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走投无路
下圆谷烈焰翻腾,焰光内可见滚滚浓烟,夜幕下格外醒目。
宋臻同齐王军众将领站在围城大营的望楼上,手摇羽扇,看着映红的西方天空。
大家本来都在睡觉,来了个冲营的人把整个军营都惊醒了。折腾到现在,正好看到下圆谷火起,大家便纷纷登上望楼观看。
“军师,世子殿下果然将敌军的粮仓烧了,”一名副将扶着栏杆,旁边兴奋地抬手指着下圆谷方向,“这火可真够大的。”
宋臻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周围众人那般喜形于色。
为何这么大的火势?
他随萧濯征战,也曾亲眼目睹焚烧敌人军粮的场景,却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火势。
“军师,大营西北角损坏的部分太宽,可能要到早上才能修好。”
一名将领的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回事,”宋臻回过头来看向军士,“冲营的那个人你们没抓住。现在让你们修复个缺口,居然还要花一整夜时间?”
被斥责的将领摸着后脑勺道:“军师,西北角根本没有营栅,末将估计是萧濯之前率骑兵冲营时破坏的。负责建营的裨将偷懒一直没修,才被那个人利用了。”
宋臻道:“萧濯冲营后,世子殿下不是严令要加固女墙吗。我亲自去看。”
下圆谷那边齐王父子已经成功焚烧军粮,萧濯大军失去粮草,两三日内必乱,就是神仙都不可能救得了了。这件事他已经不用再惦记了,就等天亮齐王父子归来摆个庆功宴。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把大营的缺口修复。现在正是深夜,又不见月光,若是有敌军偷袭那可了不得。
宋臻和一众将领下了望楼,往大营西北角走去。
“世子殿下令我镇守大营,我不能马虎大意,”宋臻边走边对身旁的将领道,“若是修筑营栅的将领偷懒,必须按军法处置。”
众人纷纷附和:“军师勿恼,负责的裨将和当夜巡逻的军士都已羁押,等您审讯。”
来到大营西北角,在篝火的映照下,军士们正扛的扛,锯的锯,人来人往,一片忙碌。
“果然没修,”宋臻怒冲冲地用羽扇指着空荡荡的缺口,“负责此处的人呢?还有在这附近巡逻的军士呢,都马上押过来。”
其它将领不敢怠慢,马上将相关人等带到宋臻跟前。
宋臻质问道:“你们这些奸滑疲懒之徒,还有何话说?”
人群最前面一名将领叫起屈来:“军师,末将对天发誓,这里的营栅绝对都建好了!”
“还敢狡辩,”宋臻抬起羽扇指着缺口,“那墙在哪里?”
“墙……末将也不知道,”那名将领哭丧着脸,“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那名将领身边的军士也都纷纷点头:“军师,将军说的是真的。这里的女墙本来好好的,但那人冲过来,就莫名其妙不见了。等我们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冲过大营去了。”
宋臻愈发恼怒:“你们竟敢合伙撒谎,难道当军法是儿戏不成?”
这些将领军士都是萧北珩麾下,莫非他们看自己是个降将,表面逢迎,实则内心轻视,想一起演戏给他看?
那就别怪他杀鸡儆猴。
那名将领听宋臻提起军法,起身快步走到缺口处,拍着胸脯喊道:“末将跟随世子殿下多年,建营都是末将负责。虽然职位低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这个事情,就是世子殿下亲自来了,末将也敢说……”
他正在喊,黑暗中“嗖”地一声响,他肩膀上便插了支羽箭。
那将领大叫一声,刚转头看向营外黑暗处,又有数十支羽箭飞来,将他从头到脚射成一个箭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敌袭!”有人抽出腰间的战刀,有人举盾护在宋臻身前,有人拉着宋臻便往后跑,“军师快走。”
宋臻大惊失色,边倒退边举扇道:“快迎敌,快迎敌啊。”
他心内懊恼不已,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立刻就被萧濯抓住了。
在场的有千余名齐王军,本来都在扛木头,锯木板,不少人才将肩上的木头丢下,黑暗中无数羽箭飞来,当场射倒近百人。
杀声四起,萧濯军的士兵从黑暗中冲出,潮水一般沿缺口涌进齐王军大营,见人便杀。
“不要慌!”一名齐王军将领喊道,“敌军都是新兵,打不过我们的。定北军跟我冲杀。”
定北军是齐王麾下精兵,虽然遭到突然攻击,也没有慌成一团。在将领的指挥下,从大营各处赶来支援的定北军士兵组成战阵,同萧濯军战在一起。
……
“放箭!”
随着邱离明的大喝,一千支连弩同时发箭,将冲到谷口附近的齐王军骑兵射得人仰马翻,无一幸免。
“齐王!”一名将领灰头土脸地冲到萧铭和萧北珩的跟前,“谷口有连……连弩!”
“连弩!”萧铭和萧北珩同时惊呼。
他们在大火燃起时,就全军往谷口撤离,没想到谷口居然安排了连弩伺候。
之前他们就听说过连弩的名声,此次交战,又亲自吃过连弩的苦头,深知连弩守在谷口,根本就不可能冲得出去。
“萧濯好狠的手段。宁可烧掉自己的粮草,也要致本王于死地吗。”
萧铭咬牙抬头看向四周。
谷内到处都已燃起大火,火光刺眼,浓烟弥漫,空气热得皮肤都感到刺痛,着火的军士和战马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唯一没有火的地方就是入谷的道路,现在近千名骑兵拥挤在这条道路上,几乎人人都带烧伤,进退维谷。前进的话,前方是致命的连弩守在谷口,后退的话,火势越来越大,就算不被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有将领不信邪,又率百余名骑兵冲过去,结果还是一个冲出去的都没有。
萧北珩曾亲身领教过连弩的威力,现在又见冲过去的人没一个活下来,他惊恐交加,翻身便向后跑去。
“北珩,等等!”萧铭追上萧北珩,撕下一条战袍,将腰间水袋中的水倒在布条上,递给萧北珩,“快将口鼻掩住,不要吸入浓烟。”
萧北珩抢过湿布掩住口鼻,也不管萧铭,便自顾自向后跑去。
萧铭又自撕一条战袍,同样倒水掩住口鼻,对众军道:“快以湿布掩住口鼻。”说完,他便向萧北珩追去。
众军见齐王在如此危难之际还能想到他们,都感动不已,跟在萧铭的身后。
萧北珩冲到谷中,直到前方一堵火墙拦住去路。浓烟刺得他眼泪横流,他勉强睁大眼看向周围,发现自己如同身处一个巨大的火炉,放眼望去全是火光,就连腰间的燕阙剑都开始变得烫手了。
前有火墙,后有连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绝望地回头,跪在地上,对赶来的萧铭哭道:“爹,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萧铭也已看到周围的火势,清楚父子殒命就在此时。
横竖都是死,他干脆将湿布扔掉,抱住萧北珩。父子相拥大哭:“我父子今日命尽于此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赏月
齐王父子正抱在一起痛哭,有位副将连滚带爬冲到跟前,将掩口的湿布取下,指着东边道:“齐王,东边有一处无火的地方!”
萧北珩听见,放开齐王,转身双手抓住副将胸襟:“哪里,在哪里?”
副将本来就被烟呛得呼吸困难,又被萧北珩这么一抓,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手指着东边。
萧北珩目光越过燃烧的火树,果然看到处黑洞洞的地方,似乎有个巨大的山洞。他大喜过望,推开副将,起身冲过去,挥剑砍断挡在路上的火树,向东边跑去。
“北珩,等等。”齐王萧铭起身追赶,追在萧北珩的身后。方跑到半道,一株被萧北珩砍得半折,已烧成炭的小树迎头砸了下来,萧铭躲避不及,树干正砸在他的腿上。
树干刚刚烧完,黑炭中还闪着红光,压在萧铭的腿上,当即把裤子烧着了。
“北珩,北珩!”
萧铭感觉大腿疼痛难忍,鼻中满是皮肉烧焦的气味,又不能伸手去推,连忙大声呼唤萧北珩。
方才报信的那个副将跟在旁边,见状连忙用双手抱住树干一头抬起来,数位军士上前拖出齐王,扑灭他裤子上的火。
树干砸得颇重,加上火又烧伤了腿,萧铭双手撑在地上一时无法起身。
那名副将放下树干,拍灭衣袖上的火星,来到萧铭身前,背对萧铭蹲下,对军士喊道:“把齐王扶在我身上。”
军士七手八脚将萧铭搀到副将背上,副将背起萧铭往东跑去。
东边山坡上有个黑漆漆的大洞,燃烧的杂草不断从洞口顶端滚下,依然不能照亮里面,似乎很深。
萧铭伏在那副将的背上,回身对跟随的军士们喊道:“快,大家都进洞里去躲避。”
众人见到这个洞穴,喜出望外,一股脑冲入洞中。
到了山洞里面,炙热减退少许,萧铭这才定下神来,喊道:“北珩,北珩进来了没有?你们谁见到世子了?”
“齐王,小人看到世子殿下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呼喊,“他往洞里面去了。”
知道萧北珩没事,萧铭这才放下心来。他拍拍身下副将的肩膀道:“若不是你,本王方才已命丧当场。”
“齐王言重了。您在如此危急时刻还能想着我们手下这些微末士卒,”那副将边走边道,“末将不会舍您而去的。”
“你姓甚名谁?现居何职?”萧铭问道。
那副将道:“末将姓齐,名盛珏。现任定北军副将。”
“齐盛珏?”萧铭问道,“本王没记错的话,你是赵元帅麾下,后面曾在萧濯手下对吧?”
记得之前萧北珩说过,萧濯有支军队降萧凯。后来萧北珩灭萧凯,萧凯的军队又尽归于定北军。
那副将停住脚步,在黑暗中也看不见他脸色,停了半晌方道:“齐王说的不错,末将原来是在昭王麾下。”
萧铭点了点头。怪不得萧北珩只让齐盛珏担任一个副将,原来是从萧濯那边降过来的将领,萧北珩信不过。但今日齐盛珏救他一命,再让他担任副将就太委屈了。
想到此,萧铭拍拍齐盛珏的肩:“齐将军,你今日立下大功,本王升你为信武将军。”
信武将军相比于副将,直接跳了三级。
齐盛珏抬脚继续向前走,说道:“末将谢齐王。”语气中并无欢喜之意。
萧铭认为众人都是刚刚死里逃生,心神慌乱,对齐盛珏的反应也没放在心上,感慨道:“想不到这谷中有这么一个山洞,真是天不绝我。”
这个山洞非常宽敞,脚下地面也非常平坦,走起来如履平地,感觉不似自然形成,似乎是之前朝代驻军修筑的存粮之地。
心安定下来,萧铭便感到腿上疼痛剧烈起来,估计在伤养好之前是不能骑马上战场了。
走了一段,前面忽然响起欢呼。
“齐王,前面是出口,”一个声音在前方的黑暗中响起,“世子殿下已出去了,外面并无任何敌军埋伏。”
“好,好!”萧铭连声称是。
众人都喜出望外,欢声雷动,蜂拥向出口。
齐盛珏背着萧铭出了洞口,萧铭深吸了一口空气,回头看向背后腾腾的红光。
刚才在谷里,前有连弩封堵,周围都是火焰,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在逃出生天,重见天日,真有恍然隔世之感。
“齐王快看,我们的围城大营。”一名将领指着东北方向喊道。
不用他人提醒,萧铭也听到了顺风传来的喊杀声。远远地能看到,在狼牙隘口下的齐王军大营一片混乱,到处都在腾起火光。
“萧濯知道我父子来偷粮草,在这里埋伏的同时,他又率军袭击我们的围城大营,”萧铭苦笑一声,“这次真吃大亏了。我们暂回本营,来日整军再战。”
齐盛珏道:“齐王,围城大营怎么办?”
“那里驻有本王的定北军。两军正面交锋,不用诡计的话,萧濯的军士不能取胜。”萧铭道,“本王腿伤需要大夫诊治,我们先回本营。”
从谷中逃出来的军士大概有千余人,几乎人人都被烟火熏伤,还好保住了性命。众人保着齐王萧铭前往小岗村东边的齐王军本营。
银盘似的圆月从云层后缓缓现身,洒落一地清辉。
洞口附近的坡上,沈月晞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双手抱膝,看着众军乱哄哄地远去。
她让大熊制造的洞穴穿入谷中,保住了齐王父子。
萧铭父子若是被烧死,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的反对势力都被彻底消灭。可能苏茉的父亲,安州太守苏翰会是个小小阻碍,但他的能耐肯定不能和萧铭父子相比。
现在她亲手舍弃了这个大好机会,放萧铭父子逃去,未来她和萧濯肯定要面对更多的苦难。
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和萧濯日日夜夜相处,她非常清楚,萧濯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亲近之人下手的人。他虽然在北狄征伐时行事残忍,但无论是对手握燕阙剑的萧凯,还是对来杀他的老师,萧濯都没有赶尽杀绝。在她和萧濯山穷水尽,被西戎多玛王围困的时候,多玛王提出那么诱人的条件,萧濯也不曾为自己的利益出卖她。
和这样有原则的男人在一起,她觉得安全感爆棚。
现在萧濯已得知齐王是他的生父,萧北珩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萧濯绝对不会同意杀死他们的。即使不问,她也能知道萧濯最终的决定。
她正在沉思,两只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谢谢你,月晞。”萧濯沉静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在我神思混乱的时候,你替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沈月晞微微一笑,侧脸贴上萧濯温热的手掌:“夫君,我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的决定。无论未来如何艰难,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
萧濯没有回答,双臂一紧,把她搂入怀中。
“夫君,今夜的月亮真圆,有种漂亮的玫瑰色……像个草莓。”
“草莓?”
“是种水果的名字,外表红红的,表面很多小坑,上圆下尖,”沈月晞靠在萧濯的胸膛上,举起双手在空中画起草莓的外形,“吃起来酸酸甜甜的。”
“大熊能不能造……不能?原来大熊也不是万能的啊。”
“咦,明明在赏月,怎么谈起吃的来了?”
“是你提的,哈哈。”
第二百七十三章 降书
“娘,你别拽我,我不走……我要留下。”
李菀把手腕从李夫人的手中挣脱出来,面带不悦地低着头道:“表哥明明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天近正午,母女两人躲在北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都打扮成普通农妇的模样。
李夫人见四周无人,回过头来道:“现在不跑,城破就跑不掉了。”
“难道表哥还打不过齐王么?”李菀不服气地反驳。
李夫人一甩手:“打不打得过,我这个当娘的一眼就看得出。你表哥军队连城外大营都放弃了,现在全军守在这孤城里,又没有粮草,城里这么多人,吃不了几天就没粮了……”
她还待详细解释,见李菀低着头闷闷不乐,便改口道:“有舍不得的东西?之前在乐山不嘶走得挺痛快的吗?”
“没有……”李菀头更低了。
“瞎说,”李夫人拿手指一点李菀额头,“我嘶你娘,你那点心嘶能瞒过娘才怪……算了,现在赶紧先跑路。”
李菀问道:“我们真的要丢下表哥表嫂跑?”
“我们都嘶女人,先跑不丢人,”李夫人偷偷摸摸地到巷口左右看看,回头招手,“快来。”
李菀无奈地来到巷口。
现在齐王大军围城,城内百姓没有事一般都不出门,街道上并无太多行人。
远处一辆马车使来,停在巷口。车夫左右张望,看到李夫人后,点了点头,伸出三个手指。
“不嘶说好二十两吗,怎么临头了加钱!”李夫人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叹了口气,“就这么着吧,上车。”
母女两人上了车,来到城门口,卫兵拦住问道:“你们要去城北做什么?”
李夫人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对卫兵道:“有亲家在北面,我们去看望,呵呵。”
“亲家?北面可都是西戎人,你们和西戎人结亲家了?”一名卫兵惊讶地问道。
另一名卫兵把说话的那个一扒拉,拉到旁边道:“那位夫人,有点像昭王的姨母……”
两名卫兵在那里嘀嘀咕咕,李夫人看得紧张起来,连声催促道:“快点开门,我们要出城。”
正在叫嚷,羌林率暗卫巡逻经过此处,过来查看。
“怎么回事?”羌林问道。
两名卫兵道:“统领,这位夫人说城外有她们亲家,要出城去看。”
羌林心下疑惑,虽然现在大燕的百姓已经能和西戎人和平相处了,但据他所知,还没有两族联姻之举。
他来到车前,还没询问,李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道:“羌将军,真巧,我是李菀啊。”
李夫人大吃一惊,自己这女儿是哪根筋搭错了,上来就自报身份?
她刚抬手把李菀的脑袋按回去,羌林已经认出来了,惊讶地道:“这不是平阳侯夫人和小姐么。你们为何要出城?”
“呃……”
被认出来了,李夫人也没法再说假话。可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是想跑路,在那里翻着白眼想理由。
李菀又探出头来,对羌林道:“将军,听说令堂在城北,那令夫人想必也在……”
李夫人又抬手将她脑袋按回去,斥道:“一点家教都没有,怎么可以随便和男人搭话。”
羌林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我没有婚娶……不过夫人和小姐,你们还是不要出城。现在敌军正列阵要攻城,你们万一在路上遇到乱军就麻烦了。”
他效忠的是沈月晞,但李夫人也是沈月晞的姨母,李菀是沈月晞的表妹,他在情理上都不能让两人出事。
李夫人没有回应他,在车里训斥李菀:“笑什么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娘平时教你的都忘干净了?”
羌林转头对暗卫道:“你们护送夫人和小姐到主子的府里去。”
暗卫们护送马车离去,羌林正巡视北城门,南面城外传来战鼓声和呐喊声,有名暗卫来到:“统领,齐王世子萧北珩率军列阵要攻城了。”
羌林问道:“主子和昭王呢?”
“他们都已经在城墙上了。”
羌林率领暗卫匆匆来到南城墙,只见一排排的军士正手持强弓硬弩严阵以待,萧濯和沈月晞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城下,数万齐王军黑压压地如同乌云,阵前萧北珩跃马扬鞭,正在大声喊叫。
“萧濯,你设毒计埋伏本世子,奈何天不绝我,本世子好好地在这里,让你失望了吧,”萧北珩以鞭指着萧濯,“现在你全军都被困在城中,粮草已绝,速速求饶才是上策。”
昨夜萧濯军冲击齐王军大营,并非为打败齐王军,而是冲破齐王军防线后,全军进了城。
萧濯看着得意洋洋的萧北珩,目光复杂,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
沈月晞对萧濯道:“夫君,为何不告诉他实情?”
萧濯轻轻摇头道:“现在两军交战,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这阵过后,我写封书信给他和……齐王吧。”
当初萧濯和萧凯在两军阵前决斗,萧凯说出萧濯是私生子的事实,萧濯也不相信。认为萧凯是用话术乱他心神。
沈月晞道:“夫君说的是,我们先专心守城。”
她唯一有些担心的是,昨夜下圆谷一把大火将粮草全烧了。现在城内粮草要供应六万人,根本供应不了两天。西凉的运粮队刚刚离开,城北的西戎聚落就算帮忙,也顶不了几天。
萧北珩见萧濯并不答应,笑道:“莫非是怕了?”
身后宋臻道:“世子殿下,如今敌军孤军困守,已入绝境。我们只要守住城池,不让运粮队伍通过,三日后城自然内乱,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只围城南,城北若有运粮队怎么办?”萧北珩问道。
“城北是西戎领地,西凉的运粮队不可能走那边,”宋臻道,“我们只要守住这边即可。现在齐王受伤卧床,我们不必着急进攻。”
萧北珩点头道:“如此也好,收兵回营。”
城上的军士本来都已做好战斗的准备,却见齐王军收兵回营,都大为不解。
萧濯对左右道:“宋臻明白彼此优劣,他采取的是围而不攻的策略,让我军自乱。这是一步好棋。”
众人下了城墙,沈月晞和萧濯一道回到府中,萧濯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萧北珩,一封给萧铭,让使者出城送出。
使者来到齐王军围城大营前,对卫兵道:“昭王有书信在此。”
萧北珩正和宋臻在帐内商议,听到有书信,萧北珩笑道:“想必是降书顺表,让使者进来。”
使者入帐,将书信呈上后自行离去。
萧北珩伸手将信拆开,对宋臻笑道:“真要递降书顺表,得萧濯亲自来才行。居然只派个使者。”
宋臻道:“以属下之见,应该不是降书。”
当他知道昨夜齐王父子在下圆谷中了埋伏,差点双双殒命,他就知道自己的计谋早已被萧濯看穿。以萧濯的本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投降。
“不是降书,那能是什么?”萧北珩拿起信纸来。
才看了几行,他的笑容便从脸上消失,额头渗出一滴滴冷汗,连拿信纸的手也颤抖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捅了马蜂窝
宋臻停下手中的羽扇,目光诧异,盯着萧北珩。
方才萧北珩明明满面笑容,看到信双眸一下子睁圆了,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连拿信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萧濯在信中写的是什么,能让萧北珩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正在疑惑,萧北珩的眼珠缓缓转动过来。当两人目光相对,萧北珩的目光中闪起一丝古怪,手也移向腰间的剑柄。
宋臻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仰去:“世子殿下?”
他能感觉得出,萧北珩的目光充满攻击性,是杀意。
萧北珩要杀他和杀鸡一样简单,他根本跑不掉。难道萧濯用了什么反间计之类的计谋,要借萧北珩之手除掉他?
他本想出声解释,可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两个人均面色惊恐,相对无言。
半晌,萧北珩忽然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挤出笑道:“军师勿虑,萧濯……他……他居然敢辱骂我,本世子气愤难忍。”
虽然说得结结巴巴,宋臻倒是松了口气,原来和他没关系。
萧濯来信辱骂萧北珩,怪不得萧北珩瞬间有杀人之心。结果把他吓了一跳。
他目光落在桌案上另一封信,信封上有齐王的字样,是给齐王的。
萧濯骂人居然还写两封信,这是分别骂齐王父子?
他才将双眸抬起,萧北珩这边已将手中的信放在灯烛上点着了。右手的信纸还在燃烧,他左手又将桌案上的信拿起来,同样放在灯上点着。
“世子殿下,这信不是给齐王的吗?”宋臻出声询问。
萧北珩不回应,紧紧盯着手中燃烧的信纸。
直到两张信纸都化为灰烬,他又盯着灰烬上下打量半天,才转头看向宋臻,笑道:“给父王的信自然也是辱骂之词。父王现在受伤卧床,若让他看见甚是不好。”
宋臻点头称是。
萧北珩方才都被信中内容气到发抖想杀人。想必给齐王的信中言辞也定是极为过分。萧北珩不把信给萧铭看,也是孝顺之举。
萧北珩将传令军士唤入帐内,道:“传令三军立刻攻城,取萧濯首级者封侯。”
宋臻吃惊,站起来道:“世子殿下为何突然要攻城?”
之前他建议的围而不攻,萧北珩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变了卦?
“萧濯辱骂我父子,我怎能忍受,”萧北珩冷笑一声,对军士道,“还有,传令给诸将,有出城者,无论男女老幼,立斩。”
宋臻愕然。
这意思就是,连萧濯的使者都要全部杀死?萧濯的辱骂竟然能把萧北珩气到这个程度?
“世子殿下,现在萧濯粮草不多,只要围困几日便可胜利。”他极力劝解,“此城修得极为坚固,若是强行攻城,我军可能死伤惨重啊。”
话还没说完,萧北珩已挥手打断他:“我意已决,军师不必再劝。我要亲自率军攻城。”
说罢,萧北珩出帐而去,只留下宋臻一个人呆立帐中。
他实在是想不通,世子殿下为何放着好好的策略不用,却要强行攻城,这明明是个得不偿失的举动啊。
不止是他,沈月晞也同样想不通。
之前沈月晞就觉得萧北珩这个人反复无常,她可是领教过多次的了。这不,萧北珩又亲自展现了一遍他的反复无常。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齐王军,喊杀声震得她耳膜都疼。
这次进攻完全和那次佯攻不同。这进攻让她想起了当初西戎人踩着同伴尸体登上冰城那次战斗。
战斗已经进行两个时辰。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
城头上石块像下雨一般往下砸去,但齐王军毫无退缩之意,每架攻城的梯子上都是士兵,不断有士兵从梯子上掉下去,摔在人群之中。
萧濯发了两封信,感觉像捅了马蜂窝。
还有一件让她忧心的事,萧北珩在进攻的同时,正派兵攀爬两侧的山岭,似乎打算把整个城都包围住。还好邱离明和另一位将军两人亲自率军从两侧顶住了齐王军的包抄。
“夫君,你觉得他们看了信没有?”沈月晞问站在身边的萧濯。
萧濯道:“信使说他是看到萧北珩打开信后才放心回来复命的。”
“那他为何要进攻我们?”沈月晞不解。
萧濯摇摇头。“他可能不相信吧。”
“那齐王呢,他也不相信?”
沈月晞正问,楼梯噔噔一阵急响,冯章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才看到萧濯和沈月晞便大喊起来:“主公,主公,萧北珩……”
他跑得太着急,扶着双膝喘得厉害。
沈月晞回身道:“冯章你不要如此慌乱,有什么事情说?”
冯章喘了两口气,起身跑到城楼栏杆前,抬手指着远处道:“主公,萧北珩……我看见了,他在亲自指挥攻城。”
沈月晞和萧濯都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看到在齐王军的阵线后方,数位将领簇拥着一人。虽然离得有些远,暮色昏暗,但沈月晞光是从感觉和印象就能辨认出那是萧北珩。
“我也看到萧北珩了,然后呢?”她对冯章道。
冯章咽了口唾沫道:“萧北珩站的位置,正好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沈月晞啊了一声,望向萧濯。
如今萧北珩正率军猛攻城池,只要一炮把萧北珩解决了,攻势自然土崩瓦解。只是萧濯会答应吗?
“主公,我有把握一炮就轰死他,您快下令吧,”冯章搓着双手,“要是再迟一会儿,他出了大炮射程就够不到了。”
之前已经轰过二皇子,现在轰个王爷的儿子,对他来讲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先下去吧。”萧濯背对着冯章,挥了挥手。
冯章愣了一下,摊开双手看向沈月晞:“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一炮就可以解决战斗……我们都已经死伤三四千人了。”
沈月晞叹了口气,对冯章道:“你也听到夫君的话了,先下去吧。你和杨聪都注意安全。”
冯章摸不到头脑,只得下了城楼。
沈月晞道:“夫君,我知道你也不想。但如果这样战斗下去,会死更多的人。他们也都有兄弟姐妹……”
“我都知道,”萧濯没有回头,“但我真的做不到。我们粮草也支撑不了几日,不行的话就从城北撤军吧。”
“放弃这个城?”这回轮到沈月晞摇头了,“这座城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绝不会交给别人!”
萧濯转过身来看向沈月晞。
沈月晞气鼓鼓地叉着腰:“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放就放。我可不答应。”
这里是她和萧濯经营许久的地方,她有非常深的感情。
正在生气,又一名将领跑上来,惊慌失措地对萧濯喊道:“主公,敌军已经攻上西城墙了!”
和将领慌乱不同,萧濯平静的表情毫无波动,对将领道:“可令李将军率步军过去,把城头上敌军打退后,再增调弓弩手。”
“遵命。”那名将领得到了萧濯的指示,脸上的慌乱之色便不见了,放心地转身下了城楼。
他们这些兵将,都是自西凉征召来,临阵经验并不丰富。能和精锐的齐王军打得有来有回,全靠萧濯这个主心骨坐镇。只要看到萧濯沉稳的表情,得到他的指示,大家就信心十足。
沈月晞正要再说,又有几名将领跑上来请命。逐一得到指示后,那些将领也安定下来,纷纷领命而去。
萧濯吩咐完后,目光扫过城楼:“月晞?”
不知何时,沈月晞不见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翼而飞
沈月晞趁萧濯被众将领围住的时候下了城楼,穿过搬运石块和弓箭的人流,回到府邸。
虽然齐王军攻得凶,只要萧濯在,她并不担心敌人能攻破这座城池。
真正的问题在于城里的粮草无法支撑太久。萧濯狠不下心来去解决萧北珩,萧北珩又把萧濯的话当作欺骗。这样下去的话,城内粮草吃尽怎么办?
忧心忡忡地回到府邸,正碰上沈蓝在院内观望,见沈月晞一脸愁容,便问道:“妹妹怎么了,是担心城池守不住吗?”
“不是担心那个,”沈月晞摇头,“是别的事情。”
沈蓝伸手挽住她的手,向大厅内走去,道:“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能不能说给姐姐听,看姐姐能不能帮上忙。”
两人来到厅内相邻坐下,沈月晞看着沈蓝真挚的目光,犹豫不决。
白绫秘密揭开之时,只有她和萧濯在场。从下圆谷回来后,她继续对其他人隐瞒,主要是怕大家知道这个真相后会出现乱子。
沈蓝道:“除了妹夫,姐姐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呢?”
沈月晞一想也对,便将萧濯的生父是萧铭的秘密简略地告诉了沈蓝。
沈蓝听后吃惊不小,问道:“那现在攻城的萧北珩,是萧濯的弟弟?”
“夫君写了封信给他和齐王。他们不但没回信,却开始猛烈攻城……”
两人正在说,侍女夏兰正好从侧门来给她们送茶,听到两人对话,当场愣在原地。
直到沈蓝转头喊她,夏兰才回过神来,连忙走了两步将托盘放在桌上,对沈月晞道:“主母,奴婢有几句话,不知能不能说。”
沈月晞和沈蓝都看着夏兰,沈月晞点头道:“不用拘束。”
夏兰道:“奴婢之前侍奉萧北珩,对他了解一二。主公只是写信给他,恐怕并不能让他相信。还需要信物才行。”
沈月晞吃了一惊。夏兰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萧濯也确实疏忽了。两军正在交战,对方把这边的信当成是计策也是有可能的。若要让对方明白这些都是真的,那就要把信物给对方看。
沈蓝道:“夏兰说的对,妹夫可有什么信物?”
“白绫。”沈月晞站了起来。
既然白绫是裴皇后亲手所写,萧濯一看就知道是裴皇后的字迹。那和裴皇后关系紧密的齐王,应该也能认出来。
经过夏兰这番提醒,她已经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她要去找齐王萧铭。
萧濯正在城头上指挥守城,无法离开。这件事看来得她亲自去。
沈蓝得知她要去见齐王,吓了一跳,面色紧张地道:“现在两军正在交战,妹妹要去见齐王,万一被人家抓住当场杀死怎么办?”
沈月晞笑着握住沈蓝的手摇了摇:“姐姐放心,我会随机应变。”
沈蓝还是担心,但沈月晞可不会婆婆妈妈。她早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当困难摆在面前的时候,等别人来拯救自己的人是软弱的。
软弱的人只会等待别人的施舍和拯救,从没有改变命运的勇气,而且还认为自己软弱的有理。
最开始的时候,她曾经也是个紧抱萧濯大腿的弱鸡。哪怕是在用冰城抵御西戎人进攻时,她的心里都在盼望着萧濯来拯救她。
当她发现自己其实是能抓住山鸡的时候,她才真正成长了。
人低估自己,只是因为从来不敢踏出那个禁锢自己的圈子。无论是梅黛,沈蓝,还是苏茉。
贤妃梅黛曾认为自己只是个用身体来讨男人欢心的女子,在父亲和哥哥死后,她一度颓废。
姐姐沈蓝认为自己只是男人的附庸,无论萧凯如何打骂虐待,始终不敢离开萧凯。哪怕她以身涉险将沈蓝救出来,后面沈蓝居然又回去找萧凯。
庆幸的是萧北珩杀死了萧凯,否则沈蓝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苏茉同她志趣相投,却同样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只能依靠男人活着。在夏兰告诉她萧北珩残忍好杀,欺骗亲人的真实面目后,她依然选择原谅萧北珩。
这些女子中,只有梅黛是她最佩服的。梅黛美丽却又坚强,以一个女子的肩膀扛起梅家复兴的重任,正在西凉独自抵抗西戎人的攻打。
现在的她要做和梅黛一样性质的事情:去停止这场兄弟相残的战争。
她辞别沈蓝,回到卧房门口。门外站着两名暗卫,见她回来均躬身行礼。沈月晞打开卧房门进入屋内,先关上半掩的窗户,接着点燃灯烛。
烛光照亮整洁的房间。在书桌正中央,是装着龙寰玉佩碎片的小袋子,白绫却不见踪影。
她明明记得白绫是放在桌子上的,还有梅黛写给她的信。现在怎么只剩下装龙寰玉佩碎片的小袋子了?
她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快步走出卧房,对两名暗卫道:“你们两人一直守在门口?”
两名暗卫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其中一人点头道:“主子吩咐过要仔细看守的,我们有六人三班轮流守卫,一直不曾离开。”
沈月晞皱了皱眉,喊道:“羌林呢,快来。”
忠心耿耿的羌林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她。只要她呼唤,就会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主子有何吩咐?”羌林从屋檐上跳下,手扶刀柄半跪在地。
沈月晞问道:“这屋子有人进来过吗?”
羌林摇头道:“主子,属下方才一直跟随您在城楼上。既然暗卫说没有,那应该就没有。再说这房间是您和昭王的卧房。除非有您和昭王允许,旁人不可能随意进入的。”
沈月晞吃惊地问道:“那我放在桌上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羌林抬起头来,目现诧异,“能否让属下进屋查看?”
沈月晞侧身闪在一旁道:“快进来看。”
羌林进入屋内,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跪在地板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沈月晞的脚。
“主子,”羌林起身在桌上取了灯烛,照着地面,“这里有一个陌生人的足印。”
沈月晞连忙来到羌林跟前蹲下,看向他指的地方。
地面上有一个淡淡的足印,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足印既不是主子的,也不是昭王的,是一个女子。她的身手能瞒过门口的暗卫耳目,绝非普通女子。”
“啊,难道是个女贼,”沈月晞抬头看向窗户,“我知道了,她从窗户进来的!”
怪不得自己刚进屋子的时候,窗户是半掩着的。她还以为是自己粗心忘记关了。现在仔细想想,屋里放着白绫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怎么会不关窗户。
羌林站起身来到窗户前,手放在窗户框上摸了一圈,停在插销处:“主子,插销上有利器挑拨的痕迹。”
沈月晞傻住了。
她本来打算带着白绫去找齐王。现在可好,白绫不见了。
太可恶了,这个贼偷什么不好,不但把白绫偷走了,居然连梅黛的信也给偷走了。
……
齐王军围城大营内。
萧北珩孤零零地坐在帅帐内,双手交叉撑着下颌,肘部支在桌案上,盯着眼前的烛光。
他已严令诸将,不打下城池不要来见他。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等人。
一阵冷风吹过,他面前的灯烛呼啦啦地舞动起来。待烛光安定,桌案前已经多了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
她面戴黑纱,双眸寒如冰水,身材修长,轻盈中蕴含着力量,令萧北珩联想到捕猎的母豹。
“呵呵,纪姑娘真是好身手,”萧北珩抬起双眸,“从进入大营到帅帐,居然没有任何将士能察觉到。如果你来刺杀本世子,本世子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黑衣女子并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扬起,甩出两物。
一张信纸,一条小小白绫。
萧北珩抬手接住,立刻展开借着烛光观看。
“他确实是世子殿下的兄长,”蒙面女子注视着他。
萧北珩露出震惊的神色,连连摇头道:“消息果然是真的……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贤妃的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蒙面女子目光落在萧北珩手中的信纸上,“是你父王和皇后裴婧云未婚所生。”
“一定是梅黛造谣,”萧北珩以手扶额,眼中落下泪来,“我……我怎会有如此残忍的兄长。”
“我不在意信的真假,我只要为爷爷报仇,”蒙面女子并没有理会他的哭泣,“世子殿下,我已按你的要求做了。现在实现你的承诺,让军士停止攻城。你之前答应过让我亲手取他性命的。”
“本世子言出必行,”萧北珩哽咽,“还望纪姑娘谅解,本世子实在太过震惊。没想到如此恶徒居然会是……我的兄弟。”
蒙面女子道:“我今夜就会杀了他。然后像他对爷爷那样,在他胸膛也刺上十几剑。”
说这句话时,她原本平静的声调终于变得愤怒起来。
萧北珩以手掩面道:
“纪姑娘要杀弑师恶徒,就算他是兄长,本世子也只能大义灭亲……父王正负伤在床,若是他知道这个消息……”
正说间,他在手指缝中看到,那蒙面女子已经不见了。
萧北珩又哭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火上烧成灰烬,接着又将白绫也放在火上点燃。他的脸在灯烛跳动的火光下忽明忽暗。
待信纸和白绫都化为灰烬,他长长松了口气,喊来军士道:“传令,停止攻城。”
第二百七十六章 剑语
“夫君,咱们家招贼了。”
沈月晞气呼呼地跑上城楼去找萧濯告状,正好看到攻城的齐王军开始撤回大营。
“有东西丢了?”萧濯不紧不慢地摸摸她的头顶,就像摸一只猫咪。
沈月晞急道:“这个贼不偷金钱,床底下的箱子一两银子都没少。但白绫和梅姐姐的信都丢了。”
萧濯放下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夫君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沈月晞差点就跳着说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
“我全都明白了,”萧濯往城楼下走去,“月晞,和我一起到城外走走。”
大战结束,善后的事情有邱离明去办。
沈月晞见他面色沉重,以为他也是在难过,便跟在他身边道:“这个贼还是个女子,把守在门口的暗卫居然都没察觉。夫君不回去看看吗?”
“东西既然都丢了,回去看又有什么用。”萧濯道,“我心中有些烦闷,想散散心。”
这还是沈月晞第一次听到萧濯主动说自己烦闷。
“夫君你是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萧濯的脸色,“是在担心粮草不足?”
“不是。”萧濯很快地否认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解释,沈月晞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两人从城北门出去,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上走去。
今夜的月光很明亮,哪怕不用火把照明,也可以看清脚下的路。
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坦的地方,萧濯望着北面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终于开口了。
“弟弟,他不想和我相认。”
沈月晞诧异地问道:“夫君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给他和齐王的信,应该都被他毁掉了。”萧濯背负双手抬头看向皎月,“来偷白绫的人,应该也是他派来的。”
沈月晞摸摸脑袋,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夫君怎么判断出来的?”
萧濯道:“从他开始攻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常人看到这信,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向对方确认,哪怕是怀疑对方用计,也没必要强行攻打。我感觉萧北珩很着急,他想让我死。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之前如何对立是彼此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却耿要置我于死地。直到白绫被偷我才真正明白。”
沈月晞无奈地立正,听萧濯讲解。这里没她这个小笨蛋的插嘴余地了。
“他派人来偷白绫,我才明白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了。”萧濯看向她,“他要对齐王隐瞒我的身份,他不想让齐王知道。”
沈月晞鼓了鼓嘴:“夫君你聪明,倒是看明白了。那就任由他攻打我们?”
“我放过齐王和他,只是因为我已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明知对方是亲人还要斩尽杀绝,那和野兽又有什么两样,”萧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并不是毫无人性的野兽……”
“冠冕堂皇!”黑暗中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沈月晞吓了一跳。
她以为只有她和萧濯在这里,最多加上羌林和暗卫。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女人。
黑暗中噌地跃出个全身黑衣的女子,面戴黑纱,背后斜斜地露出剑柄。
“保护主子!”
随着羌林一声呼喊,他和五名暗卫立刻从沈月晞的身后跃出来,手持战刀,挡在蒙面女子和萧沈二人之间。
蒙面女子双眸一寒,伸手握向肩后的剑柄:“凭你们还想拦住我。退下!”
暗卫们见对方是个女子,却口出狂言,都有些不忿。他们好歹也是西戎军士中的精锐,居然被一个女子看不起。不待羌林吩咐,已纷纷冲上。羌林见来不及呼喊,也只得跟上去。
蒙面女子不慌不忙,待六人冲近她才拔剑,从她肩后划起一道圆弧般的寒光,连闪数下。
六柄战刀先后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五名暗卫伸手握住右腕。他们的手腕都被剑尖刺中,伤口不深,却能让他们丧失握剑的力量。
只有羌林反应快,在剑光及腕的一瞬间,主动扔掉战刀收回手,堪堪躲过剑光。
沈月晞惊呆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子能使出如此高超的剑术。居然一瞬间就点中了五个人的手腕。
蒙面女子反手把长剑插回背后鞘内,对羌林道:“你是这些人的首领吧。还可以,能躲过我这一剑的人并不多。”
羌林面色苍白,虽然失去兵器,却依然挡在沈月晞的前面。
“月晞,羌林,你们都退下,”萧濯向蒙面女子走去,“她是来找我的。”
沈月晞还想跟着,羌林返身挡住她道:“主子,这个女子剑术之高,是属下生平所未见。主子千万不要过去。”
“你带暗卫回城,”沈月晞道,“我不会离开我的夫君。”
她早就和萧濯说过,无论有什么难关,两人都要一起去闯。现在这个女子如此危险,她怎能撇下萧濯离去。
羌林道:“主子,你又不会用剑,去了也帮不上忙。”
沈月晞对他道:“暗卫都受伤了,你带他们回去找华大夫父子治伤,这是命令。”
羌林无奈,只得对暗卫们道:“我们走。”
暗卫们都被女子的剑术震惊得口不能言,听到羌林提醒,才纷纷用左手捡起战刀,跟着羌林向山下走去。
沈月晞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两人。
这个女子的剑术之高,居然连羌林都未见过。
当初萧濯和萧凯决斗的时候,羌林可是在现场和她一起看的。羌林的意思是,无论是萧凯,还是萧濯,他们的剑术都不能胜过这个女子?
她心中掠过一丝慌张。
无论经历多多少大风大浪,在心爱的人面临危险时,她还是会紧张。但和以前不同,她现在能将紧张放在心里,而不是表现在脸上。
萧濯跟着蒙面女子,两人来到山顶一处平坦的空地。这片空地没有任何树木遮掩,被月光照得格外清楚。
“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亲人,”蒙面女子背对着萧濯,“那你为何要杀死你的授业老师?”
“我没有。”萧濯只简短地回答了三个字。
蒙面女子冷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那二皇子呢,他不算是你的亲人么?”
萧濯尚未开口,后面传来沈月晞的声音:“二皇子是我杀的,和夫君无关。你不要把这件事赖在他的头上。”
蒙面女子看向跟来的沈月晞,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你居然跟来了?”
沈月晞道:“我为何不能跟来。你要对付我的夫君,我怎能不管。”
“很有勇气,”蒙面女子又重新打量了一遍沈月晞,“不过你并不会用剑,帮不了你的夫君。”
沈月晞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纪老来胧升镇找我夫君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纪老和我夫君的战斗。两个人彼此都没有伤到对方。”
“狡辩是没有用的,只有剑能告诉我真相,”蒙面女子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面对萧濯,
“拔剑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无心插柳
萧北珩睡得很好。
烧掉了能证明萧濯身份的白绫,他感觉一直压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离开了。经常会被噩梦惊醒的他,难得地一觉睡到东方露出鱼肚白。
纪云燕,是纪忠的孙女。虽然才十九岁,剑术之高让他都觉得可怕。但她有练武之人的通病——过于单纯。只是稍微编造几句谎言,纪云燕便视萧濯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有她去刺杀萧濯,或许可以杀死萧濯吧?
和要挟纪忠的手段一样,他让永威的林魁软禁纪家的老小。虽然给予俸禄,但纪家的人哪里都不能去,为的就是让他能利用纪忠这个孙女。
但是一想到萧濯跟前有那个沈月晞,萧北珩又觉得不太可能。
沈月晞这个女子,感觉只要有她在萧濯身边,萧濯就不会有事。之前萧濯在永威城下惨败,只有沈月晞陪着他逃走,最终还是成功从他的包围中逃掉了。
萧濯若是一条鱼,沈月晞就是让鱼变成滑溜溜的泥鳅。觉得抓住了,哧溜一下便从手掌心滑出去。
萧北珩摇了摇头。将燕阙剑佩戴在腰间,走出寝帐。
军营内,士兵们都已经纷纷出帐,开始点火做饭。天色尚暗,一堆堆篝火照亮了士兵的面容。
离点卯还有一段时间,他横竖无事,便先来到帅帐前。
门口的卫兵见世子殿下来到,都躬身施礼。萧北珩心情不错,也对卫兵笑了笑,进入帐内。
帅帐是聚集众将军议之处,也是大胜后犒赏将领的所在,是整个大营中最大的帐篷。
来到主帅的案前坐下,萧北珩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冷。
已经是六月中旬,按理不该有这种寒冷的感觉。莫非是昨夜着凉了?
他活动了一下双肩,又扭了扭头。左右看了看帅帐内的摆设,和昨天一模一样。
后背这种冷飕飕的感觉为何还是挥之不去?
他回过头,这才看到了寒冷的来源。身后的帐篷被划了一条两尺长的口子,早晨的风正呼呼地顺着那口子灌进来。
萧北珩吃了一惊,站起身,伸手握住燕阙剑,抽出半尺。
纪云燕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冷冷地响起来:“萧世子。”
萧北珩身子一僵,猛地转过身,看向黑纱蒙面的纪云燕。
和昨夜完全不同,此时她的双眸中是愤怒的光,和她手中的剑光同时射向他的右肩。剑势之疾,就像瞬间亮起的闪电。
萧北珩大骇,疾步后退的同时抽剑上撩。
“当”的一声响,纪云燕刺来的长剑被燕阙剑断为两截,明晃晃的断刃旋转着飞向空中,穿出帐篷的顶部。
纪云燕看了一眼燕阙剑,弯腰从帐篷的破损处钻了出去。
听到帐篷内兵器相交的声音,门口的卫兵慌忙冲进来。看到萧北珩半跪在地上,举着燕阙剑,正急促地喘息着。
“有刺客!”卫兵大声呼喊起来,“快来人保护世子殿下。”
“不必了,”萧北珩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将燕阙剑插回剑鞘,“你们抓不住她的。”
纪云燕神出鬼没,显然早就在帐内埋伏了。要不是她先喊一声,而是直接出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才注意到自己后背都已被冷汗湿透。
……
狼牙隘口的城池内,萧濯的府邸大厅。
“哎,纪姐姐为什么要喊一声呢。”沈月晞听完纪云燕的讲述,遗憾地跺了跺脚。
直接一剑刺死那个坏蛋不就完事了么。
她跺了一下后,看到坐在对面的萧濯正在看她,便讪笑着将抬起来的脚又轻轻放在地上。
萧北珩虽然是个坏蛋,但他是萧濯的弟弟。自己在这里盼着弟弟死掉,不应该。
“妹妹,在背后偷袭,不是我们纪家的行事作风,”纪云燕拉下了遮面的黑纱,“不和人打招呼就出剑,那是刺客才用的手段。”
她有一张鸭蛋脸,容貌清秀。眉宇间那股英武之气,是沈月晞从未在任何女子脸上看到过的。非要说的话,梅黛有那么一点,但和纪云燕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萧北珩这种卑鄙小人,还用和他讲……”沈月晞说到半道,硬生生又憋回去,转头咳嗽一声,“我去给你们拿茶来,你们慢慢说。”
说完,她便跑进侧室。
纪云燕看向萧濯道:“公子,我要马上启程回西凉。虽然公子已托西凉女王从林魁那里救出家眷,但我怕萧北珩会迁怒于他们。”
萧濯道:“当初老师自刎,便是想让舍弟不加害家眷。我不能再让他利用老师的家眷,否则老师九泉之下也会怪罪于我。”
“爷爷在那个时候,除了自刎也没有别的选择,”纪云燕有些悲伤地低下头,“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公子。他不愿意杀公子,就只能自尽。若是回去,我们全家都会被萧北珩处死。只是没想到萧北珩为了隐瞒爷爷自杀的真相,刺了爷爷那么多剑。”
萧濯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纪云燕抬头展颜道:“我知道公子夹在中间甚是为难。我刺他一剑只为还债,并不想杀死他。再说他有燕阙剑防身,我也不能靠近。萧北珩此人非常狠毒,公子若是心软,早晚必成大患。”
萧濯沉吟片刻,叹道:“他终究是我弟弟。”
纪云燕走向门口,挥手道:“我也知道公子并非萧北珩,所以爷爷才宁可自尽也要放过公子。不过对萧北珩,真到那一天,公子总要做出决定的。不必相送,后会有期。”
沈月晞端着茶壶和三个茶盏出来时,屋里只剩下萧濯了。
“纪姐姐走得好快,都没让人送,”她嘟囔了一句,“要是她能教我几招剑术就好了。”
想起昨夜看到纪云燕的剑术,简直令她目瞪口呆,想不羡慕都难。
萧濯坐下来道:“等战事平息,我带你去西凉找她就是。”
“真的?”沈月晞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正好还能顺道去见一下梅姐姐,太好了。”
她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对萧濯撅撅嘴:“夫君,我一直以为你剑术天下无双。没想到你居然也打不过纪姐姐。”
萧濯苦笑着摇摇头:“我何时说过自己天下无双了。”
“不过这也是因祸得福吧,”沈月晞倒完茶,感慨地在萧濯邻桌坐下来,“纪姐姐和你比剑,才看出来你根本杀不死老师。自然就知道萧北珩是撒谎了。”
“我当然做不到,”萧濯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老师故意让我的。”
沈月晞想起当时的场景,难怪纪忠把马给他们,自己却留在那里。难怪萧濯那么郑重地对纪忠连拜三次。当时她还傻乎乎地问萧濯是不是有人来接纪老……
若当时萧濯为保住自己性命,对恩师痛下杀手,肯定早就死在纪忠剑下了。
估计换做萧北珩就会吧。他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欲望和目标,不择手段的男人。
“萧北珩一直想致夫君于死地,”沈月晞双手抱着热乎乎的茶盏,“夫君总得有个应对之策,不能这么被动。”
“当然,”萧濯将茶盏一饮而尽,放在桌上,“我们得让齐王退军。”
“可怎么退呀?”沈月晞愁眉苦脸地问道。
萧濯伸手入怀,拿出一物递到沈月晞的手中。
沈月晞低头一瞧手心,正是裴皇后留给萧濯的白绫,不禁惊呼道:“原来没丢呀。”
“母后亲笔,当贴身收藏,”萧濯道,“那个被纪小姐偷走的,只是我无事时仿写的赝品。”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笑早了
李夫人双手紧紧抓着衣角,透过高大的灌木丛望着远处的齐王军大营,脸色忽青忽白,牙齿咯咯地响个不停。
等下她要去见齐王,见齐王啊。
太恐怖了。
大中午的艳阳天暖洋洋的,她却感觉和掉在冰窟窿里差不多。
李夫人越想越怕,转头对沈月晞道:“月晞,姨母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之前对你确嘶动过坏心眼,都嘶姨母不好。看在外甥和你表妹份上,你饶姨母一命。”
怪不得之前暗卫不让她离开,沈月晞肯定是对她之前做过的坏事心怀怨恨,现在要和她秋后算总账,借齐王之手除掉她。
前后这么一合计,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不过她抖得厉害,声音像蚊子哼哼,沈月晞正背对着她忙自己的事,根本没听见。
这下李夫人更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为表示自责,李夫人决定狠狠扇自己脸。甥媳是个善良的女子,也许自己扇狠点,甥媳就心软了。
沈月晞穿了一身侍女的衣服,正对镜子给自己脸化妆,耳中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她转头看见,连忙伸手拦住:“姨母您打自己脸做什么啊?”
李夫人哭丧着脸道:“打都不解气的话,把另一个门牙也掰了去,我不想死……”
“姨母,您不用这样害怕,”沈月晞哭笑不得,只得安慰李夫人,“真不是让您去送死,我不是也和您一起去嘛。再说您小时候不是还和齐王玩耍过吗?”
“那都多久以前的嘶了……我姐又和他没名没份的,他早不认嘶我了。”
李夫人门牙漏风漏得厉害,也说不清楚。沈月晞没辙,回头对夏兰使了个眼色,道:“拿个梨来给姨母压压惊。”
李夫人爱吃梨,临行前她专门买了一篮子新鲜的鸭梨带在车上。
夏兰答应,放下手中的镜子,回身到车里取了一个黄澄澄脆生生的大梨递给李夫人。
李夫人双手拿住梨,好不容易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姨母,您先吃口梨。我和您说接下来的事。”沈月晞好言安抚,“等那帮朝廷大臣离开军营,我就和夏兰装成左右侍女,与您一同进去……”
李夫人刚啃了一口梨,听到沈月晞这句话,鼓着腮帮子抬头道:“你自己去不行吗?”
“我不能直接露面,”沈月晞面带窘色地解释,“齐王军现在都知道在下圆谷中设置埋伏的是我,齐王又被火烧伤了,人家心虚嘛。”
出于好心,她和萧濯都对李夫人隐瞒了真正的理由。
萧北珩一心要杀萧濯,她分不清哪些军士是萧北珩手下的,哪些是齐王手下的。贸然出现在敌军面前的话,万一被萧北珩的军士抓起来就小命难保了。
她和萧濯商议,找到个替他们出头的最佳人选:李夫人。
李夫人是裴皇后的亲妹妹。有这层关系在,齐王应该不会为难她。
商议妥当,她便和萧濯去找李夫人。
之前李夫人要带着李菀逃,被羌林拦下来,正整日提心吊胆,怕齐王军打进城来。沈月晞和萧濯上门,沈月晞先和李夫人说了萧濯与齐王的关系。
李夫人听后,先是呆若木鸡,然后瘫在地上哭嚎起来:
“我那可怜的姐啊……这嘶造了什么孽,牵连多少人……整个天下都乱了。我母女好端端的,也被老头子赶出来……侯爵夫人当不成,门牙又掉了,住得也不舒心……呜呜。”
李夫人哭天抹泪,拍着大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让在场的人感觉她能哭上一整天。
萧濯啥都行,就是不擅长对付这种场面,只会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断给沈月晞努嘴,使眼色。沈月晞只得硬着头皮和李菀一同劝说,李夫人哭到极伤心处时,也陪着掉几滴眼泪。
李夫人好不容易止住悲声,沈月晞连忙抓住机会说正事,那就是要姨母亲自去见一下齐王……
从那时开始,李夫人牙齿就开始响,响到现在。
沈月晞根本不知道李夫人的心思,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害怕去见齐王。
正安慰,夏兰指着齐王大营道:“主母,京城的车队出营了。”
沈月晞连忙来到灌木丛前,夏兰伸手将碍事的树枝压下,两人远远地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齐王大营中出来。左右有禁军护卫。
“那是丞相的马车,前面那辆……好像是户部尚书的吧。”夏兰边看边解释给沈月晞。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大臣?”沈月晞问道。
这帮大臣从京城大老远地跑过来,也真难为他们了。
“永德皇帝不嘶驾崩了么,现在国家没有皇帝,政嘶无人过问,”李夫人也凑过来看,“估计嘶有些乱,他们请齐王回去登基。”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哎了一声,纷纷露出笑来。
要是齐王听了这些大臣的劝告,收兵回京,岂不是正合大家心意。
“齐王一向以天下苍生为重,”李夫人也不抖了,喜洋洋地道,“想必他马上就会起兵回京,我们就不必去了吧?”
沈月晞也笑眯眯地点头。
本来她的目的就是劝齐王退兵,要是齐王现在就退兵,她就不用和李夫人一起着急去兵营了。至于白绫,稍后挑个时间给齐王就是了。
三人正在笑,齐王军营中一声炮响,顶盔贯甲的齐王军从大营中涌出。
方向是狼牙隘口……
“灭掉萧濯这个大患之前,”齐王萧铭坐在素舆上,由军士推着出了大营门口,以手指狼牙隘口,“本王绝不回京!”
他的腿被火树砸了,又加上烧伤。想到吃了萧濯的埋伏,他就怒气冲冲。
身体方回复些,京城的众臣来到,请他回去登基继位,被他拒绝了。
宋臻跟在旁边,劝道:“齐王,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政事荒废,各州郡盗匪横行。丞相等重臣不远千里来请,您为何坚持不回京呢?”
“军师有所不知,现在天下已平,唯萧濯孤军作乱,”萧铭将双手放在素舆扶手上,“盗匪之患事小,萧濯军事大,若不趁现在加以剿灭,日后养成气力,必成祸患。本王此举,正为苍生计。”
宋臻见齐王意志坚定,又道:“齐王伤势未愈,可留世子在此征伐……”
萧铭摆摆手打断他下文,道:“北珩非他对手,本王当倾全军相助,不信攻不下这小小城池。”
宋臻还待说,旁边过来名将领:“齐王,此次京城运来十二门虎蹲大炮,也要用吗?”
萧铭一拍扶手:“用。”
第二百七十九章 咫尺之遥
“齐王军居然有大炮了!”
沈月晞扒着树枝,看着齐王军营推出来的大家伙,目瞪口呆。
虽然离得远,但只看那高高昂起的古铜色炮筒就能猜出这东西是大炮。每门炮都是数十名军士在前面用绳索拉着,后面还有一群军士推,显得沉重之极。
“主母,这些大炮齐王五年前就开始锻造了,”夏兰面色紧张地看着,“奴婢侍奉萧北珩时,近距离看过。这炮前后都有铁爪,像趴着的老虎,是专门攻城用的,叫虎蹲炮。”
“专……专门攻城用?”李夫人本来都不发抖了,听到夏兰解释又抖起来,“这么多大炮,外甥能不能守住啊?”
“这个炮威力怎么样?”沈月晞也有些紧张起来。
夏兰说这些大炮是专门攻城用的,也不知道狼牙隘口的城墙能不能顶住。
就在她们交谈之际,大炮不断地从敞开的营门内缓缓挪出来。已经推出来八门了,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奴婢也不清楚,炮弹大概是这么大的实心铁球,”夏兰用双手比了个圆环形,“齐王攻打京城时,就从安州运这些大炮过去了。没想到这次又从京城把大炮拉过来。”
沈月晞看向她的手形,感觉炮弹得有排球那么大。
铁球要是这么大,那得多重呀。城墙再厚也只是石头,怎么禁得住这么重的铁球砸,这么多大炮一起射击,估计没几下城墙就塌了。
正在琢磨,李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菀儿还在城里呢,不能让他们开炮。我们得快去见齐王!”
沈月晞对李夫人道:“姨母,我都知道,但是咱们不能就这么直接过去呀。”
“没嘶间了,没嘶间了,”李夫人松开手,慌慌张张地起身就往马车跑去,“赶紧去见齐王。”
“主母,齐王已经出来了,”夏兰指着齐王军大营门口,“坐素舆的那个就是。”
“看到了,”沈月晞转身跑到马车跟前,对车夫道,“计划有变,齐王提前出营了。赶紧带我们过去。”
原本安排的计划是趁萧北珩在围城,李夫人乘车去拜访,将白绫交给齐王。而李夫人自己一个人办不了,沈月晞必须跟着。
现在尚未行动,齐王便出营要去萧北珩那里,一旦他到了萧北珩那里,沈月晞化妆得再巧妙,恐怕也会被萧北珩认出来。更别提本来就是萧北珩侍女的夏兰了。
现在大家必须赶在齐王抵达萧北珩军营前把事情办成。
李夫人早已上了车,推开窗户招呼沈月晞道:“月晞,快上来。”
沈月晞和夏兰上了车,马车转出隐蔽处,往齐王军营门口行去。
“齐王还在营门口吗?”李夫人坐立不安,车才行了几步,她便不断地问沈月晞,“快让夏兰看看。”
夏兰把窗户推个缝,侧身看了看,面露喜色,回头道:“主母,齐王又回营里去了。”
李夫人不信,也起身凑过去看。接着一屁股坐回沈月晞对面,笑道:“谢天谢地,也许嘶大夫不让他见风。”
齐王所在的大营和萧北珩的大营离得不远,穿过小岗村向北,便到萧北珩的大营。现在齐王折回军营,李夫人松了口气,开起玩笑。
有了前车之鉴,沈月晞可不敢再笑了,怕笑出事。
她绷着脸,想着临行前萧濯的叮嘱。
“齐王虽然是我生父,却在京城逼死我的养父。我给他白绫,只是为让他和萧北珩退兵,并无与他相认之意。”
这个沈月晞能理解。萧濯对养育他二十年的永德帝的感情,远比这个一天都没抚养过他的齐王要深。他能放下这段恩怨,放齐王父子一条生路,已是最大的善意了。至于父子相认抱头痛哭这种事就算了,根本不可能的。
她正沉思,车外远远地响起呼喝声。
“来车止步,再靠近的话,我们就要开弓放箭了。”
沈月晞对李夫人和夏兰两人摇摇头,示意两人不要惊慌喊叫,然后她转身打开车门下了车。
对面奔来上百名齐王军骑兵,为首的武将见车上下来一位侍女,高声道:“来者通报姓名来意。”
沈月晞不慌不忙地道:“平阳侯夫人裴韶雅,得知齐王受伤,特来探望。烦请将军代为禀报。”
那名武将有些诧异地看看沈月晞,对身后的军兵道:“来者是平阳侯夫人,放下弓箭。”
旁边有军士道:“齐将军,要搜车吗?”
那名武将摆摆手:“来者是平阳侯夫人,你们这些粗鲁汉子不要随意靠近,免得惊扰夫人。本将军自去看,你们在前面领路。”
众军答应,调转马匹在前面开路。
那名武将纵马来到马车跟前,对沈月晞低声道:“昭王妃为何要见齐王?”
沈月晞本来都要上车了,听到武将询问,心中吓了一跳,手扶车门回过头来看向那武将。
她觉得自己化妆得够仔细了,对方怎么就一下认出她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她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了一个人。
那个人曾跪在地上用双膝行走,抓住萧濯的衣角苦苦哀求,“昭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曾带领我们歼灭靖州二十万大军未尝一败,您到底是怎么了?”
“齐盛珏。”她又喜又惊,但却没有失声喊叫。
喜的是在这里居然碰上了萧濯的旧属,惊的是万一齐盛珏向齐王父子效忠,揭露她的真正身份怎么办?
不过从齐盛珏认出她后并没有高声宣扬来看,应该不会有歹意。
似是看出她的心事,齐盛珏低声道:“王妃勿虑,末将受昭王厚恩,绝不会对夫人不利。只是齐王仁德,待末将亦不薄。还望王妃以实相告来此何意?”
“善意。”沈月晞简短地回了两个字。
齐盛珏如释重负,双手抱拳对沈月晞施礼:“请王妃上车,末将自在前面带路。直入大营去见齐王。”
沈月晞暗喜,若是有齐盛珏引路,直接见到齐王,省去许多麻烦。
她上了车,和李夫人说了。李夫人也欢喜起来,道:“如此甚好,赶紧把事情办妥。”
有齐盛珏在前面带路,马车进入大营后果然畅通无阻,无人盘查。
一路来到齐王萧铭的营帐前,有持戟卫兵上前拦住,对齐盛珏道:“信武将军,大夫正在帐内给齐王治伤,请将军及来客暂且等候。”
齐盛珏点头,回到马车前隔着窗户道:“齐王正在治伤,请平阳侯夫人稍候。”
车内众人见马上就能见到齐王,都高兴起来。沈月晞对李夫人道:“姨母,白绫可保管好了?”
李夫人拍拍腰间的袋子道:“栓得牢牢的,放心。”
三人正在欢喜,马车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嘈杂,盔甲乱响,似乎来了许多军马。
车厢外响起齐盛珏的声音:“末将见过世子殿下。”
“嗯。”
萧北珩从鼻孔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二百八十章 忙中出错
沈月晞还是第一次离萧北珩这么近。
萧北珩的声音就在马车外面响起,她感觉两人之间大概就是隔了个板子。仔细感觉的话,她甚至能听到萧北珩的呼吸。
她能听见萧北珩,萧北珩自然也能听见她。两人也都挺熟悉的了,他会不会从呼吸声听出自己?
想到这个的瞬间,她整个人骤然僵住,同时屏住呼吸。
凶残的捕食者对活动的猎物更为注意,保持静止有助于让捕食者忽略自己。她必须让萧北珩忽略她的存在,若是让萧北珩发现的话,真的会被当场一剑穿心,连张口求饶的机会都不会有。
和萧濯在一起,多少艰难险阻都挺过来了,可不能因为喘气这种小事把命丢掉。
当下最安全的动作是转眼珠。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看向夏兰。
夏兰脸色惨白,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眸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后,嘴里咬着帕子,双手交叉紧握压在腿上,整个人就像即将被押送刑场的死囚,不停地抖着。
如果萧北珩推开窗子,第一眼便会看到夏兰。她完全理解夏兰害怕到这个程度的缘由,只是希望夏兰千万不要抖出声音。
沈月晞又斜眼看向李夫人。
斜眼看人是不够尊重,但也不可能开口解释,她希望姨母能看明白。
李夫人刚拿个梨放在嘴边要吃,瞅瞅她,又转头瞅瞅坐在一旁的夏兰。仿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静悄悄地放下梨。
“大夫给父王治伤,”萧北珩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连本世子都得等候?”
沈月晞心中一喜。原来萧北珩是来找齐王的。那倒是快进去呀,不要继续站在车厢前了。
有人结结巴巴地道:“世子殿下,齐王吩咐的是一概人等……”
“蠢货,”萧北珩厉声道,“一概人等不包括本世子,都给我让开!”
沈月晞居然觉得萧北珩骂得非常对。这帮军士真是蠢货,齐王和萧北珩是父子,哪有治伤连自己儿子都不让进的道理。
快放萧北珩进去吧,再不进去,她的上下牙也要开始打架了。
“快快给世子殿下让开。”随着呼喝,外面响起一片盔甲碰撞的声音。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开始向车头方向移去。
沈月晞悬在嗓子眼的的心总算开始落下,打算小小地吸一口气。方才憋得过于用力,她觉得自己胸口憋得都难受了。
“这辆马车里是何人?”萧北珩的声音突然在车头处再次响起。
他本来离马车远了不少,但这句话出口,沈月晞正在落下去的心猛地一跳。
萧北珩果然注意到马车了。
想想也是,这么明显一辆马车就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不注意呢。
沈月晞再瞧夏兰,夏兰已吓昏过去了,整个人歪在一旁,还好有李夫人及时扶住。
周围都是齐王的军队,就算跑也没地方跑。大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要萧北珩过来一掀车窗,小命就算交代在这里了。
正没主意,齐盛珏的声音响起道:“世子殿下,是来探望齐王伤势的客人。”
萧北珩哼了一声,道:“是随那些大臣来的吧。那帮大臣都走了,这些人还赖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世子轰走,不要在这里碍眼。”
齐盛珏道:“世子殿下吩咐的是,车夫,调头出营。”
马车调过头来,向大营出口方向走去。
沈月晞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欢呼起来。这次萧北珩真的是做了一件称她心意的事情。
总算可以喘气了。
见不见齐王都不重要,先把小命保住比啥都强。
她正在心里庆幸,齐盛珏的声音在车窗外低低的响起:“王妃快下车,再晚一点,性命就难保了。”
这时夏兰正好悠悠醒转,三人听到这句话,均大惊失色。
……
萧北珩喝退了军士,进入帐中,看到两位大夫正在为齐王萧铭诊治腿伤,帐内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北珩你来了,”萧铭抬手招呼道,“坐吧。”
萧北珩来到床边坐下,握着萧铭的手道:“父王,孩儿这两日忙于攻打萧濯,对父王不够关心,甚是愧疚。”
萧铭道:“无妨,本王方才已发军去助你。不料刚出营门,腿又开始疼起来。不过虎蹲炮已经往城下去了,有这些大炮,破城就在旦夕之间。”
萧北珩笑道:“父王放心,孩儿定会攻破此城。倒是父王,这两日有没有纪家的人来找过你?”
“纪家,是纪太傅的家人么?”萧铭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们不是在永威么?”
“没来就好,那是孩儿记错了,”萧北珩抚着萧铭的手背,“父王受了伤,孩儿忙于军务,过问甚少,心中惭愧。从今日起,孩儿要一直贴身照顾您。”
萧铭面露微笑,抬手指着帐外道:“你说有人来看望,倒是提醒本王了。帐外现在不是李夫人在等着么,快让李夫人进来吧。”
“帐外等着的李夫人?”萧北珩瞳孔一缩,“哪个李夫人?”
“平阳侯夫人,”萧铭道,“她知道本王受了伤,特来探望,还是齐将军来告诉我的。”
萧北珩转了转眼珠道:“平阳侯夫人,不就是萧濯的姨母么?”
“不能那么说,”萧铭摇了摇手,“平阳侯夫人是裴皇后的妹妹,小时候本王还和她玩耍过,也是旧交。虽然她是萧濯的姨母,你也不可对她无礼。”
萧北珩放开萧铭的手,起身道:“父王,孩儿愚钝,以为帐外等的是来逢迎拍马之辈,给赶走了。孩儿这就去请回平阳侯夫人。”
说完,不待萧铭回应,萧北珩已疾步走出帐外,连马都没上,快步追向正在向大营出口行驶的马车。
追到马车跟前,萧北珩抬手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稳。萧北珩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车夫,伸手欲拉车门,但想了想又收回手,双手抱拳道:“在下萧北珩,车内可是平阳侯夫人。”
“正嘶,正嘶。”车内响起奇怪的妇人口音,听得萧北珩一愣。
车窗掀开,探出张老妇人的笑脸,缺少了一个门牙的嘴咧着:“这不是齐王嘶子嘛,老身腿脚不灵便,就不下车了。”
她嘴漏风,“世子”说成“嘶子”,听起来跟死子一样。萧北珩听得不舒服,勉强笑道:“夫人,方才是在下一时疏忽,现父王有请。”
他边笑边透过车窗,仔细查看车里,又弯下腰看车底有没有藏人。
李夫人连连摇手:“嘶子哪里话,齐王既然有伤在身,老身改日再来,改日再来,呵呵。”
萧北珩直起腰,笑道:“夫人也是侯爵夫人,为何连个贴身侍女都没有带来?”
“嘶女呀?”李夫人叹了口气,“嘶子有所不知,老身是被我家老头子赶出来的,哪来的嘶女哟。”
萧北珩将信将疑地挥挥手,道:“既然夫人要走,在下军务繁忙,就……”
“不送,不送。”李夫人连声答应,挥手让车夫赶马,一路逃跑似的驶出齐王军大营去了。
萧北珩手扶剑柄,目送李夫人的马车离去,停了半晌,这才返身走向齐王所在的营帐。
躲在不远处一座帐篷里的沈月晞和夏兰,看得紧张不已。
从萧北珩仔细查看马车来看,他显然已经起了疑心。幸好齐盛珏及时领她们两人躲入帐篷,要不然就彻底完蛋了。
“主……主母,萧北珩去齐王帐里了,”夏兰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们怎么办?”
“没事,萧北珩总不能一直守在齐王身边吧,”沈月晞伸手在腰间摸索,“等他离开的时候,我们就……哎哟。”
夏兰紧张地盯着她:“主母,又怎么了?”
“白绫还在李夫人那里呢。”沈月晞懊恼地说道。
方才光想着保命,慌慌张张地下车,忘记和李夫人要白绫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世事难料
沈月晞说白绫还在李夫人那里,夏兰顿时心凉了半截。
没有白绫作为信物,就算能见到齐王本人,口说无凭,恐怕不能让他相信。
她只是个侍女,从小就养成了只按主子吩咐行动的习惯,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面对这种复杂的环境她毫无办法,只能看向沈月晞:“主母,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沈月晞蹙起眉头,看着远处紧闭的兵营大门。
现在她和夏兰都被关在齐王军的大营里,贸然出去的话十分惹眼,肯定会引来士兵的盘问。萧北珩就在齐王帐中,可不能惊动他。而且手头没有白绫,就算萧北珩离开,去见齐王也是白搭。还是先想办法逃出这里去找李夫人才是。
想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放下帐帘:“现在我们不能出去,等晚上再找机会。”
夏兰有些害怕,转身环顾着大帐内的布置:“我们要不要先躲起来,万一有人进来发现我们怎么办?”
帐内布置虽多,却无藏身之处,只有个大箱子,看起来像是装衣服之用,目测两人挤挤是可以躲进去的。
沈月晞道:“不妨事,若是有人进来,我们便说自己是齐将军的侍女,蒙混过去。”
夏兰苦着脸道:“若是萧北珩进来呢?”
沈月晞打了个冷战,指着箱子道:“那我们先藏进去好了。”
她和夏兰都是萧北珩极为熟悉的人,根本就瞒不过萧北珩的眼睛。
两人正要走,帐帘掀起,有个人走了进来。
沈月晞一惊,若是齐王军将,她还有信心应付,若是萧北珩那就麻爪了。
回头看见是齐盛珏,她方放下心来,对他施礼道:“方才若不是将军提醒,我们就被萧北珩发现了。”
齐盛珏道:“王妃不必多礼,这里是我自己的帐篷,我方才已吩咐过众军,非我允许一概不许进入这里。但萧北珩要进,我却是拦不住。还得想办法把两位送出军营才是万全之策。”
沈月晞正有此意,问道:“将军可有办法?”
“我已叫了辆车来,”齐盛珏道,“等下我将车夫支开,你们藏在车里,我亲自带你们出营。”
沈月晞见齐盛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甚为感激。道:“真是太感谢了,原来将军都已考虑到了。”
齐盛珏后退一步,躬身道:“萧北珩要杀昭王,路人皆知。我身受昭王厚恩,此举为报答昭王,王妃不必言谢。”
从齐盛珏的言行,沈月晞就能看出来,为何萧濯手下的军士都乐于为他卖命。他对手下的将士足够好,大家才心甘情愿的效忠他。就连齐盛珏这样的人,身在齐王大营,还对萧濯的恩德念念不忘。
这时帐外传来马车声响。齐盛珏对两人道:“我去和车夫说话,你们趁无人注意时上车。”
沈月晞主仆二人藏在大帐门口,齐盛珏到了帐外,吩咐车夫将车厢尾部对准帐门口,令马车后退,这样沈月晞上车就不会被周围的军士注意到。
马车刚刚停好,一位负责巡逻的武将领着数十名军士走过来道:“齐将军,刚听说你叫了辆马车要出营?”
齐盛珏笑道:“原来是孙将军,巡营辛苦。我有一个心腹在攻城时受了伤,我对他视同手足,打算叫辆马车去围城大营把他接过来医治。”
那名武将道:“将军恐怕得等等。末将这边刚接到世子殿下口谕,一概人等都不许离营。”
“都不许离营?”齐盛珏不解地问道,“世子殿下为何如此要求?”
“末将也不清楚,”那名武将道,“世子殿下正让人挨个帐篷搜查,听说似乎有陌生女子藏匿在营内。末将不多说了,要去把守营门,齐将军告辞。”
沈月晞一只脚都踩在车踏板上了,听到两人交谈,又悄悄地把脚放下来。
萧北珩这个坏蛋可真不好糊弄,他看到李夫人单独一个人在马车里,就察觉到不对了。现在正到处搜查,这可麻烦了。
军士奉萧北珩的命令搜查全营,那齐盛珏的帐篷肯定也不安全了。
在她身后的夏兰扯扯她的袖子,沈月晞回头,看夏兰正紧张地往马车右边的方向努嘴。她顺着夏兰的目光看去,看到又一队披甲军士带领正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齐将军,”为首的武将喊道,“世子殿下吩咐末将查看你的营帐,多有得罪。”
齐盛珏面露不满之色:“世子殿下这是何意,莫非认为我帐内藏有什么东西不成?”
那名武将走到近前道:“将军息怒,末将也是奉世子殿下军令办事。还请将军不要让末将为难。”
齐盛珏冷笑道:“我知道了,世子殿下看我是个降将,对我不放心。”
那名武将面露尴尬之色,道:“将军在下圆谷亲自救出齐王,众人皆知。只是世子殿下派人来嘱咐末将,要先查将军帐篷,末将不得不办。”
齐盛珏道:“我是信武将军,齐王亲封。你一个小小裨将搜我的帐篷,你不会是假借世子殿下的口谕,公报私怨吧?”
那名武将吓了一跳,连连摇手:“绝无此事。”
“没错,你就是这样。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赌钱输光了,向我借一百两银子我没借,你……”
“将军,世子殿下口谕是真的呀。”
“我不信,你我到世子殿下那里去询问。我觉得你就是公报私仇!”
齐盛珏此时耍赖起来,一口咬定对方就是针对他,弄得那名武将没办法,只得道:
“既然将军不信,那我们去世子面前对证。你们守在帐篷门口。等我们见过世子殿下再进帐搜查……”
两人在帐外拉拉扯扯离开,沈月晞和夏兰在帐内焦急万分。
沈月晞知道齐盛珏在那里无理取闹,实际是在为她争取时间。她不能傻乎乎地在这里等,必须赶紧想办法逃离这里。
但那名武将却让随行的军士守在帐外,根本出不去。
“主……主母,”夏兰指着箱子,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我们快点躲进去吧?”
沈月晞摇摇头,拉着夏兰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向帐篷边缘。
人家来搜查的卫兵又不是没眼睛,还看不见这么大的箱子吗。藏在箱子里就是瓮中捉鳖。
两人来到帐篷边后,沈月晞用口型询问夏兰:“利器,有没有?”
夏兰看着她的嘴,紧张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从腰间抽出把匕首,还不小心带出捆细绳。
沈月晞瞧见绳子,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记得之前两人初次相遇,夏兰差点用这绳子把她捆起来。没想到她还一直贴身带着。物是人非,如今夏兰却成了她的侍女,真是世事难料。
夏兰大概也是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搬家
狼牙隘口的城墙上,萧濯背负双手看着城下的齐王军大营。东南风扯起他的披风。在身后激烈地上下甩动。
“主公,那是大炮吗?”冯章扶着剑柄,看着远处那缓缓移动的黑点。
凭借他对大炮的认识,他感觉对方推过来的八成就是大炮。数了一下,足足有十二门。这东西的威力他最了解,对方要是用大炮攻城,恐怕就麻烦了。
“应该是,”萧濯冷冰冰地回答,“想不到他们为了攻城,连虎蹲炮都运来了。”
冯章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主公……”
萧濯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却感觉全身都是压力,只说了两句话就觉得难以为继。
要是沈月晞在这里,他就会觉得很轻松。
沈月晞天生就带着一种温暖,是专门用来中和萧濯的冰冷的。只要她在场,无论他还是杨聪,都能流利说话。一旦沈月晞不在,他感觉萧濯就像块千年寒冰,全身都冷气逼人,不仅令人难以接近,甚至连说话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萧濯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困难,转头看向他:“我们的大炮,能否敌过对方?”
冯章本来正在肚子里搜肠刮肚找话说,见萧濯主动说话,连忙答道:“现在只剩三发炮弹。若主母还在就好了。我们曾经尝试让铁匠仿照锻造过,总是造不出来。”
“这样的话,此城危险了。”萧濯淡淡地转过头,继续看向齐王军营内的大炮。
冯章有些担心,问道:“主母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
沈月晞和李夫人去敌营找齐王,听起来挺简单个事。但从中午出发,到现在太阳都快移动到正西了还没有回音,显然是有些不对头。
萧濯微微摇头:“她很聪明,很机智,不会有事的。”
“是吗?”冯章不自觉地摸摸后脑勺。
他记得主母可不止一次自嘲过,说她自己就是个小笨蛋,当然……是和萧濯比。
“现在我们的胜败,都在月晞身上。”萧濯伸手拍了拍眼前坚硬冰冷的城墙,低声道,“若城墙被攻破,敌人就可以凭借兵力的优势压倒我们。”
冯章问道:“主公,那我们为何不撤军呢?粮食也快吃光了,这样下去……”
“月晞说过,她不会放弃这座城。”萧濯收回手,“就算仅仅是为了她,我也不能撤军。不过这算是孤注一掷的策略,若是失败,满盘皆输。”
台阶上脚步乱响,传来沈蓝的声音:“妹夫,李夫人回来了。”
“什么?”萧濯吃惊地一甩披风,转过身来。
沈蓝和李菀两人,扶着李夫人一路跑上城头。李夫人年岁大了,喘得呼哧呼哧的。
萧濯冲到李夫人面前,问道:“姨母,月晞呢?”
“月……月晞留在齐王营里了,”李夫人喘着粗气,“万幸我……我遇到了一个人,嘶她的朋友。”
“月晞的朋友?”萧濯转头看向齐王大营的方向。
……
沈月晞小心翼翼地用细绳把割开的帐篷给缝合起来。这样的话,除非搜查的军士特别注意到这个角落,否则是不会察觉到这里有破损的。
现在她和夏兰两人,藏在大帐后一堆箱子后面。层层堆叠起来的箱子将她们两个遮住,只要不出去,外面遍布的军士就不会发现她们两个。
两人心有灵犀,都不敢出声。等了片刻,帐篷脚步声响起,传来齐盛珏的声音。
“你们都看清楚了,我帐内可藏有女子?”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道:“信武将军,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将军还请不要见怪……来人,把那个箱子打开。”
帐篷内传来开启箱子的声音。
沈月晞和夏兰对视了一眼,都暗自庆幸。没躲进箱子就对了。
齐盛珏的声音又在她们两人跟前响起,只隔了一层帐篷:“马车你们也搜了,我的箱子你们也看了。没有人罢?”
沈月晞心中一动,齐盛珏此人可真不简单,难怪他能认出自己,观察力似乎很强。他是不是特意过来站在这里挡住缺口的?
“将军,确实没有。”先前的声音回答,声势弱了许多。
“我要到齐王面前去讲理,你们欺人太甚。”齐盛珏的脚步声响起,向帐篷的门口移去。
“将军,世子殿下军令,我们不敢不从呀。您也知道,若是违背世子殿下的军令……”
乱糟糟的脚步声离去,大帐内重归寂静。
沈月晞将心放回肚子里,这才有心情开始打量身边高高堆起来的木条箱子。
这些箱子方方正正,一个箱子便有她半个人高,层层堆起来,堆了足有四层,六七堆,呈一个半圆形把她们两人包在里面。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看起来特别沉重。
箱子上面用红漆涂着两个大字。她看不懂是什么字,便用胳膊肘轻轻碰碰夏兰,对着箱子上的大字努努嘴。
夏兰看看箱子上的字,又看看她,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又换成询问的目光。
沈月晞连忙低头,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圈,好借此掩饰心中的尴尬。
箱子上面就两个字,她都没认出来,实在是……咳。
夏兰嘴贴着她的耳朵,把箱子上的字读出来:“炮弹。”
炮弹,是虎蹲炮的炮弹?
沈月晞忽然灵机一动。她现在就在炮弹这里,若是让大熊把这些炮弹全部吸收了呢。虎蹲炮没了炮弹,自然就无法攻城。至少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她还在琢磨此举的可行性,远处传来一个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嗯?大炮中午就运走了。你们还把炮弹留下做什么!都给我去往车上搬炮弹。”
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道:“将军,我们本来就要搬炮弹,可世子殿下说任何人不得出营。”
“你们先把炮弹都搬上马车,我自然去请示世子殿下,”先前怒气冲冲的声音道,“真是的,推一下走一步,不推就不知道动。”
沈月晞和夏兰面面相觑。
还在愣神的时候,有嘈杂的脚步声走过来,听起来至少得有数十人。
其中一个声音道:“这东西一箱估计得有几百斤,死沉死沉的,将军也真是的,他自己怎么不来搬?”
“嘘,别那么多话,让将军听见不好,”另一个声音道,“快点搬吧,咱们这不是有这么多人么。”
“那就先从最上面搬吧,”先前的声音道,“你们可小心点,掉下来把脑袋砸个大窟窿。”
沈月晞两人抬头,看着最上层的箱子发出吱吱的摩擦声,给拖了下去。
真是流年不利。这样搬下去,他们迟早会发现两个女子藏在这里。
沈月晞赶紧将匕首拿出来,打算再把帐篷割开,钻进去避一避。匕首才放在帐篷上比了一下,帐篷里便响起数个脚步声,停在帐篷中央,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把齐将军的东西收拾好,等下就拔营起寨,我们全军都去狼牙隘口了。”
沈月晞心中叫苦。
敌人大搬家,想藏都没地方藏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沙尘暴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又一个炮弹箱子从沈月晞的头顶拽了下去。
为了不让人看见,沈月晞和夏兰两人现在只能紧贴着最下层的箱子蹲着。
搬运炮弹的军士,足足有五六十人,在两人的跟前,始终都有十多人站着。两人根本没办法逃走。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下来,帐篷里点起了灯烛,里面人影乱晃,拖箱子的声音,拆钩子的声音,一帮人忙得不亦乐乎。
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沈月晞反而不慌张了,她想起了萧濯。
要是换萧濯那种身高蹲在这里,估计人家搬上面第二层的箱子就已发现他了。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老天绝不是为难她。老天是照顾她的,让她没有长得太高大威猛,才能藏到现在。老天既然是在照顾她,她就一定可以闯过这个难关。
她看看蹲在对面的夏兰。
夏兰的眼神是呆滞的,不知道在看哪里。也许是在大营内受的惊吓太多,已经麻木了。也许是绝望了,在等待被人发现的那一刻。
这也很好,起码夏兰不会因为牙齿打架而让箱子旁边的齐王军士注意到。
沈月晞仰脸看向天空,漫天的白云像扯碎的棉絮,在即将消失的夕阳照耀下,棉絮显得黑黑的。
“大熊,你会制造云彩么?”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她打算和大熊聊聊天。
从实验室设计出这个万能制造机,还没用上两回就穿到了这个世界。到了这个世界,她才发现大熊这里也不完善,那里也有不足。尤其是语言功能,永远都是那种欢快的语气,有时她急得火烧眉毛,或者是正被一群人追得屁滚尿流之际,大熊欢快的声音突然响起,绝对把人气到吐血。
但话说回来,大熊确实帮助她渡过很多危机,她还是很感谢大熊的。要是没有大熊,她早就完蛋了。
“亲爱哒主人,”大熊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想起,“您要制造云彩,范围太过于笼统,请指定云彩的类型。”
沈月晞倒是吃了一惊,以前她设计大熊时,大熊可没有这种能力。难道自行升级之后,还能制造云彩了?
她记得大熊说过,它那次主动升级专门是为应对大型制造的。只是连云彩都能制造,是她没料到的。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又一个炮弹箱子从她头顶拽下去,现在只剩下两层了。
“你真的能造出云彩?”沈月晞在心里问道,“这个类型还要指定啊?”
“亲爱哒主人,大熊可以制造白云,乌云,雨云……”
“等等,”沈月晞在心里喊了一声,“你说你能制造雨云,是能下雨的云么?”
“亲爱哒主人,您要制造雨云嘛?请指定级别,有小雨,中雨,大雨,暴雨……”
“暴雨!”沈月晞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
既然大熊能造出雨云,那就让雨来得猛烈些吧。一旦下起大雨,人们都会进帐篷去躲避。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雨云所需原材料,进度1%……1%……1%……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沈月晞环顾四周,大熊的收集范围只有五米方圆,要制造出规模庞大的雨云来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她已经不慌了。
大熊造不出雨云不要紧,重点是大熊可以造。
在她的跟前,有两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材料,空气和土,是她可以加以利用的。
“大熊,不用制造雨云了,”她在心里道,“制造二十秒沙尘暴。”
“亲爱哒主人,制造二十秒沙尘暴,正在收集沙尘暴的原材料,20%……50%……70%……”
接下来,沈月晞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夏兰从恍惚中惊醒。她觉得有些不对头。
周围的空气像被加热了一般沸腾起来,似乎所有方向都有风向她们两人吹过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们所在的地面好像正在往下陷,最明显的证据是,用来固定帐篷的大钉子居然都从土里渐渐露出来,直到完全脱出地面,被绳子拉得笔直,在空中上下跳着。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望向沈月晞。
方才沈月晞抬头看天,她也看到了。现在沈月晞又闭眼双手合十,在她看来,沈月晞大概是在祈祷老天救命。
不过这个时候,就算是老天也救不了她们吧。
尖利的风啸声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变成昏天黑地。
是大风。
这场大风刮得让人猝不及防,挟裹着沙土,整座齐王大营瞬间被土黄色的风淹没,十步开外便看不见人影。守护在炮弹箱子跟前的军士才张嘴呼喊,吃了满嘴的土。大家也顾不上搬运炮弹了,纷纷跑进帐篷躲避。
沈月晞趁着一片混乱,拉起夏兰的手便跑。
两人才跑出去,身后的炮弹箱子便因地面不平而轰然倒塌。
大熊制造的沙尘暴威力十足,但害处也不小。首先沙子打在脸上疼得很,就像很多小钉子飞过来。其次两个人被风吹得好几次双脚都离地了。更重要的是,别人看不见,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勉强眯缝着眼睛看去,到处都是昏黄一片,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偶尔有几个军士从尘土中冒出来,又鬼魅般地消失在沙尘里。风把两人的衣裙吹得哗啦啦的响,连束头发的簪子都被风吹掉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记得自己离大营门口不算太远,想往那里跑,但风太大,根本由不得她选择方向。与其说她带着夏兰跑,更准确点说,是沙尘暴吹着她俩跑。
“应该让大熊选择风吹的方向好了。”她在心里自我检讨。
要是沙尘暴正好对着营门方向吹多好,两个人顺着风,脚不沾地就飞过去了。可能悲催一点的就是看见营门时来不及刹车,会迎面撞在门上。
大熊的声音突然响起:
“亲爱哒主人,大熊储备的能量无法支持接下来的制造,需要补充,即将关机,三,二……”
沈月晞吃了一惊,在心里喊道:“这也就过了十多秒,不是二十秒么?”
她怕大熊的电量支撑不了,还特意往少了说。结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是像上次一样,十秒完蛋。
“一。”大熊念出最后一个字后,陷入沉默。
沙尘暴说停就停。
沈月晞拉着夏兰站在原地,悲催地发现,大熊制造的这场沙尘暴,把她们吹得更靠近大营里面了。本来两人还在营门附近,十秒给吹进来足足五十米,现在离营门更远了。
狂舞的旗帜和黄沙同时落下,营帐内纷纷探出脑袋来。
沈月晞心头一凛,可不能再傻站在这里,让人看见。
两个人正好站在顶帐篷跟前,她拉着夏兰掀起帐帘,飞快地钻了进去。正好里面一个侍女要出帐查看,差点和她们俩迎面撞在一起。
“哎,你们……”
那侍女见两个满身都是土的人闯进来,吓了一哆嗦,刚要大声呼喊,沈月晞和夏兰同时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嘘——!”
侍女看清来人是两名女子,这才住了口。再定睛一瞧,惊讶地道:“夏兰?”
她回过头,高兴地对帐内喊道:“世子妃,夏兰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要改口吗
沈月晞和夏兰进入的营帐分为两层,前帐和后帐。
通常这种营帐都是营内有身份的将领才能享有的,前帐用来会客,后帐是私人的空间。
认出夏兰的侍女名叫小香,和夏兰本就认识,在夏兰离开后,小香便代替了夏兰的位置。
听到侍女小香的呼唤,后帐响起脚步声,同时一个年轻女子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夏兰吗?”
沈月晞和夏兰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到脸上浮现出的不安。
就算侍女不说世子妃三个字,她们两人也都能听出来里面的女子就是苏茉。
沈月晞的心跳有些加速。
苏茉虽然和她关系不错,但是说到底也是萧北珩的夫人,在什么时候她必然都是向着她夫君的。
但转身出帐又根本不可能。外面风停了,避风的军士都开始出来活动了,现在出帐就是自寻死路。
正进退两难,一只白皙的玉手掀起帐帘,现出苏茉娇美动人的脸庞来。
她穿了身湖绿色的衣裙,乌黑的长发挽在头顶,用玉簪别着,仿佛一株风中摇曳的翠竹。
夏兰见到苏茉,不自觉地就躬身,但弯到半道看到身边的沈月晞,又停住了。
苏茉抬手制止道:“不必施礼,我早说过已不是你的主子了。”
待夏兰站起,苏茉又转向沈月晞,不自觉地捂嘴一笑:“你……哎,身上好多土,快来后帐罢。小香,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再准备两身干净衣服。”
吩咐完侍女,苏茉便先转身进了后帐。
沈月晞见她对自己的身份一点都不惊讶,也不问她是谁,心中有些奇怪。
横竖也不能离开,她拉起夏兰,两人跟在苏茉身后进了后帐。
进入后帐,苏茉从桌上取了一物藏在身后,转过身来对她笑道:“月晞,这不会是你最狼狈的时候吧?”
“呃……”沈月晞一时无语。
多精致的美女被沙尘暴吹十秒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为了保命,美貌就先放一边吧。
只是自己化妆不至于这么差吧?起先齐盛珏就认出她来,现在被沙尘暴吹了半天,苏茉怎么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苏茉看着她笑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你了?”
“是有些奇怪。”沈月晞抬起手理了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
她能看得出苏茉对她没有恶意,心情便放松许多。
苏茉将右手从背后转出来,提着一个袋子晃了晃道:“你瞧。”
沈月晞正在整理头发,瞧见苏茉手中的袋子,惊讶地道:“这是……”
这个袋子就是装白绫的袋子,她亲自把白绫装进去,然后交给李夫人。怎么到了苏茉的手里了?
“平阳侯夫人给我的。”苏茉转身将袋子放回桌上。
沈月晞恍然大悟。原来李夫人逃出军营后,并没有直接溜走。她碰到了来这里的苏茉,便将袋子交给了苏茉。显然李夫人也会告诉苏茉她和夏兰躲在这个军营里。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一直在京城吗?”
“我怎么能不来呢,”苏茉背对着她,叹了口气道,“公公受伤,我做儿媳的怎能装不知道,当然要日夜兼程来探望。平阳侯夫人拦住了车队,把这个袋子交给我,让我务必交给你。我到大营后想去找你,凑巧刮起一场大风,然后你们俩就出现了,倒是不用我找了。”
沈月晞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下把李夫人使劲夸了一顿。
幸好李夫人把白绫交给苏茉,要是她这次还是以逃命为主,慌慌张张地带着白绫一走了之可就麻烦了。
这时小香已经和几个侍女将洗澡水抬入后帐,连同用于更换的衣服。
苏茉对沈月晞道:“你们自便,不必担心军兵,有我在呢。”
交代完后,苏茉出了后帐,来到前帐端坐,让两个侍女将京城大夫为齐王萧铭开具的治烫伤药物取出,对照着药方将药包分门别类。
正在摆弄,外面隐约响起兵士呼喝的声音,渐渐来到这个帐篷前。
“主子,有位将军来,”侍女小香进入帐内禀报,“他说奉世子殿下的军令,要搜查军营内的陌生女子。”
苏茉将手中的药方放下道:“叫他进来。”
小香答应,转身出去,不多时一位武将进入帐内,对苏茉抱拳施礼道:“末将见过世子妃。”
苏茉板着脸道:“顾将军真是不辞辛劳呢,搜查都搜到我的头上来了。”
那武将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世子妃,世子殿下……咳,说所有帐篷都……要那个……搜查。”
苏茉白了他一眼,道:“我从京城来看望父王。才到这里,连行李都还没打开,没喝上一口热茶,你就来要搜这搜那,莫非你认为我藏了刺客,要谋害父王不成?”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那武将额头冒出汗珠,又不敢擦,“那个……世子殿下说……”
“北珩有什么话,叫他亲自来说。”苏茉毫不客气地打断武将。
武将苦着脸道:“世子殿下说他要一直守在齐王身边照顾,寸步不离。所以才让末将替他搜查大营……”
“就是了,”苏茉有些生气地一拍桌案,“北珩明知道我来了都不来接我。我正生他的气呢,你又跑来拱火,就是存心想让我夫妻失和。再说了,我帐内都是美貌侍女,你居心叵测,欲假借搜查之由意图非礼她们吗?”
那武将冷汗直流,躬身道:“世子妃,末将自去别处查看。”
“我正给父王配药,”苏茉指着桌上的药包,“你就来这里胡搅蛮缠,我连药方都弄错了,万一耽误齐王的病情……”
那姓顾的武将汗流浃背,也不辩解了,匆匆施了一礼,逃走般转身奔出营帐,对等候在帐前的军士道:“走走走。”
另一名副将不知机,上前问道:“将军,世子殿下可是吩咐过,要彻查每个帐篷的呀。”
“你懂个屁,”那武将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吧。”
世子妃可不是个善茬。当初在凉州永威城下,林魁和宋臻两个能言善辩的谋士都被她骂得连一声都不敢出。自己才在帐里呆了这么一会儿,挑拨离间,好色非礼,耽误齐王治病……一顶顶大帽子扣过来。
再呆下去,估计世子妃都能找到立刻砍下他脑袋的理由了,他可招架不住。再说世子妃怎么可能窝藏世子要抓的人嘛,用脚想都不可能。
苏茉在帐内见武将率军士匆匆离去,这才松了口气,让一众侍女退下,自己起身来到后帐门口,隔着帘子问道:“月晞,你们洗好了吗?”
“好了。”
当沈月晞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苏茉才掀起帘子。
搜查的军将来到时,沈月晞和夏兰原本还有些担心。看到苏茉几句话便将军士驱赶走,她们两人才放下心来。
苏茉进入后帐,笑吟吟地看向沈月晞。
沈月晞刚刚换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漆黑的长发披在肩后,红色的衣裙非常合身,衬得脸蛋白里透红,肌肤娇嫩欲滴。虽不施粉黛,自然风华绝代。
“这个小香。”苏茉笑着摇摇头,走到沈月晞的跟前。
“现在,”苏茉认真地盯着沈月晞清澈的双眸,“该继续叫你月晞呢,还是应该改口叫嫂嫂?”
第二百八十五章 装病
沈月晞知道苏茉问这句话的意思。
表面上问的是称呼,其实苏茉是在问:这个要交给齐王的白绫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绫是真的,我夫君已经确认过,是裴皇后的亲笔,”她对苏茉道,“我们只要将白绫交给齐王,便可真相大白。要不然我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呢。”
苏茉点了点头道:“月晞,其实我来的路上心里还是挺痛恨萧濯的。他设埋伏伤了父王……”
沈月晞脸一红,连忙低下头。
幸好苏茉之前在京城,刚到这里,还不知道设计燃烧弹的人就是她。
“李夫人告诉我萧濯是北珩的兄长时,我真的不敢相信。”苏茉拉着她的手,“既然他们都是父王子嗣,那这些都是误会,我们尽快解开便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本来就很喜欢和沈月晞一起研究热气球,但两军动辄交战,她总是找不到太好的机会。现今只要齐王确认白绫为真,那双方就没有再战斗的理由,以后她就可以随时来找沈月晞玩了。
“我也这么想,”沈月晞抬起头来,“狼牙隘口那里形势危急,我们要尽快将白绫交给齐王。”
苏茉问道:“我去把白绫交给北珩,让他转交给父王不行吗?”
“不行!”沈月晞脱口而出。
她大概能猜得出,萧北珩为何一直守在齐王身边寸步不离。
当初纪云燕偷了梅黛的信,肯定也知道了萧濯的真实身份。萧北珩以为烧掉了梅黛的信和假白绫,就死无对证,但纪云燕却是知道内情的人。
纪云燕剑术高超,神出鬼没,萧北珩拿她没辙,唯一的办法就是守在齐王跟前,不让纪云燕靠近齐王。其实人家纪云燕早回西凉了。
不知道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来形容他合适不合适。
但这些话她不能对苏茉明言。无论萧北珩怎么阴险,她要是真傻乎乎地对苏茉说萧北珩如何如何坏,苏茉不但不会相信,恐怕还会开始怀疑她搬弄是非。夏兰之前对苏茉说了萧北珩杀死冷霜的真实情况,苏茉不还是和萧北珩过得好好的。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个解释得过去的理由。
“这白绫是裴皇后亲笔所写,只有齐王本人才能辨认,你夫君又不认识裴皇后的字迹,万一他不相信,毁掉白绫怎么办。”
萧北珩心怀鬼胎,他看见白绫的一刹那,绝对会马上毁掉的。白绫只能亲自交给齐王,决不能经过萧北珩的手。
苏茉见她说得如此严重,露出思索的神色:“说的也是,那要怎么办呢?”
两人隔案对坐,双手托腮琢磨办法。
萧北珩守在齐王床前不肯动地方,而狼牙隘口那边大炮已经就位,炮弹正在往那边运。这边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
沈月晞想出个主意:“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苏茉道:“什么法子?”
“你装作生病,让侍女去通禀萧北珩回来看你。我和夏兰便趁机进入营帐,把白绫交给齐王。”
苏茉愕然道:“我从来没装过生病啊,生病要怎么装?”
她出身名门,从小到大一直四平八稳,还从未耍过这种欺骗的手段。
沈月晞搓搓双手道:“就装作肚子疼罢,这个最简单。你就一边叫,一边捂着肚子在床上滚。”
苏茉似懂非懂,双手捂着小腹,皱起眉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抬头道:“你看这样行吗?”
沈月晞觉得不像,摇了摇头。
苏茉这种叫法,不像是疼,倒像是手被针扎了那种叫法。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叫回来萧北珩呢。
看来她得亲自示范才行。
“我来示范,你看着。”
说完沈月晞站起来,往床上一扑,一边翻滚一边哼唧起来,装出疼得不行的样子。
论这个她熟。当初被萧北珩软禁的时候,她就耍过这招,还真骗得冷霜相信了。如今故技重施,一会儿声音高,仿佛疼得很厉害,一会儿又声音微弱,仿佛已疼得精疲力尽。
苏茉惊讶地张着嘴,看了半晌方道:“月晞,你不会是真的肚子疼了吧?”
“当然没有。”沈月晞一骨碌坐起来,整理了下衣裳,“这不是在教你嘛。”
苏茉好奇地道:“月晞,你在国公府平时都学的什么呀,怎么连这种街头骗子的手法你都表演得这么像?”
沈月晞把五指拢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下,说道:“自打和萧濯在一起后,什么都得学点儿。”
苏茉捂嘴笑道:“那我差不多学会了,你和夏兰去准备吧。”
沈月晞将装白绫的袋子收好,出了内帐。夏兰正等在外面,两人一同来到外帐门口,悄悄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
现在外面天已黑下来,加上苏茉来到这里,军营内开始有侍女走动,她们两个出去便不会再惹人怀疑。两人趁黑出了帐篷,等在一边。
不一会儿,就听营帐内苏茉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侍女小香慌慌张张地掀开帐篷的帘子跑进去,边跑边喊道:“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听得里面苏茉隐约说了两句,小香又急急忙忙跑出营帐,向位于大营中心的齐王所在跑去。
沈月晞低声对夏兰道:“等下只要看到萧北珩来这里,我们便立刻去齐王的帐篷。齐王的侍卫应该都认识你,你走前面。这样我们就能进入齐王的帐篷。”
夏兰点头道:“主母放心。”
两人等了片刻,却见远远的小香又独自跑了回来。
沈月晞看向小香的身后,没发现萧北珩的身影,不禁大失所望,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苏茉表演得不够疼?”
说话间,小香已经匆匆忙忙跑进苏茉所在的帐篷里了。
夏兰看向沈月晞道:“主母,现在要怎么办?”
“我们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沈月晞拉拉夏兰的袖子,两人从暗处出来,又回到苏茉所在的帐内。
小香正好从后帐跑出来,见她们两人回来了,面露喜色道:“正好,你们先照看一下主子,我要去找大夫。”
沈月晞和夏兰目送小香离开,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香都去找大夫了,不是说明苏茉演得很像么。连小香都信以为真了,为何萧北珩不肯回来?
两人进入内帐一瞧,苏茉正坐在床中间,双手抱膝,在那里撅着嘴生气。
“怎么了,”沈月晞来到床边坐下,“萧北珩为何没回来?”
“我让小香去告诉北珩,说我肚子疼得厉害,可他却……他却不肯回来,”苏茉眼中噙着泪,抬头看向沈月晞,“就让小香捎回来一句话。”
“什么话?”
“多喝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