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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材料帝国txt下载     材料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寒夜客来茶当酒

    有关自己的政治错误问题,宋洪轩并不讳言,他给秦海和乔长生的杯子里各续了一点水,然后便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的经历来了。

    宋洪轩的原籍,是安河省的某一个县,他的父母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他也算有些家学渊源,从小就喜欢读书,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在那些年代里,高考制度被取消了,改为推荐上大学的方式。宋洪轩因为在县城里颇有一些才名,也被推荐到了安河工学院,学习冶金技术。要说起来,李林广还是他的老师之一。

    学成毕业之后,宋洪轩被分配到了北溪钢铁厂工作,由于在冶金方面的理论功底扎实,加上踏实肯干,很快就被破格提拔成了二号平炉车间的副主任,一度是北溪工业系统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宋洪轩思维敏捷,善于从实践中总结经验。在当车间副主任期间,他注意到车间里生产纪律松懈、工人缺乏生产积极性等问题,便提出了引入科学的考核方式、实行弹性工资制度、优胜劣汰等管理思路。这些思路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是再平常不过的,但在当年却是惊世骇俗,受到了厂领导的批评。

    也是因为少不更事,宋洪轩没有意识到厂领导的态度是具有广泛代表性的,他看到报纸上一直在提解放思想的口号,便认为已经到了可以畅所欲言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了一份万言书,矛头直指国企管理中的弊病,甚至提出了劳动力市场化、减少计划干预等超前观念。他把这份万言书投送给了安河省委,结果就给自己招来了莫大的麻烦。

    有言道,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三步是妖孽。宋洪轩提出的这些理念,在中国是直到10年后才被广泛接受的,他的眼光比别人看得更远,这就注定了他必然是被传统势力所不容的。

    省委一纸公函发到北溪市委。市委又把问题转给了北溪钢铁厂。于是宋洪轩的车间副主任职务就被迅速抹掉了,他也因为“重大政治错误”而被调到资料室。当了一名可笑的“宋管”。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感谢北溪钢铁厂的老领导们,因为在那种环境下,像他这样严重的错误。给予更重的处罚也不为过,在这一点上,老领导们还是尽了力量对他进行了保护。

    “我也是因祸得福啊。”宋洪轩自嘲地说道,“到了资料室,工作轻省了,而且有这么多书,我等于是读了一个研究生。唉。看过这些书之后,我才知道,当年的确是年少轻狂,有很多管理手段和思想都是错误的。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绝对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你是说不会再犯政治错误?”秦海抓着宋洪轩的话头问道。

    “不是……”宋洪轩道,他想了想,又点头道:“类似的政治错误应当也不会再犯了。思想的解放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各种旧观念的破除,需要有时间,拔苗助长的作法并不可取。经过这几年的思考和观察,我终于认识到我们国家改革的步骤是正确的,倒是我这个毛头小子太性急鲁莽了。”

    “那你刚才说不会再犯错误,是指什么呢?”秦海问道。

    宋洪轩道:“我是说车间管理里面的一些问题,比如刚才我们说到的定置问题,在学习了青木龟男先生的理论之后,我对于这个问题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如果有机会再做车间管理,我肯定能够做得更好。”

    “哈哈,这么说,我来对了。”秦海笑道。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是用不着太过繁琐的,宋洪轩刚才的这一番讲述,已经把他的能力、性格、眼界等等都展现无遗。他曾经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车间副主任,精通冶金技术,也有管理经验。经过这几年的压抑,他学到了更多的东西,能力上有了更大的提升,应当能够胜任车间的全面管理工作。

    尤为难得的是,他蒙受了冤屈,却没有抱怨,而是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问题,并且看到了社会发展的趋势,心中充满了乐观。用后世的话说,他的情商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锤炼,是一个心智非常成熟的管理者了。

    “老宋,我现在正式向你发出邀请,聘请你担任我们与北溪钢铁厂联合组建的北溪特钢厂平炉车间的车间主任,你有何考虑?”秦海郑重其事地说道。

    宋洪轩面色平静,他想了想,问道:“我的职责是什么,我有多大的权限?”

    “你的职责是维持车间生产,伺机扩大生产规模,实现年产20万吨钢材的目标。至于权限……你想要多大?”秦海把问题推给了宋洪轩。

    宋洪轩道:“我需要有用工权、薪酬决定权,车间里的一切事务,由我说了算。所有三亲六故,哪怕是厂长的小舅子,也必须服从我的管理,否则我随时可以将他扫地出门。”

    “你这是打算在车间里搞法西斯统治啊。”秦海笑道。

    宋洪轩道:“恩格斯在《论权威》里说到,在工厂的大门上应当写上一句话:进门者请放弃一切自治!车间管理中如果没有权威,就必然会导致混乱。对于炼钢行业来说,权威更为重要,因为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

    “这也是李教授反复跟我们说过的。”乔长生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在旁边插了一句。刚才秦海与宋洪轩所说的东西,乔长生只能听懂一半,更不用说参与评论。但对于车间管理的严格性,他是有切身体会的。复工后的平苑钢铁厂一直是执行着非常严格的车间管理规章,乔长生对此十分赞同。

    “我们定一下试用期吧。”秦海说道,“老宋,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尽管你盛名在外,但到底能不能胜任车间管理的工作,我还没有见到,所以要让我现在给你授权,恐怕不太合适。我们定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你表现出了一个合格车间主任的素质,那我就答应你全权负责,你看如何?”

    “你答应我?”宋洪轩有些诧异,“你不需要向你们厂长请示一下吗?”

    “秦工就是我们厂长。”乔长生笑着介绍道。

    “这么年轻的厂长?”宋洪轩认真地看着秦海,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是天才,22岁就当上了车间副主任。想不到还有比我更天才的,我看小秦你也就是20刚出头吧,肯定不到22岁,你们的领导怎么会思想如此开放,敢提拔你当联营厂的厂长呢?”

    秦海哑然失笑了,宋洪轩这种有啥说啥的性格,倒是让他挺欣赏的。这个世界上当然需要老谋深算之人,但秦海更希望自己的合作者是一个心胸坦荡的君子,他不太喜欢用阴谋去取得成就,而是更愿意靠实力取胜,用实力碾压。

    “好了,老宋,刚才你说了你的情况,现在我也把我这边的情况向你介绍一下吧。”秦海说道。随后,他便把自己过去半年中的所做所为向宋洪轩讲述了一遍,当然,关于自己的穿越客身份,那是绝对不能透露的,他只是说自己喜欢看书学习,所以掌握了一些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技术。

    秦海的讲述让宋洪轩听得目瞪口呆,他此前一直想在秦海面前装出一副矜持淡定的样子,以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在听过秦海的经历之后,他完全折服了,由衷地叹道:“这真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当初听说你拦火车保护矿渣,我还只觉得你是年轻气盛,现在才知道,你是胸有成竹,所以才能无所畏惧。相比之下,我写这种请示报告去向省里求助,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我这也是机缘巧合吧。”秦海赶紧谦虚道,“怎么样,老宋,现在愿意与我合作了吗?”

    “愿效犬马之劳。”宋洪轩笑道,“对了,梁山好汉入伙的时候,都有个纳头便拜的仪式,我这屋里太小,施展不开,要不我们到外面去,我给秦厂长补个大礼?”

    “哈哈,小弟可是愧不敢当,日后特钢厂的事情,还得仰仗宋大哥主持呢。”秦海也学着宋洪轩的样子,说起了江湖黑话。

    宋洪轩道:“这些虚套的话,咱们就不必多说了。既然秦厂长信任,我也就不忸怩作态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向厂里递交报告,请求到特钢厂工作。如果厂里批准了,我马上就到车间去,咱们共同商议开展生产的事情。有关车间的工人,我建议我们还是要有所选择,不能挑到篮里都是菜,需要高低搭配。全部都是没经验的青工,肯定不行。但全部都是高级技工,也并不一定合适。关于这个问题,秦厂长就不如我有经验了。”

    “哈哈,老宋这番话,尽显一个车间主任的风范啊。好,这个问题就听你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私下场合,咱们不必这样客气,你称呼我一句小秦就好了。以后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叫得亲切一点也好说话嘛。”秦海说道。

    “这不成问题,来,小秦厂长,乔师傅,寒夜客来茶当酒,咱们共同干了这杯清茶,预祝咱们的特钢厂繁荣昌盛。”宋洪轩举起茶杯,豪情万丈地对秦海和乔长生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要顾全大局

    秦海与宋洪轩一直聊到深夜才告辞离开,宋洪轩把秦海和乔长生送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依旧兴奋不已。在秦海面前,他努力保持着平静,不愿意透露出急切的心情。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没有一个人愿意永远沉沦,尤其是像宋洪轩这样曾经有过辉煌的人。他也曾打算过,如果自己永远都得不到启用,那他就选择著书立说,把自己关于企业管理的想法写成书稿,甚至不惜自己筹钱去出版。但这样的人生仅仅是他在最无奈条件下的选择,只要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重出江湖,叱咤风云。

    第二天一早,厂部刚刚上班,宋洪轩就来到了常务副厂长徐扬的办公室门前,让出门去打开水的徐扬吓了一大跳。

    “请问你是……”徐扬问道。

    “徐厂长,我叫宋洪轩,是厂资料室的管理员,我只需要耽误您五分钟的时间。”宋洪轩说道。

    “那你进来吧。”徐扬答应一声。早有办公室的小秘书上前替厂长接过了开水瓶,屁颠屁颠地往锅炉房跑去了。徐扬返身回了办公室,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随着进来的宋洪轩坐下。

    宋洪轩用非常简单的语言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说明自己打算响应厂里的号召,停薪留职到特钢厂去工作。他没有掩饰秦海给他的任命,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掩饰的必要。

    “引入竞争机制,实行优胜劣汰,这都是中央提倡的作法,怎么能算是政治错误呢?”徐扬对于宋洪轩的经历大抱不平,“早些年。我们有些基层领导的思想不够解放,对于这样的新观念无法接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现在已经是1986年了,你的问题难道还没有一个结论吗?”

    “无所谓了。我其实也没受什么委屈。”宋洪轩平淡地说道。

    徐扬道:“宋洪轩同志。我刚来北钢不久,很多情况都不了解。你的情况。我也是刚刚听你说才知道的。你放心,下次厂务会上,我就把你的问题提出来讨论,应当会给你一个正确的结论的。我想问的是。如果厂里同意恢复你的职务和待遇,你愿意留在厂里工作吗?”

    宋洪轩道:“非常感谢徐厂长的美意,厂里如果能够重新给我一个结论,我会非常感激的。不过,我已经答应了秦厂长,到他那里去协助他,人无信不立。我也不好食言,所以请徐厂长见谅。”

    宋洪轩的这个回答,说得非常委婉,但态度却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不愿意接受徐扬的安排,而是想跟秦海去闯一闯。他并非不相信徐扬的诚意,而是秦海对他说起的那些事情,对他更有吸引力。他原本就是一个思想极有前瞻性的人,看得出未来民营经济会有广阔的前景。他希望能够把自己的事业与这个广阔前景联系在一起。

    与秦海一样,徐扬也是从几句话中就听出了宋洪轩的才干。北溪厂充斥着大量思想僵化、目光短浅的中层干部,像宋洪轩这样的人才是极其短缺的。宋洪轩的所谓政治错误,在今天早已不成立了,徐扬对此心知肚明。对于宋洪轩被秦海挖走,徐扬很是心疼,所以才会出言挽留。

    听宋洪轩说得如此坚决,徐扬也知道无法改变宋洪轩的选择了。更何况,他此前曾经答应秦海,要人给人,要条件给条件,现在秦海从厂里挖出了这样一个宝贝,如果他坚决不放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要知道,秦海是杨亦赫钦点的开拓性人才,徐扬也不便与秦海交恶。

    在勉励了宋洪轩几句之后,徐扬答应了宋洪轩的请求,让他到人事科去办停薪留职手续,然后就可以去特钢厂上班了。送走宋洪轩,徐扬在办公室里来回转了几个圈,终于一跺脚,自言自语道:“不行,这个秦海是属耗子的,北钢埋着的这些宝贝,迟早会被他一网打尽,我得去跟他交涉交涉。”

    在二号平炉车间门口,如今又是一派热闹景象。与头一天不同,今天到这里来的人,已经有不少在了解具体的待遇问题了。宋洪轩和余有恒作为第一批加盟特钢厂的人员,已经坐到了甲方的位置上。

    “我听说,到咱们特钢厂来工作,工资可以翻倍,是这样的吗?”

    “工作会不会很累?你们不会找理由把工资再扣回去吧?”

    “我是铸造工,你们要不要?”

    “你们会提供技术培训吗,我原来的技术学得不是特别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你们的要求。”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宋洪轩和余有恒的示范作用已经体现出来了,大家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达不到特钢厂的要求,无缘这块诱人的蛋糕。

    在这种传统国营企业里,从众心态是非常普遍的。大家都信奉一个教条:别人能这样做,我也能。在没有人加盟特钢厂的时候,大家都只是观望,不管心里有多么期待,都不要第一个站出来吃螃蟹。但当看到有其他同事站出来之后,所有的人都有了胆量,相信即使未来有什么不测,也不可能波及这么多的人。

    徐扬带着厂办秘书来到二号平炉车间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众人踊跃报名的场面。看着一张张满含期待的笑脸,徐扬只觉得心里老大地不舒服:尼玛,这都是打算抛弃我的人,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徐厂长来了?”秦海看到徐扬,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

    “秦厂长,我看我们北钢的工人都很迫切地要加入你们特钢厂啊。”徐扬酸溜溜地说道。

    如果听不出徐扬话里的玄机,秦海也就别在这里混了。他呵呵笑着说道:“徐厂长言重了,北钢好几千工人,在这里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可见大多数的工人对于我们这样的乡镇小企业还是很不看好的。”

    “呵呵,乡镇企业好啊,中央都鼓励乡镇企业大发展嘛。”徐扬皮笑肉不笑地答道。秦海的回答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虽然他也知道,北钢好几千人,并非所有的人都符合秦海的要求,那些没有来报名的,并非不看好秦海的特钢厂,只是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罢了。

    “小秦,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徐扬把秦海拉到一个僻静处,小声地说道。

    “徐厂长请讲。”秦海道。

    徐扬道:“省里指示北钢搞改革,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不能影响到北钢原来的生产,尤其是不能冲击计划内钢材的生产任务。你们从北钢招募人才,可不能涸泽而渔,要给我们留下一些骨干啊。”

    秦海笑道:“徐厂长过虑了,我了解过了,很多在车间里担当骨干的高级技工,并没有到我们特钢来报名。另外,宋洪轩也就此事专门提醒过我了,他列了一个招募各岗位的人数清单,明确提出不能把北钢原有的高级技工都招过来。在这一点上,你们这位宋主任还是非常有全局观的。”

    听到秦海的表态,徐扬心里踏实了。他原来还想,如果秦海不顾大局,要掏空北钢的底子,他少不得要向柴培德去参上一本,让柴培德出面来敲打一下秦海。现在看来,秦海是个有分寸的人,与这样的人合作,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对了,小秦,这个宋洪轩,你是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我身为常务副厂长,还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我们厂有这样一个宝贝,怎么就被你给抢了个先手呢?”徐扬问道。

    秦海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徐厂长,我不能和你比啊。你手下兵多将广,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我是白手起家,手里没几个可堪重用之人,只能到处去找人了。就这个宋洪轩,那也是我三顾茅庐才请出来的。他在你们这里只配当个资料管理员,到我们那里就得担重任了。我们乡镇企业就是这样,没办法了。”

    “你个小秦,得了便宜还卖乖!”徐扬半开玩笑地斥道,“我和他聊过了,他的眼界非常开阔,思维也非常缜密,放在北钢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可惜被你抢走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你可记住了,这个人才是我让给你的,日后你得记我的人情。”

    “那是那是,日后特钢厂如果有一点成绩,那也都是徐大哥鼎力支持的结果,小弟不敢或忘。”秦海说道。

    两人这番对话,看起来像是互开玩笑,其实每句话都是有深意的。秦海的话表明了一种态度,那就是他绝对不会抢徐扬的风头,双方可以荣誉均沾,这对于有意在仕途上取得长足发展的徐扬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承诺。

    “小秦,你这边的招募工作,最好能够尽快完成,以免我们北钢人心思动,影响正常的生产秩序。等到生产正常开展之后,我们双方要加强沟通,保持联络,有什么困难,你随时向我提出来,我自会尽力帮你们协调解决就是了。”徐扬也投桃报李,给了秦海一个对等的承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喝酒与采购的关系

    林西省曲武市,中国北方素有煤城之称的重要煤炭产地。

    坐了三天三夜火车的秦海和黑子拎着手提包走出火车站,望着这座被煤灰染得黑乎乎的城市,都是感慨万千。

    “这交通条件,真是特莫太差了,什么时候才能修好高铁啊!”秦海发出的是不着边际的评论,他实在是太怀念那个高铁四通八达的年代了。

    “我的妈呀,中国也太大了,当年长征是怎么走过来的。”黑子对于自己第一次出远门的这段经历激动不已,看着路边的黄土、平顶的民居、得得走过的小毛驴,都觉得十分新鲜,眼睛都不够用了。

    “黑子,饿不饿,找地方吃东西去。”秦海招呼道。

    “好,头儿,你可得好好请我吃一顿,这三天净啃干馒头,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黑子抱怨道。

    秦海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斥道:“什么叫净啃干馒头,过中原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买了一个烧鸡吗?”

    “那是烧鸡?我怎么觉得还没有乌鸦大啊。”黑子絮絮叨叨地反驳着。

    “你就知足吧,走,那边有家馆子,咱们过去看看。”秦海用手指了一下,带着黑子向前走去。

    秦海与黑子千里迢迢赶赴林西,是来洽谈采购煤炭事宜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北溪特钢厂已经开始了生产。在初期,北溪钢铁厂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多余的铁水,但徐扬明确说了,特钢厂是生产计划外钢材的,不能总是使用计划内的原材料。如果特钢厂不能解决原材料的来源问题,那么别说一年20万吨钢材,就是2万吨都是空中楼阁。毫无可能性。

    炼钢需要铁水,冶炼铁水需要铁矿石、煤炭、石灰石等各种原料。在这其中,铁矿石和煤炭是最为紧张的物资,北溪钢铁厂每年能够获得的矿石和煤炭都是有限的。要想增产。只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杨亦赫、柴培德等人都不是玉皇大帝,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他们所以把秦海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也是看中了他的市场运作能力。秦海知道搞物资的事情是责无旁贷,因此在车间事务步入正轨之后,便带着黑子傅志昊踏上了旅途。

    秦海的班底还是过于薄弱,平苑钢铁厂的采购是由宁默负责的。经过半年多的摔打,宁默已经成熟起来,能够独当一面了。秦海不能把宁默带出来,因为平苑钢铁厂的生产也要维持。矮子里拔高子,秦海只能选择黑子来当自己的随从了。

    黑子和宁默有一点相似之处,就是均为干部子弟。不同的地方,则是宁中英所在的青锋农机厂效益还过得去。宁默没有沦落到去社会上当混混的地步。而傅文彬所在的曲江农场经济状况不好,因此黑子只能带着赵辉、栾小龙等一帮小兄弟到平苑县城去坑害中学生,挣一口饭吃。

    去年因为王晓东的事情,黑子与秦海算是不打不相识。随后。秦海把黑子等人招进平苑钢铁厂当辅工,在尊重他们人格的前提下,对他们提出各种严格要求,倒是让黑子等人洗心革面,有了不少进步。黑子脑子活络,懂得一些江湖门道,关键时候能够发挥一些特殊作用,所以秦海便把他带在了身边,一同前往林西来弄煤。

    “两位老板,你们要吃点啥?是刚下火车吧,要不给你们来两大碗焖面,再来壶汾酒,解解乏,你们看如何?”

    秦海和黑子刚刚走进小饭馆,便有热情的服务员迎了上来,业务熟练地给他们推荐着饭菜。服务员满嘴林西口音,说出来的话三句中秦海倒有两句听不懂,不过其中那个“老板”的称呼却显得脆生生的,让秦海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怎么,你们这里也时兴叫老板了?”秦海笑着对服务员问道。

    老板这个称呼,是从南向北逐渐推广开的。在南粤地区,人们以老板相称已经是十分自然。安河省因为地处南方,现在也有不少地方在使用这个称呼。但在秦海的印象中,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尤其是像林西这种中部内陆省份,应当还没那么开放,如果服务员称呼他一声“同志”,他反而会觉得更合理一些。

    听到秦海的疑问,服务员腼腆地笑了笑,说道:“老板你不知道,现在我们这个地方的南方客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是这样叫的。你看看那几桌,都是南方大老板,有钱着呢。吃鸡都要现杀的,还要吃鱼,我们这地方哪有鱼啊。”

    秦海放眼望去,果然见小小的饭馆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好几桌客人在那里觥筹交错,用秦海都听不懂的南方鸟语大声地说着什么。众人身上的金饰闪着光芒,把秦海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他们是老板,我们是打工的。这样吧,就照你刚才说的,来两碗焖面,二两汾酒,切一盘熟肉。”秦海交代着服务员,然后拉着黑子在靠门边的一张小桌子边坐下了。

    “头儿,这些人也是来弄煤炭的,我听他们说话里提到煤炭了。”黑子坐下之后,小声地向秦海汇报道。

    “你能听懂他们说话?”秦海有些好奇,他听得出那些人说的都是港岛方言,但具体说的是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黑子笑道:“我虽然没去过港岛,可录相片没少看啊。他们说的话,我能听懂七八成。他们在说怎么摆平几家国营大矿的矿长,想办法弄到煤炭呢。”

    说话间,又有人挑门帘进来了,这是一位黑大汉,满脸胡子茬,像个老采购员的样子。由于其他桌子都已经坐满了,服务员把那黑大汉带到了秦海这一桌,让他在秦海对面坐下了。

    “焖面,一壶酒,来两头蒜。”黑大汉用简捷的语言向服务员吩咐道,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这一带常来常往的。

    “二位是第一次来曲武吧?”打发走服务员之后,黑大汉把目光投向了秦海一行。

    秦海嘿嘿一笑,道:“大哥真是好眼力,小弟的确是第一次来曲武。”

    “哈哈,什么好眼力,一看你们面前的这么点酒就知道你们没干过采购,这点酒,喂猫都不够呢。”黑大汉说道。

    “这采购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吗?”秦海明知故问,他也不是个雏,当然知道中国的酒桌文化有多么繁盛,但对方能够从他俩的酒量看出他们是第一次到曲武,这倒让他觉得有些好奇。

    “认识一下,我是东远省察阳钢厂的采购员,我叫李尚明。”黑大汉豪爽地做着自我介绍,看起来倒真有点采购员的气质。

    秦海道:“我是安河省北溪特钢厂的采购员,我叫秦海,这位是我同事傅志昊。”

    “哦,小秦,小傅,都很年轻嘛,没到30吧?”李尚明问道。

    “没呢。”秦海答道,萍水相逢,他自然不可能上赶着跟别人说自己才19岁。在火车上窝了几天,他和黑子都是篷头垢面的,显得比真实年龄要大上几岁。

    李尚明道:“太年轻了,你们厂长也真够宽心的,居然敢派你们两个小年轻来搞煤炭,而且是两个不会喝酒的小年轻。对了,你刚才问我,喝酒和采购有什么关系,这里头学问大着呢……”

    他刚说到这,服务员把他要的酒和面都送上来了,秦海心念一动,对服务员吩咐道:“劳驾,再给我们上一壶酒,来两个好菜,要快。”

    李尚明一听秦海的话,就知道对方是要请客了,不禁有些脸红,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秦海向李尚明拱了拱手,说道:“小弟没干过采购,还请李大哥指教一二,叫两个小菜,就当小弟的谢师礼了。”

    “这怎么合适,你们小年轻的……”李尚明支吾着,终于也没说出诸如由他买单之类的豪爽话语。看起来,此君也是囊中羞涩,轻易是不敢妄言请客的。

    “我跟你们说啊,这喝酒和采购关系大着呢。”也许是因为吃人的嘴短,李尚明打起了精神,开始向秦海传授经验:“你们一定都知道吧,现在全国上下都缺煤,发电要用煤、炼钢要用煤、烧水泥也要用煤,还有老百姓家里,现在也不烧柴草了,都改烧煤球。好家伙,你算算,这一年得烧掉多少煤?”

    “我们已经有所体会了。”秦海点头说道。其实安河省也有不少煤矿,产量也说得过去。但这一次秦海去与几家省内煤矿接洽,对方都表示煤炭供应极其紧张,无法满足秦海的需求,否则秦海也用不着跑到林西来了。

    李尚明接着说道:“曲武这个地方,是全国知名的煤城,煤炭多,而且煤质也好,盛产炼钢用的焦煤。这不,全国各地的人都跑到这里来采购煤炭了,你们多呆几天就知道了,在这里,哪个省份的方言你们都能听到。”

    “可是,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呢?”黑子忍不住插话了,他发现眼前这位怪叔叔实在是太会扯了,一不留神就不知道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对,我来跟你们说说喝酒的事情。”李尚明也发现自己跑题了,他说道:“曲武市能够提供煤炭的,一共是6家国营大矿,还有一些小乡镇煤窑,我们就不去说了。这6家大矿的矿长,个顶个都是酒中好手,要和他们谈煤炭的事情,先得喝,什么时候喝高兴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得见真章

    “这个规矩也太霸道了吧?”秦海皱了皱眉头,说道。

    中国社会盛行酒桌文化,这一点秦海是有所体会的。但要说到不喝够酒就别想谈事,这就属于霸王行为了,莫非曲武这个地方的矿长都已经牛气到了这样的程度?

    “我还能骗你不成?”李尚明道,“霸道怎么啦,人家有霸道的资本啊。现在煤炭多紧张啊,整个曲武一年下来,能够自由调配的也就是一百来万吨,全国各地的企业都到这里来了,给谁不给谁,可不就取决于矿长一句话?我告诉你们,这喝酒还只是一个开头,喝好了,你才有跟矿长搭话的机会。再往下,那就得见真章了。”

    “啥叫真章啊?”黑子装出傻呵呵的样子问道,他怎么可能不懂得李尚明所指,这样问的目的,不过是想套套李尚明的话罢了。

    “真章你都不懂?”李尚明果然被黑子蒙住了,看到面前两个小年轻都是不谙世故的新人,他忍不住有一种想调教一下的愿望。他接过黑子递上来的一支烟,又就着黑子的火点着,深吸了一口,扮够了酷,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真章,就是要有实惠啊。你想,人家手里有煤炭,给谁都行,你不拿点实惠来交换,人家凭什么给你?”

    “一般是什么样的实惠呢?”秦海问道。

    李尚明道:“这可就没准了,得看矿上缺啥。比如说,你们是南方的,弄点大米来换,矿上一般是比较喜欢的。像我们那边产苹果、大葱,那就得弄一两车皮来,才能换到煤炭。还有的地方是拿工业品来换。像什么钢材啊、棉布啊、化肥啊。总之吧,什么东西缺,你就弄什么来,准没错。”

    “矿长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尤其是什么化肥之类。和煤矿有什么关系?”秦海对于这些事情还真不是太懂。索性不耻下问。这时候他点的菜也已经上来了,他赶紧往李尚明的碗里挟了几筷子肉。以换取李尚明的好感。

    李尚明对秦海点了点头,那意思大概是对秦海的态度表示满意,然后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替矿上弄的。有些是替地方上弄的。煤矿是归上头管的,可是矿上的人得在曲武生活,最起码来说,矿上的子弟得在曲武的中学上学,这就得给曲武当地一些好处。像什么化肥啊、农药啊,都是帮当地搞的。“

    “你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复杂啊。“秦海被李尚明描述的这张关系图给弄晕了。

    煤矿有煤。所以可以用来与需要煤炭的单位交换各种物资。这些物资换来之后,也并非全部是归煤矿所有的,煤矿还需要拿出一些来讨好地方政府,以换取地方政府对煤矿的照顾。比如说。各家煤矿都有自己的矿办中小学,但一般来说教学质量都是惨不忍睹。矿上的子弟想到市里的好学校去就读,就需要当地政府提供便利,而这些便利,又是煤矿用物资换来的。

    人情社会,谁也离不开谁,手上拿捏着紧俏物资的单位,就可以凭此换取各种各样的好处。而需要这些物资的单位,则不得不拿出好东西来上贡,这就是李尚明所说的“真章”。

    “李大哥,我想再问一下,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是给矿上的。那矿长自己……我们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秦海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尚明想了想,说道:“这个就不好说了。你要说给矿长送几条烟,弄几瓶好酒之类,那是必须的。至于说更多的嘛……”

    说到这里,他把脑袋向秦海那边凑了凑,用手偷偷指了指旁边几桌南方人,说道:“我听说,那些南方人都是直接给‘现的’,不过我没亲眼见过,也不敢乱说。你们二位也是国营企业的吧,咱们国营企业哪敢搞这套,光财务上就过不了关嘛。”

    “居然有这么大的学问,黑子,看来咱们这趟算是白跑了。”秦海假意地对黑子说道。

    黑子明白秦海的暗示,当下回答道:“头儿,领导让咱们来,咱们总得见着矿上的人才行吧,要不回去又该让领导骂了。”

    “说得是啊。”秦海装出苦恼的样子,对李尚明说道:“李大哥,你看我们两个都没什么经验,对曲武的情况也不了解,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约矿长。你看……”

    “这个只怕有点困难。”李尚明带着歉意说道,“你是想让我带你们去见矿长吧?老实说,我能把矿长约下来,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带其他人去的话,只怕有点说不过去。”

    “哦,我理解,是我们唐突了。”秦海道。严格地说,他和李尚明属于竞争关系,李尚明费了不少力气找到的关系,当然不可能无偿地给他们使用。

    李尚明大概是觉得吃了秦海的东西,却又帮不上秦海的忙,有些脸上挂不住,于是说道:“这样吧,你们都是刚到曲武,还没找到住处吧?我给你们介绍个便宜的住处,你们先住下来,有些事情慢慢打听一下就都知道了。干采购这行,讲究的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你们如果想真的弄到煤,得准备在曲武呆上一阵子了。”

    “那就多谢李大哥了。”秦海说道。

    接下来自然是继续喝酒,李尚明向秦海和黑子介绍了不少采购中的规则,让二人大开眼界。其间李尚明也打听了一下秦海的来历,被秦海用一些半真半假的话给搪塞过去了。李尚明认准了这二人就是两个刚出茅庐的新手,自然也不会想到更多的事情上去。

    吃过饭,李尚明没有食言,果然带着秦海二人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还挺整洁的小招待所,进门一打听,每人每天的住宿费才两角钱,的确是十分便宜。秦海交了两个人住十天的房费,然后便领了钥匙和脸盆、拖鞋等物,来到了房间。

    这是一个八人合住的大间,搁着四张双层的铁架子床,与大学宿舍相仿。秦海和黑子住的正好是一张床的上下铺,黑子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扔到了上铺,把下铺留给了秦海。

    “哟,来了两个小年轻。”

    看到秦海和黑子在收拾床铺,对面床上一个正在看小说的汉子扭过头来,笑呵呵地对他们打了个招呼。

    “是啊,刚干这行。请问师傅贵姓啊?”秦海向汉子抱抱拳,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牡丹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秦海自己不抽烟,也没有在兜里放烟的习惯。但这一次出来跑原料,他专门买了几条好烟放在包里,准备用于各种应酬。像这种八个人同住一个大房间的情况,如果互相不敬几支烟,是很难与大家打成一片的。

    “哇,牡丹啊!”那汉子见着秦海掏出的烟盒,赶紧扔下小说,翻身下床,恭恭敬敬地接过烟,说道:“散这么好的烟,可惜了。”

    “师傅这话怎讲,烟酒不分家,怎么会可惜了呢?”秦海笑着说道。

    那汉子见秦海自己没有抽烟的意思,便把手里的烟夹到了耳朵上,然后说道:“这样的好烟,我包里也有几盒,可那是见矿上的人才能拿出来散的。咱们自己人,抽包南海都算奢侈了。对了,我姓苏,苏亚波,红原省的,二位怎么称呼啊?”

    “我姓秦,秦海;这是我同事,傅志昊,我们平常都叫他黑子。我们是安河省的。”秦海说道。

    苏亚波道:“安河省,好地方啊,我到你们那里去过几回,你们那的肉可便宜了,一斤才一块七八毛,我们红原省的肉都涨到两块五六了。”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秦海被苏亚波给雷倒了,一个大男人,成天关注肉价,这好像不算什么有出息的事情吧?秦海自己是不了解肉价的,他家买菜是由妹妹秦珊包下的,他用不着去操心这样的事情。

    “你们也是来弄煤的吧?”苏亚波很有点自来熟的意思,一张嘴就问起秦海的来意了。

    “苏师傅是怎么看出来的?”秦海笑着问道。

    苏亚波撇撇嘴道:“我可不是看出来的,我是猜出来的。到曲武来的,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是来弄煤的。这么个鬼地方,如果不是产煤,谁乐意往这跑?”

    秦海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来弄煤的?”

    “是啊,咱们这一屋子,都是来弄煤的。包括今天刚走的两位,老黎和老刘,就是原来住你们俩那个铺的,都是来弄煤的。”苏亚波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他们呢?”秦海用手指了指屋子,屋子里另外的五张铺都是空着的,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有苏亚波一个人在。

    苏亚波道:“还能干嘛去,都到矿上去了呗。每天像上班似的,一大早就出门,什么时候矿上下班,他们也下班,回来吹牛打牌。赶上哪天有哪位回来得晚一点,得,他就该请客了。”

    “怎么?”秦海笑着问道。

    苏亚波道:“那还不明白,他肯定是约着了矿上的人,一块出去喝酒去了呗。能约上人,那就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虽然前面还有雪山草地,可是毕竟曙光在前了,难道不该请客吗?”

    秦海被苏亚波的比喻给逗笑了,他指指苏亚波问道:“那你呢,这是万里长征走到哪一步了?”

    “我?”苏亚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揶揄的口吻说道:“我是长征的时候掉队的,已经光荣牺牲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个下海的公务员

    苏亚波的这番类比,让初入此行的秦海和黑子都觉得莫名其妙。苏亚波显然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这个效果,他往床沿上一坐,从耳朵上把刚才秦海送他的烟取下来点上,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然后便开始给秦海他们讲起来了:

    住在这间编号为203的客房里的几个人,都是从全国各地来弄煤的采购员,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一时还没有找到关系,正在忙着拉关系的阶段。苏亚波来自于红原省,是省物资局下属的一个名叫“红海实业“的三产公司里的业务员,到这里已经半个月时间了。

    来曲武之前,公司经理陈鸿程给苏亚波写了七八封信,分别是递给各大煤矿里的有关人员的,那些人都是陈鸿程从前的老关系。苏亚波来了之后,把这些信逐一送了出去,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有些人收了信之后装聋作哑,有些人虽然表面上与苏亚波客气几句,但涉及到实质性问题的时候,就哼哼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了。

    苏亚波把信分发完,没能获得预期的效果,于是给陈鸿程发了个电报,请示下一步的行动。陈鸿程回电报让他固守,说正在积极找其他的关系,让他耐心等待。于是,他就踏踏实实呆了下来,等着公司里的新指令。别人都在绞尽脑汁地和矿上的人拉关系,唯有他是在等着公司帮他把关系找好,所以他可以天天躺在房间里以看小说为业。

    说起这个苏亚波所在的这个红海实业公司,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中央提出搞商品经济,号召各部门创新经营模式,陈鸿程原本是红原省物资局的一名处长,属于脑子非常活络的那类人,他主动辞去了处长的职务。成立了一个挂靠在物资局下面的三产公司,希望能够倒买倒卖一些紧俏物资来发家致富。

    陈鸿程的人脉非常丰富,在全国的物资系统里都有熟人。通过这些熟人关系,他成功地做成了几十笔交易。挣到了上百万的利润。最近一段时间。红原省煤炭供应紧张,黑市上的煤炭价格不断上涨。让陈鸿程嗅到了一个良好的商机,于是便派出苏亚波前往曲武,让他设法弄到几十万吨煤炭,运回红原去大赚一笔。

    陈鸿程过去在物资系统工作的时候。与曲武几家国营大矿里的干部都有一些往来,所以便给苏亚波准备了七八封信,让他拿着信来找这些老关系。殊不知时过境迁,煤炭变得紧俏之后,老关系也就靠不住了,苏亚波到处碰壁,用他自己的话说。都已经牺牲了十几回了。

    “你原来也是物资局的干部吗?”秦海好奇地问道。

    “可不是吗。”苏亚波撇着嘴说道,“我也是鬼迷心窍,被陈处长一派胡言给说动了心,在单位上办了停薪留职。到红海实业来当业务员。你看,现在只能住着2毛钱一宿的招待所,而且还没有出差补助,这算是个什么事啊。”

    “那你到底是图个啥?”秦海笑着问道。

    苏亚波叹了口气道:“唉,人活一辈子,总得弄个轰轰烈烈吧。在机关里,以后50年是啥样,我现在就知道了。我们单位那些老处长,还有那些退了休的老同志,就是我的榜样。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不想以后像他们一样,所以陈处长跟我一说,我牙一咬心一横,就跟着他下海了。”

    秦海问道:“怎么,现在后悔了?”

    “这倒没有。”苏亚波道,“要说陈处长对我们几个还真是不错,工资给的是在机关里的两倍,逢年过节还发各种东西,也比机关里发得多。这一次安排我到曲武来办事,路子都他给铺好的,我如果办成了,回去就能够拿到提成。如果没办成,他也不会责怪我。我们几个跟着处长一起下海的人私下里聊天,都说现在是处长在养活我们,我们还没给处长创造啥利润呢。”

    秦海暗自笑了起来,无数的公司在创业之初,基本上都是老板挣钱养活员工,别说现在是80年代中期,就是到了新世纪里,很多公司仍然是这样的情况。苏亚波所在的这个公司,真正的核心资源就是经理陈鸿程的人脉关系,苏亚波他们只是负责拎包跑腿的,说陈鸿程养活了他们,一点也不算夸张。

    至于陈鸿程、苏亚波这种下海公务员的未来发展情况,秦海也是非常了解的。他们作为最早下海的一批人,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到90年代市场经济大发展的时候,就会成就出一番大事业,有些人甚至可以建立起富可敌国的大型公司。当然,现在他们还属于被人们称为“吃螃蟹”的人,是处于机遇与风险并存的阶段的。

    “唉,还是你们这些机关干部好啊,连下海办企业都有这么多资源可用。我们这些企业里的就苦了,想办点事都没有门路。”秦海假意地恭维着苏亚波,既然大家同住在一个屋子里,总得处好点关系吧。

    苏亚波听到秦海的恭维,脸上绽出笑意,先前那种颓唐的神情也一扫而光了。他拍拍秦海的肩膀,说道:“什么机关企业的,现在我们也是企业里的,只不过是私人企业,可能比你们要灵活一些而已。大家萍水相逢就是缘分,在这里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出来,没准我还能帮上你们一些呢。”

    两个人正说笑着,同屋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苏亚波一一地给秦海做着介绍:

    张玮,桑定省某钢铁厂的,是个成天笑眯眯的小个子,跟谁都特别友好,管谁都叫哥,不过他那些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把煤炭卖给他。别看张玮在煤矿上嘴巴叫得特别甜,回到房间里骂娘的话同样不堪入耳。

    李霄鹏,松石省某电厂的,急性子,谁不给他煤炭就跟谁干仗,到现在为止已经跟五家煤矿的人吵过架了,什么时候把第六家煤矿的人也得罪了,他就可以回家了。

    刘子文,合川省某个水泥厂的,苦命人,厂长勒令他如果弄不到煤炭,就别回去了,他现在成天腻着胜利煤矿的计划科长,就差管人叫爹了。

    万华东,红原省一家民营钢铁厂的,据说还是钢铁厂的老板。不过红原省光一个地区就有300多家民营小钢铁厂,规模大小不一,最小的老板手下除了老婆、儿女和小舅子之外,就没有其他的雇工了。万华东贵为老板,却也不得不与他们同住在2毛钱一天的小招待所里。

    最为神秘的是谢其进,他是武阳省的,从来不肯向别人透露自己的职业。不过,据苏亚波分析,他很可能是一个职业倒爷。别人都是为本单位弄煤炭,而谢其进是为了倒卖而弄煤炭,至于他一转手之间能够挣到多少,就已经超出了苏亚波的想象空间,没法进行猜测了。

    这一屋子人在一起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相互之间都非常熟悉。众人见了面,互相打招呼都是问“约上了吗”,正如寻常人们互相问“吃了吗”一样。

    “哟,来了新人啊,哪的?”所有的人见到秦海和黑子都是这样开口的。

    “我们是安河的。”秦海答道。

    “你们也来搞煤啊?”这往往是这些人的第二个问题,而且基本上是不需要秦海他们回答的,正如苏亚波说的那样,曲武这样一个地方,除了搞煤的人,还有什么人会来呢?

    “小弟初来乍到,也不懂规矩,以后有事还得仰仗各位大哥帮忙和指点。今天晚上,就由小弟做东,请各位大哥喝上几杯,如何?”

    待所有的人都回来之后,秦海向众人发出了邀请。他发现采购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问,从这些采购员身上,可以看到整个中国经济的缩影。他打算在曲武踏踏实实地呆上几天,认真研究一下当前的市场。

    听到秦海的邀请,众人都是一错愕。他们关系虽好,但一起吃饭的机会并不多,因为谁家里都是拖家带口的,手头并不宽裕。偶尔遇到有人提议聚餐,肯定也是aa制,各出一份钱。像秦海这样一来就扬言要做东请客的,的确有些另类。

    “小兄弟,免了吧,挣俩钱也不容易,你真有个心意,给大家发两支烟也就够了。”李霄鹏以老大哥的身份对秦海劝道。

    “是啊是啊,我们都已经抽过你的牡丹烟了,做东喝酒啥的,就算了吧。”张玮也附和道。

    倒爷谢其进本来已经躺下了,听到秦海的话,他从床上坐起来,打量了秦海一番,然后说道:“难得小兄弟有这个心意,要不咱们大伙就一起去喝几杯吧。至于说做东嘛,也别让人家小年轻一个人掏钱了,我和他一人一半,大家吃白食,怎么样?”

    谢其进这样一说,大家也不好再拒绝了。当采购员的人,原本就比较活络的、擅长交际的,平时只是没有人主动提出请客而已。一干人半推半就地扔下了手里的事情,簇拥着秦海和黑子出了房间,下楼向着附近的一家馆子走去。

    大家按着平时的交往程度,三三两两地走成了几拨,只有刘子文苦着脸,一个人跟在众人后面,脚步却是一点也不慢。

    ps:

    一不小心,刨了个巨大的坑,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思考如何填这个坑。人物太多,事件太多,而且有些敏感话题不好写。更新耽误了,见谅。

    另外,昨天写了一句“南方的鸟语”,有些南方同学不舒服了。其实这只是一句调侃,大家别介意。橙子自己就生在南粤,小时候是说潮汕话的,丝毫没有歧视南方方言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章 我没给你丢人吧

    小酒馆里人声鼎沸,但却是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原来,这家酒馆的大厅早被隔成了若干个封闭的单间,作为隔断的材料不过就是一些薄木板甚至油毛毡,光起到了阻挡视线的作用,达不到隔音的效果。每个单间里都传出来喝酒行令的吆喝声,隐约能听出诸如“我喝了你随意”、“意思都在酒里”之类的酒场专用术语。

    看到秦海和黑子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苏亚波向他们解释道:“曲武的饭店,大多数都这样分隔开了,听说是南方那边传过来的方法,叫个啥雅间。我们红原现在有些饭店也开始这样弄了,你想啊,大家要谈业务,谁也不乐意被别人盯着,这样一隔,谁也看不见谁,多合适。”

    黑子对于这种形式觉得很是新鲜,秦海却是见惯不怪了。隔包间的这种方式,在当年不是很流行,在后世则是十分常见的,也许是因为后人的隐私越来越多了吧。

    谢其进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大间,进去之后,众人序齿排班,分头坐下,接着便是点菜上酒。秦海也不想刻意藏拙,张嘴便要了几个好菜,结果又引来众人惊诧的目光。秦海微微一笑,推说道:“我们领导对这批煤很重视,专门叮嘱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批的招待费标准挺高。今天结识各位大哥,日后还要请各位帮忙,多点几个菜,也是我们两个小弟的一点心意。”

    “你们是什么单位,竟然有这么开明的领导?”张玮不无羡慕地问道。

    秦海道:“我们是北溪特种钢材厂,省里压的任务挺重,原材料供不上,厂长都急疯了,这不。就把我们俩派出来了,还让我们千万别省钱。”

    李霄鹏笑道:“你们领导也真是糊涂,钱舍得花,却不知道怎么用人。二位老弟可别怪老哥说话直率。搞供销这行当。讲究的是个人情。你们二位太年轻了,而且一看就没干过这行。让你们俩来干这个,可真是有点悬。我看你们厂长估计也是个少壮派,没啥当厂长的经验吧?”

    “呃……还真让李大哥说准了。”秦海尴尬地笑道。

    谢其进在一旁插话道:“老李,你这样说也不对。小秦和小傅虽然年轻,但谁不是从年轻过来的?我看他们俩有热情,待人接物都有些章法,不见得就比咱们这些老油子差。咱们这些当老大哥的,该帮衬一下就帮衬一下,俗话说,欺老莫欺少。没准过几年,咱们都不如这两位小老弟混得好呢。”

    “那是那是,我说话直,小秦别见怪。”李霄鹏在自己人面前倒是挺好说话。当即便笑着向秦海和黑子赔起不是来了。

    不一会工夫,酒菜都已经上来了。黑子抢着给众人都倒上了酒,秦海说了几句“敬请关照”之类的祝酒辞,然后众人便觥筹交错地喝开了。

    酒精一上头,大家的话匣子都打开了,纷纷说起了采购员之苦,正所谓萍水相逢、都是伤心断肠之人。有说供应商如何刁难凌辱的,有说自己的同行如何喝酒喝成胃出血的,有怒骂管事人员贪得无厌的,也有人抱怨单位领导不通人情的。他们说的这些事情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曾经遇上,但作为同行,都有些感同身受。一时间众人唉声叹气,都在赌咒发誓说自家的孩子如果敢去干采购员,自己一定要打断他们的腿云云。

    “秦老弟,你们不是国营钢铁厂吗,怎么也这么缺原材料?”身为民营钢铁厂老板的万东华对秦海问道。

    没等秦海回答,同样来自于钢铁厂的张玮先接上了:“老万,国营钢铁厂怎么啦?我们也是国营钢铁厂,不是同样缺原材料吗?现在光靠计划内的那些生产任务,哪能养得活厂里几千号人?我们现在都是在搞计划外钢材,原材料都得靠自己去弄。”

    秦海点点头,说道:“张大哥说得对,我们厂的情况也是如此。不过,我们是省里给的任务,光让我们跑,不给我们草,我们还得自己弄原材料去。”

    “老万,要说起来,还是你好,虽然苦点累点,可挣的钱都是自己的,累得也值啊。”李霄鹏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作为国营企业的人,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旱涝保收,不用像万东华那样成天担惊受怕,另一方面又羡慕万东华挣钱多,一桩业务就抵得上自己干上十年。这种矛盾的心态,在当年是非常普遍的。

    万东华苦笑道:“挣钱哪那么容易啊,我现在还是在帮银行挣钱的。当初心血来潮,从银行贷款搞了一套设备,谁知道设备有了,原材料供不上,生产时断时续。我们那边好几百家钢铁厂,现在关门的都快有三成了,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

    “不至于吧,现在全国上下都缺钢材,钢铁厂怎么可能关门呢?”秦海说道。

    万东华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还是技术问题啊。原材料的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可是钢材质量问题就难了。我们是家乡镇企业,技术不行,生产出来的盘条达不到质量标准,只能降价卖到农村去,这么多钢铁厂,都在争农村市场,都在降价,最后就大家都活不下去了。”

    秦海道:“如果仅仅是钢材质量问题,倒反而不难解决。技术这种事情,也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明白了。万大哥怎么没想着去大学里找几个专家来帮忙指导指导。”

    “找过,人家不愿意来。”万东华道,“像我们这种小厂子,人家大专家怎么肯去光顾?”

    秦海道:“小弟倒是认识几个搞冶金的专家,如果万大哥不嫌弃,以后小弟给你介绍一下。像你们这种小型钢铁厂的技术问题,对于这些专家来说,应当是小菜一碟的。”

    “那可就太好了,咱们一言为定。”万东华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不知道秦海是不是酒喝多了瞎许诺,但毕竟有了一些希望,对于他来说总是要抓住的。

    “来来来,秦老弟,咱们干一个。感情深一口闷,老哥我先干了。”万东华举起手里一两装的酒杯,一仰脖子,就把满满一杯酒给倒进喉咙里去了。

    “我好像有点不行了……”这回轮到秦海苦着脸了,无论是前世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酒量都只能算是一般,无法与这些老采购员们相比。刚才这一阵,为了与大家拉近关系,他已经喝了不少,再让他一口“闷”进去一两酒,他估计自己就得横着出门了。

    “我替我们头儿吧。”上桌之后只负责给众人倒酒、自己很少说话的黑子站了出来,接过秦海手里的杯子,说道。

    “小傅,你总是叫小秦‘头儿’,他是你的什么领导?”谢其进笑着问道。

    黑子道:“他是我的组长。我们这次出来,领导说秦头儿读书比我多,就让他当组长,我当小兵。头儿喝不了酒,只好我这个小兵来顶着了。万厂长如果没意见的话,我们头儿这杯酒,我干了。”

    “那可不行。”李霄鹏大摇其头,“你要帮你们头儿喝酒也成,不过你得一次喝两杯,这是我们的规矩,是不是,老万?”

    “呃……这个嘛,呵呵。”万东华打起了哈哈。他知道这是李霄鹏有意要整蛊,这倒不是有什么恶意,而是酒桌上百玩不腻的劝酒手法。万东华有求于秦海,不敢得罪他。但公开为秦海开脱,又不合适,所以只能是哼哼哈哈,由着他们去折腾了。

    黑子微微一笑,拎过酒壶,给自己的杯子也倒满了酒,然后先是一口把秦海杯里的酒喝干,接着又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喝干了,把两个杯子底同时向李霄鹏和万东华一亮,说道:“这样喝,算是合规矩吧?”

    “好酒量!”众人一齐喝起彩来,这些人喝的可不是什么啤酒或者低度白酒,都是50来度的白干。像黑子这样一口干掉二两酒,即便在这些采购员中间,也算是好酒量了。

    “小兄弟有这样的酒量,干采购倒也合适,你们领导看来真是没有选错人。”谢其进夸了黑子一句,然后亲自给黑子又倒满了酒,自己也倒上酒,举杯道:“傅老弟,这杯酒是老哥敬你的,咱们也干一个。”

    “黑子,你行不行?”秦海有些担心了,他不曾与黑子一起拼过酒,不知道黑子的酒量到底有多大,生怕黑子为了替自己挡酒而喝出点啥毛病来了。

    黑子摆摆手,道:“头儿,你放心,我有七八两的量呢,陪这几位大哥喝几杯,没事。”

    你已经喝了有七八两好不好?秦海在心里暗暗嘀咕道。他有心再提醒一句,却见黑子向他使了个眼色,看起来似乎一点醉意都没有。秦海索性也就不吭声了,心想,由着黑子去闹吧,实在不行,自己再出来圆场。

    秦海的预案最终也没有用上,黑子让服务员接连送了四五回酒,然后笑到了最后。除秦海之外,余下的六个人都被黑子灌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黑子用筷子头夹了一颗花生米填进嘴里,然后向秦海打了个响指,说道:“头儿,我没给你丢人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你是没给我丢人,可是这六个人,咱们怎么弄回去?”

    秦海看着桌子底下醉得像烂泥一样的室友们,又好气又好笑。今天这场合,如果不是有一个神一般的黑子,现在躺在下面的就是他秦海了。他是实在无人可用,才带上黑子出来当跟班,谁想到黑子竟然有这样的本领,能够把六个老采购员悉数放倒,而自己岿然不动。刚才众人拼酒的时候,秦海是看得真真切切的,黑子是与那六人逐个单挑,然后把众人先后放倒的,相当于一个人拥有六个人的酒量。

    “你不是作弊了吧?”秦海看看黑子身上,想知道他是不是玩了点什么花招,把酒都洒到衣服上了,或者是偷偷倒掉了。

    “这怎么可能呢?”黑子不屑地说道,“这帮人喝酒可精着呢,我哪能在他们面前耍什么花招。头儿,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我就是天生喝酒不醉,这些酒对我来说,就跟水一样。我听我们农场的医生说,好像是我胃里缺一种什么煤来着……”

    “是酶吧?”秦海听懂了。人体吸收酒精是需要依靠某种酶的,如果缺少这种酶,酒精就无法被吸收到血液中去,自然也就喝不醉了。这种人与寻常人们说的酒量大的人还不一样,后者是分解酒精的能力比较强,但喝过量了仍然会醉。而黑子这种人是根本就不吸收酒精,换句话说,他也根本享受不到喝酒的乐趣。

    酒馆的服务员过来了,见到一大堆醉倒的人,他们也不觉得奇怪。有人弄来了一辆三轮车,几个膀大腰圆的服务员像运面口袋一样,把六个醉汉搬到了车上。在秦海的指点下,把他们送回招待所,又一个一个地给扔到了床上。喝醉了酒的人都是死沉死沉的,如果让秦海和黑子去扛。他们连一个都扛不动。

    为了防止醉汉们半夜滚下床来。那几个服务员还指导着秦海用绳子把他们给固定住。有趣的是,这些绳子都是服务员在房间的墙角找到的。估计过去也没少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六个人睡到第二天早上七八点钟,才陆续醒来。秦海帮他们从外面买来了小米粥和窝头,众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黑子摇头叹气。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打雁的让雁崽子给啄瞎了”。

    吃过早饭,苏亚波拿着小说跑到外面找荫凉地方用功去了,余下的几位收拾停当,依然各奔东西,用苏亚波的话说,就是“上班去了”。昨天一直话很少的刘子文磨磨蹭蹭地拖到了最后。等到众人都走光了,他才突然闪到秦海面前,压低声音说道:“秦兄弟,我想跟你商量点事。行吗?”

    秦海点点头,说道:“刘大哥有什么事就说吧,小弟只要能帮上忙,没啥说的。”

    刘子文道:“我想问问你,你们厂里能给回扣吗?”

    秦海愣了一下,虽说大家已经喝过一顿酒,好像也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吧?大家在酒桌上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都是非常讲究的。众人即便是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对于回扣之类的事情也是讳莫如深。当采购员的人,如果嘴上没个把门的,也别想能办成事情。

    “刘大哥问这个干什么?”秦海以退为进,反过来对刘子文问道。

    刘子文道:“我昨天观察过了,你秦老弟是个热心人,也是个正派人,我觉得和你秦老弟合作比较踏实。实不相瞒,我现在接上了一条线,是一个大煤矿的矿长。不过,他的胃口比较大,我满足不了,所以,我想和你秦老弟联手……”

    “我没听明白。”秦海平静地说道,他其实大致已经能够猜出刘子文的意思了,但既然是对方在求自己,他何必过于主动,总得等对方把底牌都亮出来,自己才好坐地还钱。

    刘子文道:“我们厂的领导是一帮老古板,别说回扣,就连普通的招待费都抠得死死的。就这样,还非要我们这些采购员把事办成,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看昨天秦老弟你请客的时候,出手大方,估计你们领导应当是挺开明的,对于回扣这种事情,应当也是能够接受的。所以,我想和你谈一笔买卖。”

    “愿闻其详。”秦海在床头坐下来,递了支烟给刘子文,然后静静地等着刘子文往下说。

    刘子文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或者也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万般无奈之下,把秦海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接过秦海递上的烟,在秦海面前坐下,说道:“是这样的,我联系的这个矿长,他手里有5万吨计划外煤炭,答应可以给我。不过,他要回扣,开了个价,我实在是应不下来。”

    “他要多少?”秦海问道。

    刘子文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秦海猜测道:“两万?”

    刘子文摇摇头,说道:“是20万。”

    “他可真敢要。”秦海冷笑着评论了一声,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厌恶的情绪。

    秦海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丑恶,他也是有所了解的。头一天,李尚明向他介绍有关煤炭交易的各种内幕,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今天听刘子文说居然有人一开口就敢索要20万的回扣,他还是感到震惊了。

    “没听人说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这些当官的,谁不想趁着在台上的时候多捞几个,以后下台了,想捞也捞不着了。”刘子文像是看透了红尘一般,对秦海教育道。

    “说得也对。”秦海道,“那么老刘,你打算怎么跟我合作呢?”

    刘子文道:“他想要回扣,可是我们厂不同意给回扣,我现在憋在这里,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你们单位能够给回扣,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些煤,我让一部分给你,至于回扣,也由你们厂来出,你看如何?”

    “那我不是亏了吗?”秦海似笑非笑地问道。

    刘子文有些急了,争辩道:“这怎么能算亏呢?我也是千辛万苦才接上的线,人家是觉得我这个人老实本分,才向我透了底,换个别的人,他根本就连见都不会见。5万吨煤,20万的回扣真不算多,如果让老谢去做,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你知道现在5万吨煤倒出去能挣多少钱?”

    他说的老谢,自然是指同室的谢其进。谢其进是个职业倒爷,干的就是倒买倒卖的事情,而且花的钱和挣的钱都是自己的,自主权极高。像这种给回扣的事情,谢其进自己就能够决定了。

    秦海不为所动,他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和老谢商量这事呢?”

    刘子文知道有些话不说透是不行的,他说道:“我不是没想过要和老谢合作,可是这里头有两个障碍。其一,对方是个谨慎的人,他不想和老谢这种身份的人合作,怕这种人不可靠。其二,如果对方真的愿意和老谢合作,估计就没我什么事了。关系这种东西,一说破就没价值了,老谢如果能够和对方接上线,他又何必再让我拿走一部分煤炭呢?”

    秦海哑然失笑:“老刘,你就相信我不会把你给踹了,自己去和对方接头?”

    刘子文道:“唉,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是赌赌自己的眼力了。我觉得秦老弟你是个厚道人,你昨天说帮老万找人指点技术,连费用的事情都没提,这就足见你的厚道了。你知道老万是个个体户,像这样的事情,你找他收点咨询费之类的,不是很正常吗?”

    秦海拍了拍脑袋,说道:“哎呀,这倒是我脑子里少了根弦,老刘你提醒得好,回头我就找老万要咨询费去。”

    刘子文丝毫没有受秦海的这番做作所影响,他说道:“秦老弟,你就别装了,我老刘虽然活得窝囊,看人还是有一套的。你的本心就是一个好人,想学坏都学不像。正因为这样,我才打算找你合作。5万吨煤,我可以分你3万吨,我拿2万吨回去就能交差了。3万吨煤,给20万的回扣,你觉得你们厂能接受吗?”

    一吨煤的国家牌价是70元左右,而黑市上的价格已经卖到了100元以上,二者有30元以上的差价。刘子文答应允出3万吨煤给秦海,按黑市价来计算,有近100万元的价格差。如果让谢其进来选择,他肯定是愿意拿出20万来作为回扣的,这样自己还能留下80万元以上的利润。而作为一家国营企业,要拿出这样高的回扣就不太可能了,正如李尚明说过的,光是财务制度上就无法通过。

    秦海做的是自己的企业,财务上的事情他是可以说了算的。但是,要拿出20万元去行贿,对于秦海来说还是有些心理压力,这实在不符合他处世的原则。他有待找个理由来推托一下,却又看到刘子文那一脸的苦相和眼睛里期盼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软。

    “这样吧,老刘,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陪你一起去见见那位矿长,听听他的条件再说。成与不成,我肯定不会坏你的事,你看如何?”秦海最后对刘子文这样说道。

    刘子文点点头:“也罢,这么大的事,也不能指望你没见着人就答应下来。这样吧,秦老弟,我先和矿长约一下,约好了,咱们就一起过去。对了,到时候把你那位小傅同事也带上,那位矿长是好酒量,不喝到一定程度,他是不会开口吐真言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果然是个实诚人

    建兴煤矿的矿长沙仁元是个50出头、身材矮小的汉子,他穿着一身矿上的工作服,上面带着斑斑点点洗不净的煤灰。他的脸上皱纹摞着皱纹,在那些皱纹中间,似乎也藏着无数的煤屑,看起来黑沉沉的,透着几分狰狞。

    苏亚波最早向秦海介绍刘子文的时候,曾说刘子文现在天天都在胜利煤矿耗着,却不知道他真正联系到的人却是建兴煤矿的矿长。在秦海答应与刘子文一起见见这位矿长之后,刘子文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把沙仁元约上。一行人选了一个远离城区的乡村小酒馆见面,看起来有点特务接头的样子。

    刘子文这边出场的是刘子文、秦海、黑子三人,沙仁元那边却只有他一个。一位20出头的司机开着吉普车把沙仁元送过来,然后便一声不吭地开着车离开了,秦海也不知道一会喝完酒之后,沙仁元如何通知司机前来接他。

    “沙矿长,这就是我向你说起过的,安河省来的小秦和小傅,小秦是具体负责的。”刘子文躬着身向沙仁元介绍道。

    “我叫沙仁元。”沙仁元脸色平静地向秦海伸出手去。

    “秦海。”秦海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握住了沙仁元的手。与他曾经接触过的一些官员绵软的手不同,沙仁元的手粗糙得像锉刀一样,握得秦海的手有些隐隐作疼。

    “上酒吧。”沙仁元与秦海握完手,旁若无人地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然后向刘子文挥了挥手,示意上酒上菜。

    秦海脸上赔着笑意,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着沙仁元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到,沙仁元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气场。正如他曾在宁中英身上感受到的那样。这是老一代企业领导人特有的气质,他们都是在与麾下职工斗智斗勇之中成长起来的,没有几分杀气,根本不可能震得住一家大型企业。

    酒菜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刘子文招呼一声。小酒馆的服务员便把他们点的东西都端上来了。酒菜上齐之后,服务员非常识相地退出了房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曲武,有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交易都是在这样的小酒馆里谈的,服务员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沙矿长说几句吧?”秦海把酒替沙仁元倒上,笑着建议道。

    “喝酒有什么好说的。”沙仁元很不给面子地应道。他端起酒杯,扫了桌上的众人一眼,说道:“该说的,都在酒里。”

    说罢,他也不等别人如何反应,自顾自地先仰脖把一满杯酒喝下去了。秦海等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样不吭声地满饮了一杯。

    “嗯。这才像个喝酒的样子。”沙仁元点了点头,脸上却依然是淡然的样子。他拎起酒壶,先给自己倒上了酒,接着又要给秦海倒酒。

    “我自己来吧。怎么敢劳沙矿长的大驾?”秦海赶紧伸手去接沙仁元手里的酒壶。

    沙仁元用胳膊肘把秦海的手挡开,硬是给秦海倒满了酒,接着又给刘子文和黑子也倒上了酒,然后举杯说道:“酒桌上没什么矿长矿工,只有汉子和娘们。”

    遇到这样一个霸道的客人,秦海等人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跟着沙仁元像比赛一般地喝着。不多一会,刘子文就被喝倒了,跑到外面呕吐去了。秦海原本还能再喝几杯,见此情形,也赶紧装醉,冲出屋去,和刘子文呆在外面死活不敢再进屋。

    沙仁元对于两个人的逃脱并不介意,他盯上了千杯不醉的黑子,和黑子骠上了劲。事实证明,刘子文要求秦海必须带上黑子,绝对是经验之谈。黑子足足与沙仁元拼了四五斤白酒,这才把沙仁元给喝服了。

    “好小子,够劲!”沙仁元拦住了黑子继续给他倒酒的手,示意不必再喝了。他从盘子里挟了几块大肥肉,咯吱咯吱地嚼了一气,然后才扭头向屋外喊到:“小刘,小秦,不用装了,都进来吧。”

    “老沙喝好了。”站在屋外的刘子文向秦海使了个眼色,拉着秦海一齐进了屋。

    沙仁元的脸色显得和善多了,不再是刚见面时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用手指了指,示意刘子文和秦海二人坐下,然后开始点评起来:“小傅酒量不错,像小傅这么好酒量的,我过去只见过一个。小刘、小秦的酒量不行,酒品还行,人品如酒品,能这样喝酒的,都是爽快汉子。”

    秦海心中苦笑,好饮之人,总喜欢说酒品如人品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理论。刚才他也不是不想耍耍奸滑,实在是被沙仁元的霸气给激怒了,所以来者不拒,拼出小命也抗下了七八杯酒。谁想到误打误撞,居然得了沙仁元一个好人品的评价。

    “说事吧。”沙仁元评价完喝酒的事情,直接就进入了主题,说道:“小秦,小刘有没有跟你说具体的条件?”

    “说了。”秦海道。

    “既然说了,那你对这个条件有什么意见?”沙仁元问道。

    “要价太高了。”秦海直截了当地答道。

    在来之前,秦海曾经设想了许多种与沙仁元交流的方法,但最终却选择了这样一种最没有技巧的技巧,那就是简单和直接。从喝酒的问题上,秦海看出沙仁元是个霸道的人,根本就无所谓畏惧。既然如此,秦海又何必再和他兜圈子呢?

    “哈哈,要价太高?”沙仁元哈哈笑了起来,“这些煤,我如果批给那些搞投机倒把的,他们愿意出40万。我要你们20万,还算高吗?”

    秦海道:“既然如此,沙矿长为什么不把煤批给他们呢?你千万别说是因为看我们酒品好,你说了我也不信。”

    “哈哈,好!小伙子有种!”秦海的话并没有激怒沙仁元,相反,还让他对秦海骤然增添了几分好感。他说道:“既然你敢这样说,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因为我对他们不放心。找我要煤的人多得很,我只看中了小刘,因为他是个实诚人。而小刘把你们俩推荐给我的时候,也说你们是实诚人。我愿意跟实诚人做生意,钱拿得干净。”

    “干净……”秦海面有讥讽之色,“沙矿长,在这种场合谈干净这个词,我怎么觉得有点别扭啊?”

    秦海这话一说出来,刘子文的脸都吓白了。这种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揭沙仁元的老底,刘子文是打死也不敢对沙仁元说这种话的。他紧张地看着沙仁元,等着沙仁元暴起、狂怒,然后是拂袖而去。

    然而,沙仁元却没有像刘子文想象的那样反应,他用眼睛盯着秦海,看了好半天,才冷冷地说道:“小刘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实诚人。你觉得我拿这种钱不干净,那我就给你解释解释,什么叫干净。”

    “沙矿长请讲,晚辈洗耳恭听。”秦海平静地应道。

    早在听刘子文说起沙仁元的事情时,秦海就琢磨过此人的心态。乍看起来,敢于开口索要20万回扣的人,应当是胆大包天的,可他却偏偏选中了老实巴交的刘子文来进行交易,而没有与满大街都是的那些倒爷们接触,这就说明沙仁元的内心存在着一些矛盾。

    可以想见,沙仁元是既想要弄到钱,又怕交易对象太轻浮,日后给他带来麻烦。所以,要想做成这笔交易,交易者的人品将是沙仁元最为看重的。

    想到这些,秦海便确定了以诚相待的谋略,刻意要在沙仁元面前扮演一个正直的角色,只有这样的角色,才能获得沙仁元的信任,从而达成交易。

    双方对垒了几个回合之后,沙仁元果然被秦海的直率所打动了,加上酒劲已经上头,胆气正旺,于是也就出言无忌了。

    “小秦,你知道现在我们曲武的煤炭调拨价是多少?”沙仁元问道。

    “每吨65元。”秦海答道。

    “没错,每吨65元。那么黑市价呢?”沙仁元又问道。

    “不少于100元。”秦海道。

    沙仁元道:“每吨65元,这点钱连成本都不够,我们挖多少煤,就亏多少钱。而这些煤一旦落到那些倒爷的手上,转转手就是几万几十万地挣。你说,这公平吗?”

    “当然是不公平。”秦海答道。有关价格体系的不合理,他也是心知肚明的,沙仁元的这些牢骚,他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沙仁元道:“这就对了。我是当矿长的,我不能让我的职工穷得去要饭吃,我得拿我们产的计划外煤炭去给职工谋福利。你问问小刘,过去几年,我拿煤炭换大米、换猪肉,我们的职工得了多少实惠,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你觉得这些大米、猪肉,不干净吗?”

    秦海笑笑,说道:“沙矿长,你好像跑题了。如果你是拿煤炭为职工谋福利,我无话可说。这种事虽然不合法,但合理。不过,你开口要的,似乎不是这些东西,而是20万块钱,你不会告诉我说,这些钱也是要分给职工的吧?”

    沙仁元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如果是分给职工的,我何必找你们呢?”

    “既然如此,你说这些为职工谋福利的事情,有何意义呢?”秦海逼问道。

    沙仁元沉了沉,说道:“因为我也是矿工出身,我这个矿长,也是在井下拿命换来的。”

    ps:

    出了些变故,更新耽误了。

    橙子会努力纠正过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十个孩子

    “就算你是矿工出身,就算你曾经在矿井里拼过命,你就有资格占有这些钱吗?你们矿上有多少矿工,他们只是没有当上矿长而已,如果要论资格,他们同样有资格得到这些钱吧?”秦海寸土不让地反驳道。

    在此前,秦海还想着要注意谈话的技巧,但听到沙仁元的理由,他忍不住有些头脑发热,一张嘴便控制不住了。这些话说出口,他心中也暗叫了一声糟糕,自己似乎是直率得过头了。

    沙仁元被秦海这句话呛着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酒杯凑到嘴边时,他停下了,只抿了半口,然后悠悠地说道:“年轻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请便。”秦海说道。

    沙仁元道:“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事我都记不清了。简单说吧,就是我们建兴矿,有一个巷道里发生了一次冒顶事故,坍塌下来的煤层很厚,把出巷道的口子全部堵死了。当时,在巷道作业的是一个14个人的采掘小组,冒顶发生的时候,这个小组的人都还活着,可是,他们根本就无法坚持到外面的人把煤层挖开的那一天。”

    “然后呢?”秦海随口问道。沙仁元说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惊,这并不是因为他铁石心肠,而是在那个年代,煤矿事故实在不算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

    “采掘小组的组长,大家都叫他老邢头,是个有经验的老矿工。他记得在这条巷道的旁边,有过去日本人采矿的时候挖过的几条旧巷道。如果能够凿开石壁,找到那几条旧巷道,这个小组的人就有希望活着逃出去。”沙仁元继续说道。

    “那么。他们找到那几条旧巷道没有?”秦海被沙仁元的故事吸引住了,忍不住追问道。

    “找到了。”沙仁元道,“老邢头就像一只地鼠一样,用鼻子就能够闻出巷道在哪里。他带着整个小组的人。靠着仅有的一点干粮。凿穿了十几道石壁,最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出风口。”

    “这么说。大家都得救了?”秦海问道。

    “没有。”沙仁元摇着头,悲伤地说道:“因为吃的东西不够,要凿穿石壁又是重体力活,消耗极大。矿工们的身体都顶不住了。他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那些巷道里。最后找到出风口的时候,14个人里,只剩下了老邢头和一位最年轻的矿工。这位最年轻的矿工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大家觉得他太年轻,不肯让他干最重的活,保存了他的体力,也就是说。是大家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的命。”

    “最后呢?”秦海的心抨抨地跳着,他终于被这个悲壮的故事给打动了。

    “最后,老邢头倒在了出风口下面。临死之前,他对那位最年轻的矿工说……他说:小沙啊,你最年轻,还没成家,你不能死。你脑子灵活,以后肯定能当干部,我们的家属和孩子,就全指望你照顾了。”沙仁元说到这里,泪水从眼眶里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秦海再迟钝,也能听出故事中的“小沙”正是眼前的这位沙矿长,他说自己的矿长也是在矿井下拿命换来的,如果要深究的话,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命,还有包括老邢头在内的十三位矿工的命。

    “老邢头,多好的一个人啊,而且是好酒量,和这位小兄弟一样,怎么喝也不会醉。这辈子,我就服他一个人的酒量,可惜……”沙仁元说不下去了,抬起手,把杯子里只抿过一口的酒全部洒在了地上。

    秦海沉默不语,他隐隐猜出了一些什么,但却又不敢确信,只是静静地等着沙仁元给他揭开谜底。

    “我活下来了。”沙仁元道,“靠着自己的努力,慢慢当上了班长、工长、矿长。我一直都没有成家,13位老大哥留下了13位老嫂子和20个孩子,我就像照顾自己的嫂子、老娘和孩子一样,照顾着他们。时至今日,当年的那些孩子也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老邢头的孙子今年22岁,上次来跟我说:沙爷爷,我想下井。我当场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为什么呢?”秦海问道。

    “为什么?下了井,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老邢头他们把命丢在井下了,我能让他们的子孙再去冒这个险吗?”沙仁元瞪着眼睛说道。

    黑子插话道:“那他们为什么想下井呢?”

    “下井才能多拿钱啊。”沙仁元叹道,“这13位老大哥的孩子和孙子、外孙们,我都给安排在井外了。井外安全是安全了,可是工资比下井低得多。煤矿是国家的,工资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他们小的时候,我一个人挣钱,补贴他们13家人家。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是20个大家庭了,我哪能补得过来。再说,他们也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他们怎么可能再让他们沙叔叔拿工资去补贴他们?”

    “这么说,你要的钱是……”秦海迟疑着,没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沙仁元道:“你猜得没错,我要这20万,就是想给这些孩子们的。我想好了,一家一万,足够他们生活得宽宽松松了。现在年轻人结婚要讲个排场,有他们沙爷爷给他们预备的这些钱,这些孩子们应当都能娶个漂亮媳妇了。这样我去天上见那些老哥哥的时候,也能有个交代了。”

    “所以你希望这笔交易要安全,而且要隐秘。”秦海听明白了,他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先前对沙仁元的那些厌恶之意,现在都不复存在了,余下的只是无尽的悲情。

    “沙……沙矿长,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不过,你这样搞,是不是有些风险啊?反正你还在位子上。为什么不分期分批,每次少一点呢?”刘子文磕磕巴巴地建议道。他原本就是一个胆小的人,对于沙仁元的这种作法有些提心吊胆。现在听说其中的内情竟然是这样,对沙仁元凭空多了几分敬意。于是便替他打算起来了。

    沙仁元凄然道:“没时间了。上个月,我查出……。算了,这些事你们也没必要知道。我的想法你们也都知道了,行不行,你们给个准话吧。”

    “这……”秦海支吾了。

    沙仁元说出来的理由。让秦海实在无法拒绝。但一下子给出这么高的回扣,秦海也有些忐忑,这毕竟不是几包烟、几瓶酒的事情,而是足足20万元,这个数额在那个年代里算是骇人听闻了。

    “沙矿长,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妥。”被秦海带来作为人形酒桶的黑子突然插了一句,让秦海都愣了一下。

    沙仁元转过头。眯着眼看着黑子,冷笑道:“年轻人,你说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沙矿长,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黑子不慌不忙地说道,他真不愧是在平苑县城放过高利贷的,关键时候还真有几分沉稳的样子。

    沙仁元哑然失笑:“好啊,年轻人,我倒想听听你讲的故事。”

    黑子道:“我这个故事不算很远,也就是三天前的事情。我恰好在你们建兴矿门外那条街上跟几个人打台球,看到旁边那桌,有个剃着光头的小年轻在跟别人赌球。我记得他当时说了一句‘我沙爷爷是矿长,我还能赖你的钱吗’。当时我没听懂这句话,现在我明白了,他应当就是你说的那13个矿工家里的孙辈吧?”

    “特莫的,这肯定是王老二家里的小子,这孩子从小就不学好!”沙仁元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道。

    黑子讲完这个故事,便不再吭声了,只是向秦海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自己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余下的事情就交给秦海去办了。这些天,秦海派黑子到曲武的几个煤矿附近晃悠,打探有关的消息,想不到竟然让他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沙仁元罩着的一个年轻人。

    黑子自己就是干部家庭的子弟,而且也有过失足混社会的经历,对于这种事情异常敏感。他在这个时候讲出这个故事,分明是给秦海送去了一番非常好的说辞。

    秦海会意地接过黑子的话头,对沙仁元说道:“沙矿长,小傅讲的这个故事,很有些启发啊。你能够给这些孩子弄到钱,但你能保他们一辈子吗?如果这些孩子自己不争气,你给他们这么多钱,恐怕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了他们。”

    “唉!”沙仁元拍了一下脑袋,懊丧地说道:“我最失职的地方,就是没管好这些孩子。他们家里没有长辈管教,而我当着一个矿长,平时也没多少时间去管他们。结果……小傅说的这种情况,我也知道,这些孩子里,争气的真没几个,大部分……都在给他们的爷爷丢人啊。”

    早在黑子讲完那个故事的时候,秦海就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看到沙仁元的心思在浮动,他说道:“沙矿长,古话说,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你与其给这些孩子钱,何不给他们一个挣钱的机会呢?”

    “什么挣钱的机会?”沙仁元眼睛一亮,隐约看到了一些新的希望。

    ps:

    巷道的故事,取材于孙少山的短篇小说《八百米深处》,在此表示感谢。关于这两章的故事,橙子不想作出道德评判,只想说这就是社会,不是简单的一句对或者错能够概括的。

    这一周更新有些不太稳定,橙子正在努力调整,请大家看橙子的行动。

    最后怯怯地问一句:大家能赏几张月票吗?橙子会想办法加更以答谢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够贪心的

    “可以让这13家人联合成立一个企业,各家的孩子都在企业里工作,挣了钱按照各自的股份和贡献来分配,这不是比你单纯地给他们钱要更长久吗?而且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来挣钱,也避免了让这些孩子变成纨绔子弟。”秦海说道。

    沙仁元道:“这个方案我也考虑过,可是有两个障碍。第一,要办企业,总得有本钱吧,这本钱从哪来呢?”

    秦海嘿嘿笑了一声,没有吭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沙仁元愣了一下,苦笑道:“我倒糊涂了,我能收回扣,拿这些回扣当本钱也就罢了。不过,以往我没打算这样做,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也不会出此下策的。”

    秦海道:“如果这样做,名义上要合法多了。找一个出资人出资来办一家企业,以照顾工伤矿长遗属的名义,把各家的孩子招进去,谁也没法歪嘴,这还能保全了沙矿长的一世英名,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一世英名,我已经不在乎了。”沙仁元摆摆手说道,“钱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办什么企业呢?我们曲武有些乡镇企业搞小钢铁厂、小洗煤厂之类的,也能赚点钱。可是,让孩子们去干这个,我总有些不甘心。现在市场上的竞争也越来越厉害了,我怕他们一下子没弄好,反而把本钱折进去了。”

    “我倒是有一个好买卖,就是不知道沙矿长说的这13家的孩子能干不能干。”秦海说道。

    沙仁元道:“13家的孩子,哪能都是一样出息的。不过,有几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也都快40岁了,倒也算是有些经验。人也本份。如果有好的项目,他们应当能够撑得起来,再把其他的孩子带上。”

    “那好,我知道在曲武有一个好项目。那就是工业陶瓷。这想和沙矿长合作来做这个项目。沙矿长愿意自己参股也行,让那13家的孩子参股也行。这个项目里。我只要三成的收益,但我必须有控股权。”秦海终于抛出了他的计划。

    当年的曲武,是一个完全建立在煤炭基础上的城市。在几十年后,由于老矿区资源濒临枯竭。加上国家环保方面的一些政策限制,曲武的煤炭经济受到了挫折,不得不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

    曲武市政府经过反复调研、论证,最终确定了以工业陶瓷作为曲武的后续产业。通过几年的努力,果然使曲武尤为全国著名的工业陶瓷生产基地,陶瓷业的产值甚至远远超过了煤炭工业。

    曲武市政府在确定工业陶瓷作为发展方向的过程中,曾邀请了许多专家学者赴曲武进行考察。前世的秦海也是被邀请的专家之一。秦海知道,曲武市能够大力发展工业陶瓷的原因,在于当地拥有丰富的氧化铝、锆英石等资源,这都是工业结构陶瓷的重要原料。

    要凭空建立起一家工业陶瓷厂。需要掌握当地的资源分布,还要熟悉工业陶瓷的生产流程,而这两项,在当前都只有秦海能够做到。他并不忌讳在沙仁元面前说出这个计划,因为离开秦海,沙仁元是无法把这件事做成的。

    “你们不是钢铁厂吗,怎么还插手陶瓷的事情?还有,你们是国企,和这13家孤儿寡母合股办厂,上级能答应吗?”沙仁元满腹狐疑地问道。

    事到如今,秦海也不必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他把自己创办平苑特钢厂以及与北溪钢铁厂联营的事情简单向沙仁元做了一个介绍,直听到沙仁元咂舌不已,在一旁的刘子文也傻了眼了。

    “秦……秦厂长,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过去有些冒犯了。”刘子文怯怯地说道。他一直以为房间里只有谢其进是个大款,可是听秦海这样说,秦海的潜力比谢其进可要大得多了。这样一个坐拥百万家产的大富翁,自己居然还一直以为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实在是太可笑、太孟浪了。

    “刘大哥这话就见外了,分明是小弟藏头藏尾,瞒了刘大哥,我还没向刘大哥道歉呢。刘大哥请放心,我是做企业的人,信用至上。如果沙矿长愿意与我合作,我弄到煤炭之后,一定照原来的约定,拨出2万吨给刘大哥,不会让你为难。”秦海看出了刘子文的心思,大大方方地向他作出了承诺。

    刘子文被人觑破了心思,很是尴尬,连忙掩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秦厂长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我当然是相信的。……沙矿长,你说是吧?”

    沙仁元沉吟了一会,说道:“感谢秦厂长直言。秦厂长是胸怀大志的人,把这13家的孩子交给秦厂长,我倒是能够放心。不过,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没弄明白,心里总还是有点不踏实的。”

    “沙矿长请讲。”秦海说道。在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说话的态度便与此前不同了,换成了一种与沙仁元平等的语气。

    沙仁元道:“秦厂长刚才说你知道瓷土矿的分布,也了解工业陶瓷的生产工艺,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办这家企业,而是要找我这个将死之人来合作呢?”

    秦海笑了:“沙矿长,如果我说我是被你感动了,想帮一帮这13家的孩子,你信吗?”

    “信,也不信。”沙仁元说道。

    “我也不全信。”秦海坦白道,“不过,我向沙矿长提起这个项目,的确有敬重沙矿长的意思在内,这一点沙矿长是不必怀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是外乡人,要想在曲武办成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没有沙矿长这样的人撑腰,是不可能的。

    我有技术和信息,沙矿长有曲武的人脉,我们算是等价交换。办厂子初期需要几十万的投入,全部由我承担。最终的收益,沙矿长拿七成,我拿三成。我唯一要的,就是控股权,因为这家厂子日后对我还有其他的用场。”

    “你说的这些,能写成字据吗?”沙仁元问道。

    秦海道:“我们当然要有字据,否则我不成冤大头了?既然是合作,就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合作协议,写明企业的责权利关系,免得日后生怨。沙矿长请放心,这个协议肯定是能够经得起推敲的,我也不想弄一家无法见光的企业,是不是?”

    “还有一个问题,你说的这家企业,当真能够挣钱?”沙仁元又问道。

    秦海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答道:“如果沙矿长能够帮忙把土地的问题解决,还有采矿权的问题,那么三年之内,如果挣不到100万利润,我把这家厂子全部送给沙矿长,如何?”

    “我相信了。”沙仁元毅然地点了一下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拿出真金白银来投资的,我这边不过是卖几个老面子而已。我想,秦厂长这么能干的人,肯定不会做吃亏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够做成一家能长久挣钱的企业,留给这些孩子们,我也能瞑目了。秦厂长,你就说吧,需要我老头子做点什么。”

    “呵呵,你先给我拨5万吨计划外的煤炭,行吗?”秦海笑着,说了一句极其煞风景的话。

    “煤炭当然是可以给的,这些煤炭的指标,我是专门留出来,想给这些孩子谋点福利的。既然秦厂长有更好的方案,这些煤炭指标送给秦厂长,又有什么不行?不过,我们最好还是抓紧时间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沙仁元说道。

    与沙仁元约好第二天去他办公室详细商量办陶瓷厂的事情之后,秦海便起身准备去结账了。沙仁元拦住了秦海,叫好饭馆的小老板,让他把账挂在建兴煤矿的名下。秦海也没有坚持,他知道这是沙仁元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反正出钱的是公家……这种程度上的腐败,简直是不值得一提的。

    先前送沙仁元来的那个司机如幽灵一样,及时地出现了。秦海真是很好奇他是如何知道这边酒局已经结束的,难道沙仁元与司机之间还有什么默契不成。沙仁元让秦海等人坐上车来,先把他们送到了招待所,然后自己才返回煤矿。

    看着沙仁元坐的车子尾灯渐渐远去,刘子文回头向秦海说道:“秦厂长,今天这事……多亏你了。”

    秦海摆摆手,说道:“刘大哥不必这样说,我还要感谢你替我接上了这条线呢。对了,回房间之后,刘大哥千万别再叫我秦厂长,还是照旧叫我秦老弟,或者叫小秦就好了。”

    “我明白,我明白。”刘子文连连点头。

    为了避嫌,秦海让刘子文独自先上楼去,自己与黑子在楼下多呆一会,然后再回房间。刘子文离开之后,黑子看着秦海,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秦海有些莫名其妙。

    黑子笑道:“头儿,我发现你真有本事,也真够贪心的。弄下一家平苑钢铁厂不够,又弄了个北溪特钢厂。去见一回我爸,把我们曲江水泥厂也收到口袋里去了。现在可好,厂子都办到林西来了,你到底打算弄多少家厂子?你当厂长上瘾了还是怎么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秦海的宏伟构想

    对于黑子的调侃,秦海只是报以莞尔一笑。半年多的时间里,先后开办四家工厂,在旁人看来的确是有些贪心不足,但对于秦海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头而已。他想建立的,是一个庞大的材料帝国,区区四家小型工厂根本无法支撑起他的宏伟构想。

    作为一名材料科学家,秦海知道材料工业简直可以用“吸金兽”来描述。随便一种材料工艺的研发,就需要进行数百次乃至数万次的实验,花费的金钱是以百万、千万这样的量级来衡量的。至于材料加工中所使用的装备,同样是昂贵得令人发指,比如一台用于粉末冶金的4万吨模锻压力机,投资可以达到10个亿之多。

    半年多以前,秦海拒绝了陈贺千让他去钢铁总院从事研究工作的邀请,执意留在基层做实业,根本的想法就是要赚钱,积累起足够的财富,用以发展材料科学和材料工业。平苑特钢厂等几家企业所创造的利润,不过是他淘到的第一桶金,离他预想的目标还远得很呢。

    经过半年多的经营,秦海手头的平苑特钢厂现在已经成为收益稳定的现金牛,能够为秦海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曲江水泥厂的发展势头也不错,在秦海的指导下,已经更新了一套窑炉设备,开始生产更高级的特种水泥了。北溪特钢厂处于刚起步的阶段,不过秦海有信心让它茁壮成长起来,一旦能够实现年产20万吨钢材的目标,那么每年创造的利润将是以千万计算的。

    与沙仁元合作在曲武开办工业陶瓷厂,是秦海的灵机一动,但同时也是他总体构想中的一部分。陶瓷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利润很丰厚的材料种类,尽管以目前的条件。秦海还只能开发几种低端的工业陶瓷产品,但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秦海肯定会不断提升这家陶瓷厂的产品档次。向着特种结构陶瓷、功能陶瓷等领域扩张。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前金属机加工中使用的刀具大多是用金属材料制造的,遇高温容易软化。因此在加工时需要不断地喷洒冷却液来进行冷却。但如果用氮化物陶瓷制作成刀具,在刀尖温度超过1000度的情况下,刀具的硬度仍然不会改变,这就极大地扩展了刀具的使用范围。尤其是在高速切削的条件下。陶瓷刀具比金属刀具具有更多的优越性。

    有关这些想法,秦海自然是不会一下子全部抛出来的。他现在还不知道沙仁元所说的13个家庭中有没有真正堪用之人。一家企业要想发展起来,理念和技术固然重要,良好的内部管理也是必不可少的。秦海不可能长期呆在曲武守着这家厂子,他只能进行一些原则性的指导,而厂子里有没有得力的领导,就成为这家工厂能否发展壮大的关键。

    迫切需要一大批职业经理人啊!秦海无比感慨地想到。

    但是。职业经理人这种生物,不是随便在地里撒点种子、喷点化肥就能够长出来的。这个群体的出现,需要经过市场环境的磨砺,也需要大浪淘沙般的筛选。中国任何时代都不缺优秀的企业管理人才。但在这样一个商品经济还刚刚萌芽的时代,许多后世鼎鼎有名的管理者还在田间荷着锄头修理地球,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叱咤风云的那天。

    在人才匮乏的大背景下,秦海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本着广种薄收的原则,不断地撒网,再不断地收获。

    第二天,秦海带着黑子来到了建兴煤矿沙仁元的办公室。沙仁元已经把他看好的几个人都叫来了,他一一在向秦海做着介绍:这是刘硕、这是明永波、这是黄燕玲……

    这些沙仁元嘴里的“孩子”们其实都已经是30多岁至40多岁的年龄了,都是矿上的职工,有些还在矿上当着中层干部。在沙仁元面前,他们都是一口一个“沙叔”地喊着,其实他们中的一些人比沙仁元只小一两岁。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起的秦厂长,秦海。别看他年轻,肚子里是真有货色。昨天他跟我说,想在曲武搞一个工业陶瓷厂,让咱们这13家的孩子都参加。在厂里做事的人都能拿工资,挣的利润在你们13家平分。大家有没有兴趣?”沙仁元对众人问道。

    “秦厂长,这什么叫工业陶瓷,我们也不懂啊,怎么做?”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刘硕对秦海问道。

    秦海把工业陶瓷的概念向众人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各位大哥、大姐不用着急,有关的生产工艺,我会详细地给大家列出来。工厂建成之后,我们可以先从其他工厂借一些技术工人过来做指导,大家慢慢学习。陶瓷生产的技术并不复杂,相信大家很快就能够掌握的。”

    “那厂子的管理,是由秦厂长你来负责吗?”已经有些中年发福的黄燕玲问道,她现在是建兴矿的人事科副科长,对于管理问题比较敏感。

    秦海道:“这个我恐怕没时间,就需要仰仗你们各位了。大家记住,这家厂子我拿三成的利润,余下的利润都是你们的,希望你们有一种主人的意识,全力以赴地把这家厂子办好、管好。”

    “刘硕,你是老大,以后厂子里的管理,就由你抓起来。谁敢不听话,你直接拿巴掌搧,就说是沙叔说的。”沙仁元牛气烘烘地号令道。

    沙仁元曾经向秦海介绍过,在那次冒顶事故之后,他就把这13家人并成了一个大家,20个孩子按年龄排序,分别编成了老大至老二十。在过去这30年中,这20个孩子也真像亲兄弟姐妹一样,玩在一起,打架也在一起,有困难互相帮助,关系一直持续到今天。他们的下一代现在也陆续开始成年了,大家的关系虽然不像上一代那样紧密,但一家人的意识还是非常强烈的。

    “既然沙叔信任秦厂长,那我们也没说的。秦厂长,这件事该怎么做,你尽管交代就是了。我们也不懂什么,但多少有把子力气,保证能把事情办成。”几个人都这样对秦海表态道。

    秦海的年龄一直都是一个硬伤,刘硕等人心里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但沙仁元对秦海无比信任,这些人也无话可说。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惟沙仁元马首是瞻,沙仁元就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的主心骨。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秦海带着刘硕等人在曲武进行了陶瓷厂以及瓷土矿的选址工作。沙仁元在曲武的影响力真是没说的,有关土地批租、执照、用电等等繁琐的事情,有沙仁元出马,都能迎刃而解。陶瓷厂最后被定性为建兴煤矿下属的集体所有制企业,在当年,集体所有制也算公有制的一种,比纯粹的私营企业具有政治上的优越性。

    秦海电告喻海涛,让他划过来30万元,作为征地、厂房建设和设备采购的资金。曲武当地土地贫瘠,有无数的荒地,因此建厂的征地费用几乎为零。在设备方面,沙仁元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居然弄到了一些其他地方陶瓷厂淘汰的旧设备,这也帮秦海省下了不少钱。

    随着秦海资金的到位,沙仁元也兑现了他的承诺,给秦海拨出了5万吨煤炭的指标。秦海如约转让了2万吨给刘子文,刘子文欢天喜地地带着指标返回合川交差去了,临走前拉着秦海的手,感谢的话说了一车皮,还扬言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投奔到秦海麾下,为他鞍前马后地服务。

    新建的陶瓷厂被命名为曲武市兄弟陶瓷厂,寓意是指当年被冒顶事故困在井下的14名矿工兄弟。沙仁元自己一直没有成家,也就没有子女。余下13家分别把家里赋闲或者工作岗位不尽人意的家人都安排进了工厂。开会的时候,众人相互之间的称呼都是“大哥”、“弟妹”、“婶子”、“五叔”、“八姐”之类,让唯一的外人秦海听得头皮发麻。

    陶瓷厂的建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光土方工程就得耗掉几个月,设备的安装与调试,同样是以月为单位来计算的。秦海把有关的事项向刘硕等人进行了详细的交代,又通过沙仁元的关系,从外地请来了十几位陶瓷技术工人,负责前期的生产指导。再往后的事情,他一时就顾不上了。

    在这些天里,秦海与招待所203房间里那群苦逼的采购员们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其中尤其以谢其进和万东华对秦海的兴趣最大,因为这两个人都属于自己创业的人,对于一切可资利用的资源都是非常重视的。除刘子文之外,没有人知道秦海的真实身份,但他身上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才情和大气,已经足以让人折服了。

    秦海在曲武呆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一份由青锋农机厂宁中英签发的电报,飞到了他的手上。在电报中,宁中英告诉秦海,由于北溪市的汽车配件国产化工作取得优异成绩,浦桑汽车国产化办公室决定在北溪召开经验交流现场会,在这样的会上,秦海无论如何是必须在场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来了个不速之客

    秦海带着满身煤渣回到青锋厂的时候,厂里正张灯结彩,一片奢华景象。由于旋耕刀片顺利出口日本,而汽车配件生产也十分顺利,青锋厂过去半年时间盈利300多万元,用萧东平的话来说,简直是肥得流油了。这次听说浦桑国产化办要来开现场会,宁中英大手一挥,便批了20万元作为会议经费,现场布置的这份排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说起来,秦海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青锋厂了,一开始是在北溪忙乎联营厂的事情,接着又是去林西省采购煤炭。对于他的长时间脱岗,宁中英也没法说什么,因为让秦海去北溪钢铁厂是省里的意思,秦海可以算是去出公差的。

    这一次,因为涉及到汽车配件国产化的工作,而这项工作最早是秦海牵头的,国产化过程中诸多技术瓶颈都是秦海与李林广等人合作攻关解决的,现场会上如果没有秦海出席,无疑是一个极大的缺憾。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宁中英才让人拍了电报,把秦海从林西拉回来了。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宁中英在办公室见到秦海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什么样子?”秦海有些莫名其妙。

    宁中英道:“你就没自己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演个非洲难民都不用化妆了。”

    “呃……”秦海无语了,前一段时间在曲武忙着办陶瓷厂的事情,他的确有些累瘦了,也晒黑了。这一趟坐火车从曲武回来,路上两天两夜的硬座,再漂亮的小伙也得耗成一副难民样了。

    “这不是听说宁厂长召见,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吗?下了火车连洗脸都没顾上。”秦海解释道。

    宁中英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秦海很不容易,刚才那句话,与其说是调侃,还不如说是心疼。

    “你也得注意点身体。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扛。把身体拖垮了,以后还怎么工作?”宁中英带着埋怨地训斥道。

    “是是。我一定记住宁厂长的教导。”秦海乖乖地答道,在宁中英面前,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晚辈,不敢有什么造次。

    “好吧。说说现场会的事情。”宁中英终于回到了正题,他介绍道:

    “经过李教授带领的科研队伍的努力攻关,咱们所承接的37项汽车配件上的关键性技术问题,都已经被解决了。前期向浦江汽车厂提供的汽车配件,得到了德国专家的认可。国产化办指出,这是浦桑汽车国产化工作中的一个重大突破。

    所以,前几天那个小路专门打了电话过来。说他们杨主任指示,要在咱们北溪市召开一次现场会,对咱们的工作进行表彰和总结。柴市长指示,这个现场会就放到咱们青锋厂开。这样更有说服力。”

    “这是好事啊。”秦海笑道,“说起那个小路,对了,是叫路晓琳吧,当初对于咱们承接这么多项产品还挺不相信的,这次开现场会,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尴尬呢。”

    “你净想什么呢!”宁中英板着脸斥道,“这么多大事你都不关心,光想着人家小姑娘是不是尴尬,你这个毛病怎么总改不了?”

    “这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秦海郁闷了,宁中英说话也太直接了,怎么就把人家心里那点不光彩的想法都给捅出来了呢?

    “现在咱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组织这个现场会。”宁中英说道,“首先,当然是有关领导讲话,这个不需要咱们操心。接着,就是咱们自己介绍汽车配件国产化的经验,我已经让办公室组织人写稿子了,你和李教授的事迹,也会被写进去的。”

    “其实也不用太突出我了,我那点事迹,写个一两百字就足够了。”秦海赶紧表态。

    宁中英道:“哪有什么一两百字,最多有五十个字提到你,就不错了。你想想看,报告上要重点强调国产化办对我们的支持,市领导、县领导的关心,协作企业的大力配合,最后才能说到咱们厂自己干部职工的努力,轮到你秦海头上,还能剩下多少字?”

    秦海蔫了,嘀咕道:“这不成了官八股吗?人家来开现场会,可不是要听这种官样文章的。”

    宁中英没有搭理秦海的牢骚,他是非常懂得这种现场会的套路的,你如果不把方方面面的人都表扬一遍,没准就得罪谁了,哪一方给你添点乱,也够你麻烦的。至于说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参会的人其实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的,谁不知道那些市领导、县领导都是打酱油的角色,真正做事的,肯定就是报告最后面那不足50字的篇幅里所提到的人。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需要通知各家协作厂准备他们的经验介绍。小路在电话里专门说了,杨主任对于北溪市的这种协作方式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够了解一下协作的细节。所以,协作厂方面的发言也是重头戏。”宁中英接着说道。

    “这件事应当有人负责联系吧?”秦海问道。

    宁中英道:“现在我让项纪勇在负责这事,他是管生产的,和各家协作厂都比较熟悉。”

    秦海笑道:“这样说来,好像没我什么事吧?早知如此,我就不急着赶回来了。”

    宁中英道:“怎么会没你的事?技术方面的事情,你要准备一个汇报材料,我问过冷玉明了,他说汽车配件生产的那些技术,你比他更了解,所以要由你负责汇报。另外,你也该回厂来呆几天了,要不大家都忘了还有你这号人。对了,连我家那宝贝丫头都提起过你呢,说你答应辅导她学习,结果却一跑几个月不见人影。”

    “好吧,那我就踏踏实实呆在厂里,最起码给小静当几天家庭教师吧。”秦海呵呵笑着,接受了宁中英的指派。

    就在宁中英与秦海商讨着现场会种种安排的时候,北溪市万野县机械厂厂长卫荣平的办公室里,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翟主任,你怎么有空跑到我们万野来了?”卫荣平看到现任平苑县洗衣机项目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的翟建国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充满了狐疑。

    “怎么,卫厂长不欢迎我吗?”翟建国反问道。

    老子凭什么欢迎你?卫荣平心里没好气地嘀咕道。但是这种话也只能是心里想想而已,即便翟建国的级别比他低,但人家好歹也是客人,自己不便太过于无礼了。

    “怎么可能不欢迎呢?我是觉得翟主任日理万机,不可能有时间跑到我们万野机械厂来。对了,韦主任现在一定很忙吧?平苑的洗衣机项目,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卫荣平一边招呼着翟建国坐下,一边违心地说着问候的话。

    听到卫荣平说起洗衣机项目,翟建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句“娘卖叉”的省骂差点脱口而出。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随着青锋厂起死回生,洗衣机项目以及韦宝林、翟建国现在都已经成了平苑县的一个笑柄。

    这半年来,其他地市盲目上马洗衣机项目的恶果已经显现,包括县长郭明在内,都在暗自庆幸平苑县没有跟风去搞洗衣机,而韦宝林当主任的这个委员会,也已经彻底成为一个多余的机构了。

    “这个项目现在还在论证,百年大计嘛,卫厂长懂的。”翟建国哼哼哈哈地打了个马虎眼,然后便言归正传了:“卫厂长,我这次到万野来,是来出差,顺便来拜访一下卫厂长。对了,听说万野机械厂和青锋农机厂合作生产汽车配件,收益不错,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

    卫荣平不明白翟建国的意图,只能随口答道:“没错,我们开始接了一个弹簧的加工任务,后来又增加了一个齿轮和一个合页,都是由我们做机加工,青锋厂做后期热处理。总体来说,合作还是比较愉快的,我们厂也因此而扭亏为盈了。”

    翟建国笑道:“那我可要恭喜卫厂长了。”

    “多谢多谢。”卫荣平道,“要说起来,这事也得感谢青锋厂。翟主任是在青锋厂工作过的,所以我也得感谢翟主任啊。”

    翟建国摆摆手,说道:“我现在已经不在青锋厂了,这些事怎么能谢我呢?不过,如果韦主任还在青锋厂当厂长,估计你们万机在这个项目里的盈利还会再多一些吧。”

    “翟主任这话……我老卫怎么听着像是有所指啊?”卫荣平敏感地问道,翟建国与他的交情并没有多深,还不到能够随便开玩笑的程度。翟建国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显然是有备而来,但翟建国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翟建国看了卫荣平一眼,问道:“卫厂长,难道你不觉得青锋给你们的加工费有些太刻薄了吗?我和韦主任作为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难为卫厂长还对青锋厂感恩戴德呢。”

    “不感恩戴德又怎么办呢?我们厂不掌握后期热处理的技术,可不就只能替青锋厂做嫁衣吗?人家说了,我们不想做,他们可以拿出去请别人做。我们根本就没有讲理的条件啊。”卫荣平假意地发着牢骚,同时观察着翟建国的反应。

    翟建国阴恻恻地一笑,说道:“卫厂长,眼下就有一个机会,不知道卫厂长想不想去抓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团结就是力量

    听到翟建国的话,卫荣平心中一凛,他已经能够猜出翟建国的用意了,但自己该如何答复,却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情。

    “翟主任这话,我没听明白啊。”卫荣平淡淡地回答道,作为一名江湖经验丰富的企业领导,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翟建国亮出底牌。

    翟建国凑上前去,低声问道:“卫厂长,浦桑国产化办要去平苑开现场会的事情,你们得到通知没有?”

    “当然得到了。”卫荣平道。

    “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翟建国又问道。

    卫荣平摇摇头:“这算什么机会,我怎么看不出来?”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翟建国瞪圆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卫荣平。以他的想象,自己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卫荣平无论如何也能够想到该怎么做了,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聪明人,像卫荣平这样的都是傻瓜吗?

    这正应了千年前杨修的一句话: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翟建国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他那点小心眼在诸如宁中英、卫荣平这种级别的老江湖面前,完全是关圣面前卖大刀,根本就不够看的。

    卫荣平对于翟建国所想说的事情非常清楚,但他绝对不会主动地说出来,因为这件事太过于敏感了,弄不好就是鸡飞蛋打,他才不会这样莽撞呢。

    翟建国见卫荣平一脸忠厚之色,终于忍不住直言不讳了:“卫厂长,青锋厂给各家协作厂的条件太苛刻了。过去,大家没办法,只能忍着。现在浦桑国产化办的领导下来了,大家为什么不联合起来。找上级领导讨个说法呢?

    我想,青锋厂的这种作法,上级领导肯定也是不赞成的,只要大家提出来。领导就会对青锋厂进行严厉的批评。要求他们改正错误。这样一来,大家得到的条件不就更好了吗?”

    “这样不太好吧?青锋厂对我们这些协作厂其实还是不错的。老宁跟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卫荣平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竭力地推托着。

    翟建国急了:“卫厂长,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不是……这不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吗?青锋厂明显是在剥削你们啊,还有。我听说上次招标现场会的时候,宁中英对你们这些协作厂的领导都是态度十分嚣张的。”

    “翟主任,我就不明白了,你好歹也是青锋厂出来的人,为什么你不偏向青锋厂,反而替我们这些外人着想呢?”卫荣平问道。

    “这……”翟建国一下子哑了,支吾了好一会。才吭吭哧哧地说道:“我虽然是青锋厂出来的人,但我对于青锋厂的这种作法也是非常不满的。大家都是兄弟企业,青锋厂怎么能这样做呢?”

    “我看,翟主任应当是对宁厂长有些不满。想帮着韦主任重新成为韦厂长吧?”卫荣平嘿嘿笑着,把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挑开了。

    韦宝林与宁中英之间的矛盾,卫荣平岂能不知道。宁中英退而复出,把风光无限的韦宝林挤到洗衣机委员会去养老,这可是血海深仇了。翟建国作为韦宝林的心腹,在这场斗争中也是失败者,他仇恨宁中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翟建国跑到万野机械厂来挑拨关系,让卫荣平借现场会的时机向青锋厂发难,如果国产化办方面真的迁怒于青锋厂,那么宁中英下台就是必然的,而韦宝林作为前任厂长,官复原职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结果,韦宝林和翟建国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呃……我当然也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其实,韦厂长的能力是非常强的,而且为人也非常厚道,不像宁……宁厂长那样……有点……小集体意识……”翟建国扭扭捏捏地承认了。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搞阴谋的人,一旦心思被人说破,难免会有一些尴尬。

    “你说的这些,代表了韦主任的意思吗?”卫荣平又问道。

    “当然,这就是韦主任的意思。”翟建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眼睛瞪得圆圆的,装出一副极其坦然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卫荣平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翟建国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挑拨各家协作厂向青锋厂发难的事情,翟建国曾经向韦宝林暗示过一二,但韦宝林并没有表示支持。与翟建国不同,韦宝林对青锋厂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尽管他对宁中英取得的成绩感到莫大的嫉妒,但要让他出面去与青锋厂为敌,他还做不出来。

    翟建国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他的人生哲学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青锋厂把韦宝林和他排挤出来了,那么青锋厂就是他们的敌人。对待敌人,还有什么手段不可以用的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翟建国背着韦宝林跑了出来,开始四处串联,万野机械厂不过是他走过的企业之一而已。每到一处,他都是同样的一些说辞,而且当对方问起韦宝林是否知情时,他都一概是给予肯定的回答,因为他知道,没有韦宝林给自己背书,他这样一个小喽罗根本就无法得到众人的信任。

    听说此事是韦宝林的主意,卫荣平的心思开始活动起来了,他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这样做的风险与收益,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响应翟建国的这个方案。

    在过去半年多时间里,万野机械厂通过承接汽车配件生产任务,实现了扭亏为盈,也让卫荣平看到了汽车配件的丰厚利润。他知道,由于青锋厂掌握了核心技术,所以最主要的利润是被青锋厂占有的,自己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残羹冷炙而已。一些汤汤水水就能够让自己扭亏,如果再能加上几块肉,那万野机械厂岂不是要肥起来了?

    没有一个厂长是不希望自己企业赚大钱的。有了更多的利润,就可以给职工发更多的福利,从而增进自己的威望。有了更多的利润,自己的公务消费也能够更宽松一些,出差的时候就不用再去找便宜的招待所了,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但是,向青锋厂发难的风险也是存在的。青锋厂现在是北溪市政府眼中的明星企业,宁中英与柴培德之间于公于私都有良好的关系。自己去触宁中英的霉头,弄不好就得罪了市政府,这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要规避其中的风险,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其他的协作厂联合起来,让市政府感到法不责众。

    “翟主任,有关汽车配件生产利润分配的问题,并不只是涉及到我们万机一家,北溪市还有几十家企业也和我们有同样的情况,他们的态度是什么呢?”卫荣平问道。

    翟建国眼睛一亮,知道卫荣平已经动心了,只是还需要找到一些同盟军而已,这就是传说中的攒鸡毛凑掸子了。他说道:“卫厂长,到万机来之前,我已经联系过几家企业了,他们的态度和卫厂长你是一致的,那就是对青锋厂敢怒而不敢言。大家都有意共同行动,团结就是力量嘛。”

    “那么,谁来牵头呢?”卫荣平问道。

    翟建国道:“谁牵头都不太合适,我的建议是,大家都不要当出头鸟,假装事先没有通过气,在行动的时候保持一致就可以了。我们要让国产化办感觉到,这是各家企业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所采取的行动。只要大家的态度是相同的,国产化办自然会知道谁是谁非。”

    “这件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卫荣平答道。

    “好的,卫厂长再考虑一下吧。不过,机不可失,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现场会之后,没准青锋厂的政策又要变本加利了。”翟建国威胁道。

    “翟主任大老远过来,也辛苦了,要不,我让食堂安排一下?”卫荣平客气地说道。

    翟建国虽然缺心眼,但好歹也是当过办公室主任的,知道点分寸。以他的地位,绝对轮不到卫荣平亲自安排宴席的程度,所以卫荣平这句话,相当于古代的端茶送客,那意思就是告诉翟建国可以识趣地滚蛋了。

    “不必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就先告辞了。”翟建国赶紧站起身来告辞。

    “不吃了饭走?要不,我安排个车送翟主任一趟?”卫荣平又端起了更多的茶,那意思是说:还不快滚?

    “不用不用,我走了,卫厂长留步……”翟建国边说边快步地退出了卫荣平的办公室。

    从窗口看着翟建国从厂部小楼里离开,卫荣平回到办公桌前,抄起了电话,要通了平日里与他私交甚好的另外一家企业的厂长,他知道,那家企业现在也正在做青锋厂的外协。

    “老高,这次青锋厂的现场会,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对对,韦宝林的那个办公室主任刚从我这里走,他也到过你那里吧?……嗯嗯,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试试,大家同进退,谁都不许装怂……好好,我准备一下,咱们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老宁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咱们也别逼他太厉害了,对对……”

    放下电话,卫荣平的脸上浮出了笑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什么,你说各家协作企业要联合抵制现场会?”

    在平苑县经委的侧楼里,韦宝林吃惊地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翟建国,问道。

    翟建国道:“是啊,我这趟到各县去走了一下,原本想向各家企业了解一下汽车配件协作的经验,以便引进到洗衣机项目中来。结果听到各家企业的领导都在怨声载道,说不想参加这个现场会呢。”

    “为什么呢?”韦宝林问道。

    翟建国道:“这个情况,我也问了一下。大家共同的一个意见,就是觉得青锋厂高高在上,给各家协作企业的利润太低,自己吃肉,别人喝汤。还有,青锋厂的领导态度也非常傲慢,不能与兄弟企业平等相待,大家都觉得自己成了青锋厂的奴隶,无论是利益上还是身份上,都受到歧视了。”

    “老厂长这个人……有时候的确是有些拔扈的。”韦宝林叹了口气,说道。

    “韦主任,这件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啊。”翟建国道。

    韦宝林道:“这种事情,咱们怎么管?老厂长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再加上他宠信的那个小年轻秦海,听说技术上有两下子,少年得志,也张狂得很呢。”

    “秦海……”翟建国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个年轻人可不简单,一来青锋厂就和宁默打得火热,原来是看准了宁厂长这棵大树。一个乡下出来的技校生,如果不是宁厂长处处护着他,他能有什么出息。”

    “这个就不去说了。”韦宝林摆摆手,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在背地里这样议论一个毛孩子实在是有点丢人。何况这个毛孩子的成就已经让他感到汗颜了。不说别的,就光是省里指定让秦海去与北溪钢铁厂联营生产钢铁这件事,就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小翟,你是怎么考虑的?”韦宝林回到了正题上。向翟建国问道。

    翟建国道:“韦主任。我的想法是,在这种时候。您作为青锋厂过去的厂长,应当出来仗义直言,批评青锋厂的作法,支持各家协作企业的正当要求。现在这种情况。如果青锋厂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在现场会上就有可能会出现令人难以预料的结果,那将会使北溪市的形象受到严重的影响。”

    “仗义直言?”韦宝林有些迟疑,“小翟,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份,去向老厂长提这些事。他会听吗?”

    “谁说向宁厂长提这些事?”翟建国真是恨铁不成钢,“宁厂长如果是听劝的人,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当下之计,只能是向上级领导反映这个情况。请上级领导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韦宝林有些举棋不定。

    翟建国的意思,韦宝林是明白的。趁着这样一个机会,让韦宝林去向郭明告宁中英的黑状,借着现场会这样一个大势,很有可能可以把宁中英扳下去。而宁中英一旦下台,能够接替他的,自然就是既有管理青锋厂的经验、又能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韦宝林。这个结果,韦宝林是可以想见的。

    要说韦宝林不想重新回到青锋厂厂长的宝座上去,那是假的。他才40多岁,不想在这个子虚乌有的洗衣机委员会里虚耗时光。别说耗上一辈子,就算耗上三五年,他的前程也算是彻底毁了。青锋厂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韦宝林相信,如果自己回去,借着这个势头,一定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一洗此前因毫无建树而被调离的耻辱。

    可是,告黑状这种事情,又实在是太没节操了。宁中英克扣协作厂的利润是真的,但那是为了青锋厂的发展,并不算是什么罪过。各家协作厂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向青锋厂发难,本身也是很腹黑的,自己怎么能够落井下石,再给宁中英使个绊子呢?靠着这些协作厂挤走宁中英,最终受损失的是青锋厂,自己未来是想回青锋厂去当厂长的,还没回去就先把厂子给坑了,干部工人们会如何想呢?

    “韦主任,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如果不能赶在现场会之前解决这个问题,等国产化办的领导来了,一切都晚了。”翟建国催促道。

    韦宝林道:“小翟,我觉得这件事是不是先跟老厂长商量一下为好,直接瞒着他去向县领导汇报,不太光明磊落啊。”

    翟建国冷笑道:“韦主任,你这样想,这未免太过于以德报怨了吧?你想想,当初宁中英是如何在背地里向柴市长告你的状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听到翟建国此话,韦宝林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冒起来了。可不是吗,当初宁中英就是偷偷跑到北溪去向柴培德告了状,才使自己灰溜溜地离开了青锋厂。他能够做初一,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十五呢?

    想到此处,韦宝林抄起桌上的电话,直接要通了县长郭明的办公室:“喂,郭县长吗,我是小韦啊。你现在有空吗?我听到一些比较敏感的事情,想向你汇报一下……”

    自从青锋厂在宁中英的手里取得复苏之后,郭明与韦宝林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了。郭明开始意识到,韦宝林这个他一度很欣赏的家伙有些志大才疏,挺好的一个厂子在韦宝林手里濒临倒闭,而一转到宁中英手里,就变得红红火火。韦宝林关于企业经营管理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是用到实践中就全成了笑柄,这样一个人,郭明又有什么必要去关注呢?

    听到韦宝林给自己打电话,郭明先是老大不情愿地敷衍了几句,但马上就被电话里的内容给惊住了:“什么,韦主任,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所有的协作企业将联手在现场会上发难,这个消息对于郭明来说,不啻于一颗原子弹。浦桑汽车配件国产化工作经验现场会,这是什么级别的一个会议啊!就郭明接到的通知,就已经有省里和中央部委的三四名大员要来出席了,那些事先没打招呼的还没计算在内。这个现场会虽然是在平苑召开,但它所代表的甚至不是北溪地区,而是整个安河省的面子,这样的一个会议,谁敢捅出点蒌子来?

    这些天,柴培德几乎一天两三个电话地催问现场会的准备情况,要求平苑县要绝对保证现场会的热烈、隆重、安全、圆满……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郭明提心吊胆生怕会场上有什么变故,偏偏变故就出现了,而且是这种大得让平苑县根本扛不起来的冲突。

    “你马上过来,让你那个办公室主任也过来!”郭明在电话里吩咐道。

    被平苑县机关俗称为“洗委”的洗衣机项目工作委员会办公室离郭明的办公室并不远,韦宝林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翟建国火速地来到了郭明的办公室。进门的时候,他发现县经委主任潘胜杰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了,郭明与潘胜杰的脸色都黑得异常难看,像是即将要下雨一般。

    “这个消息是你打听到的?”郭明指着翟建国,毫不客气地问道。他以前是认识翟建国的,但现在也只能记得他是韦宝林的心腹,却记不起他的姓名。在这种紧急关头,郭明也懒得去与翟建国寒暄什么,直截了当地就发问了。

    “是的,郭县长,是我无意中听到的。”翟建国怯怯地说道。

    “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郭明道。

    翟建国把各家协作企业对青锋厂的意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指出,这些企业希望青锋厂能够调整政策,向他们让利,否则他们就会抵制即将召开的现场会,让现场会成为青锋厂的独角戏。

    “这都是那些厂长亲口对你说的?”郭明问道。

    翟建国道:“他们当然不会说得这么明显,只是流露出要拒绝的意思而已。据我猜测,他们各家企业互相已经通过气了,应当是会采取联合行动的。”

    “特莫的!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郭明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如果不是青锋厂弄了项目过来,这些企业现在还在亏损呢。得了我们平苑的好处,不说谢谢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关键时候拆我们的台,这简直就是……就是……”

    “忘恩负义!”

    “背信弃义!”

    “令人发指!”

    几个下属纷纷补充道,大家当然不能看着县长被一个词给憋住了。

    “你们说得都对!”郭明总结道,“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该怎么办,大家有什么意见?”

    “这件事,应当马上向柴市长汇报,让北溪市政府给这些企业施加压力。”潘胜杰献策道。

    “施加压力……”郭明沉吟起来。这些企业既然采取了联合行动,自然就是考虑到了要承受市里的压力问题。他们何尝不知道这样做会对北溪市带来多大的被动,会让市政府如何震怒。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执意要发难,显然就是吃准了法不责众这个原则。面对着众多企业的联合行动,市政府要采取行动的时候,也必然是要瞻前顾后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管好一亩三分地

    看到郭明犹豫,韦宝林说道:“郭县长,我觉得当下之计,可能应当是双管齐下。一方面通过市里做这些企业的工作,另一方面,青锋厂这边也需要有所动作,应当表现出一些诚意,来化解与协作厂之间的矛盾。”

    “你认为青锋厂也有问题?”郭明看着韦宝林问道。

    “这是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嘛。”翟建国在旁边插话道。

    翟建国也是利令智昏了,照理说,以他的身份,县长没让他说话,他是不能随便乱插嘴的。不过,这个时候郭明也顾不上去计较这些了,他转头对着翟建国问道:“小……对了,你是姓翟吧?你说说看,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

    翟建国没来由地郁闷了一秒钟,然后说道:“协作这种事情,当然是讲个你情我愿。不过,青锋厂在这项合作中,明显有些仗势欺人,倚仗自己掌握了一些核心技术,就把给协作企业的利润压到底线。大家都是兄弟企业,这样做未免有些让人寒心了。

    还有,我和这些企业的领导交谈的时候,他们对于宁……宁厂长的作风也有些看法,觉得宁厂长这次复出之后,脾气比过去更大了,有些不念旧情了。”

    郭明听到此处,扭过头去,给了潘胜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潘胜杰也以不易被察觉的动作微微点了一下头。两个人心里都有数了,这件事可不仅仅是协作企业与青锋厂之间的矛盾,韦宝林和翟建国显然也是剧中人。对于韦宝林会如何仇视宁中英,郭明还能想象不出来吗?但韦宝林在这种时候出手发难,却让郭明有一种怒不可遏的感觉。

    “翟主任,你怎么会和这些企业有联系呢?”郭明问道。他没有称呼翟建国为“小翟”,而是称呼了对方的职务,这其中的微妙差异,没有谁会听不出来。

    “我……我……是韦主任让我去向这些企业了解一下开展技术协作的经验。以便未来我们开展洗衣机项目的时候。能够仿照这种模式。韦主任,是这样吧?”翟建国情急之下。只好把韦宝林给拖下水了。

    韦宝林心中一凛,他也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对了。翟建国跑出去与这些企业联络的事情,他是根本都不知道的。翟建国回来之后,倒也是同样的一套说辞。但并没有敢说是受韦宝林的差遣。现在到了郭明面前,翟建国突然攀上了他,莫非是做贼心虚?

    可是当着郭明的面,韦宝林又如何能够否定翟建国的指认呢?翟建国若非是他派出去的,那他凭什么相信翟建国说的话,而且还火急火燎地跑来向郭明汇报?左右为难之下,韦宝林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件事。我的确曾经与小翟谈起过这个事情,那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小翟倒是一直记在心上。”

    这话说得很艺术,既没有直接否认翟建国的话。但又把自己从事情里摘出来了,表示翟建国此次出门与他并没有关系。郭明听罢,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下去,而是说道:“那么,依你们的意见,青锋厂该做些什么呢?”

    “我觉得,青锋厂应当在现场会开始之前,与协作企业沟通一下,重新商谈利润分成的问题,适当地向协作企业让出一部分利润,这也符合一盘棋的原则嘛。”韦宝林建议道。

    去你娘的一盘棋!郭明在心里怒骂道。他是平苑县长,不是北溪市长,凭什么要和其他区县去谈什么一盘棋?宁中英克扣各家协作企业的利润,郭明是举双手赞成的。青锋厂的利润是要交纳给县里的,而且青锋厂富裕起来之后,县里一些花钱的事情也可以摊派到青锋厂身上,这几个月,光是让青锋厂出面招待县里的客人,就为郭明省下了上万元的招待费,仅凭这一点,郭明也不会愿意向这些协作企业出让什么利润。

    “我觉得,这事还是先跟老宁商量一下才行,咱们都不是当事人,韦主任虽然当过青锋厂的厂长,但离开也已经有大半年了,对厂里的情况并不是特别了解。到底与协作厂之间的利润分配是不是合理,老宁应当更有发言权吧?”潘胜杰说道。

    “对啊!我们在这里说了半天,怎么没想着通知一下老宁呢?”郭明如梦方醒,“老潘,你现在就给老宁打个电话,让他马上到县里来。”

    “好咧。”潘胜杰答应着,抄起郭明办公桌上的电话,要通了青锋厂的厂办。

    “郭县长,既然请宁厂长过来,我和小翟是不是就回避一下?”韦宝林怯怯地请示道,他实在有些不敢面对宁中英,生怕被宁中英三两句话就吓得实话实说了。

    郭明点点头道:“也好,你们先回洗委去,有事情的时候我再联系你们。对了,老韦,洗衣机项目虽然现在还只是在筹备阶段,但县里也还是非常重视的,你可不能放松,还是要抓紧做一些调研工作。”

    “明白了,请郭县长放心。”韦宝林低声答应着,然后便带着翟建国离开了。

    出了县政府的办公楼,翟建国面有喜色地对韦宝林问道:“韦主任,看来,洗衣机的项目,县里还是准备做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韦宝林看着翟建国,奇怪地问道。他脑子里一直在想其他的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翟建国的意思。

    翟建国道:“刚才郭县长不是说,让咱们抓紧做一些调研工作吗?”

    “混……”韦宝林怒火中烧,一句混蛋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他是个追求斯文的人,不会随便这样破口大骂,沉了好一会,他才长叹一声,也不理会翟建国,径直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韦宝林心里非常清楚,郭明最后这一句话,既不是随口的客套,更不是什么鼓励,而是赤裸裸的敲打。那意思是说,你韦宝林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别来掺和其他的事情。这种杀气腾腾的警告,也只有翟建国这样的傻叉才会听不出来。

    唉,用人不察啊,这个翟建国,没准是要把我害惨了,韦宝林开始忧心忡忡地盘算起善后的事情来了。

    宁中英接到县里的电话,马上就赶来了。进了郭明的办公室,发现气氛有些异样,他不禁诧异地问道:“郭县长,潘主任,又出啥事了?”

    “现场会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郭明问道。

    “很好啊。”宁中英想当然地答道,“各种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厂区也全面清理过了,连厕所都翻新了,保证让浦江和中央的领导不会拉不出屎来。”

    “你个老宁啊!”郭明好悬没被宁中英气死,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俏皮话,“老宁,这次召开的是产品协作的经验现场交流会,不是光你们青锋厂一家说话就可以的。我问问你,那些协作企业方面,你们联系过没有?”

    “当然联系了。”宁中英道,“我会这么糊涂吗?我一直让项纪勇在和各家企业联系,到时候每个厂至少是二三把手会到场,我估计大多数厂子都是一把手来。郭县长,你想想看,中央和省里都会来人,这些老油子谁不想在领导面前露个脸?”

    “他们露脸会说什么?”郭明又问道。

    “当然是介绍协作的经验了,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啥的。不过,郭县长,你放心,他们肯定都得感谢咱们平苑县给他们提供的这个机会,青锋厂是平苑县的企业,平苑县是你郭县长掌舵的,这功劳能不记在你郭县长身上吗?”宁中英嘻皮笑脸地调侃道,老爷子在不发火的时候,的确是显得人畜无害的。

    郭明真服了宁中英了,他索性也不再兜圈子,而是直接说道:“老宁,你乐观得太早了。我刚刚听到消息,各家协作企业觉得青锋厂给他们的协作价格太低,一直都有意见,但却找不到地方说。趁着这次现场会的机会,他们想向国产化办的领导当面提出这件事。听清楚了,人家可不是来给你老宁送锦旗的,人家是来告状的。”

    “有这事?”宁中英瞪圆了眼睛,“郭县长,你是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关键是,这件事有没有可能?”郭明问道,他不想告诉宁中英这件事与韦宝林有关,因为这会使宁中英的注意力转移到韦宝林身上去,不利于解决问题。

    宁中英倒也没有追问下去,既然郭明不愿意说,自然有不愿意说的道理,他也不必追究了。郭明提出的这种可能性,倒是提起了宁中英的注意,对于这些协作企业里的厂长们有多大胃口和胆量,宁中英是非常清楚的。

    “要说可能性嘛,不小。”宁中英坦率地说道,“关于协作价格的事情,这些厂子倒是三天两头地提起过。不过,我们也都进行了解释,他们至少在口头上是表示理解的。至于说选择在这次现场会上集体向上级领导告状……如果有人牵头的话,他们的确有可能会联合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老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都是兄弟企业,虽然现在也不唱什么全国一盘棋的高调了,可是起码的一点平等,你们总该做到吧?现在这个情况,你说吧,怎么应付?”郭明用手虚指着宁中英,像个怨妇一般地唠叨起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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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帝国介绍:
材料,是工业的基础,也是一个工业大国的基石。
秦海,一位来自于21世纪的材料学专家,穿越到了1985年的一家小农机厂。于是,一切遗憾终将不再,一切辉煌得以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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