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困兽
劲风吹过,两山之间的狭窄通道,顿时被大火吞噬。
熊熊燃烧的火焰高达丈余,浓烟四起,火光将整个隘口都照亮了,到处都充斥着惨烈的嘶吼,马匹的悲鸣。空气中焦糊的味道刺鼻难闻。无数影子在石壁上扭曲。
在下面通道中的丹目疾,仿佛一头困兽左冲右突。
他现在位于通道正中间。周围是呛人的滚滚浓烟,满地都是石块,燃烧的木头。他仿佛处在一个巨大的炉子里,灼热的空气,将他露出的皮肤都烫起了水泡。数名西戎军士被火焰包围,哀嚎着在他周围满地打滚。
他怒目瞪向山上。恨不得能用目光将夜幕燃烧殆尽。
借着火光,他看到了半山腰那个月白色的身影。那就是敌人的主帅,让他中埋伏的人。
休牧耶口中的那个男人。
他正将手中的弓箭交还给身后的军士。然后将手负于身后,目光沉沉,不悲不喜,似早已知晓这场战斗的结局。
他到底是谁?难道是那个藩王派来埋伏他的人?
但是一想又不可能,如果那个藩王手中有这么出色的智将,何至于让多玛王连下两城。
他瞪着充血的双眼望向那个男子,试图看清他的面容。然而那个男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淡淡地移开目光。
那种完全的忽略激怒了丹目疾。
他怒吼一声,冲向石壁,踩着地上西戎军士的尸身一跃,跳上了山坡。左手抓起地上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右手握刀,一步步向坡上走来。
石头砸在他身前的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却无法阻止他的前进。
几个穿着平民衣服的男子从暗处跳出,挥舞手中的木棒,向他打来。
丹目疾将尸体一抛,挥刀猛斩,将眼前的木棒尽数砍断。但这数名男子毫无畏惧,依然握着仅剩半截的木棒扑了上来。
是了。这些人的眼神,绝不是普通村民。这种悍不畏死的斗志,证明他们是上过战场的人。
他的千人队果然是遭到了大燕军的伏击。
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些军士手中只有简陋的木棒,也身无甲胄,但他可不会仁慈,所有的敌人都该死。
冷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男子已经中刀,栽倒在地。丹目疾抽出带血的刀刃,卷起一片寒光。如虎入羊群,当者皆亡,杀向半山腰。
在他的身后,横七竖八躺倒十多具尸体,还有数名在血泊中挣扎哀嚎的伤者。他没有回头去补刀,他的目标是敌人的主帅,那个站在半山腰的男人。
尽管中了埋伏,但隘口外还有数百名勇士,只要他斩杀敌人的主帅,这场战斗依然会以他的胜利为结束。
战刀斜劈,横斩……带起一蓬又一蓬鲜血,直到“锵”地一声被架住。
丹目疾觉得手有些发麻。
这招架的力道,说明对方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敌人。
丹目疾后撤一步,看着眼前身材魁梧,面如古铜的持刀男人,身上有大将之风,看来是那个男人手下的战将。
“我,千夫长丹目疾,”丹目疾举刀指向对方,“敌将报上姓名。”
男子横刀当胸:“邱离明。”
“很好,受死吧!”丹目疾也不废话,双手握住战刀,高举过头,踏前一步,对着邱离明当头劈下。
他的体力也是有极限的,不能无休止地厮杀,必须速战速决。这一刀他使尽全力。
邱离明见对方来势汹汹,横刀招架。
“当”地一声响,双刀相击,爆起一串火花。
邱离明膝盖一软,竟被这劈斩压得单膝跪地。
他之前遇上西戎斥候骑兵,为了拯救杨聪,力杀十余人直至脱力。回来后体力尚未回复,便又参加战斗。眼见丹目疾连砍数人,杀上山来,便挺身而出。本以为能缠住对方,谁知丹目疾武力竟出乎他意料,一刀劈下有如此之威。
眼下是生死危机,容不得他多想。一个侧滚,堪堪躲过了丹目疾扎下的刀刃。
丹目疾拔起刀,追上邱离明,再次挥刀横斩。
邱离明知道对方力大,不可招架,正要闪避,却不料丹目疾的刀根本没发力,只是一个虚招,抬起脚来猛地踹在他的胸口。
这一脚将邱离明整个人都踹飞出去,“砰”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刀也脱手落入草丛。
邱离明感觉胸膛仿佛被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一手捂着胸,一手撑地想站起身来。然而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大燕的将领,呵呵,太弱了。”
丹目疾一边嘲笑着,一边走向邱离明。
“保护邱将军!”两名军士呼喊着从阴影中杀出。
“不自量力,连武器都没有,也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丹目疾大吼一声,挥刀连斩。
邱离明眼看两名军士惨死在丹目疾刀下,心痛不已。这些将士都是忠心耿耿的士兵,跟着他一路出关,来寻主公。还未得到功名利禄,便已战死沙场。
他现在手无寸铁,根本无法抵御丹目疾的攻击。
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邱将军!”一个清脆悦耳的年轻女子声音,忽然在他侧后方响起,“接着。”
跟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风声向他飞过来。
邱离明伸手抓住那个东西,入手沉重,借着月光一瞧,竟是一面木制的大盾。
他不记得村中有铁匠或木工之类的能做这个,而西戎人骑兵并不携带盾牌。这面盾牌是哪里冒出来的?
还在愣神,丹目疾已冲到了他的近前,挥刀砍下。邱离明连忙举盾,“笃”地一声钝响,丹目疾的战刀直接劈裂了盾牌,紧紧嵌在里面,没有伤到他持盾的手臂。
还未等丹目疾拔刀,邱离明带着盾牌一个翻滚,靠身体的重量将刀强行从丹目疾的手中别下。
“杀!”三名赶来支援的军士呐喊冲上,将削尖的木枪刺入了丹目疾的胸腹。
“要……要不是那面盾……”丹目疾粗壮的身躯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握住插入身体的枪杆,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可恶啊!”
若不是那面盾牌嵌住战刀,这些手持木枪的军士根本不在话下。
邱离明将刀从盾上取下,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丹目疾的跟前,反握住刀柄高高举起。
随着寒光刺下,丹目疾的声音戛然而止。
“邱将军。”几名军士冲上来扶住了邱离明。
邱离明推开军士,说道:“我没事,快去通报主公,敌将已死……对了,方才扔给我盾牌的那名女子,听着好耳熟,她在哪里呢?”
还好她及时抛出盾牌,否则自己已死在丹目疾刀下了。
“邱将军,那个女子……是主公的夫人。”
“是主公的夫人!”邱离明大惊失色,“她怎么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现在她人呢?”
“她去山上找主公了。”
第九十二章 得胜
隘口通道内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将两边黑幽幽的山坡,照得一片通明。
沈月晞用拳头捶着酸痛的腰眼,沿着羊肠小路向半山腰走去。
方才撞上邱离明和一个西戎人打斗。看到邱离明陷入危机,她仓促之间让大熊做了一面木盾,沉得厉害,使出全身力气才扔出去,差点把腰闪了。
萧濯还坚持不让她来,看看,这不是帮上忙了嘛。
接下来在萧濯面前露个脸,让他知道自己来了。不是不让来么,她偏偏要来。
在道边把守的军士见她走近,上前阻拦道:“夫人,主帅正在指挥作战,请止步。”
沈月晞还未开口,背后便响起邱离明的声音。
“让夫人过去。”
军士见是邱将军和数名军士上山,立刻识趣地退到一旁。
沈月晞回头,对邱离明笑道:“邱将军,没有受伤吧?”
邱离明走到她的身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若不是夫人,末将就死定了,请受末将一拜。”
旁边的军士都一脸懵圈。
邱将军身为大将,怎么还要主公夫人来救?看主公夫人柔柔弱弱的,难道还能上阵厮杀不成?
沈月晞摇手道:“邱将军不必行礼,西戎人尚未败退,将军为何来此?”
邱离明站起来,站到道边:“胜局已定,特来告知主公,夫人请。”
“将军有军务在身,先请。”
沈月晞并没有先走,现在下面正打得激烈,邱离明有军情要向萧濯禀报,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正事。去气气萧濯只是小事而已。
邱离明也不谦让,当即快步走上半山腰的平台。
难怪主公对夫人如此看重。夫人虽然身为国公府二小姐,却和一般的女子截然不同,不但举止得体,更有胆有识,在战场之上都面不改色。若换了其它女子,估计早吓得瘫软在地。
他快步来到萧濯跟前,施军礼道:
“主公,敌将千夫长丹目疾已亡。”
萧濯看向入口处,淡淡道:“很好,现在隘口外的西戎骑兵正要强攻上山。去告知蒙将军,敌将已亡,令所有军士一起大喊,敌人自退。”
军士传了下去,在隘口处的蒙越命所有军士一起高呼。
“敌将丹目疾已死。”
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音传遍整个隘口。
正指挥西戎骑兵进攻的休牧耶听后,几乎坠下马来。
丹目疾阵亡,这仗已输定了。就算他想打,也指挥不动其它百夫长。他连忙调转马头,高声喊道:
“撤退,撤退。”
西戎骑兵听到主将阵亡,早已斗志全无。不待休牧耶下令,很多军士已骑上马向北方溃逃而去。
把守隘口的众将士见西戎人撤退,都兴奋地呼喊起来。
宋臻用扇子拍着手掌,看了一眼北方,兴奋地转向萧濯:“主公,敌人已逃,我们胜了。”
在一旁的杨聪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
萧濯并不像周围人一般狂喜,似是知道必定会如此一般,对邱离明道:
“邱将军,是你斩杀了敌将?”
邱离明有些羞惭地道:“主公,末将不是那个千夫长的对手,是夫人帮忙,才杀了敌将。”
“夫人?!”萧濯眉头一皱,“她也来了,她如何帮的你?”
“夫人扔给末将一面盾牌……咦?”邱离明回头看向身后,“刚才夫人明明就跟在我们身后,人呢?”
话音未落,萧濯已风一般掠过他和众军士,向山下奔去,一改刚才的沉稳。
“宋军师,邱将军,你们负责善后。”
宋臻放下扇子,和邱离明一摊手:“主公整场战斗,都稳如泰山……咳。”
……
萧濯找到沈月晞的时候,沈月晞正站在一棵树下,寻找着可用的材料。
“大熊,制造一百克抗生素药粉。”
这场仗下来,肯定会有很多伤者。之前经过村子北口时,里正说已经准备了大量的草木灰用来给伤者敷伤口。在她看来简直是开玩笑。
草木灰有点用,但不大。还得是抗感染的药物才行。
正值秋天,树叶已纷纷飘落,半山腰早已经铺满了树叶,以及一些腐烂的植物根茎。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抗生素药粉所需原材料……15%……30%……”
随着大熊收集进度的提示,她不停变换位置,专门朝那些阴暗破败,甚至发出腐烂味道的地方走去。
萧濯并不声张,只是缓步跟在她的身后。
“亲爱哒主人,抗生素药粉已经制造完毕咯。”
听到大熊的话,沈月晞脚下一顿,取出腰间的袋子,以备装药所用。
手中的袋子一沉,药粉已经装进去了。
她打开袋子借着月光往里瞧了一眼,洁白的粉末静静地躺在袋子里。她伸出手轻轻在捻起一小撮,在手指间来回磋磨。放在鼻间闻了闻,并没有任何异味。放进嘴里品尝,味道有些发苦。
显然这种药粉不如她前世那种早已成熟的合成药物,但效果也不差。
想到用这药粉能救下不少人,还可以赚大笔的银子,她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心中一扫之前被萧濯打晕的郁气。
背后有人靠近。是她最熟悉的感觉。
一轮清辉绕在半弯银月上,山里的天空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清冷。月光下萧濯一身月白色的衣袍随风摆动,站在她的身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怎么跟来了,又想做坏事?”沈月晞歪头看向隘口的方向。
莫非仗已经打完了?
萧濯缓步走到她面前,夜凉如水,微风缱绻细温存。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似是怕沈月晞不高兴,萧濯放低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不是要阻止你。之前是我思虑不周,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拦,可好?”
沈月晞哪里听不出萧濯有道歉之意,心下的气消了一些,不过还是抬头认真地说道:
“我知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战场危险。但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她眸光灼灼地看向萧濯,“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萧濯俊逸雅贵,如玉的容色蕴着清淡,低声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嗓音清冽,却格外坚定。
沈月晞正要回应,身后传来邱离明的声音。
“主公,”他见萧濯和沈月晞两人都在,向两人抱拳行礼后道,“主公原来在这里,让末将好找。”
“何事。”
萧濯没有多余的话,只淡淡地问。
沈月晞正欲转身离开,却被萧濯拉住手,摇头道:“不用。”
第九十三章 绊到个好东西
“战场火势未熄,目前还无法清点。估计敌军死伤在二百至三百人之间。”
邱离明一边走边向萧濯汇报当前的情况。
“我军大获全胜。亡二十八人,伤四十二人。伤者都已用担架运回村落。蒙将军正率领士卒清理战场。等火势熄灭后,我们可将敌人丢弃兵器收回为我所用。”
沈月晞跟在旁边,心中黯然。
这便是战争,即使大获全胜,胜方也死伤众多。这仅仅是一千五百人的对阵,就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若是换成数万大军对阵,一仗下来,岂不是要尸横遍野。
战争便意味着死亡,自古至今从未改变,哪怕是在她所处的未来世代,战火也在某处燃烧,从未停止。只不过她整日醉心于研究,平日不是在实验室,便是在家中宅着,不会接触到这残酷的东西。
如今一下子穿越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古代世界,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以及生命的脆弱,一切在颠覆她以往的认知。
她已经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了,但还需要时间。
“主公……我方有些军士受伤严重,大夫现在束手无策,还请主公明示。”
沈月晞听到此处,立刻悄悄地拽了拽萧濯的袖子。
萧濯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腰间系着的沉甸甸的药袋,似一下明了,对邱离明道:“大夫怎么说?”
“主要的问题是缺少药物。之前在东集镇买的药都已经用完了。”
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银子,买的药材自然也少。一旦有伤员,用量非常的大,缺少药材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萧濯道:“药材我马上送过去,你让大夫尽力去救治伤员。”
邱离明看着两手空空的萧濯,也不知主公所谓何意。但作为手下,他没有多问,朝着沈月晞施了一礼后匆匆离开。
“走吧,我这里的药可是比蒜素胶囊还管用的药,咱们的人很快就能痊愈。”
沈月晞笑眯眯地拍了拍袋子。
萧濯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沈月晞,两人心里都挂念那些伤患,脚步加快了几分。
在绕过一个山坡时,沈月晞哎呀一声,身子突然往前倾去。萧濯一把抱住了她,没有让她栽倒在地上。
萧濯清冷的声音带着关切:“怎么样?”
沈月晞摇摇头:“没事,被一个硬东西绊到了,可能是树根。”
萧濯查看了她的脚,确定真的无事,这才把沈月晞放开。
沈月晞也蹲下来,看刚才把自己差点绊倒的东西。原来是一块埋在土里的石块。她本打算离开,却被那露出的石块颜色给吸引住了。
那似乎是不同于普通的石块。
她连忙抬起头朝着萧濯挥手,激动地说道:“快,把灯给我下!”
萧濯撩起衣摆,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提着灯,照向地面。
黑色的石块在灯光下格外的清晰,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沈月晞双眼发亮,她伸出手指在石块上面左按按,右捏捏。
不同于沈月晞的激动,萧濯自小博览群书,在火光照在这个地方时,他似早猜测到这东西是何物。
“这是铁矿。”
沈月晞隐约觉得是铁矿,没想到萧濯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她一直在村子周围转悠,想找到铁矿,还为此被西戎斥候追得鸡飞狗跳。没想到无心插柳,歪打正着,在隘口这里居然发现了铁矿。
“哎呀,今天这一绊,还真值得,发现了这么了不得的东西,往后士兵打仗不用愁没有武器了。”
萧濯颔首,一脸赞同:“我待会便差军士过来,把这里给围起来,找人来开采。”
沈月晞想说的是不必,她马上就可以让万能制造机制作出成千上万的兵器,盔甲。甚至是碾压敌人的大炮。但看萧濯的神色,又不像是同意让她来做。
萧濯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东西总要有个出处不是?”
沈月晞光想着让万能制造机来做了,却忘了她身上那东西是不能让人知晓的。
她向萧濯干笑两声:“我知道,只是说说而已。”
还真不可得意忘形。
两人将铁矿所在做了标记,往小岗村西边的军营赶去。
通向小岗村的道路上人来人往,有用担架抬伤者的,有去帮助灭火的,得胜的消息已经风一样传遍了小岗村,但鏖战半宿,从军兵到村民都极为疲劳,没有精力去大肆庆祝。
“嘶你表哥,快去迎接!”一个奇怪的妇人声音在路边响起,说话漏风,还含糊不清,像含了一嘴面粉。
沈月晞仔细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
李夫人坐在路边,仰着脸,满脸都是灰,除了眼睛周围还是干净的。一张嘴就喷出一股烟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李菀正坐在一边陪着她。
见她和萧濯过来了,李夫人也依然保持着原样没动,仿佛害怕脸上的灰掉了。
萧濯看到李夫人的模样,眼中也露出惊讶之色:“姨母,为何在此?你的脸……”
李菀上前,对沈月晞施礼道:“沈姑娘,请帮我娘看看。她之前牙又流血了,里正给她扑了两把草木灰,血是止住了,可是我娘这个样子,连口水都不敢喝,也不敢动。”
沈月晞摇摇头,对李菀道:“快把李夫人领回家去,把脸上草木灰洗掉,好好漱口。我和夫君还要去军营看伤者。”
“啊……洗掉?”李夫人道,“会不会又流血啊,我都流了好多血了。”
“不会了,李夫人。”沈月晞安慰道,“之前已给你止了血,是不是又用力咬什么东西了?”
“我娘狠狠咬了一口梨……”李菀边说边扶起李夫人。
“吃梨用那么大劲干嘛,快回去洗掉,一嘴草木灰多难受呀。”
送走了李夫人和李菀,两人继续赶路。萧濯问起事情经过,沈月晞也不隐瞒,实话实说。萧濯听后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沈月晞拉住他的手道:“夫君,这些小事你不要操心,我都应付得来。我们赶紧去军营吧。”
比起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萧濯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成百上千人的生死,更重要。
萧濯脸上现出笑容,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
两人赶到营地,还没等进入沈月晞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萧濯把沈月晞往后一拉:“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
话落,人已经消失在帐篷内。再次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块干净的白布。
正在沈月晞疑惑他要做什么时,他伸开白布往她的鼻间系,鼻间顿时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竹香,瞬间驱散了鼻间的血腥。
“好了,”他退开一步,满意地点点头,“可以进去了。”
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还不至于那么矫情。
她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了,萧濯这才牵着她进入营中。
第九十四章 忙碌到深夜
帐篷内躺了一地的伤者,惨叫声不绝于耳。外面不时有村民用担架运送伤者进来。
沈月晞看着那些被刀剑砍伤的士兵,有的伤势已经非常严重,可营帐中只有一个大夫,根本来不及救治。有的硬生生被耽误了,她此时才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学医,那样就可以帮助这些人。
她想着上辈子通过科技学到的一些急救和自救的知识。
对于外伤处理,她只知道一些理论,没有操作过。不过现实不容她多想,她扭头对身旁的萧濯说道:“我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总比干看着强。
沈月晞黑眸明亮如星,萧濯久久没有移开,半晌才低低的开口道:“好。”
他嗓音低沉暗哑,似是有些不高兴。
沈月晞朝着他仰头一笑,虽看不到那勾起的嘴角,可那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却是灼灼,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萧濯抬手在她的额头擦拭了一下,那是刚才在草丛中看铁矿时染上的灰尘。
“你需要什么,找大夫便是。若是解决不了,可来找我。”
“主公!”
这时一个卷着袖子,约莫四五十岁,蓄着胡须的男子跑了过来,满脸焦急,“我们的药已经用完,还有许多伤者没有医治,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就怕病能治,却没有足够的药物支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可以挽救的人就这么在眼前慢慢地离去。
沈月晞开口道:“大夫,我这里有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要不先给士兵用上。”
她把装药的袋子取下来,拿给大夫看。
随军大夫一听有药,赶忙走过来看沈月晞袋子里面的药粉。先捻起一撮放嘴里尝了尝,眉头紧蹙。
他尝不出这是什么药,时间紧迫,问沈月晞道:
“这是何药?有什么用?”
沈月晞笑笑:“这药,用上可以防止伤口……恶化的,效果我已经试过,没问题。”
当着萧濯的面忽悠,她一点也不带喘气的。
她哪里实验过,只知道这东西在这个世界是逆天的存在。
从此往后,这个世界的一些在后世认为常见的病都将迎刃而解。
据她所知的历史,在抗生素产生之后,一些先进的国家甚至视这种东西为国家珍宝。曾经在战场上拯救了无数战士的生命。
在药效上她可是一点没有瞎说,只是没有实验过而已。
她偷瞄了一眼萧濯,见萧濯并没有拆穿她,便偷偷地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
萧濯见状,低下头,轻轻地笑出了声音。
随军大夫不知萧濯为何而笑,不过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沈月晞的药粉上。又听沈月晞所说已经给人尝试过了,便不再犹豫,接过袋子往一个受伤的士兵那里跑去。
如今缺少药物,凡是能用的就要马上用。有些轻伤的都是用里正提供的草木灰敷在伤口上,也确实有一定的效果。
有了沈月晞的抗生素,大夫诊治起来也快了许多,而一些简单的包扎上药,沈月晞还是会的。可以给那些伤口较轻的士兵统一包扎上药。
军士们都认识沈月晞,见主公夫人亲自给他们上药,包扎,都惊讶无比。
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主公夫人是什么身份,若主公还是太子,那沈月晞就是太子妃。太子妃亲自为普通士兵包扎。这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有些本来还在叫疼的人,都不好意思再出声了。哪怕伤口再疼,也都强行忍耐。
萧濯一直站在她的身旁,背负着双手看着她忙碌,眸光浅浅。
此时有一个军士跑进来,在萧濯身旁不知说了什么,他离开前又看了一眼沈月晞,这才出了帐篷。
营帐里只有大夫和沈月晞两人在忙碌。
原本小岗村里的一些妇人也自告奋勇要来救治伤者,但都被随军大夫客客气气请了出去。她们还不够添乱的,只有沈月晞确实能帮上忙。
在换药之际,沈月晞看了一眼随军大夫,见他手头上的消炎的药品少得可怜。很多轻伤干脆就是用干净的布包扎一下了事。
看来养兵真的很需要银子。
光是治疗伤者所用的这些药品就要花费不少的银两,更何况还有大军的吃穿住。本来她还想着那些抗生素马上可以拿去赚银子了,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之前她的蒜素胶囊拿去给东集镇的林掌柜售卖,拿到的银子都让杨聪全部兑换成了粮食运往这里。才勉强供应上大家的吃喝。
看来她和萧濯两人想要在此地立足,银钱是少不了的。
光靠蒜素胶囊还是不够。白天她还需要到附近逛逛,让万能制造机多做出一些抗生素才行。
沈月晞在营帐里一直忙碌,累了就喝口水。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她看向帐篷外的夜空,这才注意到自己忙着照顾伤者,竟然一直到了深夜。
她本身不是医生,做什么都慢一些,不过看到大家都已得到妥善照顾,她心里高兴得很。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慢慢痊愈。
随军大夫对沈月晞施礼道:“夫人,老夫以前从未遇到过您这样的女子,简直令人五体投地。这里的伤者都已处理妥当,请夫人快回去休息吧。”
躺着的伤者,无论伤情轻重,纷纷出声感谢,催促沈月晞回去休息。
沈月晞见大家都已得到救治,便放下心来,将手洗干净。他刚踏出营帐,便见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迎着漫天的星光,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你不会在这里一直等我吧。”沈月晞揉了揉疲乏的眼睛,一脸惊讶,上去握住萧濯的手。
她以为萧濯早已回家去休息了,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他人还站在外面。
萧濯道:“没有,我只是刚和众位将领处理完战场上的事情,顺道过来瞧瞧你这里如何了。”
不知为何,此时沈月晞心里暖暖的。
萧濯是在撒谎,无论是他的手还是衣服都很凉,显然已在外面站了许久。
“走吧,”萧濯牵起她的手,“我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热水,你待会回到家中,好好洗个澡再睡。”
沈月晞边走边问:“那你呢?”
不会还要继续去处理军务吧?
萧濯轻笑一声:“待你洗过澡,我陪你睡会儿。”
这话本没有什么,但沈月晞怎么就从萧濯的嘴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来。
第九十五章 一只大蚊子
从浴桶出来后,沈月晞才感到浑身酸痛。
自己前世的那个毛病又犯了,一做起事来就非常忘我,大概这是研究人员的通病吧。救治伤员时觉得没啥,现在才觉得哪里都疼。
不过累成这样,想必也能一觉到天亮。
萧濯还在洗浴,她也没心情去搭理了。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呵欠,说道:
“我困得不行,先睡了。”
说完,她也不理会萧濯有没有回答,便主动往床里挪挪,给萧濯腾出地方,接着一个翻身骑在被子上,阖上了眼睛。
两人同床共枕已有时日,她早已适应跟萧濯在同一张床上睡,自然而然。
待萧濯洗浴完毕,走到床前。却不由一下愣住,目光深深地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
沈月晞背对着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用两根细带吊住。还是她之前去凉州府城内的成衣店时,特意让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来的。在前世这只是正常的睡衣,但放在这个保守的古代社会,却成了极为开放的款式。
她睡姿奇差,肩上的两根细带早已滑落下来。乌黑的长发,大片洁白的后背展现在萧濯的眼前。
萧濯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沈月晞。深深呼吸了两次,待气息回复平静后上了床,在沈月晞的身后躺了下来。
深夜,静谧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细微可闻。
身边传来阵阵幽香扰得他心神不宁,这时背对着他的沈月晞,似是觉得睡得不舒服,翻过身来,变成仰躺的姿势。
萧濯顿时浑身一僵,眸光紧缩,看向近在咫尺的佳人。满头乌黑的发丝尽皆披散于枕下,露出优美的脖颈。但最致命的是,贴身的里衣失去细带的束缚,已经滑落至腰际。
萧濯眸中腾地燃起了火焰。
他靠过去,轻轻在她的脖颈落下一个吻。
沈月晞发出一声低吟。
这声音宛如一道撩人的琴声,令萧濯彻底卸下身上那副清风朗月的君子风仪。
沈月晞朦胧中,又梦到李夫人和李菀闯入了她房间。不同的是,这次她浑身酸软,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
李夫人走到床边,并不言语,用两根手指按了按她的脖颈,按完了又沿着身体往下按……
这个女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弄得她又痒又麻,跟触电似的。
李夫人乱按一通后退下,李菀又上前。她更过分,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居然突然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嘴唇,让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无法呼吸了。莫非是想活活把她憋死。这对母女怎么总琢磨着害她。之前抽过李夫人两记耳光,看来还是没长记性啊。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
她抬起手来,干脆利索地照着李菀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沈月晞觉得自己的手掌好疼,跟打在石头上一样。
她猛地睁开双眸。
李夫人和李菀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昏暗的屋内。
刚才是梦?
可是这一巴掌,手感太真实了。自己的手掌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一扭头,萧濯那错愕的目光顿时映入她的眼中。他的脸上清清楚楚一个五指印。
自己在梦里只是随意扇了一巴掌,竟然拍到萧濯的脸上。
满腔的睡意一下子被浇醒,她面色尴尬地望着萧濯,嗫嚅道:“夫君,我……我是做梦。”
萧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翻过身去躺下。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有只大蚊子叮我……”沈月晞还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坐起来双手扶着萧濯肩膀一顿摇。
话还未说完,她便觉得不对,怎么身子凉飕飕的。她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体。
看到好几处吻痕。
回想起刚才梦里发生的一切,沈月晞顿时全明白了。她的脸唰地一下通红,连脖颈都感觉烫起来了,手忙脚乱地把里衣提起重新穿好。
“快睡吧!”萧濯转过脸来,难得地语气急促,不容她多问便拉着她再次躺下。
声音生硬得很,俊美的脸上也难得出现深深的窘意。
沈月晞脑子一片空白,她是真没有想到萧濯平日里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怎么也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我们是夫妻。”萧濯低垂着眸提醒她。
所以呢?
“这些乃是天经地义。”
萧濯越说越顺溜,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做派有违他的君子之风。
用了好半天,沈月晞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正想要斥责两句,萧濯早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沈月晞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气不过,哼了一声,翻身扯过萧濯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倒不是排斥萧濯。既然是夫妻,早晚都要做那些事的。她又不是古代那种封建思想严重的女子,束缚那么多。她气的是这个家伙不提前打招呼,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结果正睡得昏天黑地,还给了他一巴掌。
气氛都没了,还怎么往下进行。
一夜过去。沈月晞醒来,以为萧濯早就起来去忙着去处理军务,没想到他正坐在桌子旁查看书信。
见她起床,萧濯放下手中的信件,抬头看了一眼沈月晞,又快速移向旁边,目光闪烁。
沈月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又看了看萧濯的脸颊,也是有些窘迫。
“刚才随军大夫过来找你,想要跟你学习制药。”萧濯咳嗽了一声,率先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他边说边注意着沈月晞的神色。
沈月晞本想起床后,先去军营瞧瞧那些伤者回复如何了,没想到一大早就听到这么个消息。也就是说昨夜她的抗生素起了效果。
只是随军大夫要学,她自己可是做不出那么完美的抗生素的。
萧濯见她不语,说道:“我已经拒绝他的请求了。”
沈月晞明白萧濯是想保护她,毕竟抗生素是万能制造机做出来的。
“不用,那东西我做的出来,只是会花费一些时间,效果比起昨晚的那些药肯定要差一些。”
“你不用勉强自己。”萧濯声音平淡,语气包容。又回复成了翩翩君子。
沈月晞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不能让人知道万能制造机的存在,那她拿出来的东西,就要有个出处。
“没有勉强,反正我也打算亲自做一下试试,正好待会我去跟随军大夫说,让他跟我一起来做。”
沈月晞想的是以后用这些药拿去卖,总不能一直让万能制造机来做。时日一久,便会被人瞧出问题来,虽说她有萧濯护着,在这里无人会质疑,可一旦这事做大了,免不得被人惦记上。
萧濯点头道:“你决定就好。”
第九十六章 实验室
“这个丫头,我和她撕不两立!”
趴在窗户缝隙,看着沈月晞和萧濯一同出了院子,李夫人恶狠狠地低声咒骂。
“娘,你怎么一大早就趴窗户那里看,”李菀在被窝里睡眼朦胧,“你要不去沈姑娘的房间,也不会出这个事。再说后面还是她给你止的血……”
“闭嘴,别替她说话,”李夫人坐回桌边,拿起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脸,“我的牙还嘶她打掉的呢。”
经过一夜,脸颊上的肿是消了。可是这门牙掉了,也接不回去。以后说话漏风,如何是好。
她心烦意乱地把镜子翻过去扣在桌子上。
“昨夜娘那副样子,不但村民看见了,你表哥也看见了。都嘶那个丫头害的……不行,得想个办法,否则我这口气消不掉。”
李菀从被子里坐起来,边穿衣服边道:“娘……”
李夫人一伸手,阻止李菀继续:
“菀儿,娘清楚你。你就嘶有点脾气,一到事头上,就嘶个没主意的。办法由娘来想。就算那丫头不死,也叫她身败名裂。早晚让你和你表哥在一起。”
“表哥现在正和西戎作战,我们不要给他添麻烦啊。”
“不说那个,去厨房给娘做碗粥来喝,饿了。”
她可是平阳侯夫人,要是没点手段,拿什么对付侯府后院那些五花八门的小贱蹄子。此番出师不利,再想后着便是。不信弄不过那丫头。
李夫人还在盘算,门忽然砰砰地响起来。
“谁啊?”李菀正梳头,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木梳,气愤愤地走向门口。
她们所在的小院,小岗村的村民是不会私自闯进的。一来大家对萧濯敬重有加,二来是都知道院内有女眷。
门外传来杨聪的声音:“是我,洋葱。”
李菀打开门,没好气地瞪了杨聪一眼:“会不会小点声敲门啊,没家教的野丫头。”
人家沈月晞好歹是国公府二小姐,而杨聪就是个地道的村妞。李菀自小到大都是和名门公子贵女打交道,对下人根本甩都不甩,自然连一点好眼色都不想给杨聪。
杨聪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
沈月晞早就私下告诉过她。李菀是个娇惯的大小姐,有些盛气凌人,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而李夫人是裴公子的姨母,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但也不用惯着她们。
“两位,我在厨房里熬了一锅米粥,你们自己盛,我要去军营了。”
早上沈月晞来找她,说李夫人昨夜上茅厕,跑得太急,脸撞在墙上,把牙撞掉了。吃不了硬东西,让她做锅粥。
杨聪自然照办,问沈月晞道:“那裴公子你们不吃?”
“我们去军营那里吃。”沈月晞叮嘱道,“你吃完了也去军营里。”
杨聪交代完,便自行出了院子离去。
李菀本来就不想做饭,见有现成的可吃,当下跑到厨房去盛了两碗粥端回屋子里:“娘,吃粥。”
李夫人拿起羹匙,先瞟了一眼粥,发现就是普通的白粥,里面什么都没有。
在平阳侯府里,这是下人才吃的东西。
刚要把羹匙放下,肚子咕噜一声,李夫人眉头一皱,又将羹匙放回碗里舀了一勺:“吃罢。”
先吃饱了,才好开动脑筋想对付沈月晞的办法嘛。
……
萧濯和沈月晞来到安置伤员的营帐,在靠近营帐之时,像昨夜那些凄惨哀嚎的声音少了不少。
她那双澄澈的眸子突然一亮,脚步不由地加快,萧濯配合着她,快走几步,替她掀开营帐的门帘。
沈月晞进去后,先是向那一排排木板床上看去。无论是昨晚伤势严重的,还是轻伤的,脸色虽说还是苍白无力,却没有之前死气沉沉,一副等待死亡的样子。
抗生素果然管用。
众军士见她和萧濯来了,纷纷招呼:“见过主公,见过夫人。”
随军大夫此时正在给这些伤者换药。伤势重的,一天要换两三次药。他见沈月晞和萧濯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向两人行礼。
“见过主公,夫人。”
萧濯隔空虚扶一下:“无需多礼,你且去忙,我只是过来瞧瞧。”
随军大夫口中应承着,却不肯转身离开,两眼闪着亮光看向沈月晞。
沈月晞想不注意都难,她心下明了,笑着问:“不知原大夫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原大夫等的就是这话。他搓着双手,满脸的兴奋。于大夫来说,没有比医术和神奇的药更吸引他们的了。
华大夫如此,原大夫也一样。
“是这样的,在下发现夫人的那些药用在那些重伤士兵身上效果极好。我从医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药,不知……”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月晞,见她没有不悦,便说道,“不知夫人能不能让在下跟着夫人学习那药是如何制作的。”
在这讲究的古代,像这种配方是绝不可能为外人所学的,只有师徒和家族传人才会握有配方,绝不外传。
原大夫也知自己真要跟着学去了,那就是真的白得一张配方,左右都是沈月晞吃亏。
“放心,我不会把配方拿去卖银子,只给病患者用。”原大夫怕沈月晞不答应,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主要是这药的效果实在太好,很难不让人心动。
沈月晞见他满脸激动,莞尔一笑:“这配方我本也不打算独占,待我银子赚够了,你便可以把那配方拿到市面上供大家参考。”
现在她和萧濯两人都缺银子缺的厉害。若像之前就他们两个,自然没问题。现在可是有好几百人要养。养兵又是个只出不进的亏本生意。待萧濯那里稳定下来,这药方就可以拿到市面去,往后也许能救下更多的人。
原大夫没想到沈月晞会这么说,别说他经历了大半辈子,有的人家即使有更好的药方,即使临死都不会拿出来给大家用。
原大夫听了两眼冒光,看向沈月晞的目光充满了崇敬和佩服。
他向沈月晞行了一个大礼:“是老夫愚昧了,不曾想夫人有如此大义,”
接下来他又看向萧濯,欣慰地朝他说道,“主公有此贤良的夫人,真是幸哉啊。”
萧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置可否。
原大夫尴尬地咳嗽一声,回头继续照顾伤者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决定,接下来原大夫一边给伤者治疗,一边跟在沈月晞身旁学习抗生素的制作。
为了培养相应的菌群,萧濯特意命令军士在营地中用木板给她搭一间临时房屋。供她制作药物。
军士们热情高涨,噼里啪啦一顿忙活,当天中午就把屋子搭好了。
沈月晞巡视过后非常满意,在屋外立个小牌子,上写“实验室”三个大字。
路过的将士没一个能看懂的。
第九十七章 节外生枝
裴娘子要制造药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小岗村。
不过她要的东西在大家看来挺奇怪的,腐烂的西瓜最佳,烂掉的蔬菜、肉,水果也可以,如果长绿毛的馒头那就太好了。
小岗村的村民都云里雾里。生活刚刚有所改善,大家都很珍惜食物,并没有人家会听凭食物腐烂。在家里翻了许久,好歹凑了一筐,给沈月晞送了过来。
“把这些磨成汁,然后把这些绿毛刮下来,在里面泡上七天……”沈月晞指挥着原大夫。
在实验室的角落里堆放着百姓们送来的发霉的食物,在屋子中央则是一排坛坛罐罐,捣药的锤,药碾子应有尽有。
她用的是土法提炼青霉素,纯度很低。但原大夫掌握了,也可以用这种药物救治伤者。
“夫人,这种药可有名字?”原大夫一边搅拌药液一边问道。
“叫青梅粉。”沈月晞信口胡诌了一个,“这个东西,有些人是承受不住的,在医治的时候,一定要先给他吃一小撮,看看反应情况。”
“直接吃会有什么反应?”
沈月晞将一个已经搅拌好的坛子搬到一边放好,用袖子擦了擦汗。
“喘不上气,身上起疹子,肚子疼……总之就是不正常,如果服用过量,可能会致死。”
在前世一种药品制造出来,都要经过若干期临床实验,才能正式应用。但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并没有这种条件,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应用,但已可以挽救很多人的性命。
原大夫听后,慎重地点了点头:“是药三分毒,看来这青梅粉虽是好药,却也有极大的毒性。可先减量给病人服用,逐渐增加。直到确定合适的剂量。”
随军大夫讲究的是速度,面对大量伤者,必须尽快判断哪个还能救,哪个放弃。很多军士的伤口太大,通常都会放弃。主要就是由于无法控制后面严重的感染。
现在有了主公夫人提供的药物,所有伤者的伤势竟然无一例外都没有加重,性命全都保住了。这是他随萧濯在东北边疆同北狄作战数年,从未有过之事。
有了实际应用的结果,他对这种药物的信心十足。需要把握的就是药物用量。
沈月晞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原大夫并非鲁莽之人。
两人弄好药液,已是来到下午。原大夫先离开,待沈月晞清理完后踏出实验室门口时,门外依然站着一个月白色身影。她眼睛一亮,没想到萧濯又在这里等着她。
有些惊讶,不过看到萧濯在外面等自己,她嘴角还是快乐地扬起。
“夫君怎么知道我此时出来?”
她锁好实验室的门,快步走过去。
萧濯道:“有好事,特意过来叫你,但看你在忙,就没出声。”
沈月晞知道萧濯怕是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她主动牵起萧濯的手,前往营地中央。
不同以往的肃穆,整个营地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兵士们一圈圈围在篝火堆前,推杯换盏。用刀削架子上的烤肉,酒香肉香扑鼻而来。沈月晞看向萧濯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算是大胜之后的犒赏三军,”萧濯微笑道,“不过我手头没银子,是村民自发送来的。”
“军士们还可以喝酒啊?”沈月晞有些不敢相信。
喝完酒,一个个摇摇晃晃的,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打仗。
“将士们在战斗中都已筋疲力尽,让他们尽情吃喝,是鼓舞士气的方式,”萧濯扫视着营地,“外出侦察的斥候和护卫营地的军士是不会喝酒的,放心吧。”
萧濯率领的五百将士击退了西戎骑兵,守住了小岗村。大家都激动不已。这么多年来,小岗村屡遭西戎践踏。如今这些村民真正有了生活的信心。
而且消息传开,很多周围村镇饱受西戎侵扰之苦的百姓,纷纷赶来投靠。甚至东集镇的一些乞丐也都闻风而来。把里正忙得晕头转向。
小岗村虽然是大燕领土,但自打朝廷建造边关,早已形同放弃。里正便是小岗村的唯一官员,他负责将来到小岗村的百姓登记造册,并将村中无人居住的房屋分配给他们。同时发动村民筹备酒肉送到营地来慰劳将士。
沈月晞听得悠然神往,对萧濯道:
“这么一来,小岗村以后可能会发展得比东集镇还热闹啊。”
既然来了这么多人,可以考虑开始建造关隘了。这可是一个大工程,一旦修筑完成,就可以彻底解除西戎入侵的祸患。但她还没有相关的经验,得慢慢来。
两人来到中军帅帐门口,蒙越已经端着酒碗走出来,满脸通红,一看就喝了不少。
“主公,来来,大家都等着您和夫人。”
萧濯笑道:“诸位不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说完他就要拉着沈月晞往营帐里走。
沈月晞吓了一跳,连忙往外抽手,推辞道:“有功的将士喝酒,我又没打仗……我还是去忙了。”
萧濯还未说话,邱离明已经从营帐里钻了出来。
他喝得更多,走路都打晃了。举着碗,大着舌头道:“夫人,怎么能说没打仗……若不是你,末将就死在战场上了,不许走,一定要敬你三大碗!”
沈月晞一瞧那碗的大小。不用三碗,一碗自己肯定就趴了。
这帮将领都是征战沙场的汉子,喝酒家常便饭。她可不一样。再说一个年轻女子跟着男人们喝酒,成何体统。算了算了。
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萧濯,捏了捏他的手背。
萧濯会意,对邱离明道:“邱将军,这三碗我来喝。”
“啊,主公要为夫人挡酒了,”宋臻也笑着踱出帐来,不同两个战将,他显然没喝多,“主公可要慎重,若是如此,要喝双份的酒。”
沈月晞有些担心地看向萧濯,不会喝到酒精中毒,不省人事吧?
宋臻在旁边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这些人随主公征战多年,还没有谁能灌醉主公呢。”
沈月晞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她在心里并不愿意让萧濯喝那么多酒。按前世的养生理念,不喝酒才是正确的。但眼下大家都在欢庆胜利,萧濯身为主帅,若滴酒不沾,肯定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哪怕是到了古代,这些人情世故一点没变。
她放开萧濯的手道:“夫君去吧,我到后面营帐歇息一会儿。”
目送众将领簇拥着萧濯进入营帐,她转身走向后帐。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停在营地门口。一名身形瘦小的军士从马上跃了下来,将缰绳递给旁边的军士。
守卫一拉开营门,这名军士便急匆匆跑进营地,高呼道:
“急报,急报!”
第九十八章 守御之兵器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
西北边疆比起关内要凉的早,如今才九月初,沈月晞已经感到凉飕飕的冷风。
她坐在萧濯的下首。帐内残席已撤,众将都聚集在一起,个个神色沉重。
方才探子带回了重要的消息:敌人的中军,一支万人队,离小岗村只有三天的路程。
即使刨去先锋的一千,敌人也足足有九千人。而九千人,是五百人的十八倍。敌众我寡,可以说是碾压之势。
她不懂打仗,所以只听众人的讨论,并不插嘴。
蒙越双手抱拳,向萧濯道:“主公,西戎大军还有三天到这里,我们只有四百余名兵士可以作战,根本抵抗不了。对方已经知道我们这里有埋伏,肯定不会再上当了。”
敌人可不是傻瓜,在隘口的埋伏,只能使用一次。但除了隘口,其它地方根本无险可守。这意味着只能同敌军正面对抗。
邱离明也甚为赞同:“末将也认为如今只能暂时撤退,避开对方的大军,才是最好的选择。”
九千人的军队可不比一千,他们这四百士兵即使个个都是神力,也顶不住敌军的猛攻。
宋臻摇着羽扇沉思了片刻,看向萧濯:
“主公,蒙将军和邱将军所陈句句属实。我们人数不敌西戎人,还望主公尽早离开此地,以图它谋。”
沈月晞有些不甘心地蹙起眉来。现在撤军,等于放西戎人进来,那他们之前所作岂不是全都白费了?但是考虑到敌人的数量,也许大家的建议才是唯一的选择。
萧濯拈着茶盏,意态安闲,淡淡地说道:
“不急。”
蒙越和邱离明两人都不解地看向萧濯。
宋臻没想到萧濯会这么说,他追问道:“主公之意是要留在此地?”
虽然主公用兵诡诈,擅长以少胜多。但面对将近一万大军,还要坚持留下?
萧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此地本就是我大燕领土,我们身后便是大燕百姓。若我们离开,无异于让西戎军队冲进来屠杀平民,你们可曾想过后果?”
众人面面相觑。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几人,继续说道,“你们可曾见到,附近村落慕名来小岗村落脚的百姓为数并不少,为何他们会来这里,众位可曾想过?”
蒙越道:“自然是因为我们击退了西戎军队,他们觉得小岗村安全。”
宋臻低垂着头沉思,主公之意甚是。这次能击退对方,小岗村的百姓也出了不少的力,如今说弃便弃,一来显得主公太过凉薄,二来恐怕也会失去民心。
他心下更是纠结,不走的话,要如何处理接下来的西戎大军之患?
要是换了以前,大不了让这里的村民撤退到边关。反正人数也不是很多,如今情况却是不同。小岗村百姓留恋故土,生死不弃。却是难办了。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蒙越和邱离明。
蒙越作为一名大将并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但主公既然决定死守,他也不再纠结,问道:“那依主公之意,我们要如何守?”
他只负责打仗,至于让他想其他办法,他的脑子可是不够使的,所以干脆向萧濯问解决之道。
邱离明想的就简单了,他只听主子的命令,只要主子下令,他随时披挂上阵。抱拳道:
“主公请尽管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濯看向众人,目光带着赞赏之意,他啜了一口茶,开口道:“昨夜在隘口发现一处铁矿,我已让夫人和杨聪寻找工匠去开采铁矿,制作弓弩和箭矢。现在隘口处已经被乱石堵塞,敌军想要过来,必定要登山,届时我们用弓弩向下射击,可以一当十。”
帐内诸将,包括军师宋臻在内,都不知道萧濯有沈月晞这个挂存在。
萧濯话音一落,三人的目光皆看向沈月晞。
沈月晞迎着三人迷惑的目光,自信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已经和杨聪交代去把师傅请来,在隘口那里制作弓和箭矢。”
既然萧濯已经决定留下来保护当地百姓,她自然要帮助他。于拥有万能制造机的她而言,不过一夕之间的事。
宋臻摇着羽扇,恍然大悟,喜道:“若是如此,那我们便可依托险要,击退西戎大军?”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弓箭支撑,那还真的有可能阻拦西戎大军。
蒙越扶着腰间的战刀,他并没有像宋臻那样感到畅快,还是皱着眉头盯着舆图看,萧濯也不着急,一直等着蒙越说话。
“怎么?蒙将军还有什么疑惑,”宋臻见蒙越一副苦像,缓步走过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舆图,“说出来也让大家伙听听?”
宋臻本就不懂得打仗,只是辅佐于萧濯左右,处理政务而已。看蒙越面色凝重,便知他还有其他的顾虑。
蒙越道:“若要抵御敌军,按五百军士都是弓弩手算,每人至少要一百支箭。可是三天能做出来五万支羽箭吗?”
主公能在仗还没有打完便已经着手准备后续事宜,已经是未雨绸缪。可只有三天时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造出如此多的弓弩和箭镞。
他可不认为沈月晞和杨聪两人能一下子让工匠造出那么多的箭镞来。
萧濯低垂着眼眸,他语气不容置疑:“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这还是蒙越第一次听到萧濯用这种口气说话,不由地一愣。往日他们有不懂的,主公可是都会详细告知他们具体的对策。怎么这次主公也语焉不详,遮遮掩掩?
萧濯并没有给蒙越太多的思考时间,大军将至,他们要马上准备起来。
“蒙将军,这三日你率领一百名军士,出隘口后在北方巡视,注意西戎的动向,如果有敌军探子前来探查,就地斩杀。”
声音清淡,却带着森森杀意。
“末将遵令。”蒙越领命而去。
这边沈月晞已经在开动脑筋。若是要制作弓箭,木材,铁矿都有了,但箭尾的羽毛却是难找,一只鸡身上只有几根羽毛能符合要求。这样的话,就算把小岗村所有鸡鸭的毛都拔光也凑不够。
若是不用弓箭,改用弩箭呢?
弩箭不需尾羽,露个头瞄准敌人就可以发射,不需站起身拉弓,这样敌人就算用弓箭对射。也非常吃亏。
想到这里,沈月晞将怀中的《天工物语》掏了出来。翻到弓弩制作之法篇章。
“……容箭十支,矢长八寸,是为连弩……为守营兵器,不利行阵。”
定了,就做连弩。
第九十九章 无处可逃
“启禀德妃娘娘,陛下散朝后,去了……去了……”
“不必再说了!”
德妃厉声喝止宫女,挥手将面前的白玉棋盘打落。棋盘裂为两半,黑白棋子洒了一地。
永德帝昨日亲口说要来找她下棋。她满心欢喜,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精心梳妆打扮。结果永德帝又放她的鸽子,换谁谁不生气啊。
再说这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德妃起身走到凉亭外,看向头顶的天空。
天空黑沉沉的仿佛锅底,天边不时亮起歪歪斜斜的电光,空气带着一股湿闷的感觉。尽管是正午时分,却令她烦闷不已。
“陛下去贤妃那里了?”德妃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保持语调平静。
“回德妃娘娘,贤妃新学了一支舞,请陛下移驾长春宫欣赏。”
果然没猜错,陛下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
贤妃梅黛,姿色出众,擅长歌舞。是西凉王梅成的小女儿,十六岁入宫,到现在不满两年。
作为大燕朝唯一的异姓王,西凉王的先辈靠战功封王,世袭封地。到了梅成这代,遣女入宫为妃。当时的正宫裴皇后治理有方,众妃嫔相安无事,因此无人关注这个默默无闻的贤妃。
裴皇后驾崩后,德妃以为自己能独得永德帝宠幸,早晚入主凤栖宫。却不料贤妃横刺里突然杀出,靠着年轻貌美的优势击败一众妃嫔,后来居上。
德妃虽心有不甘,奈何她已是年过三十的妇人,无论怎么保养,总是落了下风。
论起来,这个梅黛藏得真是满深。裴皇后在时,她端庄文静,淑雅贤德,与世无争。裴皇后一死,她就换了个人,居然能把永德帝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
德妃咬了咬牙,吩咐道:“排驾,去长春宫。”
她没有裴皇后的本事,管不了永德帝宠爱那个狐狸精。但自家儿子当朝辅政,不出意外,早晚会立为储君。到那时她母凭子贵,再出这口恶气不迟。
现在她得让梅黛知道,不要以为得了陛下的宠幸,就妄想骑在她头上。
到了长春宫门口,有一排大内侍卫拦路。随行宫女刚要命人通报。为首的侍卫走上前来,在轿外施礼道:“陛下有旨,不可打扰他赏舞。”
德妃心头火起,一把掀开帘子,指着来人道:
“吴明资,你胆大包天,连我也敢拦了?”
侍卫统领吴明资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躬身道:“德妃娘娘,小人纵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拦您。是陛下旨意,小人也是照旨行事,还请娘娘勿怪。”
德妃脸上阴晴不定,坐回轿内,侧耳听了听长春宫内隐隐约约传出的奏乐声,将声音放缓,说道:
“既如此,本宫先回去好了。”
送走德妃车驾,吴明资伸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
二皇子可是正当朝辅政,是德妃的儿子。说不定哪天永德帝一高兴就封了储君。后宫众妃嫔中,德妃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在这种时候,最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
还没等转身,又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将一卷文书递给他道:“吴统领,西北边关六百里加急文书,烦请转交陛下。”
“可是陛下有旨,不可打扰……”
“是废太子,废太子的消息,”太监压低了声音,“陛下不是一直在等这个么。”
吴明资大吃一惊,连忙接过文书,辞别太监,匆匆进了长春宫。
前殿琴瑟悠悠,香氛阵阵,众乐师分列两旁,中有一名身披七彩华裳的妙龄女子翩翩起舞,永德帝坐在御座之上,摇头晃脑打着拍子,显得乐在其中。
吴明资穿过门口把守的金甲卫士,进了大殿,在玉阶之下跪倒。还没等张口,永德帝不悦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若有奏章,待朕稍后批阅。”
“陛下,是废太子。”吴明资小声提醒。
永德帝面色一变,站了起来,对着台下挥了挥袖子。
众位乐师立刻停止奏乐,卷起乐器,风卷残云般从殿内退了出去。在台下起舞的贤妃梅黛也停了下来。
“陛下有国事待办,臣妾暂且告退。”贤妃梅黛说完,便要告退。
“爱妃不必回避,来朕的身边。”
此时偌大的前殿内,只有永德帝,吴明资,与贤妃梅黛三人。永德帝让贤妃坐在他的身边,接过吴明资递交的文书,打开看了几行,忽然冷笑起来。
“这个萧濯,原来躲到了关外……平阳侯夫人居然也携女投靠,还有几个将领,几百士卒……莫非他是想聚众造反么?”
这封文书来自边关守将,六百里加急送至京城。
西戎万人队进攻小岗村的消息,边关守将也是知道的。由于不清楚敌人的目标,边关派出探子去侦察西戎的动向,意外得知了小岗村的大燕军队的消息。
再次详查,得知军队统帅是废太子萧濯。也知道了西戎进攻的目标是西凉王梅成,但首先要过萧濯这一关。守将不敢怠慢,立刻发书通报。
吴明资站在阶下,犹豫了半晌,方出声道:“陛下,微臣愿前往关外击杀废太子。”
“你还想去?”永德帝抬起头看了看他,冷笑一声,“上次若非贤妃为你说情,朕早砍了你的脑袋。”
吴明资愣了一下,连忙以头磕地如捣蒜:
“微臣罪该万死,幸得陛下开恩,饶臣一命。臣愿赴汤蹈火,为陛下……”
当初他在凉州寻找萧濯下落,犹如无头苍蝇一般。齐王世子萧北珩和他见面,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萧北珩保他性命,他则私下里为萧北珩提供消息。
萧北珩给他的建议就是找贤妃保命。
永德帝对贤妃言听计从,只要他能讨贤妃欢心,贤妃说上两句,自然无恙。
他回到京城,狠下心,把一套价值连城的玉器私下进献给贤妃,然后战战兢兢去见永德帝。永德帝在贤妃的劝说之下,果然饶了他的性命,连官职都没削。
“行了,别在这里打扰朕的兴致,”永德帝打断了他的絮叨,“如今萧濯已有一支军队,你就算率侍卫前去也是无济于事。他现在形同叛逆……传朕旨意,令边关守将发兵三万,剿灭叛贼萧濯。”
吴明资听得毛骨悚然。
永德帝真是赶尽杀绝。居然宁可不管入侵的西戎,也要杀掉萧濯。
如此一来,萧濯前有西戎万人队攻击,后面有三万大燕军绞杀。
真正的无处可逃。
第一百章 两头为难
永德帝口宣旨意,发兵三万征伐废太子萧濯。
吴明资领旨,正要退下,被贤妃制止:“等等。”
自己性命是贤妃所救,吴明资深知贤妃在永德帝心中的分量,能用几句话救下他,自然也能用几句话杀了他。见贤妃有话要说,当下恭敬地对永德帝道:“微臣殿外等候。”
永德帝看了一眼贤妃,对吴明资点了点头:“殿外等候。”
贤妃见吴明资出去,便先露出三分凄美愁容。她在这上分寸拿捏恰到好处,不过分哀伤,而惹人怜爱。双手缠住永德帝的胳膊低声道:
“陛下,如此狠心……”
她坐在永德帝身边,文书尽收眼底。早已明白了来龙去脉。
永德帝将文书放在龙案之上,抚着她的手背道:
“朕知爱妃的心意。你怪朕不发兵救西凉王,对否?”
“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臣妾的父王已连失两城。如此下去,一旦父王出了意外,臣妾必然要远赴边关,还如何长随陛下左右?”贤妃一边说,一边落下两滴泪来。
永德帝露出为难的脸色,一时沉吟不语。
就算没有这份加急文书,他也早就知道西凉王那里的战事。不是他想束手旁观,主要是有些事,即使身为皇帝的他也不好拿捏。
当初西凉王辅佐先帝征战天下,靠战功封王,占了西北四个最好的郡,且世袭封地。当时就引起其它藩王的不满,尤以靖王为首。
原因无他,诸王中实力最强的齐王,靖王都姓萧,唯独西凉王是异姓王。不是萧家子孙,却站了西边最肥沃丰饶的四郡,当然让其它人眼红。
当时暗流涌动,最终却没有发生冲突,主要是因为当时西凉王随先帝征战天下,战功赫赫,威风八面。既得先帝垂青,其它王自然掀不起水花。
两年前老西凉王病逝,王位由儿子梅成继承。梅成照他的老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要啥没啥,空有西凉王的头衔。没老子的威风,却占着老子的地盘。其它王的不满自然日益加深。
永德帝也能看出自家兄弟的不满,便隐隐有铲除梅成之意。
而老西凉王棋高一着,早就看出自己儿子不是当王的料子,去世前就令梅成将年仅十六岁的女儿梅黛送入皇宫,以保封地。
梅黛有倾国之貌,永德帝纳为贤妃。在裴皇后驾崩后,立刻得到永德帝专宠。
有了贤妃这层关系后,永德帝也不好再有动作。左手是亲家,右手是兄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西凉王被西戎攻击,连失两城。永德帝也不敢发兵去救。怕得罪靖王,齐王等自家兄弟。但他又不能对贤妃明说。
毕竟这种事没法挑明了说。
而贤妃这边早就接到了父王的求救信,让她求皇帝发兵救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借着这封加急文书,终于看到一线曙光。
齐王,靖王都巴不得她爹早死,不可能发兵救援。而永德帝不敢得罪靖王,也肯定不会发兵去救西凉王。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正和西戎作战的萧濯。
她用袖子沾了沾眼泪道:“陛下,臣妾有些愚见,不知陛下可愿听?”
“爱妃说说看。”
贤妃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先将身子依偎在永德帝怀里,方款款说道:
“陛下,眼下北狄那边已经深入大燕领土,陛下在西戎这边若再兴兵,恐怕北狄那边就无兵可用。萧濯的军队正帮臣妾父王对抗西戎,陛下且放过他一时,待击退西戎后再问罪不迟。陛下以为如何?”
她虽身处后宫,也听过萧濯能征善战的名声。两年前她入宫时,萧濯正在北狄作战,威名享誉天下,无人不知。
若是萧濯能帮西凉王作战,不但解除了永德帝这边无法出兵的尴尬,她爹也不必看齐王他们的脸色。从而保住西凉王的封地,甚至夺回失去的城池。
对她来讲,当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她父王的封地,至于杀萧濯这件事,什么时候都行。
永德帝听后,沉默不语。
贤妃偷偷观察了一下永德帝的脸色,看出他并无拒绝之意,只是犹豫不决。便使出磨人的手段,在永德帝怀里扭了扭身子,腻声道:
“陛下要杀萧濯,什么时候杀不行。臣妾的父王现在可是危如累卵……陛下你快做决定嘛。”
她清楚永德帝沉迷于她的美貌,被她吃得死死的。这便是她能说服永德帝的秘密所在。
永德帝果然抱住她的双肩,笑道:“就依爱妃,就依爱妃。暂时先放过那逆贼。”
贤妃如释重负,展颜笑道:
“陛下,臣妾这就修书一封,六百里加急送到臣妾父王处,招萧濯帮忙作战。待战事平定,立刻擒拿萧濯送回京城来供陛下发落,如何?”
“爱妃此计甚妙,先用后擒。朕准了,”永德帝拍案道,“不过万一那逆贼不肯协助呢?”
“陛下宽心,萧濯手下只有数百士卒,怎能独自抵挡西戎。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拒绝,”贤妃起身,从桌案上取来文房四宝,“倒是北狄这边,陛下可有想法?”
永德帝道:“朕也正愁此事。北狄蛮邦来势汹汹,之前派遣的将领已大败而归。”
贤妃将衣袖挽起,伸出雪白的纤手轻轻磨墨。
“臣妾有一举荐,可令齐王前去抗敌。”
“齐王?”永德帝先是一怔,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朕真是糊涂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有所遗漏。齐王是陛下的兄弟,为陛下分忧也是理所应当。”
贤妃说谎说得面不改色。自打裴皇后驾崩,永德帝没了约束,三天两头就往她这里跑,有时兴起了连朝都不上,别说日理万机,就是千机,百机也差得远。
若永德帝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她也无计可施。偏偏永德帝好美色。
“宣吴明资。”永德帝放开贤妃,坐到龙案前,对殿外道。
吴明资早就等着,急忙进殿叩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永德帝道,“暂不派兵去剿灭逆贼萧濯了。另宣朕的口谕,令齐王攻打北狄。见旨起兵。”
吴明资高声道:“微臣接旨。”
他出了殿门,心想这个贤妃实在是厉害。不但能从永德帝手中救下他,居然还能让永德帝改变主意不再追杀萧濯。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名太监上前迎接,对吴明资道:“见过统领,陛下可有旨意?”
吴明资对太监道:“立刻派六百里加急通报齐王。陛下命他攻打北狄,见旨起兵。”
第一百零一章 中秋节快乐
“主公,主公!”
蒙越和邱离明全身泥水,湿淋淋地冲进帅帐。
他们心急火燎地抹着脸上雨水,围住正和宋臻对弈的萧濯。
“主公,大事不好了。”
两人实在是不放心让沈月晞来负责制造弓箭。就是蒙越亲自监督,三天造几万支箭矢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让一介女子负责根本就不靠谱。只是主公不让多问,两人也不敢违拗。
两人第一天还都坐得住,只是让手下军士去打探消息。第二天已坐立不安,连饭都吃不好。第三天全都屁股着火,打算亲自前往隘口的工场查看弓箭制作的进度。万一沈月晞没啥进展……那几乎是一定的,两人好劝主公及时跑路。
不像万人规模的大军,几百人的小军队,说跑就跑。
不过沈月晞是主公夫人,如果直接以查看进度的名义过去,显得太不给主公面子。两个人商议了半天,决定私下前往。为了不引人注意,选择晚上前去,不带火把,以免被发现。
结果刚走出营帐,便突降大雨,把两人浇得和落汤鸡一般。
两人身体强壮,久经沙场,也不在意。只是路面泥泞湿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
摸黑来到半山腰的工场营地,却发现偌大的营地里居然无人走动。只有数十间木板搭建的临时工棚里亮着灯火。
“怎么回事?”蒙越看向邱离明,“老邱,前两天不是干得热火朝天的么。”
第一天沈月晞和杨聪从小岗村里招开采铁矿的工人,打造弓箭的师傅。村民纷纷响应,足足招了一百多号人。搭工棚的,挖矿的,推车的,烧炭的……忙忙碌碌,还真像那么回事。
怎么到了第三天,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呐?
邱离明看着黑乎乎的场地,数十辆运送铁矿的小车停在矿洞外,在雨里滴滴答答地滴着雨水。泥地里横七竖八扔着锹镐。工棚里的炉灶溅着火花,忽明忽暗。
他用袖子擦擦脸上的雨水道:“大概是都在仓库里避雨吧?”
说着,他对着远处最大的工棚努了努嘴。和其它只有一个棚顶的露天工棚不同,最大的工棚四周也立着木板,防风防雨,相当于一个仓库。
蒙越道:“岂有此理,明天西戎大军就到了,要换作是我,就是三天三夜不睡,也得把主公的军令完成。下一场雨,就停工不干……”
邱离明瞥了他一眼:“军令如山,夫人例外。”
一句话呛得蒙越直翻白眼,支吾了半天才道:“没有箭,西戎来了,老邱你冲第一。”
邱离明低声道:“别说那么早,也许大家都是在仓库里继续工作呢,别冤枉了夫人。我们去仓库看看。”
两人冒着雨,藏在阴影下溜进营地,摸向仓库。
还没到仓库跟前,便听到里面沈月晞的声音响起。
“……看到了没,要一点点压结实。但不要太用力,太用力就压碎了。洋葱已经学明白了,你们有不明白的就问她。”
“知道了,知道了。”众村民的声音纷纷响起。
邱离明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蒙越,低声道:“听见了没,夫人一点没耽误时间,带着大家工作呢。”
“可是他们在压什么?”蒙越问道。
“笨,肯定是箭镞啊,还能是什么。”
“可是箭镞都是铁匠锻造出来的吧,这种东西还能压出来?”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摸到仓库墙外,与里面只有一板之隔,声音听得更清楚了。邱离明四下打量,找到了一个漏光的小孔。便凑上去看。
仓库中灯火通明,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只能看到众人的后背,看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
沈月晞的声音又在人群中间响了起来:“都压好了吗?”
“压好了,压好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
“洋葱,带人去烤吧。可记得不要用大火,上一批都烤焦了。”
“好嘞,”杨聪兴奋的声音响起来,“头回做出这么精致的,真是兴奋呢。”
沈月晞笑道:“做法很简单,主要是模子刻得好。都是刘师傅的功劳。”
人群中一个男子声音道:“若裴娘子不告诉,我还不知道我这木工能做这个呢。”
模子?
墙外的蒙越和邱离明面面相觑。
蒙越低声问邱离明道:“老邱,做箭镞还需要模子?”
“不懂,八成是新的锻造之法。主公让夫人来负责就是这个原因吧,她……”
邱离明话未说完,仓库的大门便开了,一群村民在杨聪的带领下呼啦啦地冲出来。两人连忙藏在阴影中,看着大家打着伞走向不远处的工棚。
十余名村民双手都捧着一个盘子,上面似乎有东西,黑暗中也看不清楚。
两人好奇,有心跟上去看看,仓库里沈月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来,我们再做新的一批。”
两人听了,也顾不上去追那批村民,连忙又将耳朵贴在木板上仔细倾听。
“大家,我们这次放什么馅呀?”沈月晞笑吟吟的声音响起。
“红豆沙,红豆沙,”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我家娃子最爱吃豆沙馅的!”
另一个大婶喊道:“核桃,放核桃,核桃补脑子!”
“瞎喊什么,刚出去那批就是核桃馅的,这次放枣泥!”一个老头驳斥道。
邱离明和蒙越大吃一惊。
豆沙,核桃,枣泥……这些食物怎么也和箭镞扯不上关系吧。主公夫人竟然领着大家在……在做吃的!
蒙越起身就想往里冲,被邱离明一把拉住:“你要进去做什么?”
“他们耽误工作,在这里做吃喝,我进去让他们干活……”
“别别,这事咱们不能插手,得找主公来。”
“对,快去找主公,快去找主公!”
两人唾沫横飞地和萧濯讲完,原以为萧濯听后一定拍案而起,勃然大怒。结果萧濯连眉毛都没动,将手中茶碗放下,对宋臻笑道:
“原来如此,我们这些人整日行军打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宋臻摇着羽扇笑道:“莫说是主公,连我也忘了。”
蒙越和邱离明摸不到头脑,直愣愣地看向萧濯:“主公,你们在说什么?”
“今天是中秋节啊,”沈月晞欢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特意为大家做了月饼哟。”
帐帘掀开,沈月晞单手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上面堆放着数十块花纹繁复精美的月饼。
蒙越和邱离明都傻在原地。
一算时间可不是么,今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他们满脑子都想着打仗的事,居然忘记中秋节了。
“我左手是核桃馅的,右手是豆沙馅的,”沈月晞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拿起两块月饼放在萧濯面前,“夫君你喜欢吃哪种?”
“右手的。”萧濯面带笑意,将沈月晞手中的月饼接过。
沈月晞对帐内其它人道,“各位自取。”
宋臻取了一块月饼,笑道:“我就先吃了,和主公下棋太废心力,这个核桃馅的正好。”
“可……可是,主公。”蒙越和邱离明两人结巴了两下,先后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主公夫人中秋做月饼是没问题,可是弓箭这个正事要怎么办呢?
就由他们两位大将督促工匠好了。
沈月晞揽住萧濯的手臂道:“夫君,中秋节要赏月,祭月。我们一同出去赏月可好?”
萧濯点头。两人依偎在一起,缓步走出账外。
外面的大雨早已停了,漫天乌云散去,露出玉盘一样的圆月。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清香。夜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
蒙越和邱离明跟两根木桩一样立在原地,傻看着营地北面络绎不绝的火把连成一条长龙,村民和军士正推着小车将一捆捆弩箭送入营地。
“四百连弩,四万弩箭,如期交工。”
沈月晞笑眯眯地对萧濯道:“中秋快乐!”
第一百零二章 世子妃的盘问
安州,齐王府。
“呵呵,真是笑话。”
大厅之内,一位身穿紫色蟒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将手中的文书一扯两断,抛在地上。
在下首侍立的林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俯身拾起文书。
“王爷,这可是陛下的圣旨……”
自家王爷也忒猛了些,连永德帝的圣旨都敢撕。
中年男子剑眉一挑,冷冷道:“本王知道,所以才撕。”
他便是齐王萧铭。虽已到中年,却身形矫健如同年轻人,眉宇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俊美风姿。
二十一年前,他在南方治理水患,京都传来皇帝驾崩的噩耗。他火速赶回,还是晚了一步。他以天下为重,向永德帝称臣。没想到永德帝蹬鼻子上脸,居然召他的心上人裴婧云入宫为后。
这些帐还没算呢,现在永德帝居然下旨让他出兵攻打北狄。虽然沿途粮草供应都由朝廷解决,但打仗是要死人的。这摆明了是要削弱他的军力。
“莫非他真的以为本王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么?”
林魁见齐王动怒,连忙道:“王爷,陛下也非有意如此。之前陛下也曾派大将率军征讨,结果大败而归。如今北狄已开始攻打边关,烧杀抢掠附近的村镇。陛下也是无可奈何……”
“那他为何不去找靖王?”
“靖王那里和西凉王本就不和,两家势同水火。若让靖王出兵东进,身后有西凉王这层顾虑,估计他是万万不肯的。再说靖州离北狄也太远……”
萧铭哈哈一笑,扯过一把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林魁,你这些日子跟着北珩,倒是对各家王爷的心思研究得很深啊。”
“卑职只是胡乱猜测,不及王爷和世子万分之一。”
萧铭拿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那依你看,本王该不该出兵?”
“王爷英明神武,想必早已有结论了,”林魁躬身将文书放回桌案上,“卑职怎敢在王爷面前卖弄伎俩。”
林魁相信,以齐王大局为重的性格,的确用不着他来提醒。
“呵呵,我恨永德帝不假,永德帝的心思我也清楚。但大燕的百姓却是无辜的,来人。”齐王放下茶盏,唰地站起身来。
一名武将应声而入,抱拳道:“王爷。”
“吩咐下去,三日后起兵十五万。由本王亲率大军,奉旨扫荡北狄。”
“得令!”
武将出门,正好和走进来的萧北珩擦肩而过。武将对他匆匆施了一礼,快步离去。
萧北珩走到大厅,撩衣跪倒:“参见父王。”
“起来吧。”萧铭重新坐回椅子里,“你匆匆赶来,看来也知道永德帝令为父出兵的事情了?”
萧北珩起身道:“父王,永德帝此举,恐怕另有他意。”
萧铭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然清楚,不过北狄一旦突破关城,大燕百姓便要遭殃,我要亲自率兵出征,将这些蛮族剿灭,还一方百姓平安。”
“既如此,孩儿愿为先锋。”
萧铭笑道:“你刚回来不久,就这么着急离开世子妃么?”
“大丈夫处世,当立功名,岂能整日儿女情长。”
萧铭饮了一口茶水道:“区区北狄,何必你我父子一同前去,未免太看重他们了,为父去便是。你另有一个重要的事情。”
“另有事情……”萧北珩皱了皱眉,“是和萧濯有关?”
“林魁已经找到萧濯的下落了,”萧铭点头,“在西北关外,西凉王的封地附近。一个叫小岗村的地方。”
萧北珩看向林魁,后者点了点头。
“父王,还要继续追杀萧濯?”
“当然,永德帝杀皇后,为父便杀他的儿子。”萧铭将茶盏砰地顿在桌子上,“本王分你五万定北军,待大军到达边关,你便带领军队一路向西。沿途粮草由边关赵将军供应。他是我的至交……”
在旁边倾听的林魁又惊又喜。
没想到齐王如此慷慨,直接分给世子五万定北军。定北军可是齐王麾下的精锐。只是为了一个萧濯,就出动五万大军,是不是太夸张了?
难道齐王另有所图?
萧北珩举起手,在脖子做了一个切的动作,道:“父王,萧濯是小事,莫非你是想孩儿把西凉王……”
“西凉王现在正被西戎攻打,已失了两座城池。若是西边的靖王不安分,恐怕西凉王的地盘都要被靖王吞并,”萧铭闭着双眸缓缓道,“所以你要……见机行事。这次为父交给你五万大军,莫要让为父失望。”
萧北珩拱手道:“定不辱命。”
林魁随同萧北珩一同出了王府,坐上马车,众侍卫簇拥着前往世子府。
“世子殿下,王爷看来也对西边的形势有所关注……”林魁看了一眼萧北珩的膝盖,“您的膝盖还疼吗?要不要属下再给你开个化瘀的药方?”
他也是从世子府侍女那里听说的,昨天中秋节,世子殿下携世子妃一同在齐王府和齐王夫妇过节。本来其乐融融,不知道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啥事,世子妃生气了。
结果就是世子殿下为了哄好世子妃,跪到了后半夜。
萧北珩瞥了他一眼,用拳头敲了敲膝盖道:“这都是小事,倒是萧濯那一掌的伤势,赖先生药物,已经彻底痊愈了。”
“听着,等会到了世子府,”萧北珩低声吩咐,“千万不要和世子妃提起打仗的事情,她担心我的安全,必定要跟我前去。就说我们要出去游山玩水一番。”
“属下知道。”林魁也低声回应。
世子殿下怕世子妃是出了名的。就连被萧濯打了一掌震成那样,却和世子妃撒谎说是受了风寒。被迫喝驱寒的药汤喝到现在。
“世子殿下,世子妃如果问起去哪里游玩,我们得先说一个地点,免得到时对不上,不过选哪里合适?”
“我们刚从凉州回来,再说去那里就显得假了……说去南方好了。”
两人正要商议细节,忽然马车停了。
一位侍卫在马车外道:“世子殿下,世子妃来了。”
萧北珩和林魁面面相觑,还未开口,车厢的门便被打开。一位白衣如雪,身披黑色披风的年轻女子登上车来。
少女肤若凝脂,眸若秋水,身材婀娜,散发着飘然出尘的气质,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世子妃苏茉,十六岁。嫁给萧北珩刚一年,是安州太守之女。永德帝和齐王不对色大家都知道,能有勇气嫁女儿的,胆子都比较大。
“北珩,你们要出兵?”苏茉上来第一句便问。
“没有的事。”萧北珩和林魁异口同声,萧北珩还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和林魁商量好了,要去江南游玩。”
苏茉将门一关:“为父王传令的武将正好经过,我拦住问了。你们两人却都说没有,可见是撒谎。”
萧北珩和林魁一时无语,缩在她对面互相使眼色。苏茉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
“也好,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你们是对的。”
“要如何做?”萧北珩扶额道。
“我给你们两人一张纸,一支笔。你们俩背对背写出你们都商量了什么。”
“呃……”
第一百零三章 铁面军的雏形
沈月晞站在狼牙隘口的山顶,居高临下看向三里开外的西戎大营。
铁青的天幕下,西戎大营中近千顶白色帐篷密密地排列着。旗帜迎风飘扬,一缕缕炊烟在营地中升起,被晨风扯得歪歪斜斜。
这还是她在现实里第一次看见万人规模的军营,不禁咂舌不已。
西戎万人队昨天晚上到达。本以为敌人会像之前的千人队一样直接冲上来。结果人家不紧不慢地原地扎营,休息了一夜。
“大军出征,进退有法,”萧濯站在她的身边,看向远处的军营,“敌人的大将并非丹目疾那种急躁莽撞之辈。”
沈月晞伸手抓住萧濯的衣袖:“夫君,我有些紧张……”
说不害怕是假的。
尽管她做出了连弩,将士们也都练习了使用方法,但真正临阵应用还不知道效果如何。如果无法抵挡西戎大军,这四百余名军士必然全军覆没,小岗村近千名百姓也无法幸免。
萧濯转头看向她,笑了笑,抬起双手将她领口处松开的披风又紧了紧:
“山顶风大,可莫要着了凉。”
沈月晞愣了一下,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萧濯还有心情关注她的披风。
这个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和萧北珩决斗时就是那样。如今面对西戎一万大军,他还是如此。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怎么能做到如此沉着。
“主公,看。”
宋臻在旁边一块巨石上跳下来,用羽扇指着西戎大营。
只见一匹战马从西戎大营中奔出,马上坐着个人,拉起一道尘烟,向这边疾驰而来。
“是我们早上派去的使者。”萧濯沉声道。
马匹将到隘口下方,沈月晞突然失声惊呼,转过身一头扎进萧濯的怀中,不敢再看向下面。
使者是绑在马鞍上的,头已经没了。
“为什么?”沈月晞紧紧抓着萧濯的胳膊,愤怒渐渐压过了恐惧,“为什么他们连手无寸铁的使者都要杀。”
两军正式交战前,相互派遣使者是常有之事。但杀掉使者却不常见。
“这是敌人的一种表态,”萧濯面无表情地搂住她的肩膀,“意思是不同意退兵,并且将杀光我们所有人。”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沈月晞抬头愤怒地看向西戎大营,“尝尝连弩的威力。”
仿佛回应她一样,西戎大营响起低沉的号角声,接着营门打开,西戎步兵如开闸放水般从营内涌出,组成了一个个方阵。
“裴公子!”
随着气喘吁吁的呼喊,杨聪跑到萧濯跟前,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裴娘子命工匠打造的……铁……铁什么来着?”
“铁护面。”沈月晞提醒正挠头苦思的杨聪。
“对对,铁护面,已经分发给将士们了。”
“很好,”萧濯双臂用力,抱了抱沈月晞。转头对宋臻道,“准备作战。”
在半山腰掩体后的军士们放下手中的连弩,纷纷将刚领到手的铁面具戴在头上,用绳子在脑后绑住。
这种铁面具并不是古代常见的头盔,只是一片薄薄的铁片,成人脸部大小,在眼部留了两个圆孔用于观察,称为铁面具更合适。是沈月晞看军士们练习连弩的时候突发奇想,又跑到隘口工场命令工匠用剩余的铁锭铸造的。
她发现手持连弩的军士们都是藏身在近半人高的掩体后,露头便可以射击。唯一的危险就是头部。要保护好才行。
这个制作工艺简单,抡锤将烧红的铁锭砸扁,再掏俩窟窿即可。她并没有用万能制造机,而是让铁匠们真正打造了一批,直到此时才全部打造完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村民的孩子毫无组织纪律,拿着笔在冷却的铁护面上乱画,弄得一个个护面都涂抹得花里胡哨。
蒙越拾起一张铁护面戴上后,发现铁皮很薄,所以不感觉沉重。这种护面用于近战交锋毫无用处,主要用途是防护对方弓箭。
行军打仗,只要能保命的东西就是好东西。他们这些战将士兵均身无盔甲,现在有了这个,他顿时信心大涨。
“兄弟们,”蒙越看向远处列阵而来的西戎步兵,高声喊道,“敌人已经送上门来了,握紧你们的兵器。凡是逃跑者,后脑勺都要插上一支箭,面向敌军,绝不退却!”
“面向敌军,绝不退却!”众军士一起呐喊。
在山顶上的沈月晞听得热血沸腾,也举手高呼:“面向敌军,绝不退却!”
清澈动听的声音伴随着数百人的高呼回荡在狼牙隘口。
蒙越听得激动起来,站起来喊道:“兄弟们看着我。我蒙越今天就站在这里,誓死不退……”
话未说完,人群忽然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蒙越看向大家,有些纳闷。自己明明说得慷慨激昂,怎么大家还听笑了呢?
在旁边的邱离明一瞧他的脸,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有了他带头,军士们也不再顾忌,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蒙越恍然大悟,连忙将铁护面摘下来一瞧。上面不知道是哪家淘气孩子,用笔熟练之极地画了一个箭靶,还带红心的……
萧濯对沈月晞笑道:“月晞,你想出的这个点子很不错,以后我的军队可都戴上这种铁护面,敌人看不见军士的表情,可有震慑敌军心态之功效。”
“那就起名叫铁面军好了。”沈月晞建议。
“很好。”萧濯背负双手,看向下方战场,“西戎人开始进攻了。”
第一波敌人是五百名手持战刀圆盾的步兵,在后面一千名长蛇阵列开的弓手压阵下,开始前进。
“大家等敌人进入五十步范围,”邱离明喊道,“我们箭矢有限,注意瞄准敌人防护不到的部位……”
“将军,敌人射箭了!”一名军士大喊。
一排箭矢在西戎军阵中掠地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隘口飞来。
“躲好!”蒙越吼道。
一千支羽箭如下雨般打在众军士藏身的地方,撞在岩石上,插入土壤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蒙越躲在一块岩石后,毫发无损。待箭雨停歇,吼道:“有中箭的没?”
“没有!”
“安全,将军放心。”
见众军士都没有受到伤害,蒙越这才放下心来,高喊:“准备。”
他们的优势在于藏在山上而非平地,有岩石,坑凹可供藏躲。若是在平地上,敌人这一轮箭雨,就算有盾牌防护,也得有不少死伤。
西戎步兵借着这一轮箭雨的掩护已经逼近,举刀呐喊着冲了上来。
“七十步。”阵中有军士负责高声报数。
“六十步。”
“五十步!”
已等候多时的两百架连弩发射了。
第一轮便是十矢连发。
第一百零四章 知己知彼
“区区几百人,居然拥有这种厉害的兵器,到底是何人打造……”
营帐之内,西戎大将苏摩奈掂量着手里的弩箭。
这支弩箭是从盾牌上拔下来的,铁制的箭杆入手冰冷光滑,沉甸甸的。这种做工,在他看来,即使是西戎最出色的铁匠也无法打造出来。
自己这边,第一次冲锋,便死伤近三百人,剩余的生者被连弩吓破了胆,仓皇后撤。他不信邪,又派一个千人队冲锋。靠数量堆,不信冲不过去。
结果对方两百架连弩后,又有两百架连弩补位,弩箭和暴雨一样。而他们这边射出的弓箭,对对方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伤。
千人队再次折损过半,他不得不暂时停止进攻。
这支小军队实在太诡异了,没有旗号,却拥有强大的兵器。自己这边死伤近千,连对方将领是谁都没弄清楚。
想必对方将领就是休牧耶口中的那个裴公子吧,真是不可小觑。
“大将,对方的连弩威力巨大,硬冲不是办法,”站在旁边的休牧耶见苏摩奈拿着弩箭沉思,便提出建议,“我们可以用巧计胜之。”
他在先锋丹目疾阵亡后,率领残兵连夜跑回本队,向万人队大将苏摩奈报告了经过。
大家都清楚丹目疾是咎由自取。苏摩奈只是训斥他一顿便罢。但是他依然坚持跟随本队前来狼牙隘口。
那个被称为裴公子的男人杀死了他的儿子,又打败并羞辱了他。
在攻破狼牙隘口,屠尽小岗村之前,这股仇恨都无法化解。
苏摩奈将弩箭放在桌上,盯着他道:“我们已经损失近一千人了,你有什么好的计策?”
“对方只有四百人而已,以少敌多的依仗就是连弩。我们可以等到三更时分他们最困乏时,派四千军士,分作两拨,不带火把,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包抄过去……”
休牧耶举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
“不会吧,”沈月晞咬着筷子,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看向坐在她旁边的萧濯,“夫君是不是太多疑了?”
早上连弩大展雄威,将西戎人射得人仰马翻,仓皇退却,他们这边一人未损。她高兴得连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大家都一片欢腾,只有萧濯显得心事重重,说西戎人回营不出,恐怕是有问题。
坐在下首的蒙越不以为然,一边扒饭一边含混地说道:
“主公,夫人说的没错,依末将看,他们是被连弩吓破胆了。”
“就是,太厉害了,”坐在蒙越对面的邱离明夹了一片肉放进碗里,“夫人能做出连弩这种武器,邱某实在佩服之至。”
宋臻放下调羹:“《天工物语》我也曾看过,却不如夫人理解这般透彻。”
沈月晞讪讪地一笑,低头吃饭。
她自己心里清楚,是靠的万能制造机。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众人的夸赞。
但在帐内众人看来,主公夫人脸红就是面皮薄而已。
在尊卑分明的古代,行军打仗几乎就没有女子能参与的地方,更别提和战将们一起吃饭。但沈月晞就做到了。并非因为她是萧濯的妻子,而是因为她的能力。
现在萧濯手下的战将都已对她心悦诚服。
萧濯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沾了沾嘴角:“西戎人回到大营,一直按兵不出,确实是惧怕连弩的威力。那连弩的弱点在哪里?”
“晚上。”脑子最灵活的宋臻第一个回应,“主公,我明白了。”
沈月晞随后也明白过来。
难怪西戎现在守营不出,他们是在等天黑啊。
到了深夜,他们趁视线不好的时候摸黑过来。一旦到了近前,就算发现也来不及了。毕竟对方的兵力摆在那里。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她有些没主意。
敌人就在对面,也知道他们晚上要来偷袭,但她却不知道如何阻止对方。
蒙越和邱离明也都端着饭碗大眼瞪小眼,没了说辞。叫他们打仗行,至于用脑子就敬谢不敏了。
“诸位不必惊慌,先吃饱饭,”看到大家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萧濯反而轻松地端起碗来,“吃饱饭便去睡觉,养精蓄锐,好准备接下来的作战。”
宋臻目光一亮,笑着伸出筷子夹菜。
蒙越看到宋臻的表情,侧身用胳膊肘碰了碰邱离明:“看见没,主公有计策了,军师也明白了。放心吧。吃饭吃饭。”
邱离明也端起碗来:“听主公吩咐便是了。”
帐篷里碗筷又响了起来。
沈月晞见大家都不问萧濯,她也不好意思问。一直忍到饭后,跟萧濯到了后帐,发现他居然真的躺到床上去睡觉,她才着急起来。
“夫君,别睡了,”她坐在床边,双手使劲晃萧濯的肩膀,“西戎人冲过来怎么办?”
为了和西戎作战,萧濯将营地直接转移到了狼牙隘口。
离西戎人如此之近,想不让人担心都难。然而这个主帅心也太大了,对面有九千大军,随时可以扑过来把他们吞掉,他却要睡觉。
萧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若是不睡,哪来精神打仗。”
“那西戎军队呢?”
“放心,他们既然决定晚上偷袭,就不会在白天有动作的,正好让大家都睡觉。”
“是这样吗?”
沈月晞抬头看着帐篷顶,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此中逻辑。等再低头看萧濯时,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也和衣上床。贴着萧濯躺了下来。既然萧濯都敢睡,她有何不敢。
绷了许久的神经也该放松一下了。
她一觉就睡到了半夜。
习惯性地想去抱萧濯时,却抱了个空。
咦?
沈月晞猛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萧濯去哪里了?
她跳下床,先整理了衣服,随后走出营帐。看到周围漆黑一片,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
糟了,睡了这么久,西戎人会不会已经来偷袭了?
“夫人。”帐篷门口的两名守卫施了一个军礼。
“你们主公呢?”
“在帅帐,他特意吩咐过不让我们吵醒你。”
简直是胡闹。怎么不叫她起来呢。
沈月晞拔脚就往帅帐跑去,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跑到帅帐,除了门口两名卫兵,灯火通明的帅帐里只有宋臻,正站在舆图前沉思。
“军师,你们主公呢?其它将领都哪里去了?”沈月晞冲进帅帐,劈头便问。
宋臻转过身来,摇着羽扇道:“主公他们刚出发不久。”
“出发?这大晚上的要去哪里,”沈月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敲过一更。”宋臻微微一笑,“夫人若是困倦,可再去睡会儿。若是无聊,我可以陪同夫人对弈一局解闷。”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主公到底去哪里了?”
“偷营。”
第一百零五章 一骑凌尘
苏摩奈冲出帅帐,握着战刀仓皇四顾。
黑暗中人喊马嘶,惨叫此起彼伏,刀剑相击声震得他耳膜生疼。风中满是血腥的味道,军士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大将,”休牧耶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光着双脚,空刀鞘在他腰间晃荡着,“是燕军,燕军来偷营了!”
苏摩奈伸手薅住休牧耶的衣领,一把他拎到跟前,唾沫星子喷了他满头满脸:
“放屁,他们只有几百人。是不是军士夜惊?”
夜惊,几乎所有带兵的将领都经历过。
高度紧张的军士在睡梦中突然高喊“敌军来了”,同伴信以为真,推波助澜。恐慌迅速传遍整个军营,士兵在黑暗中相互砍杀,四散奔逃。将领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闹到天亮。
对方只有区区四百人,绝不可能有胆量来偷营。
对,一定是夜惊。
一名千夫长从黑暗中冲出来,喊道:“大将,我们怎么办?”
“不要慌张!”苏摩奈一把推开休牧耶,对千夫长吼道,“传令,全营点起火把,各队速归营帐。若还有在外者,格杀勿论。”
休牧耶倒退好几步才站稳,扶着歪掉的尖顶毡帽,焦急地喊道:
“大将,这绝不是夜惊,一定是那个姓裴的男人,他来偷袭……”
苏摩奈唰地抽出战刀,上前一步架在休牧耶的脖子上:“再敢乱我军心,我现在就斩了你!”
休牧耶如同受到惊吓的母鸡,一下僵在原地。
苏摩奈撤回刀来,对杵在原地,双目发直的千夫长道:“还愣着干什么?”
“大……大将,看。”千夫长抬手指着他的背后,失魂落魄地说道。
苏摩奈蓦地转身。
营地的北方腾起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红了。
“大将,那是我们的粮草,”休牧耶冲上来,指着北方的火光喊道,“这不是夜惊,是敌军偷营!”
“不可能,”苏摩奈吼道,“绝不可能!”
他方才睡得安安稳稳,梦到大王给他升职。现在一睁眼就遇上敌人偷营。
对方只有四百人,面对万人队能不逃跑就已经是非常英勇了。没想到他们竟敢来偷营。
对方主将到底是谁,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快,召集军士,先救粮草!”
暂时来不及思考其它的事情了,苏摩奈抽出战刀,指向北方。
狼牙隘口阻住了万人队,若粮草再被烧光,军队没有饭吃,只要几天就会不战自乱。到那时,他苏摩奈就将成为第一个以一万对四百却大败的西戎将领被记入史册。
他绝不允许这种耻辱的事情发生。
对方肯定是刚刚点燃粮草,现在赶过去肯定能救回大部分。
休牧耶和那位千夫长连忙召唤附近的军士,拼凑起两百多人。苏摩奈等不及,立刻率领众人冲向后营存粮之地。
一路上又有数百名军士加入队伍,苏摩奈的心安定下来,吩咐一名千夫长去安抚前营混乱。
对方如何厉害,只有四百人而已,只要包围起来剿灭掉,狼牙隘口就无人防守。等天亮直接率军通过,血洗小岗村出出气。
他率军赶到存储粮草的营地,一名满脸烟尘的千夫长迎上来喊道:“大将,咳……快让军士们救火。”
“偷袭的敌军呢,”苏摩奈战刀出鞘,举目四顾,“在哪里!”
几乎所有存储粮草的帐篷都在燃烧,滚滚浓烟冲入高空。空气中充满着呛人的辛辣烟雾。西戎军士呼喊着跑来跑去,正用水桶灭火。
“没有敌军……咳……他们冲进来杀了卫兵,放完火就撤了。”
休牧耶捂着口鼻对苏摩奈道:“大将,对方冲进来就是为了烧我们的粮草,他们早跑了。”
苏摩奈这才放下心,将刀插回鞘内,让休牧耶去指挥大家救火。他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负责看守粮草的千夫长陪着。
“看清对方的将领了没?”他问道。
那个千夫长还没等回答,远处有一阵急若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起初苏摩奈以为是来报信的斥候,待看清火光中坐在鞍上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他腾地站了起来。
对方是一名大燕男子,右手握着柄长矛,正策马长驱直入,向他猛冲过来。附近的西戎军士忙着提水灭火,都已将刀枪等兵器扔在地上,一时无人敢阻。
这个大燕人,竟单人独骑来刺杀他?
“保护大将!”千夫长高呼,抽出战刀迎了上去。
马上的男子左手抽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在人马交错而过时,对着千夫长当头劈下。剑刃从千夫长的左肩砍了进去,一直劈到小腹位置。
千夫长为苏摩奈争取到了一丝时间,他得以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面大盾挡在身前。
对方在战马上时,冲过来的速度飞快,力量也远超正常人,根本不是他能抵挡的。全力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周围还有上千名军士,自然会帮他料理敌人。
砰!
长矛抽在大盾上,矛杆断为两截。苏摩奈整个人和大盾一起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背后的盾牌架子上。成堆的盾牌砸在他的背上。
马蹄声从不远处卷过。
苏摩奈勉强撑起身子,觉得内脏绞成一团,手臂的骨头仿佛要裂开。要不是有大盾,估计这一矛能把所有挡道的骨头都打碎。
好歹他反应正确,性命算是保住了。
待白衣男子在远端勒转马匹,醒悟过来的西戎军士已经拾起刀枪,纷纷护住苏摩奈。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他没有策马逃跑,驰回死去的千夫长那里,在马上俯下身,握住嵌在尸体里的长剑一拔,将长剑拔出。
“月晞给我做的,不能丢。”白衣男子说着,将长剑向下一劈,甩落一串血珠。
“来将留名!”苏摩奈扶着近乎麻木的手臂喊道。
“萧濯。”
白衣男子将长剑收回,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大将,就是他,”休牧耶指着男子的背影,“他就是敌军主帅,那个裴公子!”
苏摩奈怔住。
原来对面的主将是萧濯,连弩,偷营,单人独骑……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久闻大燕太子的盛名,却从未和他对阵过。抓住他可就赚翻了。说不定还能逼迫那个永德帝用几座城池来换。
顾不上身体疼痛,他对周围的军士挥手喊道:
“快上马追,生擒萧濯者升千夫长!”
数百名西戎军士上了战马,手持火把,由一名千夫长牵头,穿过营地北方被搬开的拒马,向孤零零策马奔驰的萧濯追去。
“生擒萧濯!”千夫长指着夜色下那朦胧的白色身影,“大将说了,抓到萧濯升千夫长!”
西戎骑兵们立功心切,拼命用鞭子抽打马屁股。直到他们周围忽然亮起点点寒光。
那是早已埋伏在黑暗中的连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