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包在她身上啦
六月中旬,萧濯先到小岗村,他让百姓们到城中避难,然后萧濯率军在小岗村西边五里扎下营寨。
沈月晞大惑不解,问道:“夫君,我们为什么不进城?哪怕去小岗村也好。”
小岗村西边一马平川,只有几处山谷,基本上可以说无险可守,哪有北面的城池坚固。她以为萧濯就算不在城里驻兵,至少也会在小岗村驻扎,那里至少有现成的大片房屋可供士兵休息。没想到萧濯竟然不辞劳苦地从无到有,重新立了一个营寨。
萧濯和她解释:“若军队进入城池防守,那齐王军来了便可以直接围困城池,我们来自凉州的运粮路线便会被断。到那时失败便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我不进城,在城西南方向扎营,与城池守军互为犄角之势,同时守卫粮道。有这支军在,齐王军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围城。若他们强行攻城,我便可以打他的侧面,或者攻打他的大营。远比去城里一味死守要好。”
沈月晞听得半懂不懂,问道:“若齐王和萧北珩分成两拨军队,比如萧北珩率三万军队攻打城池,齐王的七万军队对付我们,那要怎么办?”
萧濯微微一笑,道:“分兵看似有用,实乃取祸之道。”
沈月晞还觉得自己想得挺合理的,旁边大将邱离明过来道:“主母,主公曾告诉过属下,拳头要握起来打人才疼,用两根手指去戳,只会让对方不适。若齐王分兵,那他们任何一支军队对我们都没了兵力上的优势,等于主动把自己削弱了。”
经邱离明用拳头和手指这么形容,沈月晞才明白过来,吐了吐舌头道:“我想得太简单,看来我只能观战了。”
临行前梅黛对她说过,她不需要学习用兵打仗,萧濯会为她解决一切。看来这场大仗她是只能做壁上观了。
“有件事情让你做,”萧濯将案上的一封书信拿起来,“我们近日就要和齐王军交战,南面边关的燕军是个隐患。需要月晞去一趟,弄清楚边关主帅赵牧的想法,他们支持还是反对我军,或是保持中立。”
“啊,我去?”沈月晞指着自己的鼻尖。
她可没想到萧濯会派给她这么大一个任务,居然要她和赵牧去谈判。
萧濯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顶:“若军师宋臻在,此事应当他去。现在只能让你当我的军师了。”
沈月晞有些害怕,垂头道:“可是我……我怕我办不好。”
她以前倒是经历过几次和人交流演讲,但都是村民之类的普通人。现在萧濯要她去和边关主帅赵牧谈判,对方可是燕朝权高位重的大将,统帅十万大军的人物,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行。
眼下大战在即,万一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把事情办砸了那可如何是好。
萧濯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墨眸充满柔情地看着她:“月晞,这件事必须是一个有胆量,又有谋略,又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做。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胜任。”
他连用了三个褒义词,把沈月晞夸得晕乎乎,飘飘然起来,眯缝着双眸,美滋滋地连声道:
“夫君放心,包在我身上。”
有胆量,有谋略,又心灵手巧……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论胆量,她经历过那么多次战斗,早已处变不惊。论心灵手巧,这可是梅黛姐姐当时夸她的词。
直到马车快到边关的城门口,沈月晞才明白过来。
“我哪里有什么谋略,”她在马车里叫出来,“我在这方面明明就是个笨蛋呀。”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莫名其妙答应这个男人了呢。
和她共乘一车的侍女夏兰听了,连脸上的笑容都僵硬起来,说道:“主母,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都要到地方了,沈月晞突然说她不行,简直吓死人。
“回去还来得及吗?”沈月晞伸手刚刚将车窗掀开一条缝,马车便停下了。
“主子,”羌林在车窗外道,“将军魏良率将领出边关前来迎接。”
沈月晞吓了一跳,自己明白过来了,边关也到了,魏良居然出关来迎。现在跑也跑不掉,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伸手便要去开车门,打算像往常那样跳下马车。
手都放在车门把手上了,她转念一想,不行。
自己如今是代表萧濯军前来的特使,不能表现的和村妇一样随便,让人家看了笑话不说,还可能轻视自己,对谈判不利。
在西凉征兵的空闲,梅黛曾偶尔和她谈论起王妃的言谈举止,行事风仪,要举止庄重,不能毛毛躁躁。梅黛本身便是这方面的楷模,沈月晞虽然没太用心去学,但天天和梅黛相处,也了解到一些皮毛。
她忍住了没动,外面两名暗卫过来为她打开车门。
夏兰先下车,站在车旁伸出手来,沈月晞这才伸手搭在夏兰的手上下了车。
马车停在边关城下,将军魏良已率领众武将出关来迎。
沈月晞于他,前有赠枪之情谊,后有城下救命之恩。他对沈月晞是有感激之心的,知道沈月晞前来,他特意出关相迎,以表示尊重之意。
魏良当先施军礼道:“末将魏良,拜见昭王妃。”在他身后的众将也一同施礼。
沈月晞心中一动。
魏良依然称自己是昭王妃,说明他们认可永德帝的旨意,就是说他们还是忠于永德帝这一方的。那就好往下进行了。
她面露笑容,伸手虚抬:“有劳众位将军出迎,请起。”
“谢王妃。”魏良直起腰来,让在道路一旁:“昭王妃请入关,末将率军护送。”
目送沈月晞一行人进入边关,魏良心中颇为感慨。
想不到萧濯居然会派沈月晞做为使者来边关。
记得初次见到这位废太子妃的时候,是她带着五千战俘来边关求粮。那时的她真是土里土气,傻里傻气,一点都没有太子妃该有的样子。
如今再见,沈月晞的言行举止竟隐隐有王妃之风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急中生智
车队进了边关,还要行上数里才能到边关镇守府。
沈月晞趁着这个间隙,手里拿个小纸条做功课。
“……赵牧是燕朝边关总帅,好饮酒……麾下有十万军队,负责防御北方西戎,北狄等外邦入侵关内。他和齐王萧铭的关系非常好。京城遭到围攻时,赵牧按兵不动,可见在他心中,齐王的重要性甚至与皇帝不相上下。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是搞清楚赵牧的想法,若能让赵牧答应不帮助齐王,就是大功一件。”
这些话是萧濯说的,她怕忘记了,特意拿张纸记下来,还专门在“大功一件”四个字下面画了两条波浪线表示重点。
萧濯并没有要求她做到最好,只要能搞清楚赵牧的想法就行。
见面的话,是应该先把萧濯的书信给赵牧呢,还是先寒暄一下,拉拉家常?直接给书信的话太直接了吧,她和赵牧还没正式打过交道,彼此不够熟悉,先聊聊天比较好……
正在思考,忽然胳膊一疼,仿佛被小狗咬住似的。
沈月晞转过头来看,才发现是夏兰的双手握住了她的上臂,如今已快到六月,衣物都不那么厚重,她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夏兰的指甲扎进来了。
“夏兰,别这么用力抓我啊。”
沈月晞放下纸条,拍了拍夏兰的肩膀。然而夏兰直愣愣地看着车窗的缝隙,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木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月晞有些好奇地侧身看向车窗外:“怎么了?”
车队已经到了边关镇守府的大门口,车轮碾过布满青苔,高低不平的石板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一队巡逻的燕军士兵刚刚走过。除此之外,就是在镇守府大门口矗立的那杆大旗,被劲风扯得笔直。旗座边上停着辆马车,装饰颇为豪华。车跟前立着几个军士,再没别的了。
“他……他在这里。”
夏兰目光盯着大门口那辆马车,声音小得几乎像蚊子哼哼,说完这几个字后,她的牙齿便格格地响起来。
“谁?”沈月晞问道。
还没等夏兰回答,沈月晞便觉得背后一股凉气嗖地窜了上来,她知道夏兰说的是谁了。
能把夏兰吓成这个样子的,只能是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她极为恐惧的。
萧北珩。
“不……不会吧,”沈月晞也一把抓住夏兰的手臂,“确定吗?”
“那是他的车,我绝不会看错。”
夏兰回过头来,满脸惊恐地看着沈月晞:“快……快快……快离开。快让车夫调头……”
她牙齿不断地打架,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沈月晞一瞬间也有了立刻逃跑的念头。
有过被萧北珩软禁那次的经历,她对萧北珩的恐惧并不亚于一直在萧北珩跟前做侍女的夏兰。
这次前来虽有羌林率领的五十名暗卫保护,但在拥有燕阙剑的萧北珩面前估计全都白给。萧濯是唯一能在萧北珩面前给她安全感的人。却要统帅全军,不能离开。
现在就掉头跑也不是不可以。魏良和她关系不错,不至于阻拦她。可萧濯交代的任务怎么办?
在她心中,这件事可不仅仅是和赵牧聊几句那么简单。
赵牧的抉择涉及到双方胜败。
“不……不行,”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不能走。”
萧北珩既然在这里,那他肯定也是来找赵牧,劝说赵牧帮助他们攻打萧濯。赵牧现在可是有十万大军,如果赵牧答应,那萧濯就要陷入被二十万军队攻打的危险境地。
齐王不是萧凯,萧北珩也不是林魁。萧濯可以打败萧凯的二十万军队,但面对这三个人,胜算肯定要低很多。
一旦萧濯失败,狼牙隘口的城就会丢失,那可是她的心血。
无论是为了萧濯,还是为了她的城池,她都不能走。
“他会杀了我们的,”夏兰脸色苍白,“我们快点逃,主公绝不会怪我们的。”
沈月晞转身拿起一个帕子快速地叠了几层,放到夏兰嘴边道:“咬住。”
夏兰张开口,将帕子牢牢咬住。果然牙齿格格响的声音没了。
“躲在车里,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沈月晞抱了抱夏兰不断颤抖的双肩,“我去见赵牧和萧北珩。”
夏兰先是使劲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把帕子从嘴里扯出来道:“主母,你不害怕吗?”
“怕,但我必须去。”
沈月晞闭上眼,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捶了捶自己不断抖动的双腿。
萧北珩为人狂傲,应该不会当着赵牧的面攻击她一个女子,再说赵牧身为主人,她是客人,赵牧肯定也不会同意这种事情发生。这样她就能把事情办完。
等离开边关,他要是来攻击的话,就让大熊把燕阙剑毁掉。大家赤手空拳相搏的话,五十名暗卫好歹也是精锐的西戎军士,不会那么容易落败,她趁机让车夫驾马车逃离。
都盘算清楚后,她就镇静多了。
马车停了下来,魏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昭王妃在此稍候,末将先进去通禀赵帅。”
“有劳魏将军。”
沈月晞回复了魏良,转身对夏兰道:“夏兰,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马上要去见赵牧了,她可是代表萧濯而来,衣着打扮不能出纰漏。
“主母哪里都好,就是……就是脸色煞白。”夏兰小声说完,又把帕子咬住。
沈月晞不信,拿过镜子来照了照,果然如夏兰所言。她知道自己是受到惊吓所至,这样子去见赵牧可不行,气场上先落了下风。她可不是来这里应付差事的。
她在车厢的柜子里东翻西找,翻出一瓶酒来,拔掉塞子,先凑在瓶口闻了闻,一股辛辣呛人的味道扑鼻而来,一点都不好闻。
没时间犹豫了,她蹙着眉,扬起头把酒瓶对在嘴上,咕咚咚一口气把酒灌了下去。
喝完了她只觉得嗓子辣得不行,好像喝了一团火下去,从嗓子到胃都火辣辣的,捂着嘴接连咳了好几下。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了。
夏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帕子都从嘴里掉了出来:“主母,你……”
“好了,这下脸色就正常了吧,”沈月晞回头对夏兰笑了笑,“我下车了。”
夏兰张大着嘴,看着沈月晞下了车,连掉在腿上的帕子都忘记捡起来。
她在萧北珩跟前侍奉多年,太了解喝酒这些事了。一看主母就是个不会喝酒的人,哪有直接把一瓶酒灌下去的。
喝这么急,肚子里又没吃什么东西,就是换个男人都会醉的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九十度
沈月晞下车走了几步,风一吹,感觉有些不对。
脚下发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伸手撑在车厢上,用力摇了摇头。结果不摇还好,一摇连头也晕起来了。
自打来到这边,她还从未喝过这么多酒。现在才明白自己居然是一瓶酒都顶不住的弱鸡。
这可麻烦大了,走路摇摇晃晃,怎么去见赵牧啊。
太失策了。
她正不知所措,夏兰从车上跳了下来,来到她近前伸手扶住道:“主母,奴婢扶您进去。”
“他在里面,你还要去?”沈月晞转头看着夏兰。
夏兰人仿佛分成了两个,在她眼前旋转,转了一会儿又变成了三个。
“从来都是奴婢护卫主子,从未有主子保护奴婢的,”夏兰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即使他在里面,奴婢也要舍命保护主母。况且主母方才喝得太猛,恐怕有些不适,有奴婢跟着更稳妥些。”
“好……扶住我,千万别让我晃,”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空酒瓶,转头对羌林道,“我想起来了,赵牧好酒……把瓶子塞好,拿盘子端着,盖上红绸,跟我们进去。”
羌林不知沈月晞为何如此要求,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沈月晞挺起腰板,努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在夏兰搀扶下缓缓向镇守府内走去。她眼皮重得很,只得垂眸装作看地。
魏良从大堂内出来,见沈月晞在侍女搀扶下已进来了,连忙道:“昭王妃,赵帅正在招待齐王的使者,您看要不要先到厢房歇息?”
齐王要和萧濯开战的消息人尽皆知。如今两拨敌对的人正好都在这个时间来到,他考虑是不是先让沈月晞这边暂避一下。
魏良是好意,夏兰听了后大喜,对沈月晞道:
“王妃,我们就按魏将军的安排先去休息,等齐王使者走了再去见赵帅吧?”
她好不容易才架住沈月晞,真怕主子一下瘫在地上,那就太尴尬了。
“齐王使者?是不是那个萧北珩,”沈月晞垂眸道,“我正要找他呢,夏兰,我们进去。”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把夏兰吓了一跳。
方才主子明明被萧北珩吓得脸色煞白,怎么走了几步道后,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居然要主动去找萧北珩。
她不敢不听,只得扶着沈月晞走上大堂的台阶,魏良紧跟在后面。
才上得几步,就听到大堂里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给宋先生倒第二碗。”
“赵帅,鄙人实在不胜酒力……”另一个男子声音传来,带着七分无奈,三分惶恐,并不是她猜想的萧北珩的声音。
在大堂居中坐着一个身穿赭黄便袍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满面红光,双臂袖子都挽着,露出晒成古铜色的小臂。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个大碗和两个酒坛子。
在他的下首坐着一位书生气的男子,正摇着羽扇一脸苦笑,看侍女为他面前案上的大碗倒酒。
“居中者便是赵帅。”魏良对沈月晞道。
沈月晞轻轻推开夏兰,双手抱拳,对赵牧施军礼道:“沈月晞见过赵帅。”
赵牧早就瞥见沈月晞进来,但他一向对病恹恹娇滴滴之类的女子没有好感,本来不打算搭理沈月晞,没想到沈月晞以军礼相见,动作颇为利索,和她娇媚的容貌一比,顿时让他刮目相看。
“哦,昭王妃居然懂军中的礼节?”他放下手中的酒碗,起身看向沈月晞。
“随夫君征战日久,自然会一些,”沈月晞又转向那个书生气的男子,笑道,“宋先生,别来无恙?”
宋臻愣愣地看着沈月晞,只点头以示回应。
他此番来为萧北珩当说客,也预料到萧濯会派人来,却没想到萧濯居然派沈月晞来凑热闹,这个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为昭王妃赐座,”赵牧坐下对身后的侍女道,“上酒。”
魏良听了连忙道:
“赵帅,昭王妃虽然也是使者,但毕竟是女子,这三碗见面酒的规矩是不是……”
赵牧好饮酒,凡是来找他谈事的,必须先喝三大碗酒,否则他就不谈。用他的话来说,连一点酒都喝不了的,就没有交谈的必要。
此举看似只是为了饮酒,赵牧却有他的心机在里面。
三大碗酒下去,一般人都撑不住会醉。酒后吐真言,往往会把真正的来意和盘托出。赵牧身为武将,并没有谋士那么多心眼,这个法子还是他三年前想出来的主意,颇为灵验,有些想耍滑头的,玩小心思的,三碗酒下去就都老实了。
“规矩便是规矩,既然昭王妃作为使者前来,这三碗酒当然要喝,”赵牧瞥了一眼宋臻,“若不喝也行,那就请自行离去,不必和本帅谈了。”
宋臻听了只是苦笑。
怎么可能不谈,他受齐王之托,来让赵牧归顺。若什么都不说,那不是白来了。
他也是来到了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规矩,硬着头皮喝了一碗,正在想办法拖延时间,好让第一碗的酒劲先过去。
魏良还想劝说,没想到沈月晞坐下后,双手一撑桌案:“我来和赵帅商谈,自然要按赵帅的规矩来,直接倒满三碗。”
此语一出,不但魏良,连赵牧,宋臻,夏兰,甚至正要倒酒的侍女都呆住了。
大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爽快,”赵牧猛地一拍桌案,对侍女道,“为昭王妃倒满三碗。”
一位侍女拿了三个碗,一字排开放在沈月晞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倾下酒坛,倒了三碗酒,又回到赵牧身后。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沈月晞身上,想看她是不是在吹牛。
沈月晞拿起一碗,先凑在嘴边尝了尝,自言自语道:“谢谢大熊……正口干舌燥呢。”
她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完,将碗顿在桌子上,又拿起第二碗,还是咕咚咚喝下去。
魏良和宋臻看得都傻了,尤其是宋臻。他还记得当初在小岗村打败西戎的时候,大家庆功,萧濯要喝酒,沈月晞还不让。没想到沈月晞喝起酒来跟喝水一样,太厉害了。难怪萧濯派她来,看来真是派对了。
赵牧更是看得满眼放光,待沈月晞喝完第三碗,他对沈月晞翘起大拇指:
“昭王妃果然豪爽,方才本帅还觉得昭王派错了人。”
“三碗水而已,呵呵。”沈月晞将空碗放下,看向坐在对面的宋臻,“宋先生既然来谈事,怎么连第二碗都喝不下去了?不喝的话我可要和赵帅说话了。”
宋臻脸色一变。
这个沈月晞真会气人,三碗酒喝了也就喝了,居然说喝了三碗水,这是摆明了挑衅他啊。
“我喝。”他将桌上的酒碗拿起来对赵牧示意。
赵牧笑道:“这就对了,宋先生好歹是堂堂男儿,岂能连一女子都比不过。”
“慢着。”沈月晞一伸手制止了他,转头对赵牧道,“赵帅,我夫君知道赵帅喜欢饮酒,这次特意让我带了瓶上好的烈酒来,这酒只要一碗就可以让人醉……”
她还没说完,赵牧已露出不服气的表情道:“居然还有这样的烈酒,拿出来让我看看。”
沈月晞转头对堂下的羌林道:“端酒来。”
羌林双手端着盘子走上堂来。沈月晞从盘子上扯去红绸,拿起酒瓶放在案上,对赵牧道:“这酒瓶里的酒可以倒两碗,敬赵帅一碗,敬宋先生一碗。”
旁边侍女过来取酒,沈月晞笑道:“两位,我先说好,此酒极烈,一碗便醉。”
她方才让大熊制造烈酒,把酒碗里的酒全都变成了水,现在制造出来的烈酒都装进了这个空瓶里,酒精度数足有九十度。
赵牧和宋臻都不服气,有侍女过来,拿过酒瓶为宋臻先倒了一碗,又为赵牧倒了一碗。大堂上酒香浓烈,气味刺鼻。
宋臻起初还怀疑沈月晞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但她也给赵牧倒了。若是酒里有手脚,那就是自寻死路。他便放心地先尝了尝,发现这酒果然辛辣无比,比之前喝得不知要烈多少。
他犹豫着不敢喝,抬头看向赵牧。
赵牧拿着酒碗闻了闻,面露喜色道:“好酒!”仰头一饮而尽。
沈月晞以手支腮,歪头看着宋臻,笑道:“宋先生若不敢喝,倒了也成。”
宋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脸上实在挂不住,也闭着眼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掉了。
“好了赵帅,”沈月晞笑眯眯地转向赵牧,“我们来谈正事吧。”
话音刚落,对面咕咚一声,宋臻已从椅子上出溜到了桌案下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幸不辱命
据说喝醉了睡觉醒来后会头疼。
沈月晞醒来后却没有这个感觉,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群小人在说话,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吵得她头晕脑胀。
“主母,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给您倒茶。”
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夏兰喜滋滋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
沈月晞睁开双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车上。车厢里已点起了灯,车窗外天色昏暗,得得的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混在一起,夏兰正背对着给她倒茶。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一下子坐起来,“我不是正在和赵牧谈判么?”
唯一的记忆就是看到宋臻醉倒,再往后的事情她就没有印象了。
自己不会也跟着醉过去了吧?
她低头在腰间的文书袋里一翻,先把萧濯给她的书信摸出来了:“天啊,我要惨了。我居然连夫君的书信都没交给赵牧!”
本来还计划着要把萧濯的书信给赵牧,没想到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主母您别慌张,事情已经办妥了,”夏兰将一杯茶端过来,“先喝杯茶醒醒酒。”
沈月晞顾不上接茶盏,直接掀开车窗喊道:“羌林呢,羌林?”
羌林骑马来到车窗旁边,对她道:“主母勿惊,我们大获全胜,现在都已经快到家了。”
连身为心腹的羌林也这么说,沈月晞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是怎么就弄好了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把车窗放下,回头对夏兰道:“为什么你们都说事情办好了?”
夏兰笑道:“主母不信的话,再看看文书袋,赵帅给您的回书还在里面呢。上面可是盖着他的帅印,绝无虚假。”
沈月晞又去翻文书袋,里面果然多了一封文书。
她将文书拿出来,展开观看,上面的字密密麻麻,潦草得很,还有两处被水渍晕染开来,隐隐有一股酒气。在文书的结尾盖着帅印。
字她是横竖认不出来,还是拿回去给萧濯看好了。
“我都做了什么,”她将文书小心翼翼地放回袋子里,伸手接过夏兰手中的茶盏,“我全都不记得了。”
夏兰道:“赵帅和主母都喝醉了,你们两个……一个从自己当年从军开始说起,说了半个时辰。说到最后赵帅哭了。然后主母开始说,也说了半个时辰,说到和山鸡打架时,主母也哭了。”
沈月晞正在喝茶,听到这里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还好抢先咽了下去,只咳嗽了两声。
“我……我说我和山鸡打架了?”
夏兰道:“千真万确,奴婢和羌林统领都在您身后站着,听得一清二楚。您说当时那只鸡力气特别大,使劲叨您的手,赵帅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不住口地说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沈月晞一捂脸:“别往下说了,然后我还说什么了?”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然后你们就又开始喝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将军好心怕你们喝醉,酒坛里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水,你们两个喝了好几碗水。然后赵帅痛哭流涕,说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开心过,一定要和您结拜,认您为义姐……我们怕弄出乱子,和魏将军一同拦住了。”
沈月晞扶额无语。
难怪说醉酒误事,人一旦喝醉了简直是丑态百出。赵帅年龄都可以当她爹了,真要两人结拜,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弟弟,那岂不是成笑话了。
“我……我没有出丑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夏兰。
夏兰双目放光:“主母,这就是奴婢最佩服您的地方。您明明喝醉了,但除了哭之外却无任何失仪之处,而且您居然还记得主公交代的事情,专门和赵帅说起此事。赵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为了让您放心,还给写了一封回书。”
“那宋臻呢?”
“你们从开始说到结束,那位先生也没醒。赵帅直接让人把他抬出去送走了。”
沈月晞听到这里,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宋臻的心眼可比她多,万一他巧舌如簧,回头又劝赵牧改了主意那就糟糕了。幸好她用一大碗九十度酒精把他放倒了,估计得晕上一天才能清醒。
“得到回书之后,您就起身要走,赵帅让魏将军架着,非要亲自送您。奴婢把您架到车上,一到车上您就睡着了,”夏兰掀开她身后的车窗看了看,“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大营了。”
沈月晞从夏兰掀开的车窗看出去。
太阳在远处黑黝黝的山尖上露出一小半脸,映着天底几朵火烧似的红云。侧前方是萧濯的大营,大营里面的篝火照亮了帐篷的尖顶和高高矗立的望楼。
在望楼上的军士看到了沈月晞的车队,探头对下面守卫营门的军士挥手呼喊。
“王妃回营了。”
守门的军士拉开营门,车队进了大营,停在一处空旷之处。
沈月晞着忙下车,披上夏兰为她准备的披风,从文书袋里将文书拿出来,习惯性地跳下马车。如今已经不必再装模作样了,她还是喜欢做回原来的自己。
脚刚沾地,她便觉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栽去。
没想到酒劲还没过。
身后响起夏兰的惊叫声,她则跌入一个人的怀抱里。
鼻中是萧濯那令人安心的清香气味,感受着背后他手掌的温暖,她整个人顿时软了下来,乖乖地让他把自己抱起来。
“夫君,幸不辱命。”
她闭着双眸将头靠在萧濯的胸口,把手中的文书举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不是我给你的文书么,”萧濯的声音在她的上方响起,“你没交给赵帅吗?”
沈月晞睁眼一瞧,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夫君,我的意思是……你看你夫人厉害不厉害,都没用到这封书信。”
“哦?那夫人是用什么方法说服赵帅的?”萧濯横抱着她走向营帐。
“九十度酒精。”
“九……十度酒精,奇怪的称呼,是一种酒的名字吗?”
“哈哈,夫君想喝嘛,想喝就说,我也给你弄一碗七十五度的,还能消毒呢,”沈月晞闭着眼举起一根手指,“不过夫君还要带兵打仗。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还好……嗝。”
尽管喝了不少水,但她的口中还是透出淡淡的酒气。
“月晞,你也喝了那个九十度酒精?”
“没有啦。真要喝了,我肯定会酒精中毒的啊。”
回到后帐内,萧濯帮她解开披风,刚将她放躺在床上,帐外有军士道:“主公,邱将军有军情禀报。”
萧濯握住沈月晞的手摇了摇:“等下回来陪你。”
“去吧夫君,”沈月晞微笑着对萧濯挥了挥手,“我先躺一会儿。”
萧濯出了后帐,沈月晞听到前帐响起盔甲碰撞的声音,接着传来邱离明的声音:
“主公,齐王军先锋一万人已过东集镇。估计今夜三更时分扎营。齐王中军于明日中午抵达。”
“很好,我正在等他们,”萧濯冰冷的声音响起,“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第二百六十章 骂战
沈月晞站在狼牙隘口的城墙上,望向南方。
初升的太阳驱散了自拂晓起就一直弥漫不散的浓雾,现出绿色原野上的小岗村和东西对峙的两座大营。
“终于要和齐王一决雌雄了。”
她有些紧张地正了正自己的皮制头盔,把露在外面碍事的头发塞进去。
大战在即,她不能穿着裙子上战场,但供武将穿戴的盔甲太沉,她的小身板又扛不起来。
她本打算到狼牙隘口的矿洞里去收集些铁矿,让大熊为她做套轻便的盔甲,谁知到城中时,羌林的母亲已为她赶制了全套皮甲,从头盔到战裙一应俱全,特意用染料染成了白色,让人送来。
沈月晞穿戴上后,果然觉得行动毫无阻碍。现在她看上去也是梅黛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将了。
“按大燕的习俗,为父母复仇当用白色,”羌林和她解释颜色的意义,“此甲虽轻,但寻常箭簇并不能穿透。我们大家都盼望恩人在战斗中平安无恙。”
“我可不敢冲入战场,”沈月晞笑道,“那太危险了。”
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大熊虽然神奇,但不是用来战斗的,无法在箭雨中保护她,这已经在奔牛河证实过了。
远处一声炮响,齐王军大营军队蜂拥而出。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块乌云弥散开。萧濯军同样涌出营门,开始展开阵形。
“主母,双方军队都出营了。”站在沈月晞身旁的杨聪紧张地喊起来,“马上要开战了。”
“看到了,你和冯章守住城池,切不可轻举妄动,城中数万百姓的安危都在你们身上,”沈月晞叮嘱完杨聪后对羌林招手,“走,我们去两军阵前。”
冯章守在大炮跟前,拍着炮身道:“主母放心,他们要是敢攻城,我就用大炮把那个萧北珩轰成渣。”
自从上次一炮将二皇子炸死后,冯章的胆子就大多了。他连皇子都敢轰,更别提萧北珩了。
沈月晞对他展颜一笑,转身小碎步下了城墙。
两军即将交锋,她不放心把萧濯单独丢在那里面对齐王父子。
负责守卫城门的军士转动绞盘,厚重的闸门缓缓升起,沈月晞策马飞奔出城门,后面羌林率领一众暗卫紧紧跟随。
赶到两军阵前时,双方军队已经列阵完毕。双方均是列出数万大军,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人喊马嘶,杀气腾腾。
“夫君,我来了。”她来到白色的帅旗下,停在萧濯身旁。
萧濯同样是白盔白甲,肩后黑色披风。看到她也是一身白甲,萧濯面现微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面阵中一名探马出阵呼喊:“齐王请对阵主将出来答话。”
持旗军士向两边分开,萧濯纵马出到阵前,向对面麾盖下顶盔贯甲的齐王萧铭拱手道:
“齐王。”
沈月晞在马上站起来,抬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看向对面麾盖下:“原来那个人就是齐王啊。”
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齐王萧铭,从感觉来看,齐王麾下的军队和之前遇到的军队不一样,明显感觉对方军阵的气势更严整沉稳,有名将之风。
萧铭纵马出阵,对萧濯也拱手一礼作为回应,接着道:
“萧濯,你既为大燕太子,当知昏君杀戮成性,杀靖王,杀德妃,杀国公,天下激愤共同讨伐之。如今战火方熄,汝为何兴不义之师,欲为昏君复仇,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萧濯冷哼一声,道:“素闻齐王之能,原以为两军阵前定有高论。想不到是这种迂腐之言。吾有言在此,请诸公静听。”
停了一瞬,萧濯伸手将裹在身上的披风摔开,厉声道:
“自古至今,凡天子有过,为人臣者当先劝谏。天子明智,知错能改,则君为君,臣为臣,不失其位。天子昏庸,臣子再三劝谏不听,可告太上皇太后或祖庙,列明其罪以废之,然后另立明君。尔等一无劝谏之意,二无废立之举,直接起兵造反。二皇子欲报母仇,发檄文以子讨父,已是大逆不道。而汝身为齐王,受了先帝封号,是燕朝臣子,却以臣讨君,更是不忠。天子与你为兄弟,你逼天子自焚,是不义。汝自己即为不忠不义之人,何来胆量,在两军阵前妄言忠义。”
一席话下来,说的齐王萧铭哑口无言。
萧濯说得一点不错,永德帝暴虐不仁,他身为齐王,同为兄弟却没有任何劝谏之举。二皇子一发檄文他便起兵。现在看来,他心底实际一直盼着这个时刻到来,以夺回失去二十年之久的王位。只不过自己装聋作哑,拿天下苍生来做挡箭牌罢了。
如今萧濯将他心底真正的想法点出来,萧铭不禁面红耳赤。
他身后的萧北珩看不下去,气愤愤地纵马出阵,拿马鞭指着萧濯骂道:
“萧濯,你这满口仁义道德的小人,有脸说我父王不忠不义。纪太傅是你的恩师,你将他杀死后逃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以徒弑师,和畜牲何异……”
“萧北珩你胡说!”沈月晞在后面大喊,“我夫君根本没伤害纪老。”
她可受不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被人污蔑,萧濯与纪忠一战,她就在现场看着呢。之前梅黛误解萧濯,她就火力全开喷了梅黛一顿。现在居然萧北珩敢说萧濯杀了纪忠,那就别怪她再喷一次。
刚要纵马出阵,萧濯回头制止她道:“月晞,不要出阵。”
两方说罢,马上就要开战,沈月晞要是站得太靠前,万一有暗箭射过来就麻烦了。
沈月晞都已经把气鼓得足足的了,见萧濯如此吩咐,只得愤愤地勒住战马,对旁边的邱离明道:
“这个混蛋污蔑我夫君。”
邱离明低声道:“主母有所不知,双方交锋之前的骂战,无所不用其极,不但可以提高自己士气,还能打击对方,从而增加胜算。末将也知道萧北珩在胡说八道。我们这边骂回去便是。”
“那我们这边能骂回去的人那?”沈月晞气鼓鼓地问道。
“蒙越将军擅长此道,”邱离明摇了摇头,“如今只能主公亲自出马了。”
萧北珩见萧濯没反驳,说得更起劲了。
“……你这卑鄙小人,不但弑师,还谋害自己兄弟。二皇子正是在这里被你们杀害,难道你还敢抵赖不成。”
沈月晞本来就在不爽,听到萧北珩拿二皇子说事,差点从马上跳起来,大喊道:
“二皇子那个祸国殃民的东西,死有余辜。他率军一路东来,害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到了小岗村这里,还要把百姓的粮食全部抢走,连百姓性命都不考虑的人,死了活该。你和二皇子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都不是好东西。”
萧北珩本来说得兴起,被沈月晞一顿抢白,勃然变色,鞭指沈月晞道:“你……”
齐王萧铭道:“北珩,别和女子对骂,我们归阵。”
萧北珩气愤愤地勒马自回。萧铭拱手对萧濯一礼,也拨转马头回阵。
萧濯回到阵中,对邱离明道:“传我军令,击鼓。”
两支大军阵中同时响起惊心动魄的战鼓声,鸣鼓进军,最前排的军士们拿起长戟大盾,排成作战的队形,步步逼向对方的军阵。
一拨拨箭雨交错掠过长空,射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双方阵中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杀!”数千名军士呐喊着冲撞在一起。
第二百六十一章 诱敌之计
萧濯军和齐王军交战是一场正面交锋。
双方箭手先以弓箭互射,掩护步军前进。待步军开始冲锋,弓箭手则在战阵空隙退出交战。
沈月晞停留在战阵后方一处高坡上,望着眼前惨烈的场景。
成千上万的士兵义无反顾地碰撞,盾牌和盔甲发出金属的闷响,双方的旗帜宛如两道颜色不同的风暴,在棕绿相间的大地上对撞纠缠,化为万千利刃,刺入彼此的身体。紫色的旗帜是齐王军,白色的旗帜属于萧濯军。
尖锐的长枪刺入人体中,带出一蓬蓬鲜血,厚重的刀刃劈在人身上,响起屠夫挥刀剁骨那种令人战栗的可怕声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回旋。
她曾目睹过西戎军闯入狼牙隘口,被伏兵的滚木砸得头破血流。也曾站在冰城之上,看到下面同族自相残杀,成百上千的人倒在箭雨之下。更看到过士兵的尸体堆成山丘,后来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登上城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数万人交锋的战斗。
生命在这个时刻突然变得微不足道。只要眨一下眼,就能看到有几个人受伤倒地。呼吸一次,就有数十人失去生命。
即使经历过数次战斗,她仍然为之战栗发抖,闭上双眼不敢去看。
要是双方能不打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知道这根本就是妄想。
永德帝已死,萧濯是唯一令齐王父子为之担心的敌人,不消灭萧濯,他们会整日担惊受怕。而萧濯曾明明白白告诉她要为父皇报仇,眼前就是他的仇人,他绝不可能放弃。
两只凶残的猛兽在小岗村这里相遇,抱着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信念,在殊死搏斗。
“主子,我军阵形有松动的迹象。”羌林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不太妙。”
“什么?”沈月晞连忙睁开双眼。
羌林身为西戎军的千夫长,对战场的形势看得要比她清楚。
正如他所言,白色的旗帜正在渐渐向后退却,紫色的旗帜就像压下来的山岳,缓慢,然而不可阻挡地前进。
“怎么会这样。”她吃惊地望着前方。
在她心目中,萧濯就是无敌的存在,怎么会敌不过齐王的进攻。
羌林低声道:“主子,我们的军队虽然也有五万,但都是从西凉征召来的新兵,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对面齐王军是十万征战多年的精兵,我们能支撑到现在已很不容易了。毕竟昭王再厉害,也不能让普通士兵短时间内变成精锐。”
沈月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艰难地问道:“那……那我们要输了吗?”
“主子放心,如此规模的军队交锋,一两场失败并不会伤筋动骨,最差的结果就是我们败退回营,”羌林看着逐渐后退的萧濯军,“主子,我们先往后退吧,要不然会进入敌军弓箭的射程。”
羌林看到的一切,帅旗下的萧北珩同样看到了。
他兴奋地策马来到齐王萧铭跟前:
“父王,敌军阵脚已乱,只要再加一把劲,我们就能击溃萧濯。请父王下令让孩儿率军出战。”
“不可,”萧铭满脸严肃地盯着前方的厮杀,“萧濯还没有陷入败势,等等。”
“怎么可能,他们已经顶不住了啊!”萧北珩着急地喊了起来,“父王你不是也都看见了吗?”
明明自己的军队已经将萧濯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对面的旗帜一面接一面地倒下,这溃败之兆太明显了,父王为何还是不紧不慢。
萧铭道:“萧濯的军队都是从西凉征召而来,只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为何能挡住本王麾下的精兵这么久?”
萧北珩不耐烦地道:“父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们精心挑选十万精兵,就是来消灭萧濯的。眼下他正在败退,不马上冲锋更待何时。父王不肯发兵,孩儿自率麾下定北军出击。”
说完萧北珩调转马头跑开。
萧铭面现怒气,喊道:“北珩,回来。”
旁边有谋士过来劝道:“齐王,我军初到此地,正急需一场大捷提振士气。如今萧濯军连连后退,世子殿下以生力军增援,也是一着好棋。若接下来一举击溃萧濯,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萧铭微微摇头道:“萧濯在北狄征战四年,从未有过败绩。我实在不敢轻视他。”
谋士笑道:“齐王多虑了,当年萧濯为太子,率领的可是一直在北狄征战,久经沙场的燕军。如今他统率一支毫无经验的新军,神仙来了也不能把这些新兵一夜变成精兵。”
萧铭听后,颌首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本王还是过于谨慎了。传令,让北珩率一万定北军骑兵加入战斗。”
萧北珩得到军令,大喜,亲率一万骑兵出阵进攻。
定北军是齐王军精锐,加入战斗后,萧濯军仅剩的一点斗志似乎也都没了,纷纷丢下武器,掉头就跑。最先逃跑的那些军士,已经开始冲过萧濯的后军。
萧北珩在骑兵群中看见萧濯军放弃抵抗,哈哈一笑道:“冲锋,今日一战便要萧濯全军覆没。”
他亲率定北军冲锋,开始追击逃跑的萧濯军队。
在后面观战的萧铭面色一变,转头对兵士道:“快鸣金!”
谋士大惑不解,问道:“齐王,我军现在正要一鼓作气扫荡敌人,为何要鸣金收兵?”
萧铭抬马鞭指向萧濯军的后方道:“你光看前面交锋的步军,却不曾看后面的军队么?他们逃跑的败兵看似慌乱,却根本没有冲乱后军的阵脚,说明他们的败退是故意的。”
谋士如梦方醒,大惊失色:“齐王,我们中萧濯的计策了。”
急促的鸣金声在齐王军中响起。这个时候,萧北珩麾下的骑兵和齐王军一起,已冲到了萧濯的防线正前方,骑兵的马快,越过步兵冲在最前面。
“不愧是齐王,这么快就看穿我的计策,”萧濯听着对面的鸣金声,脸色平静地握着战马缰绳,“不过已来不及了。”
两千名严阵以待的连弩手让过逃跑的步军,迎上冲杀来的齐王军。
这些连弩手脸上戴着铁面具,手中握着令人恐惧的连弩,他们是从萧濯到小岗村时就跟随而来的军士,经历过狼牙隘口的恶战,也经历过西戎军的冰城之战。已经从五百人扩到两千人,对连弩使用娴熟无比,面对敌军骑兵的冲锋毫无畏惧。
这是萧濯最为依靠的军队,铁面军。
大将邱离明是铁面军的统领,他看着冲锋而来的齐王骑兵,不慌不忙地拔出战刀,在空中一挥:
“连弩,十矢全发!”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千钟鸣
齐王萧铭大步走回营帐,双手将头盔摘下,放在架子上。
就是在愤怒的时候,他也不会轻易发作。
“父王,您听孩儿说,”萧北珩紧跟着他走入营帐,甲歪带松,头发散着,“这一仗是孩儿大意了,忘记萧濯有连弩。来日再战,定然取胜。”
萧铭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仗打下来,自己这边步军死伤两千有余,和萧濯相比起来算是好的。萧濯的步军战力低下,伤亡达四千之众。但是骑兵这边损失太惨重了,一万骑兵被连弩射死射伤近三千名。要不是他立刻派兵支援,打退了萧濯包抄的骑兵,萧濯就把剩下的定北军骑兵包围吃掉了。
萧北珩运气比较好,躲在死马的后面没有受伤,坚持到救兵来。
里外一合计,自己这边反而亏了。
他本来是想训斥萧北珩的,一想到是自己下令同意他进攻,只得把怒气压了下来。
“之前在北狄时,就听说过萧濯的连弩威力,”他坐下来道,“今日见了才知道,竟然有如此威力。是沈国公的孙女造出来的?”
“就是那个沈月晞。”萧北珩也坐下来,挥手让下人赶快上茶,“从一本叫什么天工物语的书上抄来的。”
萧铭有些感慨,道:“想不到区区一介女流,竟然能做出战阵之上的兵器。自古兵家相争,从未有女子插手之余地,她居然能帮上萧濯。”
“父王,那连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北珩见萧铭夸赞沈月晞,有些不爽,“我们军中有齐肩高的大盾,专为防弩箭设计,来日再战让大盾在前,连弩便无用了。”
父子说着话,下人端上热茶来。萧铭拿起一盏茶道:
“你知道连弩的弱点,萧濯岂能不知。他这次是用连弩打了一个出其不意,必然料到我们会有应对之策,下次仗就不会再用了。”
“没了连弩,以他们那些新兵,根本不能与我对抗,”萧北珩将茶水喝光,放下茶盏道,“来日孩儿再率军出战,定然将败阵之耻原样奉还于他。”
萧铭啜了一口茶道:“可以,只是萧濯诡计多端,你切勿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萧北珩起身道:“父王放心歇息,孩儿定能击败萧濯。”
辞别了萧铭,萧北珩出了营帐,登上望楼,望着对面萧濯的大营。
暮色沉沉,风声将对面大营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送来,萧北珩紧紧握着腰间燕阙剑的剑柄,恨恨地道:“暂且让你得意一阵子。”
萧濯大营中正一片欢腾,从将领到士兵,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肆意庆祝。
如今不比往昔,萧濯军不但有西凉持续不断地运粮过来,还能从狼牙隘口的西戎人聚落那里得到牛羊肉犒赏自己,可以敞开肚皮吃喝。
大帐之内众将领推杯换盏,猜拳行令,热热闹闹。
沈月晞把萧濯手上的酒碗按下来,道:“夫君先别喝了,我们到底是怎么赢的,快告诉我。”
她到大战结束也没看明白。只知道一开始萧濯这边败退,然后突然就胜利了。
“真想听?”萧濯放下酒碗问道。
沈月晞道:“我又不懂打仗,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解释我当然糊涂。”
“这些军士基本都是从西凉征召的,到今日为止,受到的训练不够,无法和齐王军对抗。我和大家说,你们步军只要顶住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再退却,便不算临阵脱逃。”
沈月晞听得愣住了:“还有这种安排。”
她也是见过萧濯打仗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战术,提前告诉大家可以逃跑。
“萧北珩看见我这边的步军败退,他心浮气躁,必定追击,我令早就列阵的连弩迎头痛击,趁对方慌乱时,以骑兵从两面包抄,”萧濯又把酒碗拿起来,“不过齐王用兵确实不凡,没能把萧北珩那支骑兵消灭。”
沈月晞还待要问,萧濯已举着酒碗对众将领道:“诸公,今日初阵胜齐王军,足以证明诸公之威猛,不在齐王军之下。”
众将领纷纷举起酒碗,对萧濯道:“昭王神机妙算,自古名将不能及也。”
大家自随萧濯到此,从将领到士兵本来都心中忐忑,担心打不过久经沙场的齐王军。此战过后,三军士气大振,都有了对敌的自信。
“大家眼中都有光芒,”萧濯转头对沈月晞微笑,“这是大胜之兆。”
沈月晞有些担心地劝解道:“夫君,别再喝了吧。万一敌人晚上过来偷营怎么办?”
萧濯道:“月晞,若像你这般总是担心偷营之事,那我们夜夜都不敢入寝了。不用多久,自己便先垮掉了。”
沈月晞见萧濯胸有成竹,便放下心来。
一夜过去,果然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萧濯罕见地在床上没起来,睡得四平八稳。沈月晞都梳洗打扮完事,连饭菜都准备好了,他还在呼呼睡。
沈月晞想到可能是昨夜与众将饮酒所致,便没有去叫,将饭菜放在灶上热着。
一仗下来,收缴兵器极多。她打算给姐姐沈蓝也做一个义手。只是沈蓝是女子,力气有限,得让大熊做个轻便的才行。
正在脑海里和大熊讨论制造的方案,邱离明来找。
“主母,主公还没起来么?”
昨夜萧濯将点卯之事交给他来负责,他把事情都处理结束后,萧北珩率军前来叫阵,正在营外列阵叫骂。他不知道该不该应战,便来询问萧濯。
“呃,还没有。”沈月晞起身道,“我去喊他。”
“不要喊,”萧濯懒洋洋的声音在后帐响起,“邱将军,敌人带何兵器前来?”
“一万步军,左手大盾,右手战刀。三千弓箭手压阵。”
“挂免战牌。”
邱离明得令而去。
沈月晞不放心,来后帐看萧濯:“夫君,萧北珩就在外面叫骂,我们真的不应战么。”
“不应战,”萧濯躺在床上闭着眼,“他们带着沉重的大盾,专为防备连弩而来,我怎么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萧北珩在萧濯的大营外列阵,选了五十名嗓门大,音调高的军士破口大骂,想让萧濯应战。从灶上喊到中午,骂阵的士兵嗓子都哑了。萧濯大营只是高悬免战牌,连一个兵都没出来。
他有心继续,但大家都面现饥饿之色,只得先退兵回去吃饭。
大盾为金属材质,沉重之极,足足有五十斤,再加上几十斤的盔甲,从大营里带出来,走了这么远,什么都没干,又带了回去。
回去吃完午饭,萧北珩着急,又带原来的士兵出来。重新换了一拨嗓门大音调高的,从下午开始骂,一直骂到天黑掌灯,嗓子都哑了,萧濯大营还是不理。
有心腹将领劝萧北珩道:
“世子殿下,萧濯是在戏耍我们。军士扛着大盾来回四趟,颇有怨言。”
萧北珩有气没处发,有心直接攻打萧濯大营,但士兵拿着大盾战刀,都是不适合攻打的兵器。只得命众军回营。
众军杵了一日,士气低沉,听到军令如遇大赦,都倒拖着大盾往回走。这时萧濯大营营门突然打开,冲出一支骑兵,手舞铁锤冲杀而来。
萧北珩手下军士疲劳不堪,弓箭手在黑暗中又看不清敌我,不敢放箭。萧濯的骑兵养精蓄锐一整日,正是士气高涨,毫无阻碍地冲入人群中,抡起铁锤便砸。
一时间战场上仿佛有无数和尚在敲钟,当当之声络绎不绝。
大盾虽善防弓弩,却挡不住铁锤敲击。萧濯骑兵借助战马冲力,一锤下去声若洪钟,将盾牌都砸凹了,震得盾牌后面的人东倒西歪,晕头转向。两轮冲杀下来,萧北珩的军队已死伤近千人。
齐王军也并非草包,见大盾无法抵挡铁锤,拿着大盾又行动迟缓。不待萧北珩吩咐,便纷纷扔掉大盾,重新结阵冲向萧濯的骑兵。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萧濯的骑兵见他们将盾牌放下,掉头便跑毫不犹豫。
萧北珩白等了一日,刚要撤军就遭到迎头痛击,一时间气急败坏,令军士追击。
众军举着手中战刀,呐喊着冲向萧濯大营,但两条腿根本追不上四条腿,眼睁睁看着萧濯的骑兵分两拨绕过大营跑掉了。
营门再开,这次萧濯方出来的是连弩。
第二百六十三章 萧濯的请求
“父王,您听孩儿说,”萧北珩站在帅帐内,甲歪带松,头发散着,“这一仗是孩儿莽撞了,想不到萧濯玩这种小伎俩,来日再战,定然取胜。”
萧铭仰面看着篷顶,没有回应。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昨天刚刚发生过。
自己儿子叫骂了一整天,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遭到奇袭,完全被萧濯牵着鼻子走,死伤三千多士兵。还好他立刻派兵支援,打退了萧濯追杀过来的骑兵。
萧北珩还是毫发未伤。他这次很聪明,一看到萧濯营中涌出连弩,自己这边的大盾都扔在身后数十丈之远,就知道肯定不敌,提前调转马头逃回来了。
对十万大军来讲,死伤三千并不是多严重的事。但连败两阵,对士气的影响却是不能小觑的。
此消彼长,几乎可以预见,再打一仗,萧北珩还是要吃亏。
之前听说萧濯在西凉以五万对萧凯二十万,将萧凯打得节节败退。他觉得是萧凯太蠢,现在来看,不是萧凯不行,实在是萧濯太精了。
“北珩,”思索良久后萧铭开口,“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已经失了全部大盾,对方连弩又甚为厉害。”
下人进帐来送茶,萧北珩拿起茶咕咚咚一口气喝光,挥手让下人赶快出去。
待下人退出,萧北珩这才整理了一下衣甲,对萧铭道:
“父王,我们是一只狮子,萧濯和我们比充其量算是只豺狗,靠运气咬了我们两口,没有大碍,孩儿可命军中工匠打造大木盾……”
“你就算造出盾来,萧濯一样会有应对之策,”萧铭挥手打断他,“若要取胜,就不能按着萧濯的节奏来。那样会始终落后他一步。”
萧北珩有些不明白:“父王的意思是?”
“你派军士化装成村民,去探查一下萧濯的存粮之处在哪里。”
萧北珩先是一愣,继而双眸亮起:“妙计,我们可以袭击萧濯的储粮之所。他的粮草若是没了,军队自然大乱。”
萧铭道:“粮草乃是大军生命。当初萧濯率骑兵去乐山为西凉王解围,便是断了西戎军的粮道,十万西戎军不得不回头去对付萧濯,自然解了乐山之围。若他不选此计策,而是直接率骑兵和西戎对战,就是死路一条。”
“孩儿这就去办。”萧北珩兴冲冲地转头便往帐外走。
“等等,”萧铭抬手喊住,“北珩,行动定要隐密,不要让萧濯察觉。若是被他发现,此计便无效了。”
萧北珩答应,到营中选了数名机灵的军士乔装打扮成村民,前去探查。
次日,萧濯派大将邱离明主动率军来战,齐王萧铭挂起免战牌。邱离明令军士叫骂,见齐王军闭门不出,便收兵回营来找萧濯。
“主公,末将今日出阵,齐王军并不应战。”
萧濯道:“知道了,那我们也不必去,抓紧让军士们操练。”
邱离明笑道:“两场仗下来,我们的步军和马军都已和齐王军交锋过,现在各营将领都在抓紧操练人马,准备后面的大战,不劳主公挂念。”
萧濯起身道:“我去后帐歇息,军务方面的事情由邱将军代劳。”
邱离明领命退出,萧濯走到后帐。
沈月晞正在用镊子把碎掉的玉佩一块块拼接起来,大熊并没有观察的能力,她要复原这个玉佩,必须得弄清楚这个玉佩准确的名字。
萧濯也不说话,走到她的身后坐下来,看她小心翼翼地拼碎片。
这件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得很。有些碎片大小一样,都适合某个缺口,只能一块块地挨个比对。而碎片又特别小,沈月晞得眯着眼在灯下仔细看。
从早上起来拼,都快中午了,也才拼了整个玉佩的六分之一。
“别挡光。”她歪着头,用一只手把萧濯凑过来的脸推开,另一只手用镊子夹着一快只有米粒大小的碎片,小心地往里推。
“为夫说过了,这玉佩名叫龙寰玉佩。”
“知道,问题是龙寰玉佩还有五百六十一种外形,份量也不同。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制造,要么造出来的东西和原来的根本不一样,要么就造都造不出来。”
沈月晞边说边往缺口里塞,手一哆嗦,已经拼好的六分之一哗地散了架。
“哎,”她赌气把镊子往案上一拍,向后靠在萧濯的胸膛上,“又白弄了。”
现在才发现,自己当初设计万能制造机,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没考虑到,太失败了。
“一定要还原成原来的玉佩吗?”萧濯按揉着她的双肩。
“这是母后留给夫君的唯一遗物,若是做成其它的东西,那意义就没了,”沈月晞直起身子,“不行,反正我也没事,我就不信花个十天半个月拼不出来。”
她正要伸手去拿镊子,萧濯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道:“月晞,这个玉佩不着急。我想让你给我做一个能发火的东西。”
“能发火?”沈月晞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生气发火,”萧濯双手合拢,做了一个爆开的手势,“是砰的一声,着起大火的。”
“夫君说的是燃烧弹。”沈月晞一拍双手,“我懂了,让我问问先。”
她在心里呼唤大熊:“大熊,能制造燃烧弹吗?”
“亲爱哒主人,大熊可以制作九百零一种燃烧弹,主人的名称过于笼统,请主人指出燃烧弹的准确名称。”
“还要具体名称啊。”沈月晞有些挠头。
她对军事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燃烧弹都有哪些种类,只得问大熊道:“大熊还是你列举一下都有什么燃烧弹可以制造吧。”
“大熊可以制造凝固汽油燃烧弹,白磷燃烧弹……”
“等等,就做凝固汽油燃烧弹吧。”沈月晞打断大熊的话语。
大熊停顿了一下,欢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亲爱哒主人,根据星际联邦人权条约第五版第六千二百四十九条规定,万能制造机不能制造凝固汽油弹哟。”
“明明大炮都能造,为什么这个不能造啊?”
沈月晞不解,但大熊说不能造就一定不能造,这个是无法妥协的。
萧濯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她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不知道在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那白磷燃烧弹呢?”
“亲爱哒主人,根据星际联邦人权条约第五版……”
“知道了,肯定也不能造,”沈月晞无奈地打断大熊的话语,“高纯度酒精总可以了吧。”
大熊不让造,她自有办法绕过去。
酒精也能燃烧,虽然不如那么猛烈。狼牙隘口城里有现成的火药,做成雷管引爆,这样酒精就会在引燃的同时四处飞溅,也可以算是燃烧弹。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骄傲
为了弄到酒精,沈月晞起初是想从军营中的酒里收集。
但想到庆功宴上,大家敲开酒坛,发现里面居然是凉水时的群情激愤,她乖乖断了心思。
好在这几天齐王军比较安静,两军之间并无战端,她得以静心尝试各种办法。尝试了几个方法后,她忽然想起古代的酒是用粮食发酵酿造而成,大熊能不能直接用粮食制造出酒精呢?
她用少许粮食尝试了一下,果然成功收集到了酒精。
万能制造机就是给力。
接下来她的目标就是搞到足够的粮食。
“我们去储粮的山谷,那里有足够的粮食可供你使用。”萧濯带她出了军营,向西边而去,一支装满空罐子的车队随行。
在大营西方有两处山谷,均只有一个入口,是天然的存粮之地。一个山谷名叫下圆谷,另一个山谷名叫甲谷,从西凉运来的粮食都存在甲谷,由五千名军兵看守。
穿过木制的望楼,进入甲谷的谷口,沈月晞抬头看去,一排排的草房密密麻麻沿苍郁的山坡爬上去,军士为她拉开最近一间草房的门,里面是堆积的像小山一样的粮包。
萧濯道:“这里的粮食足可支撑五万大军三个月开销,月晞你可以随意找一间草房里的粮食使用。”
沈月晞让随行的军士都把装酒精用的容器卸下来,她找了一间空旷之处的草房,让大熊开始制作酒精,萧濯则去和守卫粮仓的将领谈话。
忙活半个时辰,沈月晞做出了一千罐酒精。这么多酒精,原来的马车拉不动,还需要增加二十辆马车才能运载。恰好一位叫耿宏的西凉将军押送运粮队来到,正在谷内卸粮草。沈月晞便去找这位西凉将军耿宏谈话。
耿宏见到沈月晞,喜形于色,拜道:“王妃,女王叮嘱末将,若见到您再三致意问候。”
“女王?”沈月晞吃了一惊,“梅姐姐当女王了?”
她看向远处正在和守军将领说话的萧濯,这个人要是知道梅黛称王,会不会不高兴啊。当初这个人给冯章封官的时候,她想让杨聪也当个官,这个人可是都没答应。
“是这样的,”西凉将军道,“梅家现在只剩女王一人。国不可无君,西凉不可无王,大家便拥戴她做了女王。只是西凉战事紧张,还没有通告四方。”
“让女子称王,大家不会有意见吗?”沈月晞很好奇。
在这个时代,女子参加科举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梅黛居然当了西凉女王,难道那些因循守旧的老人和守旧派不会反对么?
“称王这件事本该先奏请天子。但天子已崩,新君未立。我们西凉北有西戎侵扰,南面永威还被齐王军占领,现在正是同心协力面对危难之际,女王是西凉王的女儿,论资格也只有她可以。”耿宏眼中露出敬佩的目光来,“女王已经带我们西凉军同北面西戎军交锋两次,一胜一负,大家都觉得只有她可以带领我们。”
沈月晞又惊又喜,从之前对西戎连战连败,到现在互有胜负。想不到梅黛的能力竟然这么出众,比起她的父亲和哥哥来,也许西凉真的找到了他们的王。
她对耿宏道:“耿将军,我想借车队二十辆马车一用,麻烦将军麾下军士帮我们运送一程。”
耿宏爽快答应,命令手下军士去搬运。
沈月晞穿过扛运粮草,川流不息的军士,跑下山坡来到萧濯跟前:
“夫君,东西都已做好了,又向耿将军借了二十辆马车帮忙。我们把东西拉回大营吧?”
萧濯转过头来对她道:“月晞,稍等。”说完萧濯又回头对守军将领道:“你说有砍柴的樵夫在谷外经过?”
“对,昨日有两个樵夫来这里砍柴,我们的军士拦住了,没让他们靠近。”
“知道了。”萧濯低头沉思。
沈月晞不知道他为何陷入沉思,便转向守军将领问道:“那两个樵夫说他们是哪里的人了么?”
“他们说自己是东集镇的人。”
“东集镇的人来这里砍柴做什么,”沈月晞诧异地道,“要砍柴也去东集镇南面的拜秀山才对啊,这里哪有拜秀山离得近。”
萧濯闻言抬头对她微笑道:“月晞你也看出破绽了吗。”
“呃……什么破绽?”沈月晞还没明白过来。
她就是反应总慢一拍,没辙。
萧濯道:“他们是齐王的探子,来这里打我们粮草的主意了。”
听到他这么说,守军将领第一个紧张起来,面色紧张地问道:“莫非齐王军要来劫粮?”
“劫粮,或是烧粮。”萧濯非常有把握地答应,“一旦这里的粮草被抢或是被烧,对我们都是一个难以估量的损失。”
沈月晞听得也紧张起来:“那我们要怎么办,要不要先派重兵过来防守?”
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派重兵来防守粮仓。
“不行,如果将我们本营的军队分出来到这里,那就正中齐王军的下怀。他们可以凭借兵力优势直接攻打我们的大营。”萧濯给她解释。
沈月晞想起之前邱离明和她说过的,兵力一旦分散的后果,觉得头疼起来:“那要怎么办?”
萧濯对守军将领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对策。”
守军将领侧耳过去,萧濯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守军将领不停点头。末了萧濯拍拍他的肩膀:“千万要小心谨慎,我们数万人的性命都在你一人身上。”
守军将领道:“主公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这时候西凉军已经将酒精罐子都装在西凉军的马车上,萧濯对沈月晞道:“我们在此歇到天黑,然后再走。”
沈月晞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要求,但她知道萧濯做事定有缘由,也不多问。
到了天黑时分,萧濯让车队不打灯火,摸黑悄悄出了甲谷,往北面四里外的下圆谷方向去。同时随行的还有运粮的车队。
车队的行动都是偷偷摸摸的,沈月晞感觉真奇怪。后来一想,她明白萧濯的用意了。
敌人已经知道甲谷是萧濯军的存粮所在,萧濯让粮仓守军在黑夜悄悄转移粮草,这样就算敌人来攻,也只能扑个空。
她觉得有点小骄傲,自己也成长了,居然能猜到萧濯的计策了。
但是长长的车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顶上某处隐密之地,齐王军的两名斥候正在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速速回营去报齐王和世子殿下,萧濯军已经警觉,正在趁夜晚偷偷转移粮草。新的储粮地点是下圆谷。”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这就是我要的
深夜,齐王军大营里,萧北珩正在质问宋臻为何不让他出兵去偷袭甲谷。
“为什么要拦着本世子,难道现在你的脑子还在糊涂着吗?”萧北珩手指指着宋臻的鼻子,感觉都要戳进宋臻的脸里。
宋臻摇着羽扇,面现尴尬之色。
世子殿下如此生气不是没缘由的。
他之前去赵牧那里谈判,结果被沈月晞一碗酒灌醉,等清醒过来,人都已经被送回齐王军大营了。而且这酒后劲还很严重,胃疼,头晕,折腾了好几天,吃了好几付药才调养好。
还好这段时间萧北珩正在和萧濯打得热火朝天,没顾得上搭理他。
身体好了,他才知道齐王要计划袭击萧濯的粮草,目前根据探子的回报,知道萧濯军的粮草就在甲谷。萧北珩正要安排人马袭击,被他劝住。
“世子殿下,萧濯不是那种无谋之辈,”尽管萧北珩不快,他还是保持耐心解释,“我们派斥候伪装成村民去探查,恐怕瞒不过萧濯的眼睛。”
萧北珩不信,反诘道:“萧濯他也是个人。难道他认识方圆百里每一个村人不成?”
齐王萧铭在上首道:“北珩,你不要着急,宋臻所言确实有理。你已吃了两次亏,难道还不知道要小心谨慎么。”
萧北珩无奈地坐下来,摊手道:“那接下来要如何?”
宋臻道:“世子殿下莫急,我昨日已又派了两名斥候去甲谷,命他们彻夜观察,不得松懈……”
正在说话,外面有军士入帐来:“齐王,世子殿下,军师,甲谷斥候已回营中,有紧急军情禀报。”
宋臻大喜,立刻抬起扇子道:“命斥候速速进帐来报。”
不一会儿,一名化装成村民的斥候进入营帐,见过齐王和萧北珩,对宋臻道:“果然不出军师所料,萧濯在夜间不点灯火,命车队悄悄向下圆谷运送粮草,同时在甲谷内布置埋伏。”
宋臻挥扇道:“好,这是大功一件,下去歇息。”斥候拜谢,起身退出。
萧北珩站起来道:“他果然察觉我派出的探子了。”
宋臻笑道:“世子殿下虽然派军士伪装成村民前去探查,但萧濯此人心细,定能发现破绽。现在他在夜里偷偷转运粮草,幸好被我安排在那里的斥候发觉。若非如此,我们岂不是上当了。”
齐王萧铭抚掌道:“若非宋军师谨慎,吾儿已中萧濯之计。如今的甲谷内,定然已有陷阱埋伏。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对应?”
宋臻道:“齐王,世子殿下,我派的两名斥候躲在隐密的山顶,萧濯肯定不知。我们可以继续假装不知道此事,让他在夜里折腾,待他们将粮草完全运到下圆谷,我们再率军偷袭,一战可定胜负。”
萧北珩这才明白过来,对宋臻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装聋作哑,让萧濯以为他的计策成功了。”
“正是如此,”宋臻摇起扇子,“萧濯已知道我们派出斥候,他却装作不知,在夜间偷偷将粮草运出甲谷,然后在甲谷里埋伏陷阱,等我军自投罗网。呵呵,他却不知我又派斥候在夜间监视,完全看透他的计策。我军将计就计,也装作不知,待他将粮草运完,我们再来个一网打尽。”
“军师的计策果然高明,”萧北珩转怒为喜,拱手道,“这次若击败萧濯,军师当记首功。”
……
下圆谷内,沈月晞听完萧濯的陈述,大吃了一惊。
“夫君,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埋伏之地?”
她一路都在纳闷,为何不将酒精拉回大营,而是和粮草一起运往下圆谷。到了下圆谷才明白,原来这里才是萧濯安排的陷阱。
萧濯道:“齐王军派探子前来,显然是对我军粮草有窥探之意。但宋臻在彼,普通的计策恐怕瞒不过他。我将粮草于夜间运出甲谷,运往这里安置,是一种万全的应对之策。”
沈月晞举起一根手指道:“夫君先别说,让我来猜。”
萧濯住口笑看着她。
沈月晞又弹出一根手指,摇着两根手指道:“夫君是用了两个计策:第一个计策,就是齐王和萧北珩一直认为粮草就在甲谷,那他们率军偷袭,只会中我们的埋伏。这是其一。”
“很好,第二个?”萧濯赞许地点头。
“第二个,就是宋臻很厉害,他猜到了夫君的计策,或是发现了我们在半夜偷偷运粮。让齐王和萧北珩他们改为攻击下圆谷,却不知我们还有埋伏在此。”
“没错,若他们攻击甲谷,说明他们并没有采纳宋臻的计策。若他们攻击下圆谷,就证明他们被宋臻说服了。但为夫猜他们一定会攻击下圆谷,”萧濯转头看向草房外装酒精的车队,“这就是把酒精拉到这里的原因。”
沈月晞举起手中一根小小的竹管道:“夫君,引信已做好了。我们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试试。”
两人来到屋外,此时正是中午,下圆谷内数千名军士正在为粮草抢建遮雨的草房。两人来到一处空旷地带,沈月晞将装满火药的竹管和酒精坛放在一大堆装满木柴的假粮包中,周围一圈暗卫提着水桶以防万一。
沈月晞把引线拉出数米远后,用火石打着了引线。
按照她的设计,引线将引爆竹管里的火药,把装满酒精的罐子炸碎同时引燃酒精,爆燃的酒精四处飞溅,还会引燃其它地方,相当于一个燃烧弹。
引线呲呲作响,冒起一溜火花,火花飞快地钻入粮包缝隙中,然后便没了动静。
萧濯看了看沈月晞。沈月晞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嘴唇:“这个不是大熊造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那个……可能还得调整一下啦。”
真尴尬,难道自己笨得离了大熊就做不成东西了?
刚要上去查看原因,砰地一声响,地上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数木柴,火球向四周飞溅。
“小心。”萧濯惊呼,一把将她拉回,转过身躯为她挡住了飞来的木柴和火球。
周围的暗卫们都没料到这个火球爆炸威力竟然扩散这么远,还好大家都早有防范,将手中的水桶七手八脚地倒在各处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好不容易才给浇灭了。
爆炸的火焰几乎覆盖了足足一百平米,把沈月晞吓得不轻。
这样的罐子还有九百九十九个,要是都点着了,下圆谷绝对会化为火焰地狱。身处其中的人就算不被点燃,光是高温炙烤,都能烤熟了。
这巨大的威力让她甚为担心。难怪大熊不能做凝固汽油弹之类的军事武器,汽油燃烧起来的威力比酒精还要大上许多。
“夫君,这个酒精的爆燃威力太吓人了,”她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濯,“真的要布置吗?”
令她意外的是,萧濯的眼中放出的却是炽热的光芒。
“当然,这就是我要的火焰。”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主将
静寂数日之后,齐王军做出了一个举动:攻打狼牙隘口。
在沈月晞眼中,这个举动非常古怪。狼牙隘口的城池又高又厚,根本不是轻易能攻打下来的。她想不通为何齐王军要进攻。
守城的冯章和杨聪并没有太多临敌经验,她不放心,赶回狼牙隘口守城。
萧濯需要镇守三军不能离开。邱离明作为最得力的副将,埋伏在下圆谷中。萧濯本来要派手下的将领去协助冯章,但她不放心,非要自己去。
狼牙隘口的城池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她无法撒手不管。
临行前,萧濯对她道:“此番齐王军攻打狼牙隘口,你要注意安全。大熊并不能完全抵挡对方的弓箭。”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沈月晞痛快地回复,“只是他们攻城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得你自己去判断了。”萧濯笑道。
沈月晞叫起苦来:“饶了我吧,我怎么能看出来。”
“之前为夫攻打永威那种就是佯攻,明面的攻势只是吸引对方注意力,暗地里令军士挖地道。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喔,”沈月晞似懂非懂地答应完,又有些不安地问道,“万一他们不是佯攻呢?”
“为夫这边会看情况攻打他们的大营,就像当初为西凉王解乐山之围一样。”
见萧濯考虑周到,沈月晞放心地出发,赶在齐王军抵达前进了城。
她刚进城就碰上了李夫人,她跑到马前抓着缰绳:“齐王要攻城了,外甥媳妇能不能守住?不行的话,我们好准备跑路。”
萧濯此次回小岗村,李夫人母女,华大夫都跟着回来了,加上姐姐沈蓝,大家都在城中。
沈月晞笑道:“姨母放心,城内有守军。”
和李夫人比起来,她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了。
“可嘶……可嘶我们就五千人啊。”李夫人紧张地伸出四根手指,“冯章说齐王军来了嘶万。他们都……咳……这个呛人。”
“我都看到了,姨母不要担心,”沈月晞安慰她道,“我们的城池非常坚固,他们攻不下的。”
李夫人被香火呛得直咳嗽,用手扇扇充斥口鼻的香火气,:“里正那个老头子,又组织村民去拜神像了,那香得有小孩胳膊粗。”
沈月晞看着城里烟雾缭绕,哭笑不得。
正是这个虚无缥缈的神,让此地成了所有人的避风港。历经数次战斗,这里的民众反而越来越多。战乱的年代,谁都想有一个安稳的家。狼牙隘口不但提供了住处,而且大燕的百姓甚至在战时还可以和城北的西戎人继续做生意。
正说话间,李菀也来到近前,对沈月晞道:“表嫂,我刚去看姐姐来,你给她做的义手她还是用不习惯,铁圈磨得皮肤红。华大夫又给她做了一个皮套垫着。”
李夫人转头对李菀道:“齐王军都要攻城了,还说这些小嘶……”
“娘,表哥就在城外呢,”李菀也安抚李夫人,“现在表嫂又回来帮助守城,您不要慌张。我们先回家,别打扰表嫂了。”
李菀不由李夫人分说,扯着她便去了。
沈月晞先去看望了一下沈蓝。沈蓝的伤口已痊愈了,正在夏兰的帮助下努力适应使用义手。看到沈月晞时,她又掉下泪来。
“我没了左手,国公府也没了,以后可要怎么办。”
沈月晞好言劝慰:“姐姐不用担心,有我在呢。姐姐以后就和我们在一起生活。”
“那怎么行,”沈蓝摇头拒绝,“你和萧濯是夫妻,我当姐姐的和你们一起生活成什么样子。外人会说什么,妹妹你都没想过吗?”
“没想过。”沈月晞老实回答。
“唉,算了,”沈蓝破涕为笑,“妹妹你自打嫁给萧濯,似乎把小时候学的东西全都忘光了。”
说完,沈蓝拿起手头一本书来,用右手一页页翻开,拿砚台压住。
沈月晞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书?”
“兵……兵法。”沈蓝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沈月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沈蓝居然在学习兵法?她问道:“姐姐看兵法做什么?”
沈蓝脸红了起来,抿嘴不答。旁边的夏兰插嘴道:“主子还看不出来吗,您姐姐是想为你分忧呢。”
原来沈月晞和萧濯发兵去帮助梅黛攻打章武时,把沈蓝留在小岗村这里治伤。沈蓝就和夏兰说过,自己断了左手,是一个废人了。虽然妹妹沈月晞说可以照顾她,但是沈月晞和萧濯是夫妻,她不适合进入他们的生活。夏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给沈蓝找些书来解闷。
众多书籍里,沈蓝一看兵法书就喜欢上了,整日翻阅。闲暇时又向杨聪和冯章两人请教攻守之法。可惜那两个人连字都不识几个,根本指导不了。
“如今齐王军要攻城,姐姐也想助你一臂之力。”沈蓝诚恳地对她道,“妹妹你做了太多的事情了,让姐姐也为你分担一些。”
沈月晞连连摇头:“根本用不着啊,姐姐你就好好休养就行。”
沈蓝佯作生气道:“你莫非是觉得姐姐是个废人,没有用了是吗?”
沈月晞连忙闭嘴摇头。
这顶帽子扣得猝不及防。她可没想那么多,她想法很简单,姐姐受伤了,就该休息。
“国公府已散了,爹娘也都不知所踪,姐姐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了,”沈蓝有些吃力地抬起左手的金属义手,放在沈月晞肩膀上,“就让姐姐帮忙吧。”
沈月晞肩膀被压得生疼,连忙点头:“好,姐姐帮忙,我们这就去城头。”
三人出了府邸,登上城墙观看。
城下四万齐王军的旗帜和刀枪,几乎要将城外的绿地完全遮盖。
冯章和杨聪两人站在城头,正在观察下面的形势。见沈月晞三人上来,杨聪第一个跑过来道:“主母,你们怎么都来了?”
沈月晞道:“我们来帮助守城。”
她越过杨聪的肩,看向穿着盔甲,手扶垛口,威风凛凛的冯章。
猎户冯章,算是是她和萧濯第一个遇到的伙伴。当时被两只老虎吓得屁滚尿流,现在这个男人也成长为一个面对数万敌军都不惧怕的男子汉了。
“章子,怎么还在那站着,快来拜见主母啊。”杨聪不耐烦地招呼冯章。
冯章僵硬地转过身子,先看看四周没有军士在旁边,这才面带哭相:“主母,小人迈不开脚。”
沈月晞摇头苦笑。刚才看他威风八面,自己还把他夸了一番,敢情他被四万敌军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大家在上面往下看。齐王军中飞奔出一骑,来到城下兜了一圈喊话:
“传齐王世子的话,赶快开城门投降。若执迷不悟,攻下城时,玉石俱焚。”
沈月晞探头对那名齐军将领喊道:“请将军回复萧北珩,他觉得自己有能耐就来攻,不要那么多废话。”
那名齐军将领听到女子声音,抬头细看,才看出城头站了数位女子。他愣了半天,喊道:“你们主将是谁,让主将来答话。”
“我,沈月晞,”沈月晞提高音量,“就是主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今非昔比
得知守城的主将是沈月晞,领军攻城的萧北珩大怒。
“萧濯欺人太甚,居然令一女子守城,”他抽出半尺燕阙,“这摆明是在羞辱本世子还不如女人。传令三军,今日便要攻下此城。”
副将们都面露难色,他们不敢违背军令,但狼牙隘口可不是一天便能攻下的城池。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萧北珩身旁的宋臻。
宋臻会意,举扇命众将暂候,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息怒,若不能自持,又中萧濯诡计。”
萧北珩将剑摔回剑鞘:“这又是萧濯的计谋?”
他之前在交战上吃过两次亏,宋臻一说这是萧濯的计谋,他便强行压下了怒气。
宋臻问道:“我军为何来此,世子殿下可还记得?”
萧北珩立刻反应过来,说道:“军师提醒的是,本世子一时冲动忘记了。”
宋臻见萧北珩明白过来,挥扇让副将们退下,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我们真正目标是萧濯的粮草。攻城只为转移萧濯注意力,让他料不到我们真正的用意。”
“可他居然令女子守城,欺人太甚……”
“世子殿下,”宋臻用羽扇将萧北珩抬起来的手轻轻一按,“萧濯刚召集到军队,身边尚无信得过的将领,只是无奈之举罢了。况且沈月晞曾在此地以冰城抵御西戎军的进攻,绝非普通女子,世子殿下可不能小觑。”
萧北珩点头,驱马来到阵前。当与城墙上的沈月晞四目相对,萧北珩一下便理解了宋臻话语中的意思。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挥剑斩杀山匪之后,他也曾像今日一样,与马车里的沈月晞对视过。
那时的沈月晞,脸上涂了一半墨渍,双眸中满是惊恐,仿佛受惊的小动物,瑟缩在马车的角落。符合他对女子的一切定义。
后来中途又相遇过几次,他对沈月晞最深的印象就是很能搞事,无论是被软禁时想方设法要逃跑,还是他设宴招待萧濯时她莫名其妙的舞蹈。
现在,沈月晞站在城墙之上,一身白甲,面对四万齐王军镇定自若,毫无惧意。
这个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众的?
他冷哼了一声,转头回到阵中。
沈月晞看到萧北珩在城下骑马原地盘旋,心里其实也发怵得很。但考虑到自己是主将,一旦露出怯阵的苗头,对军心不利,便咬紧牙关站住,直到萧北珩调转马头离去。
齐王军阵中的士兵开始缓缓动起来,要开战了。
在她旁边,夏兰远远地看见萧北珩出阵,早就蹲下来不敢露头。沈月晞知道她害怕萧北珩,也不勉强,对沈蓝道:“姐姐,等下便要交战,你们先下城墙。”
“我……我不下,”沈蓝脸色苍白,却不肯离去,“我要帮妹妹。”
沈月晞没办法,指着城门正上方高大的城楼:“姐姐,我们现在去那里。冯章已经上去了,我们在城楼里指挥战斗。”
沈蓝看向齐王军阵中一架架云梯,由数十人扛着,穿过军阵的缝隙抬向阵前,对沈月晞道:
“妹妹,兵书上说,对方若以云梯攻城,可用火油,石块防守。这座城两侧依山而建,石块足够……”
她正在说,只听到城下远远地传来一声呐喊。
沈月晞面色一变,推着沈蓝后背将她推进城楼,又把夏兰一把拽进来:“敌军开始进攻了。”
沈蓝回头看去,只见外面的蓝天忽然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仿佛有无数的鸟儿向这里飞来。
“箭雨,”沈月晞大喊,“大家举盾。”
在城墙上防守的军士不待她吩咐,早已纷纷蹲下,同时举起盾牌。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城楼的木柱,窗棂都发出钉钉子一般的声音,转眼间便插了数百支明晃晃的羽箭。
沈月晞登上城楼二层,向下看去。箭雨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城墙上的守军,她在这里并没有危险。
齐王军借助箭雨的掩护,第一拨三十架云梯开始前进,向城墙进发。每架云梯的后面,是两百名手持盾牌和战刀的军士,仿佛三十条笔直的长蛇向城墙冲来。
冯章紧张地看向沈月晞道:“主母,要不要放箭?”
“不用,我们人少,对方军士都有盾牌挡在头顶,”沈月晞看着冲过来的齐王军,镇定地说道,“不要浪费弓箭,让大家准备石块和火油。对方开始爬云梯时,用石块砸,同时倒火油焚烧云梯。”
“主母,百姓们都来帮忙守城了,”杨聪气喘吁吁跑上城楼,“他们在帮忙运送石块和火油。”
“哦?”
沈月晞有些意外,这些人不去拜神像了?
杨聪扶着双膝喘了会儿,直起腰道:“里正说不能让太子妃一个女子来负责守城,号召大家都来运送守城的东西。”
沈月晞展颜笑道:“告诉大家注意箭矢,不要在城墙上露头,只搬运石块,伤者就行。”
杨聪道:“华大夫和他儿子华多多已在城中广场安排了专门收治伤者的帐篷。主母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第一架云梯的铁钩轰然撞上了城墙垛口,发出巨响,像两根铁手指勾住城墙。防守的守城军士躲过箭雨,立刻搬起地上的石块,双手举起向下砸去。
狼牙隘口的城池两侧都是山,石块取之不尽。
沈月晞在城楼上探身向两边看去,只见城墙上人来人往,石块如下雨一般猛砸,将敢于登上云梯的齐王军砸得哭爹喊娘,很多云梯上面连一个齐王军士兵都没有。
她曾亲眼目睹萧濯攻打永威郡,感觉和那个时候很像。
当时的萧濯军也是这样,看起来声势浩大,又是弓箭齐发,又是云梯一拥而上,但实际进攻有气无力,丝毫没有那种舍死忘生的气势。完全和西戎军那次进攻冰城不一样,那次还有连弩帮助防守,对方几乎是踩着同伴尸体铺成的路冲上来的。
两厢一比较,她就能看出区别了。果然如萧濯所料,对方是在佯攻。
对方真正的目标是萧濯的粮草。
守了半日,齐王军甚至连一个登上城墙的都没有,留下数百伤亡后退却。沈蓝也镇静下来,对沈月晞道:“妹妹,守城原来并不难。”
“姐姐,对方并没有认真进攻,”沈月晞和沈蓝解释,“若对方拼死进攻,现在早就攻上城墙了。”
“妹妹居然连这些都看出来?”沈蓝吃惊不小。
沈月晞笑笑,正要回答,城池西南方传来喊杀之声,一支骑兵斜刺杀来,冲开了齐王军的阵线,来到城下。
“是主公,快开城门!”冯章大喊。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十万火急
萧濯率骑兵来到狼牙隘口,让沈月晞吃了一惊。
她本来还打算派人去通知萧濯,齐王军是佯攻,叫他放心。没想到萧濯居然亲自来了。
骑兵一进城,她便下城墙去迎接萧濯。
萧濯在城中百姓的心中如同神明,大家都来看,挤得水泄不通。羌林见过不去,吩咐暗卫开路,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大汉便要上前分开人群。
沈月晞道:“不要动粗。”
她出身平凡,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排场。
羌林会意,对身前的百姓喊道:“昭王妃在此,大家让一下。”
百姓纷纷转身为沈月晞让出一条路。
沈月晞本想立刻跑上去迎接,结果百姓们让开道路后,她看到萧濯站在人群中央,正对周围的人频繁举手示意,那模样还特别享受。
他每次对人群挥手,人群中就会响起女人的尖叫声。
沈月晞停下脚步,心想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在这里享受当明星,万人追捧的感觉么,这么招摇过市的。
“昭王真的是美男子啊。”一个妇人双手捧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濯,“要是我年轻十岁多好……”
另一个年轻的女子满脸通红,绞着手里的帕子道:“不知道昭王现在能不能纳妾了?”
两个女子都看萧濯,没注意沈月晞就在她们旁边。沈月晞听到这些话,忍不住重重一声咳嗽。两名女子转头看见,连忙躬身赔笑。等沈月晞走开,两名女子又窃窃私语起来。
“还是小点声罢,昭王妃可是出名的醋坛子。”
“就是,不许昭王纳妾,这么出众的男人她自己要独占,哼。”
又有一个妇人插嘴道:“听说在西凉的时候,西凉王赐给昭王十名美女,她居然气得直接离家出走。”
“哎哟,瞧瞧这性子,后面怎么相夫教子……”
沈月晞走在前面,听到身后一群女人在嘀嘀咕咕,虽然没听太清楚,但“独占”两个字可是听见了。
整个城池中,对她有敌意的估计就是这些女子了。
她快步走到萧濯的身边,板着脸道:“夫君,还挺享受的啊。”
萧濯意犹未尽地又对周围挥了挥手,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为夫大张旗鼓,为的是让萧北珩知道我来救你了。”
……
城外齐王军中,萧北珩正在训斥一众将领。
“你们一个个都不做防备的吗,让对方骑兵轻易冲过去?”
一名副将无奈地摊手道:“我们防了,可对方打头的是萧濯,根本拦不住啊。”
“你可看清楚了?”宋臻面现喜色,“确定是萧濯本人?”
“一身白甲,但末将也不确定。”副将回答。
在齐王军中,有不少将领对萧濯只是闻名,真人都没见过。而且骑兵冲营之时,势如疾风,大家就知道带头的是一名白甲将军,所向披靡。至于是不是萧濯,大家都不太确定。
一名军士从帐外进入道:“报军师。现在狼牙隘口城中百姓正在欢迎援军,我们之前混在里面的探子看到了萧濯本人,和他夫人沈月晞。”
“好。”宋臻一拍羽扇,“他果然来了。”
萧北珩有些不理解,问道:“军师,萧濯为何要亲自来狼牙隘口?”
宋臻令众将退下,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有所不知,萧濯对他的夫人用情之深。当初西戎进攻狼牙隘口,萧濯远在西戎北方,撇下军队单人独骑闯营,劫持了多玛王回来解救沈月晞。如今沈月晞当主将守狼牙隘口,萧濯不放心她的安全,自然过来相助。”
萧北珩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萧濯已入我们圈套。”
“比我们想要的还要多,”宋臻喜形于色,“世子殿下可速通知齐王,今夜发兵,直接攻打下圆谷。我们这里严防死守,将萧濯困在城中,只要粮草被烧。城外大营自然溃败。我军将一举获胜。”
萧北珩兴奋地搓着手道:“不,军师你自率兵在此,我要亲自去办此事。”
他一直都以击败萧濯为目标,绝不可能把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萧北珩怕被萧濯察觉自己离开,在营中如坐针毡,一直熬到了掌灯,待城头上无法看到自己的动向,才率了一队骑兵飞驰回南面的齐王军大营,和齐王萧铭说了宋臻的计划。
齐王萧铭大喜,对萧北珩道:“北珩你在此统军,父王自率三千轻骑去攻打下圆谷。”
“父王,您是军队总帅,怎可轻举妄动。父王镇守大营,由孩儿为父王代劳。”萧北珩坚持要去。
萧铭道:“若你单独去,本王不放心。我们父子同去。”
萧北珩急于出发,点头同意,父子两人点起三千精锐骑兵,各带引火之物,战马都包了蹄,带上嚼子防止嘶鸣。不点火把,悄悄出了大营,绕远路前往下圆谷方向。
……
“兵贵神速,”萧濯看过窗外的夜色,双手握在一起,“若他们要进攻下圆谷,必在今夜。”
沈月晞想到下圆谷中安置的近千枚酒精燃烧弹,只要有人在谷中纵火,就会引燃所有埋伏,到时整个山谷都会变成火海,闯入谷中的人全都得被烧死。
虽然有些不忍心,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而且这也是为了帮萧濯报仇。
“齐王他们真的会去吗,不会派个副将之类的去?”她有些不放心。
萧濯笑着摇头:“事关重大,他们绝不可能交给副将去做。而且为夫猜齐王父子都会去。”
沈月晞问道:“夫君怎么判断齐王父子都会去?”
“萧北珩为人浮躁,性急,他一定会去,这毫无疑问。而前面两次战斗,都是齐王出兵救下萧北珩,齐王知道他儿子的毛病,怎么会放心让他儿子单独前往。他们父子有很大可能同去。”
萧濯解释完后,伸手扶住沈月晞的肩膀:“我已命邱离明带一千连弩埋伏在下圆谷外,只要谷中火起,他便率军堵住谷口,以连弩射杀逃出来的敌军。”
沈月晞道:“那今夜……”
“今夜无论结果如何,齐王父子必定要死一人。”萧濯认真地说道,“接下来为夫会趁他们慌乱,全军出击,彻底击败他们。”
沈月晞正要往下说,忽然屋外大门响了起来,杨聪跑进院子,喊道:“主公主母,西凉将军耿宏回来了,有一封来自西凉女王的信,十万火急。”
“梅姐姐的信?”沈月晞迎出门口,正好看到杨聪引着耿宏同一名使者急匆匆走进来。
他见到沈月晞,施了个军礼道:“深夜打扰王妃,还望见谅。女王特使有信在此,再三叮嘱王妃必须马上看。”
沈月晞见他说得如此严重,连忙将信接过,拆开火漆往外抖信纸。
一块小小的白绫率先掉了出来,落在她的掌心。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冲营
皎洁的月光照在沈月晞手掌心那条小小的白绫上,她的双眸一下亮了起来。
这就是萧濯玉佩中的白绫。想不到梅黛没等他们帮忙去打永威,便让使者主动送了过来。
她一手握白绫一手捏信,对耿宏道:“多谢耿将军和这位使者,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耿宏拱手道:“末将也知道此信重要,才护送使者到此。现在信已送到,末将还要连夜赶回运粮队里,告辞。”
城南是齐王军大营,他怕使者不知道,特意陪同使者一道从城北的西戎聚落绕过来。
沈月晞对杨聪道:“取五十两银子给耿将军,十两银子给使者。你和冯章两人代我送耿将军他们出城。”
耿宏逊谢,和杨聪一同离去。
沈月晞转过身,连蹦带跳地举着白绫跑入屋内,才进门便喊了起来:
“夫君,梅姐姐把母后留下的信送来了。”
萧濯站在桌边,神情紧张,盯着她举起的白绫:“是这个吗?”
沈月晞看到萧濯的神情,不禁莞尔。这个男人之前总说不在意白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今白绫真拿到眼前,他的紧张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喏,给你,”她将白绫递到萧濯的身前,“字特别小,要靠近灯光仔细看。”
萧濯没有伸手接,而是闭上双眸,先深深呼吸了两次。这才睁开眼,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白绫。在桌边坐下,伸手将灯烛挪近,展开白绫观瞧。
“是母后的字。”萧濯的手微微颤抖,两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看到萧濯难过,沈月晞也有些心疼。
萧濯被流放当日,裴皇后尚在。然而一夜过去,天人永隔,萧濯甚至都没能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本想上去安慰一下萧濯,但萧濯正全神贯注地读白绫上的字,沈月晞不想打断萧濯,便低头把玩手中的信封。
拈了拈,感觉信封里面似乎还有纸。沈月晞又拿起信封来抖,掉出来一张对折的信纸。
沈月晞把信封放在桌上,展开信纸。
信是梅黛写给她的,似乎是怕她看不懂,用的都是最简单明了的字。
沈月晞越读越吃惊,读到一半时她的嘴已经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核桃,完全是瞠目结舌。
原来梅黛早就看过白绫,但她一直对沈月晞和萧濯隐瞒。梅黛怕萧濯一旦知道真相后,就不会再帮她攻打永威。
原因很简单,萧濯的亲生父亲就是齐王萧铭,现在占领永威的正是齐王军。在梅黛看来,萧濯若是知道自己生父是齐王的话,他反过来帮助永威的林魁去打章武都有可能。
梅黛只想保住梅家的基业,为此她不得不对沈月晞和萧濯撒谎。
“……妹妹,姐姐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兄长,刻骨铭心地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如今公子举兵和自己的父亲与弟弟对峙,姐姐坐立不安。以公子谋略的天下无双,齐王必败。公子曾在你我面前亲口说要为永德帝复仇,他必然要杀齐王。若他真的亲手杀死自己的生父和弟弟,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希望此信没有送晚……”
沈月晞拿着信纸,转头看向萧濯。
显然萧濯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他双眉紧蹙,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只有灯烛偶尔闪起噼啪作响的火花。
“夫君,你……”沈月晞不知道该如何说。
齐王就是他的生父,萧北珩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下圆谷中埋伏的燃烧弹,正准备要把他的父亲,或是弟弟烧成灰烬。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萧濯握住白绫,面色苍白地站起,“他逼死了养我二十年的父亲,他居然是我的生父……”
这个转变来得太突然,沈月晞看出来萧濯一时无法接受。
萧濯之前说过,若齐王军要偷袭下圆谷,只能是在今夜。若是齐王真去就死定了。
“夫君,齐王今夜会不会去下圆谷?”她紧张地一把抓住萧濯的手臂,“今天晚上他会不会去?”
萧濯双手抱头:“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我……”
沈月晞知道萧濯现在正在神情恍惚,暂时无法交流。但是偷袭的齐王可不会等他回复正常。她必须当机立断。
她松开萧濯,转头飞跑出门口,冲到院门口的时候,差点和迎面走来的杨聪撞在一起。
“主母,你怎么了?”杨聪刚刚把耿宏送出城北门,看沈月晞这么慌张,只穿了一身便服就冲出大门,还以为院子里有敌人,连忙抽出腰间战刀,“有刺客?”
“没有……马,马,”沈月晞抬头看到后面牵马的军士,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你们看住我夫君。”
这时羌林也率领数名暗卫冲了出来,还没等他问怎么回事,沈月晞的坐骑已撒开四蹄,一路飞驰而去。
下圆谷是在狼牙隘口山脉的南面,她若是选择城北出去,战马无法翻山,只能下马步行。她怕时间来不及,决定冒险走城南。
走城南的话,必须要突破齐王军大营。
沈月晞一边策马飞奔一面想,自己是怎么做出这么愚蠢的一个决定的,居然学萧濯单人独骑闯敌营。这得吃几个熊心豹子胆才敢做出这种事来?
对面是四万大军,她想一个人闯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太蠢了,正打算勒住坐骑,便听见前方齐王军大营的望楼上有人大声呼喊起来。
负责瞭望的齐王军士已经发现她了。
“看来后悔药是来不及吃了,”她本来都要拉住坐骑,又将手松了下来,“绝不能让火烧起来。大熊好好保护我,千万别让我死了。”
事缓则圆,先把齐王保住。只要人没事,接下来都好说。
大熊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听到召唤了,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制造什么东西?对方大营前的拒马是木制的,大营的栅栏,又称为女墙,也是木制的,士兵的枪和弓箭都是金属的……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做好了计划,伏低身子,策马向齐王军营的西北角冲去。
此时正是深夜,大部分齐王军士兵都已入睡,换岗的齐王军无事,正抱着长枪三五成群地围在篝火前聊天。
鉴于狼牙隘口城中只有几千守军,自己这边有四万大军,没人担心会有偷袭发生。
望楼上有军士大喊:“有一骑从城中飞驰而出,径直向大营冲来了。”
“啊,你没看错吧?”火堆旁一个队长抬头喊道,“单人独骑就冲过来了?”
望楼上的军士惊呼道:“是真的,那人对着女墙冲过来了……要撞上了!”
话音方落,望楼下面所有的军士都听到了那越来越近的急促马蹄声。
第二百七十章 小太阳
月亮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将云层的边缘镶嵌出淡淡的光边。如此黯淡的光芒下,无论是远方波浪般起伏的群山,还是不远处的下圆谷,都与夜色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
马上的士兵嘴里衔枚防止发出声音,抱着棉布的马蹄掠过地上的野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萧北珩策马靠近萧铭,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下圆谷的入口。
“父王,前方就是下圆谷了。”
为了防止被萧濯的斥候发现,这支骑兵摸黑向南绕了十余里,兜了一个大圈子。到达下圆谷的时候已是深夜。
萧铭眯着眼看向前方,下圆谷口宛如躺倒猛兽张开的大嘴。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此军事重地,谷口为何没有军士守卫?”
萧北珩道:“父王多心了,萧濯若在此重兵保护。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他的储粮之地在此。他之前在夜里偷偷运粮来此处,本来就是掩人耳目,自然不能派兵防守。”
萧铭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不过谷中也许会有士兵,我们既然已经来到下圆谷,不能犹豫,速战速决。”
萧北珩拔出剑,对身旁的副将道:“冲进去!”
他着急立功,率先驱马向谷中奔去。萧铭也紧随其后。
黑暗中响起战刀出鞘的声音,蹄声骤急,三千骑兵随着萧铭父子一起冲入了下圆谷内。
下圆谷名为山谷,实际是一个突出地面的圆形巨坑,因为形状近似圆形而得名。包围山谷的峭壁高有三四丈,仿佛一圈城墙围绕整个山谷。
谷内地面凸凹不平,又有很多藤蔓拌马,骑兵们纷纷下马步行去搜寻粮草。
萧铭冲入谷内,勒住坐骑举目四顾。
如今已是六月上旬,谷中树木花草长得甚是茂密,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并无萧濯的士兵看守。
萧铭心中有些不安,正要向前去找萧北珩。有一名骑兵来报:“齐王,我们方才散开搜寻了。入口附近并没有发现存储粮草的房屋。”
萧铭心中疑惑,自言自语道:“难道军师的情报有误?”
正迷茫时,萧北珩兴奋的声音在前方远远地响起来:“父王快来,粮草在最里面呢。”
萧铭循着声音又向山谷深处走了一段,来到萧北珩跟前。萧北珩用马鞭指着前方道:“父王,萧濯为了隐密,将所有的粮草都藏在山谷最深处。你看。”
萧铭按他所示方向看去,借着朦胧的月光,果然看到山谷最深处的排排草房,整整齐齐如同列阵的士兵,估计得有数百间。
手下的军士有人下了马,逐一拉开草房的门观看,跑来禀报:“齐王,世子,已探明草房内物品都是粮包。”
萧铭还是有些不相信,亲自下马道:“以萧濯的谨慎,怎会不派一兵一卒看守这里?”
萧北珩见他下了马,也跳下马来,跟在萧铭身后:“父王为何疑惑。此地粮草堆积如山,足可支撑数万大军,总不会是假的吧?”
“粮包内可是粮食?”萧铭不放心地追问。
有军士将门口附近粮包抬出来。用战刀戳了个窟窿,里面的粮食哗哗地洒在地上。父子又到另一间草房,检验粮包,确实都是粮食无疑。
“想不到以萧濯的谨慎,也会如此用险。”萧铭感叹。
萧北珩笑道:“父王,你把萧濯看得太高了。他的计策不过是瞒天过海,想引诱我们父子去偷袭甲谷。却不料我们黄雀在后,知道他在夜里偷运粮草到此处。来人,速速点起火把。”
方才众军士都是在谷里摸黑寻找,现在得了军令,立刻点起火把。
萧北珩得意地看着草房内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的粮包,转头对萧铭:“父王,这些粮草一旦烧掉,萧濯城外大营便失去了供应。最多两日,他们自然大乱。”
萧铭也同意他的看法:“萧濯此计本也不错,奈何我们这边有宋臻军师看穿他的计谋。令军士速速散开,将所有草房点燃,我们便撤出谷口。”
萧北珩正要下令,不远处有个军士哎了一声道:“这是什么?”
萧铭和萧北珩同时回头,只见一个军士蹲在地上,双手从土中绷起一根细细的线来,那线扯起后,一直进入草房。
“这是什么东西?”萧铭问道。
萧北珩也看不清楚,只看到那根线进入粮包堆中,便吩咐军士道:“将火把拿近些。”
旁边有一位军士将火把拿近,萧铭和萧北珩都蹲下来定睛细看那根线,众军士也都凑过来观瞧。
线是灰色,比普通棉线要粗得多,大概有线香粗细,还是两股线缠绕在一起。萧北珩双手抓住线轻轻一扯线便断了,在断口处掉下一些黑色粉末。
萧铭伸手把洒落地上的黑色粉末拈了一点,两指碾了碾,脸色一变:“这是火药!”
“火药?”萧北珩看着手中的线进入粮包堆里,双股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父王,这……这是埋伏。”
萧铭急忙起身:“所有人快熄灭火把!”
屋内的军士本来都举着火把,听到萧铭吩咐,慌忙将火把扔在地上,用脚去踩。迸溅的火星溅到了地上那根引线上。
引线先是亮起小小的红光,就像香火般微弱,然后猛地一亮,呲呲地喷着火花,一路燃烧出屋子去了。
萧铭和萧北珩对视了一眼,连忙起身跑出草房,萧北珩指着火花喊道:“拦住那根线。”
众军士才冲过去,那簇火花便消失在黑暗中了。
这时众军都已按命令熄灭了火把,山谷中重新回复了漆黑一团。
萧北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萧铭道:“父王,想是刚才的军士扯起引线时,将机关破坏了。我们真是幸运。”
萧铭声音颤抖,道:“先别庆幸,快离开……”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的黑暗中“轰”一声响,爆起个刺眼的火球,宛如在山谷中升起个小小的太阳,炸开无数火花,有的火花挂在树上,有的射入草丛,立刻开始燃烧。
在火球附近的数名军士来不及闪躲,身上被四处飞溅的火团点燃,顿时变成了火人,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
“快,全军撤出谷口,快!”
萧铭面如土色,借着火光扳鞍上马。萧北珩和其余军士也都慌忙找马。
正在大乱,地上又有数处火花亮起,呲呲地响着向四面八方散去。
许多小太阳亮了起来,将整个下圆谷映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