卖声匿迹,吆喝声失音。
声音的主人们缓缓抬头,露出粉腮装饰的苍白脸庞,目如死鱼,竟赫然是一具具纸人!
同时,悬于街道两边的红灯笼也慢慢变成了白色,透出的光不见暖意,只有幽冷……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个绣球砸了过来……
马车一路迤逦前行,愈往集镇中心,街上人口愈是稠密,各种嘈杂哄闹声自然也是愈大。
至此时刻,不提叶蒙复听乡音、心中早已被即将归家的喜悦充斥,就连张大成也被周遭气氛感染,压抑于心头数日之久的惶恐阴霾,不知不觉间也渐消散了。
如此气象之集镇,如此炽烈之人气,想来不论山匪还是鬼魅,都不敢轻易涉身吧。
一座足有四层高的阁楼,透过灯笼映照的红光闯入二人眼帘,等到离得再近些,居于阁楼正中匾额上的“来福客栈”四字也就显得愈加清晰起来。
到了此刻,不待老张头扶持,叶蒙就已当先一步从车上跳下。他的眼里不知何时竟蕴满了水汽,顾不得平日里的院首威严,一路小跑着奔至阁楼大门处。
大门两侧竖有两根颇具豫州特色的朱红门柱,柱体表面上有淡黄色的漆纹纵横交错,将柱身划分成一个个排列齐整的方形小块儿。方块区域内墨迹遍布,仔细一看,赫然是一个个由各种笔迹书就的姓名!
叶蒙颤颤巍巍伸出双手,呼吸急促地在柱身上摩挲搜寻着,张大成停好马车默默至其身后,听着他口中喃喃自语: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没想到这两根留名柱竟还在这里,那一年,我和阿珍新婚燕尔,曾在这座客栈留宿一晚……咦?我记得当时书写的姓名就在这里的啊?现今怎的找不着了……”
他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着,状态渐渐有些痴颠,站在他身后的张大成有心劝慰,但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所幸——
“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一声清脆嘹亮的问询声突兀从客栈门口传来,令陷入回忆的叶蒙瞬间清醒。
他与张大成循声望去,就见客栈门槛外,一名肩搭毛巾的年轻后生正微弓着腰,一脸讨好地看着他们。
老张头当即上前,笑骂一句:“你这店小二可真真没个眼力劲儿,这个时辰哪还有什么打尖儿的过客?去!快去店内给爷爷开两间,不,是三间上房,爷爷们今晚就住你们店啦!”
……
来福客栈一楼的一间雅致包厢内,叶蒙和张大成老神在在地端坐在红木餐桌一边,静等着店内的招牌菜肴上场。
此刻,他们已在店小二的伺候下安排好了三间上房,之所以开三间,自是因为他们三人一人一间——哪怕某人此刻依旧在一间客房内“入定”未醒。
靠躺在舒适的座椅上,感受着久违的安逸,张大成一边将手伸入桌下、暗暗揉搓着脚上的泥巴,一边神态轻松地看向叶蒙。
“老爷,您说顾仙长怎还不醒来?这一会儿可就要上菜了……”
“诶,休得背后议论高人!重华入定不醒,想来也是这几日实在是有些累了。另外,他既然敢安然入定,必然也是料到了咱们此行路途将尽,已然没了什么意外危险……既如此,咱们还是别打扰他,就由他去吧。”
轻描淡写间打发了老仆的问询,叶蒙就再次开始神游天外,翻饬起了记忆中和妻子的点点滴滴。
此刻,先前在他手中的长条木盒,已和其它行李一道被放置在了客房内,对此举动老张头当然也是乐见其成——既已住进这家客栈,安全问题当是无虞,那个木盒也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另外,这家客栈人气鼎沸,若是在吃饭时还手拎着那个木盒不放,旁人见了怕会笑话不说,弄不好,还会生出些别的想法……
想至此处,又见自家主人貌似也没甚谈兴,张大成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出门即是客栈一楼大厅,此刻,宽敞的厅堂内熙熙攘攘坐满了来自各地的客人。
言谈声、划拳声、吃酒吆喝声……声声入耳,喧闹嘈杂的场景却是勾起了老张头压抑许久的谈兴。
他方要随意寻上一桌,好生侃侃从金华一路至此的惊险历程。
却不想脚步方动,就被一通突然从大厅前台传来的高声话语给生生止住。
“诸位客官,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鄙人王永年,添为这来福客栈的掌柜。”
客栈大厅柜台处,一名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此刻正微躬着身,一脸笑意地冲着满堂客人不住作揖着。
“今夜鄙人三生有幸,咱们这间客栈也是高朋满座,所以老夫在此就厚着脸皮提一个不情之请了。”
“老夫膝下有一女儿,年方二八未曾婚配,算命先生说老夫的乘龙快婿就在今晚诸多贵客当中。所以,老夫将令小女今夜在此择婿,这择婿的方式么,就用绣球来定夺吧……”
掌柜的话音未落,整间客栈厅堂就轰地爆发出阵阵音调不一的欢呼声。
话说今晚的客人中,年轻的后生可不在少数。闻听出门在外竟能碰上这等好事,自是欢呼雀跃争先恐后。
“掌柜的,你说这话可不能骗人,要是敢骗俺,俺这拳头可不是摆设……”
“早就听说来福客栈王掌柜家女儿年轻貌美,却对上门提亲者不屑一顾……根由原来竟是在这里!哈哈,今晚合该我等弟兄们走运呀……”
“谁特么和你走运啦?要走运也是小爷我自己……”
“全都给老子闭嘴!老子离开娘胎已有三十余年,至今未尝过女人……不对!至今还在为王小姐守身如玉!小姐的绣球,合该砸在老子身上……”
哄哄闹闹间,厅堂内的气氛当然也就变得愈来愈炽烈。
张大成站在包厢门口,眼瞅着厅内后生们吵得眼红脖子粗,一场好戏也即将在眼前呈现——爱好吃瓜如他,自是不肯放过如此热闹!
他三两步奔回包厢,一推开门就兴奋地嚷嚷起来。
“老爷!老爷!快出来呵,有热闹看呵!今晚店家女儿抛绣球选夫婿,快出来看热闹呀……”
面对着老仆的不住催促,叶蒙开始本不想出门的。只是,他在这厢坐着不动,那厢的老张头却也扶着门框不走,只管一脸热切地看着他。
最后山长没法,只能慢腾腾起身,皱着眉头往外走去,边走还边嘀咕:“不就是绣球择婿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越过老仆,跨门而出,不等厅内景象尽收眼底……
Duang!就有一物划空而来,直直向他砸去。
他下意识伸手一捞,待看清怀中物事模样——圆滚滚、软绵绵,红线织就,香气扑鼻……
不是个绣球又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老牛不肯吃嫩草……
来福客栈一间较大的厢房内,当下的气氛委实是有些……剑拔弩张。
此刻,这间布置喜庆的房间正中已摆就一张硕大的餐桌,桌上更是摆满了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但是围桌而坐者却无一人下筷,确切地说,此时房内众人对这桌上菜肴是看都没心思看上一眼。
正襟危坐于餐桌上首的一张座椅上,叶蒙脸上的尴尬羞恼此时还未完全散尽。
他斜眼瞟了下坐于桌子下首处的张大成,但见后者脑袋低垂,直到现在都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看到自家老仆如此一副操蛋模样,山长大人也是有气难出,他暗咬后槽牙,强行吐出了一口浊气。
回家省亲一路行来足有数百里,没想到这临到了了,竟然碰上了这么一档子破事儿。
再次抬眼扫视四周,入目所及首先是餐桌正中的那张硕大盘盏,嗯,此刻这盘盏上摆放得可不是什么稀罕菜肴,而是他先前接下的那颗绣球。而在餐桌周围——除却他和老仆张大成外,还坐有七八个各式装扮的男女。
座位离他最近者,乃是一个身着鲜艳黄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脸上妆容极浓,一张嘴唇更是涂得如鬼一般,张口闭口间“芬芳”四溢……哦,方才听人介绍过,这妇人名唤风四娘,貌似是此间一个颇有薄名的媒婆。
风媒婆身侧、与叶蒙隔身而坐者是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老者,此人的身份前文已有过交代,正是这来福客栈的店家,王长年、王掌柜。
王掌柜此时脸色不佳,他耷拉着一双苍老眼皮,对桌上的其他人是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寒着张老脸,伸着右手不住在坐于他身侧的那人背上轻轻拍抚着。
他拍抚的对象乃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此刻,红衣少女臻首低垂,双肩微颤,嘤嘤的呜咽声不住从遮脸的纤纤玉手间传出,听入双耳实在是说不出的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这名少女不用多说,自然就是今晚绣球择婿的主角,王掌柜的独生爱女王盈盈了。
而在餐桌四周,除却以上所提三人、以及叶蒙主仆外,还分坐着五六名不同年龄的男女。
这些人据说乃是王家的亲戚,也就是俗称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人物。他们今晚至此,本欲是想帮着老王家操持下喜事的,只是特么的万万没想到……
此刻,这些姑姨叔伯们俱是一脸不善地盯着叶蒙,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送上门的嫩草,眼前这头老牛怎就真敢拒绝不吃?!
“嗯哼!”
一声略显做作的咳嗽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内维持很久的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风四娘正收起擦拭嘴角后、依旧香气四溢的手帕,扑闪着簌簌掉粉的眼皮,盈盈向叶蒙看去。
“叶先生,妾身知道您是读书人,平日里最重礼仪纲常。您方才说过,因家中已有老妻,不敢费了夫妻礼法,所以才对王家这门亲事坚辞不受。”
“但是叶先生,您那妻子固然是明媒正娶,但我们王小姐今晚行止可也是遵礼守规啊!您想想,盈盈小姐今晚早就有言在先,手接绣球者就是她王家的乘龙快婿。您现在若是一味拒绝,外人知晓后岂不是将陷整个王家于不诚不义?”
“风……大嫂此言差矣!”
见姓风的媒婆言辞犀利,叶蒙顾不得扇去涌至鼻端的“芬芳”,赶紧开口反驳。
“叶某是读书人不假,遵纲守礼也自是分内之事。只是,今晚之事可不仅仅受制于礼法呀!想叶某,年已过五旬,而王小姐却是刚刚芳龄二八……若是强行掺和在一起,对小姐怕是大为不公。说得再严重点,若是叶某有朝一日撒手人寰,以王家今晚表现出的信义,到时盈盈小姐定会枯守活寡,白白耽误这大好的青春年华呀……”
“啪!”叶山长话音未落,餐桌突兀震颤。
“够了!说来说去,你还不是顾忌家中已有原配?这样吧,今晚我做主,我家闺女也不指望争那夫人的名头了,你就让她做个小妾可好?!”
却是王掌柜愤而拍桌,站起身来瞪视起叶蒙。
只是,老王本想着借势压人,但他却不知叶蒙身居白鹿书院院首多年,岂能没点威仪脾性?
“王掌柜,叶某先前已说过了,今晚店内年轻人颇多,你只需随便找个由头,将咱们之间的事糊弄过去,再让王小姐抛一遍绣球就是……”
冷淡至极的话语被叶蒙面无表情说出,当场就令的屋内形势再次一僵。
但是这一次,王家显然是打定主意今晚之事不能善了了。
“呵!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三哥,以前俺就听闻读书人中,多有酸腐不化之辈,今晚可算是见到了一个……”
“哼!他冥顽不化又怎样?欺负了我王家的闺女,老子定然不让他活着走出客栈大门!”
“哎呦呦,看你们俩爷们儿这话严重的……怎么说,这人今后也是咱王家的姑爷,今晚可万万不能让其损伤一二……”
餐桌周侧,王家的一众亲戚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叶蒙施加起了压力,他们这是见好言相劝不成,便开始耍起无赖了。
在此过程中,来福客栈的掌柜王长年挺着干瘦身躯,盯着叶蒙,眸中冷光闪烁不休。坐在其身侧的王小姐依然双肩抽动,只是呜咽的声音比之方才响亮了许多。
再看那个媒婆,此时也皱着眉头摆出了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它们,皆将自己的角色演了个活灵活现!
“够了!都特么给老子闭嘴!”
餐桌陡然再次剧震。只是这一次拍桌的可不是客栈掌柜王长年了。
而是今晚自进入这间厢房以来,就一直未曾出声过得张大成。
想来也是,因为心怀愧疚,所以老张头先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但此刻见主人被他人言辞恐吓,那他老人家可就不能作壁上观了。
哪怕此时针锋相对的,可能还是未来主母的娘家人……
“啪!”
开口大喝后,老张头还不解气,又随手抓起一盘菜肴砸在地上给自己壮胆。
“你们这些乡下土包子,可知我家老爷身份乃是……”
“呱……呱呱……”
突兀响起的青蛙鸣叫打断了老张头的趾高气昂。
循着声音,他瞅向餐桌之下。
那里,溅裂的瓷盘碎片间,正有几只蛤蟆在缓缓蠕动着。
“你等听好了,我家老爷可是江州白鹿书院……嘶——”
话音未落,他又赶紧急速低头,重新看向桌下的蛤蟆处。
若是没有记错,方才砸出去的那道菜可是一碗汤呀,但为何,此刻碎裂的瓷片间不见汤汁残液,只有几只癞蛤蟆蹦跳?!
额上冷汗突冒,颤颤巍巍地,老张头抬起眼帘,重新打量桌上“菜肴”。
青汤红汁间,几只腐烂的老鼠沉沉浮浮;精致碗盏内,死去的蝇虫堆成了小山。
此外,还有枯枝、败叶、烂泥、瓦砾……
以及一双凑至眼前的,溢满狞恶的、通红的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剑起!!!
“啊!!!”
毫无意外地,老张头惊喊出声。
犹如梦醒一般,先前历经的种种在他眼前疯狂闪现:阴雾遮蔽的荒野,陡然而现的河流,以及“穿河”而过后,突兀置身其内的繁华集镇……
只是,他们这一路所见皆是凋敝,缘何到了此地遇上这么一座集镇后,竟能坦然受之?
原来他和老爷,早特么就被鬼给迷了呀!
牙关开始止不住的打架,张大成颤着脖颈抬头,却见叶蒙看他的眼神中诧异中又透着些许不满。
看来老爷他还未醒来啊……
心头涌起一丝明悟,同时又升起了些许疑惑:想他老张,一个乡野匹夫都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但为何叶蒙身为天下有数的大儒,此时怎的还被蒙住鼓里?
“哈哈哈哈,看你这老汉的做派,就像我等会吃了你家主人似的……我等方才作为不过也是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而已,咱们今后可是一家人了,先消消火,吃点菜,吃点菜……”
红眼的主人端起一盘菜肴放在张大成桌前,老张战战兢兢垂目,但见绿色汤水中,白色的蛆虫在其内缓缓畅泳。
“呕——”
这下子,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推倒餐桌,苍老的身躯爆发出二十郎当岁青年的矫健,连滚带爬冲出了屋去。
而在这边厢,叶蒙也于瞬间挺身站起,想就老仆的无礼,先向王掌柜众“人”开口道歉几句。
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他的目光就被溅落在脚下的一地“残羹”给牢牢引去。
然后,山长大人的脸色蓦地变白,身子也开始剧烈颤晃,差点站立不住。
“咯咯咯咯……”
坐于“王掌柜”身侧,一晚上未曾开口的“王小姐”却在这时陡然发声了。
她缓缓放下遮面的双手,挥手阻住还待演戏的王家众“人”,臻首微抬,用泛着戏谑的双眸盯紧了叶蒙。
“诸长辈就不必再继续相劝了,奴家这位夫君,貌似已决定和咱们坦诚相见了呢!”
轻声细语之间,王小姐的脸色渐渐变化,粉嫩渐消,青白取代;眉下双瞳泛出浊黄,樱唇微扯显露阴冷。
而得她之言后,房内其它鬼物也就渐渐撕下了伪装。
媒婆一把扯下附于体表的人皮,露出人皮下的圆目凿齿之相,狰狞头颅左右一摆,立时就令屋内涌起一阵寒风。
王长年王掌柜则是体型蓦地涨大,其身上肌肤粗粝若岩,上面突起狰狞虬结的青色纹路,哪还有先前那副干瘦羸弱的模样?
而屋内的其它鬼物,也几乎同时摒弃了先前的斯文模样,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短短一瞬间,一屋活人就纷纷化为厉鬼。它们睁着渗人鬼目,厉口开合间腥臭的涎水横流。因此时已无伪装的必要,所以众多鬼物也就循着本能,双目泛着冷冷幽光向叶蒙凑了过去。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传说中能补齐它们残缺魂魄的阳鬼啊!
唰!
一只青白色的皓腕陡然伸出,阻住了众鬼对叶蒙的觊觎趋近。
接着,王小姐眸中浊黄色的阴森光芒陡然一闪,顿时就令众鬼物的欲念熄灭,理智瞬间回复。
“这人乃是主上之物,尔等竟敢起意染指?”
可以看出,屋内诸鬼中当以这位王小姐为首。但见其轻轻一言,立时就令的其它鬼物纷纷后退,口中连呼不敢。
“护法大人,如今阳鬼已经到手,那与他同行的二人……”
一名鬼物战战兢兢越众而出,它先是目露可惜地偷看了不远处已吓至呆滞的叶蒙一眼,才伸出鬼爪指向身后屋门。
它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眼前这只阳鬼轮不到它染指,那将剩余两个活人吞了总没问题吧。
“临行前主上曾说过,这只阳鬼身侧或有一人道剑修暗中护持,故而才令我等此行小心行事。但是如今阳鬼到手,那剑修却不见踪影……或许主上,可能是有些多虑了吧……”
王小姐用柔柔弱弱的嗓音说着阴测测的话。她浊黄色的瞳孔微瞟向开口讨要活人的恶鬼。
“与叶郎同行的活人现下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你急什么?眼下这里有一事,奴家还得借你们的鬼力一用呢。”
她复又看向叶蒙:“叶郎,奴家曾听人说过,人间相恋之人若情至浓时,就会在魂魄之内诞出情丝。你即为阳鬼,想来至情至性处,对心中思念的那个女子也是不差的……”
“奴家很是好奇,以奴的姿色都不能令你有丝毫撼动……所以今晚奴家倒要看看,你体内的情丝到底分属何人?”
一言说吧,女鬼俏眉已然倒竖,其右臂轻抬,臂端玉手陡然化作骨爪,将叶蒙隐隐罩住……
而立于其身侧的鬼物们则见机行事,纷纷抬起鬼爪将身上鬼力向着王小姐渡去。
一股庞然吸力,蓦然间向着叶蒙狠狠袭来……
……
恍恍惚惚立身于众鬼环伺的屋内,山长大人此时早已被吓傻了。
是的,他确实是天下有名的鸿儒,可鸿儒也特么的是人啊!
儒家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要有一日面对上这满屋鬼怪,你还真能当做视而不见不成?
最起码,山长此刻还没这等儒学修为啊!
战战兢兢间,他完全没有留意到众鬼之间和他相关的交谈,只顾嘴唇哆嗦着,快速默唤着“重华”两字。
也就在此刻,一股蓦然而至的巨大痛感,从他的脑门深处汹涌传来!
那股痛感强烈而凶猛,其突兀而至,直欲将他的头颅生生撕裂,甚至昏迷不能!
在这等巨大的痛苦感觉下,叶蒙只觉得自己脑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灵魂深处慢慢抽出。
先前对鬼怪的恐惧也被这种巨大痛感一时压下,叶蒙于浑身剧颤中勉力睁眼,竟看到自己头顶上方,正有一根细细的、血红色的丝线在缓缓变长!
这是什么东西?是从我体内抽出来的么?!我这是……快死了么?!
恐惧与痛苦在心头反复交织,缭绕与耳间的,还有众多鬼物的枭枭狂笑。
在其绝望之际,耳边似又响起了老仆张大成的惊怒狂喊。
“剑起!!!”
第二百二十三章 污秽黄泉
“剑起!!!”
一声陡然响起的惊怖爆喝,打断了屋内众鬼戏谑狂嚎的叫嚣。
它们转身循声望去,就见被踹开的屋门外,这个阳鬼的凡人老仆竟是去而复返!
此刻这名老仆无疑已是恐惧到了极处,他的脸色苍如白纸,五官更是哆嗦成了一团。
他右手死死抓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脖颈向后扭得不能再扭,却是向着趴伏在其背上的一个年轻人不住低吼着。
“顾先生!快醒醒!开饭啦……不是!这里有恶鬼啊!您这个木盒子不顶用啊!求求您了,快醒醒吧……”
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不住在那年轻人耳边响起,但是任凭老头唤得再是急切,伏于他背上的那人都像是死了一般,给不出丁点儿反应!
内心的绝望让老张头变得更加无措了,他一会儿凝目于手上木盒,嘶吼几声“剑起”,一会儿又疾速扭过头,冲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大喊几声“顾先生!顾爷爷!您快快醒来啊”!
只是,任凭老人吼得声音干哑,头也前后摆得像拨浪鼓一般……
他手上的木盒,以及背上的年轻人,皆是一动不动,宛若死物。
……
因方才被一声“剑起”从无尽痛苦中唤醒,叶蒙在看清自家老仆手持木盒现身时,他绝望的双瞳中本是绽出刹那光芒的。
只是,随着老仆的绝望呼喊、随着其手上木盒的无动于衷,叶山长眼中那抹希望之光却也瞬时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气恼与焦躁。
‘你这个夯货!仙长入定前曾反复交代过,欲使用盒中仙剑,必得先打开木盒啊!你老张当时也在车上,怎的连这都记不住?!你特么快别喊了,倒是先把盒盖给掀开啊……’
叶蒙怒急攻心却又无法开口,就在这时,一道庞然狰狞的身影,阻断了他的视线。
……
越众而出者乃是一个体型高巨的鬼物,其身如漆碳,浑身肌骨块垒如岩,赫然正是此间客栈的掌柜王长年所化之鬼物!
既已显出鬼身,“王掌柜”的行止自也不需像先前扮人那般压着性子、畏首畏尾。
桀桀狂笑间,它狰狞的身躯只是一步,就跨过了数丈距离跃至了张大成身前。
继而伸手一捞,就将老张头、以及他背上的顾尧给一把提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的好女婿,你这名下人倒是忠心的很,竟然没有丢下你独自奔逃。桀桀桀,就是不知这老头的肉味道怎样了……”
说话间,“王掌柜”斜眼戏谑看向叶蒙,奈何山长大人此刻身体疼痛难忍、心中气恼至极,哪还有精力来满足这鬼物的变态折辱?
见从叶蒙身上得不到精神享受,巨鬼无奈,只得将精力重又投到老张头身上。
嗯,对于趴在老人身上、直到此时此刻都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巨鬼很自然地忽略了过去——这年轻人一看就知不是病入膏肓,就是天生痴傻,它鬼爷有经验,像此样人物根本就不知鬼的可怕,戏耍他们也讨不得丝毫乐趣。
伸出一只鬼爪夺走老人手中的木盒,“王掌柜”张着血盆大口抵近张大成。
“老东西,你却是好运,鬼爷我许久未曾见过活人,此刻却也不会就此一口将你吞了……”
桀桀谈笑间,它见老张头吓至失神的眼眸中似又泛出一点光彩,便又加上了一句。
“所以,今日便只吃你一条胳膊吧!余下的部分,咱们日后慢慢品尝……”
一边说着,“王掌柜”一边双眼戏谑地张开巨口,向着张大成一条胳臂慢慢咬去。
因嫌老人胳臂端处那个木盒碍事,它很自然地伸出长舌,将木盒卷成碎屑。
“我可是要咬了哦……嗯?你说什么?剑起?!”
一言未毕,风云突变!
被巨鬼长舌卷碎的木盒中,突有一道厉啸破空炸响!
受这道空啸所激,巨鬼反应却也不慢,迅速扭头往身侧看去,但,只能见到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随后飞起的,还有一根粗壮的、极其眼熟的漆黑臂膀!
“这是?!”
心底念头还未泛起,下一刻,它狰狞巨大的鬼首就已从脖颈上冲天飞起,并于顷刻间和它的庞然鬼身一道炸成了两团黑雾!
“啪嗒”一声,张大成从半空中一下摔下,并还很不幸地成了某人的护垫。
但他此时可顾不上计较这些许疼痛。话说方才,当他被“王掌柜”一把抓起时,早已被吓得呆滞失禁,只知自己口中似在不断机械地唤着什么,所以面对眼前的惊变,他此刻实在是有些搞不清状况。
而于屋内的众多鬼物来说,“王掌柜”的突然消亡自然也令它们诧异恐慌。
话说自方才这名老仆踹开屋门后,虽然其口中一直念叨着“剑起”的字样,但因后来一直未有仙剑飞来、而这老头也不像是会使剑的模样,所以众鬼们也就将他的表现当成了虚张声势。
直到此刻,眼睁睁看着它们当中修为数一数二的“王掌柜”被一剑斩杀!众鬼物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内中款曲——
这,这老头特么的原来是扮猪吃虎、把它们一屋子鬼全都给骗了啊。
“上!此人就是主上所说的人道剑修,咱们并肩一起上,灭了他!”
女鬼的嗓音在众鬼背后阴恻恻响起。
只是,因“王掌柜”刚刚身陨于前,鬼物们摄于老张头的剑修手段,所以一时半会儿竟无一鬼敢冲锋在前。
“一群废物!”
“王小姐”再次娇斥一声,下一刻,只见她伸手入怀,从衣襟内取出一枚老旧古朴的杯盏,掀开盏盖,露出杯中浊黄浑腥的液体。
脸上露出一丝肉痛,但紧接着,她就下唇一咬,将杯中浊黄,一股脑地向着躺在地上、依旧呆滞的老张头一把泼去。
“这是主上赐予的一杯黄泉水,本护法倒要看看你这剑修,可能抵挡?!”
阴狠冷厉的娇咤声中,那杯浊黄液体甫离杯盏,就迎风化为一团数丈大小的气团。
其色如垢如尘,其形如霾如瘴——这东西污秽至极,本就是世间一切有灵之器的最大克星!
气团向着老张头迎面罩去,当此时刻,穿梭飞护于张大成身周数丈开外的二尺飞剑,见到气团袭来本欲游身避开的,奈何因其主人肉身也在气团的侵袭范围内,所以飞剑无法,只得回身救主。
嗖的一声飞返至老张头身前三尺,面对袭来的浊黄气团,飞剑开始以剑柄为中心疾速旋转!
隆隆剑啸声中,整柄剑身很快就化为了一面剑扇。
浊黄色的气团奔袭而来,受阻于飞剑飞旋而成的扇面,不得寸进。见此一幕,张大成紧绷的脸色刚刚现出一丝松动……
但很快,飞剑旋转的速度却是蓦地一降,若是看得仔细些,就能发现飞剑原本纯白的剑身上,此刻竟慢慢布满了灰黑色的霉点!
丝丝凄婉的哀鸣从飞剑剑身隐隐传来,此时的飞剑,再也不复先前的英姿,它就像是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狗般,散发出了惶恐无助的气息……
剑式被破,飞剑再也无力阻挡浊黄气团的侵袭!它一面旋转后退着,一面徒劳遮挡着面前的污秽。
不远处,众鬼物的狰狞鬼啸再次嚣张潮起,只待飞剑废去,它们显然就会立刻一拥而上。
张大成将将升起的希望,此刻早已完全冻结。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似是想在临死前说些什么。
先是看了看远处的主人,只见叶蒙双眼呆滞,脸色灰败,不用想也和他此刻的表情一般模样。
他复又木然扭头看向顾尧,映目而至的,却是一双灿若星辰,渐渐被愤怒填满的瞳孔……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顾先生!您……终于醒了!!!”
桀桀鬼笑猖狂于前,浊黄气团愈来愈近。
与老张头喜出望外的兴奋叫喊相比,此时飞剑的丝丝哀鸣声无疑更令顾尧揪心!
虽还不知晓事情始末,但大少却已本能般张口,将一道竹筷般粗细的闪电,尽数喷入了飞剑之内。
不远处,女鬼阴测的娇柔声音再次响起。
“咦?没想到剑修却是另有其人,竟然还这般年轻?!可惜了,黄泉圣水乃鬼道圣物,专污世间一切器灵,你这柄孕出灵性的仙剑……”
她还待得意诉说着,却不想——
“滋滋!”
那柄被浊黄气团围困、本已渐被玷污的二尺短剑,得闪电相融后,竟陡然间光华大盛!
无尽二寸余长的粲然电丝从剑身各处猝然爆发,将蒙蔽于剑身上的灰黑霉点一冲而散!
紧接着,一声胜过先前不知多少倍的恢弘剑啸声蓦然而起,震散了周遭围困它多时的浊黄气团,也震裂了屋内本欲轻松看戏的鬼物们的肝胆!
“砰!”
鬼物群中,一道青黄交杂的腥臭尘雾蓦地爆起,将整间厅房瞬间完全充斥。
但是,自主人归来后,终于能够挺直腰杆的飞剑却也同时冲出,当先一头就狠狠扎入了这满屋的烟尘之中。
“嗷~”
“不要~”
“上仙饶命……”
凄厉的恶鬼哭嚎声从满屋的烟尘中接连响起,张大成双眼圆睁,呆呆跪坐于屋门外,哪怕眼泪混着鼻涕糊住了嘴唇,都顾不上伸手擦拭。
这他娘的才是剑仙!这他娘的才是飞剑啊!杀!杀光这些害人的鬼物!
突然,老张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脸色又是大变。
他猛地扭头看向顾尧。
“仙长,我,我家老爷可还在屋内呢……”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的滚滚浊烟,终于开始袅袅消散。
当然,早就先于烟尘散去的,还有屋内众多鬼物的哀嚎与求饶声。
不待烟尘完全散去,顾尧就已当先一步冲进了屋去。在他身后,张大成本也想迈步而入的,无奈老张头将将把头伸过门槛,就被烟尘中残留的阴秽气息给一下呛堵住了嗓子眼,立时咳嗽不止。
最后老张没法,只能倚靠在门框上,将顾尧“入定”后的经历快速诉说出来。
按照老张的预想,顾尧既已出手,屋内的鬼物们当是鬼命不保——这从方才仙剑进屋后,屋内即刻传出的厉鬼惨呼声就可见一斑。
所以老爷这次应该还是无恙吧,毕竟,顾仙长原来竟是如此厉害的一个剑仙,简直是杀鬼如杀鸡呀……
心头放松之际,张大成却是没有料到,他在心中推崇备至的仙长大人此刻却在屋内,盯着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怔怔出神。
因和飞剑心神相通,所以早在先前屋内鬼雾爆起、飞剑杀进房内后,顾尧就惊觉到在烟雾笼罩之下,似有一道诡异气息在众鬼当中一闪而逝。
由此,他才控制着飞剑疾速杀敌,并在烟雾还未散尽时就冲了进来。
但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此刻,屋里已是没有了叶蒙的身影,并且原先置身于众鬼最里头的那个女鬼,此时也踪影皆无。
唯留下的,就是地上这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心头懊悔间,张大成添油加醋的诉说依旧从门口处喋喋不休传来。
“顾仙长啊,你却是不知,当这满屋恶鬼显出原形时的场景有多么恐怖,多么危险!幸好老张我当时见机的快,立马就想到了你入定前留下的仙剑……”
“待我冲出鬼屋,取到仙剑后,本想着立刻过来降妖除魔的。不过一想到仙长您的肉身还在外面,极不安全。所以老张我又特意返回,将你从群鬼环伺中背了出来……”
“仙长,您是神仙中人,老张我也知仙人的肉身坏了,只需重新夺舍一具便是。只是这新夺舍的身体,哪里比得上这一具容貌俊美啊……这也是老张我不畏艰险,将您的身体从鬼物里抢出的重要原因……”
“你家老爷不见了!”
阴沉着一张脸,顾尧方从鬼屋踏出,迎面一句话就令得张大成的零碎絮叨卡了壳。
等到消化了顾尧话中的意思,老头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滞,继而,他也顾不上屋里腥臭了,急吼吼地就冲进了屋去。
然后——
“我的老爷诶,我那可怜的老爷诶……你,你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啦诶……”
嘶哑难听的哭嚎从屋里声声传出,顾尧听得心烦,不禁捂着耳朵躲远了些。
实话实说,此刻发现叶蒙失踪,他心里其实也颇为愧疚。
“若不是为了给那小子寻件衣物,若不是在找衣服的过程中被那两个婆娘看见……”
大少口中喃喃着,心头充满了懊恼后悔。
早在先前,当他神魂转移至傀儡虫卵所化身躯上时,因有感天气渐冷,就想为那具身躯找一些取暖衣物。
后来大少寻到了一座村庄,只是,就在他在村庄内的一户人家中翻找衣服时,却不小心被两名妇人发现了行藏。
当时行迹暴露,大少还想着怕是要结结实实挨一顿揍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两名中年妇人在堵上门窗、防止他逃脱后却并未上报官府,而是取出了针线剪刀,当场就在他随身带着的两卷动物皮毛上整饬了起来!
并且她们一边做衣服,还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冲他痴痴调笑两声,说一些诸如“好俊美的哥儿”、“长大了可不得了”等等花话儿,直整得傀儡虫卵化就的大少羞红了脸。
被两名中年大妈吃尽了豆腐,顾尧直到天色完全转黑,才终于从那个村庄中逃出。
他又耗费一些时间返回荒山后,才终于来得及神魂归位,却不想这一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出……
使劲儿晃晃脑袋,将白天那些不愉快的经历狠狠压回心底,顾尧收拢心神思索着下步动作。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和叶蒙勾连过的路引木牌。
此刻木牌上纹路清晰,“山高路远,着返鬼籍”八个字也依然健在——这说明叶蒙暂时还没有性命之险!
所以此刻,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该想用何办法去寻找叶蒙了。
老张头一路哭嚎着从屋里奔出,顾尧蹙起眉头斜瞥看去。
不经意间,从老张枯干如橘皮的黝黑手掌中,他竟看到了一根细如毛发、通体血红、带着某种诡异气息的丝线。
这是……情丝?!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情丝追索
因此刻正攥着路引木牌,所以顾尧瞬间就察觉到了,老张头手上那根丝线散发的气息,与路引牌上留存的那缕魂意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根丝线定是叶蒙之物!并且瞧它的颜色、形态,不像死物,且温润柔软犹如血丝,莫非是书上提到过的……情丝?’
大少心中存疑,还不能完全确定,可张大成已是哭嚎着扑至了他的身前。
“仙长,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吧……对了,这是方才您未醒来时,我看那些恶鬼用邪法从老爷脑袋里抽出的东西。您好生看看,看救下老爷后,能不能设法将这玩意儿还回老爷体内……这东西,该不会是老爷的魂魄吧?话本里可说世间有些恶鬼擅长抽人魂魄吞食啊……”
说话间,老张头抬起手臂,将手中红丝递于顾尧。
无怪乎这老头将红丝当做叶蒙的一缕残魂,因为当顾尧伸手将红丝接过后,才发现这根手上之物竟在掌中像活物般蠕动盘旋!它的一端垂于顾尧掌心,另一端却是高高抬起,像个小小蛇头般上下左右摆动一阵后,就指向某个方向不动了。
这一刻,诸多回忆从顾尧脑海深处一闪而现。
有云,所谓情丝,乃是世间痴情男女相爱到极处后,于他们的灵魂深处生出的一种神奇丝状物质。
俗语有云“千里姻缘一线牵”,说得就是世间相爱之人,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只要心中爱念不移,就终有相遇、并携手成眷的一天。
而这句话里面的“一线”,其实指的就是情丝。
……
因此刻形势紧急,所以关于情丝的一些典故描述,顾尧也来不及细究,只是在心中匆匆过了一遍。
他此刻心中在意的其实只有一点:既然这劳什子情丝和叶蒙魂魄关联甚深,更兼之其具有冥冥中的指引作用——
想到此处,大少垂目,看向掌心那根指向某处不再蠕动的丝线。
‘罢了,如今山长被恶鬼掳去下落不明,本少也不通追索之术……姑且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伸手轻轻一招,飞剑欢鸣着飞到顾尧跟前。
“想来今夜老子不在,你被恶鬼欺辱也委屈得紧吧,走,随主子我一道找回场子去!”
言罢,剑声嘶鸣,衣袂破空,跪于地上大声哭嚎的张大成闻声赶紧抬头,却只见客栈廊道处空空如也,他心里崇拜万分的仙长大人已是杳无踪影。
“咦?不对啊!”
老张头抢步起身摇头四顾,脸上的悲愤神色渐渐被惊愕恐惧取代。
“顾仙长!顾爷爷!您,您怎的把老张我给独自丢下了?!这里可是鬼窟,我可不想做女鬼的新郎官儿啊……”
他一路哭号着冲出长廊跑进客栈大厅,却又被吓得瞬间驻足。
明月煌煌,直透厅堂。
眼前所见,先前热闹万分、人声鼎沸的客栈大堂已然不复存在。
张灯结彩的穹顶被破屋烂瓦取代,四周墙壁倾倒透风,唯留几根发霉的残柱树立残喘。
此外,杂草肆意丛生满屋,叫人几无落脚之地,而朽坏的桌椅也被枯藤一圈圈缠绕,可怜兮兮隐于堂内各处,向外来的人们诉说着客栈过去的繁盛……
其实,当满堂零落扑眼而入,老张头好歹苟活了五六十年,虽心有戚戚,还是尚能接受的。
而他心中所恐惧者也不是这些野草和枯藤——而是那一具具或卧于野草间、或躺于朽木上、或靠柱而立充斥厅堂的纸扎假人。
惨白月光映耀下,纸人们腮红妖艳、死目无光。它们虽然不动,但自有一股无声的萧寒弥漫。
站于长廊出口呆立了良久,张大成始终没有胆子跨入大厅,但他此刻却又不敢再发出丝毫的声息。
最后老张无法,只能悄悄挪动脚步返回众恶鬼消亡的厢房。
‘最起码这里仙剑余威尚存,想来鬼物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踏足入内了吧……’
花开两朵,不提张大成此刻躲回客栈房内瑟瑟发抖,单说顾尧这厢情形。
踏步出屋后,大少先是放出大狗,哦,不对,是放出飞剑绕着客栈方圆数里、拽着刺耳厉啸狠狠盘旋了几圈,意为震慑下此地可能残存的鬼物,叫它们不敢轻易涉足客栈。然后才循着情丝指引方向破空而去。
虽说他也弄不清这根源于叶蒙的血色丝线指向的到底是何处,但束手无策下,也只得沿着情丝指向的方向疾速前行着。
因为心中的愧疚,也因为对山长安危的担忧,大少体表覆满法力,马力全开,几乎是沿着直线在不断奔行。
他一路破开层层音障,撞碎重重阻碍,只为了快一点,更快一点!
毫无疑问,叶蒙这次被俘,依然与他的阳鬼身份大为相关,大少甚至怀疑今晚之事与昨夜那只来路诡异的拘魂鬼也不无相连。
对比前几次鬼物的无脑侵袭,今晚的这几只恶鬼明显是有组织、有纪律地有备而来。
更重要的是,它们竟能压下对叶蒙的吞食欲望,只为将其掳走!
以此为据,大少心中已经可以断定,在这几只恶鬼的背后,一定还隐有一个更为恐怖的存在。
“呵,此间阴司不显,却又有鬼物勾连结社……难不成在这凤翔府境内,掌控轮回的却不是城隍之属,而是一头道行有成的鬼道魁首么?”
“若真是如此,像此等级别的厉鬼都对叶师觊觎有加……难不成身为阳鬼对其它鬼物而言,真是某种类似于唐僧肉般的宝物?”
一路风驰电掣,一路拧眉思索,短短数刻间,约莫奔出已逾百里。
只是,某一刻,就在他长吸口气欲调集更多气力加快速度时,异变陡生!
那根一路指引着他来到此处的血红丝线,竟是蓦然间生气全无,就像一条失却头颅的小蛇般一下瘫软在了他的掌心,刹那间缩成了一团乱麻!
这!?
陡然而生的变故令得顾大少紧急刹车。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情丝轻轻晃了两晃,继而又狠狠甩了两甩。
可血色丝线毫无反应,且还在他最后一甩之后,“啵”的一声炸成了一团血雾。
“不是吧大哥,在这种时候给兄弟掉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