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小和尚
他说他的师傅并不是自小就出家的,师傅的俗家早年间是开药铺的。师傅天分高,跟着几个好郎中竟然就学会了一身的本事。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师傅毅然决然的出家了。也是辗转了好多的地方才找到这家石庙。
师傅到的时候,这个寺庙就破破烂烂的,原本师傅还以远远的看着,师傅还以为是个荒庙,但是师傅走进寺庙才发现,寺庙中有个垂垂老矣的和尚。那大概就是上一任的住持了吧。
可是谁知道,那上一任主持见到师傅喊着缘分到了,缘分到了,接着就圆寂了。
佛家向讲究一个因果缘法,师傅埋葬了上一任住持,然后就在这个寺庙中咋扎根了。
而后来师傅凭借着自己的医术,生活来源有了保障。那些被师傅医治好的人也全当是这庙里来了尊活菩萨,所以寺庙中的香火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不过师傅还真的就是虔心礼佛了,除了给周围的人看病外,几乎是不见外人的。所以现在这个寺庙中也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
我哦静静地听着小和尚的念叨。十句话里面倒是有七八句说的都是师傅。
我问道他,这些都是师傅告诉你的?
他俏皮的笑笑,压低了声音说,这些都是我四处打听的。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八卦,可是出家人不该理这些八卦。我又想知道。所以,千万别让师傅知道。
我也笑着点点头,心底却生出了苍凉。小和尚的年纪,不该是这样的老僧观物啊。
看着药壶缓缓升起的烟雾,我问着小和尚,那你呢?一直在念叨你的师傅,那你呢?
小和尚用扇子慢慢的扇着药壶的火,听村里的人说,我是师傅见得。就是在某一天,师傅打开寺庙的门就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我。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弃婴了。
我低头,抱歉,
小和尚换了只手拿着扇子,笑着说道,师傅说,佛法无边,我这辈子能修习完这些佛法就可以了。没有太多的脑力去想其他的事情。所以,不用抱歉
我点点头,明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和尚我觉得很奇怪。我看到了十三四岁少年的朝气,可转眼,听着他的轻描淡写,我又看到了不属于他的淡然。
然后,我们天南海北的聊着,大概是讲了一路上我的见闻,那些山水那些人,
当小和尚听到那个孩子的降生时,眼中竟是闪了泪光。合手念到阿弥陀佛。熬药的时间很长。这一路上我和很多人聊过天,可是唯独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聊得如此投缘,佛家当真是讲究一个缘字的。
可是我的精力越来越不行了,小和尚煎好了药就催着我喝了,然后叫我早点休息。
我也很乖,吃了药就好好的睡下了。这一晚竟然是格外的安眠。
2018年5月10日
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早上的时候我是被山里的鸟叫和小和尚诵经的声音叫醒的。
起来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来到院子里,早晨的阳光透过林荫斜斜地照到地上,虽然没有温度,但是却格外的明亮美好。
小和尚站在院子里,手捧着一卷经书,我仔细地听着“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我好不容易回忆起来了,这念的是《心经》。
恰好是我唯一读过的一本经书。当然,只是读过,里面的奥义并不懂。
反正无事,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小和尚念了好几遍方才罢了。
之后是早饭的时间,师傅也同我们一起吃饭,收拾碗筷,但是吃完了后师傅就回房间去了。小
和尚拿着扫把打扫着院子,我也跟着瞎忙活。
很奇怪,五月的天气应该不是树木会落叶的时间,但是院子里总会有落下的树叶,所以我和小和尚就在不停地清理着落叶。说来无趣,但是又有趣。
就这样,今天的事情就是和院子里的落叶较劲,然后听小和尚念经。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间也就过了。
唯一变化的就是我的感冒,今天小和尚看着我每次都将药一滴不剩的喝下才把碗拿回去,我也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中药真的是太苦了。不过药效是真的,我的感冒就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好了。精神也好了些。就连小和尚看着我都说,施主的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我也很开心的。
按理说,在这深山中,心应该静的。但是,我没有觉得我的心静下来了。就像现在,心底依旧莫名心慌。哎,睡觉吧,先怀着好心情睡觉。
第十七章山中无岁月
2018年5月11日
今天早晨,依旧是在鸟鸣声和小和尚的念经声中醒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还迷糊了一会儿,不知身在何处,但随即回神了。
小和尚依旧是站在院子里的,不过今天念的经文我就不知道出处了,看过了他手中的书我才知是《金刚经》。
我问小和尚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起床的吗?现在还不到七点钟,小和尚应该是五六点就起床了。因为我的药还有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小和尚说一直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师傅说早起才不会让人生出倦怠之意。
我笑道,现在有几个孩子能自觉做到早起呀。别说孩子,大人都不行,我自己就是没有这个毅力的。
小和尚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我不羡慕他们,他们也羡慕不来我了。
我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各花入各眼,如此而已。
然后是照例吃完了早饭,师傅给我诊了脉,感冒已经大好了,只是要再喝点药温补一下受损的身体。至于我的身体底子嘛,师傅依旧是摇头。
我尽力说着没关系,都是已知的结果,但是最最深处的心还是在咆哮,在挣扎。
今天小和尚倒是没有和院子里的落叶计较,而是带着我在周围的山水间走了一走,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山似乎都少了几分颜色。
小和尚悄悄的告诉我,师傅这几天除了看经书,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看医书,在小和尚的记忆中还没有看到过师傅这样没日没夜的看医书呢。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沉默着。
在这天涯海角,有这样一个陌生人为你没日没夜的操劳着,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
我形容不出来。
大概有感动、迷茫、心痛、无助或者更多。
跟着小和尚的步子,我们在山里转了很久。小和尚一一给我介绍,他曾经在这块大石头上刻过字,只是风吹日晒的,字迹早就没了。还有哪一棵树是他和师傅一起种下的,如今已经是郁郁郁葱葱,茂盛得不像话。还有在哪个地方他捡到过一窝野鸡蛋,高高兴兴的拿回去给师傅看,但是师傅却好一顿将他责罚。
还有很多很多,我静静的听着,偶尔询问一两句,当小和尚站在我的前面,在路的尽头回头看我的时候。
那满脸的喜乐自在,那一刻,我觉得小和尚就是这山了。
而我的心情,也随着小和尚的声音,如拨开云雾的月亮般,一点一点的明亮了起来。
小和尚,谢谢你。
2018年5月12日
今天我起来得有些晚了,倒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院子里没有小和尚早起念经的声音。
起来简单的洗漱完了,我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书到院子里看了起来。这本书是前两天在镇子上买的,《岛上书店》,我很喜欢。
看了没多大一会儿,师傅倒是从房间里面出来了,照例为我把了脉,感冒是已经全好了。我很高兴,再也不用喝那么苦的药了。
今天是直到下午的时候,小和尚才回到寺庙里面的。
他一回来我就注意到了,他的眼圈是红的,还是肿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
我还没来得及问个缘由,小和尚便带着师傅走了,只是嘱咐我饭菜就在厨房,可以自己做来吃,今天他们会回来得很晚。因为我在,所以山门就不关了,劳烦我替他们看一下。
我点头答应了,反正无事。所以一整个下午,我都守着这座寺庙,坐在院子里能隐约的看到门外边的情况。
偶尔有人来上香的,也不用我管,没人上香的时候,山门外的路就是空空荡荡的,就好像这路不知道从哪里延伸出来,人走到上面的时候会去到哪里。
这两天在这山门之中,可以说得上是世外桃源了,按照道理来说,听着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心本该通透几分的。但是此刻,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满脑子却都是胡思乱想。
我扔下了书,默默地趴在石桌上,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的是阳光一点点的爬到我的身上,又一点点的溜走。
过去这一个月的事情,我现在还不敢回忆。未来的日子,我也更不敢想。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在逃避,还是在勇敢的面对。
一瞬间,我感觉像回到了那一年,不过现在比那年应该要好一点,至少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就是他了。
今天直到晚上八点多钟小和尚他们才回来。我连忙端上了锅里面一直保温着的稀饭,还有一些素菜。师傅他们就在小院子里吃饭了。
按照平日的习惯,他们吃完饭应该是做晚上的功课,然后就会休息了。但是今天他们吃了饭依旧在院子里面坐着。我看着他们凝重的样子,不知道问题应该从哪里开始问,只好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房之后我就准备写日记了。院子里的谈话还是隐隐约约的进了我的耳朵。
东一句西一句的,我也听明白了。
今天很早的时候小和尚接到通知,说是山下有人去世了。听小和尚的语气十分伤心。
我想大概是平日里和小和尚交往比较多的人吧。
小和尚问师傅,为什么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很难过。他知道出家人不应该难过的。但是他就是难过。
师傅说,还记得教过你的无常吗?世间的一切,本来就是在不停的变化中的,本来下一刻是福是祸我们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好是坏,也没人能够预测。这个才是世界万物的常态,孩子,我们只是习惯了下一刻的喜悦,下一刻的无波无澜,所以当下一刻是不幸的时候,我们就会不知所措了。
小和尚还是抽泣着说,师傅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师傅说,没关系,,他这是走完了这一个轮回啊。还有下一个轮回等着他呢。所以或许以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的。
小和尚的抽泣声变下了,真的吗?
师傅答,给你讲过的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还记得吗?
小和尚说:不记得了。
师傅说:那还记得金刚怒目吗?
小和尚答:也不记得了。
师傅说:不记得没关系。那你记得他们笑了,他们怒了,对不对?
没有听到小和尚的声音,想来应该是点了点头。
师傅继续说着:佛祖都会怒,会笑,那希安也可以难过,伤心。只不过我们的难过伤心不是因为老奶奶去世了,而是为他们的家人难过。难过他们看不透彻世事无常,难过我们还没有传达清楚世事无常,所以他们才会有这样的痛苦。
小和尚沉默了大半天,这番话我理解着都费劲,何况是小和尚。
小和尚最终答道:这就是我们读经书,讲经书的原因吗?
师傅答:只是一部分。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中途我有放下笔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小和尚一边问着,师傅一边答着,话题总是离不开无常,我想,师傅大概是想给小和尚讲明白这个道理吧。
可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世界上道理这么多。想明白了就真的会好过一些吗。
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高僧,才会有世外之人,他们就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然后按照这个道理做了,所以无悲无喜,无怒无怨。
可是,大多的人都不是世外之人啊。道理明白了也就明白了,但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反倒是在心上又多加了一道锁,不见天日罢了。
师傅和小和尚的谈话还没有结束,但是,我已经困了,从来没有这么想睡过。
还没来得及安慰小和尚
第十八章无常和缘分
2018年5月13日
本来想着今天安慰小和尚,但是小和尚却一直都在房间里面没有出来。
几顿饭都是师傅送进屋里面吃的。
师傅再次给我诊了脉,还是一样的结果。其实我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现在我比较关心的还是小和尚。那么爱说话的一个小孩儿,突然就沉默了。
终于,午饭过后,我坐在院子里看书的事后,师傅也从房间里面出来了。我们就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师傅捧着一本医书,我继续看着我的《岛上书店》,时间似乎静止了。
后来我们一边看着书,一边就聊了起来。天南海北的,也不是是谁先开的头了。现在,我来整理一下这些谈话。大概是关于小和尚的,关于师傅的,还有关于我的。
感觉我们三人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这两天在山上的时候我就很奇怪,像小和尚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学校里念书的。为什么他没有在学校里面?
师傅解答了我的疑惑。那是因为小和尚不适应外面的生活。在小和尚六七岁的时候,他送小和尚去过学校。但是小和尚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哭,一直哭,小和尚也不说是为什么。
小和尚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针对这个问题,也咨询过专业的心理医生,还进行过专业的治疗,但是只要一离开这个地方,小和尚就会一直哭一直哭,回来后小和尚就好了,
后来也反复折腾过几次,学校也好,医院也好,小和尚都呆不下去。师傅也实在是不忍心小和尚再被折腾了。所以干脆让小和尚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了。
只要是在这个山上,只要是没有离开这个敌方,小和尚就是乖乖的小和尚。
而今天的小和尚就像小时候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一样,不愿意见人,不愿意出屋子。
师傅说慢慢的安慰,慢慢地讲,会好的。
师傅也知道我的担心,经过医生的诊断,小和尚没有抑郁症,也没有自闭症,精神上没有查到任何的问题。所以,除了陪伴,无法可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师傅眼中深深的担忧。但是这句话砸在我的心中,却是惊雷滚滚。
然后还有师傅自己的,我其实并不愿意打听别人的隐私,但是和小和尚相处了这两天,实在是觉得有些问题想要问问。至少为了小和尚问一问。
我问师傅小和尚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来?为何不会走?要知道这是法治社会,以师傅的条件,并不能建立收养关系的。
师傅看着手中的医书,沉默了很久。
师傅说:希安是他妈妈放在寺庙门口的。他的妈妈就是我出家的原因。个中缘由想必施主也是不关心的,但是对于希安,我是愧疚的。所以,施主,谢谢你对希安的关心。我佛慈悲。
我笑了,同样很感谢师傅的坦诚。
后来,还有关于我的。
师傅说他翻遍了了能翻遍的医书,以他的能力,没办法为我诊治。
我早就知道的,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失落。
师傅也说,他一见到我就知道他是打不开我的心房的。原本想着让小和尚多陪陪我的,但是现在看来缘分未到吧。
师傅说,我的心中其实有怨,有不平的。只是一直假装不在乎。可是假装不在乎不代表就真的不在乎了,就像谎话说了一一千遍,就算真的有人信了,那也依旧还是谎言。
师傅说了很多很多,可我实在是抱歉,我没有办法给师傅回应。
大概是早就看出来了我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师傅一直没有找过我。今天关于我的话题也只是夹在他和小和尚的谈话间,无意中说过一两句,但是随即就被转移话题了。
今天不知不觉得我们聊了一个下午,我看完了《岛上书店》,故事并不美满,但是我依旧喜欢。师傅也翻完了他的医书。
我突然觉得,以前那些古人很喜欢和僧人聊天,有时候大概不是他们有多高的智慧,或许是因为他们能静静地听你说,甚至能听到不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这样的人,我以前没有遇到过,可惜时间太短,辜负了师傅的苦心了。
晚上的时候,小和尚依旧没有走出他的屋子,师傅说小和尚一直再念往生经,是对逝者的祈祷,早度轮回。
我很遗憾,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准备启程了。可能没办和小和尚道别了。
在这里住了几天,我还是更喜欢在路上的感觉。朝着目标一点点的移动,哪怕走不到也会更靠近一点的感觉。
我向师傅道了别,明天一早我就静静地走,不准备打扰了。我也请求师傅代我向小和尚告别。
师傅送了我几副药,说是可以泡泡脚,缓解疲劳的。
只能是再次感谢师傅的实在。
小和尚,再也不见了。或许,这就是无常。
“嗯嗯,我敢打赌,这就是巧巧说的那条瀑布”吴俟隅指着前面的瀑布,转身对着郑桥说着,巧笑嫣然。
郑桥有点搞不清楚女孩子的脑回路,只好无奈的说到:“这是第三道瀑布了。”
吴俟隅才不管这么多,只顾着在瀑布下的潭水中耍着水。
泉水清澈见底,这是少见的自然段味道。虽然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概,但一步一景,自然成趣。
这座山在这十里八乡很出名,吴俟隅他们几乎是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原本吴俟隅以为找到那间寺庙很容易,但是走进山中两人才发现。虽然小路都是铺过的,但是却蜿蜒曲折的不像样子,岔路又多,两人走着走着,几乎要迷失在这山水之间了。
吴俟隅两人又沿着幽深的小路走了许久,走到吴俟隅气喘吁吁,不得不在路边找了快石头坐下歇息。
“巧巧能找到这么个地方,靠的全是缘分吧”吴俟隅擦了一把汗,说话间带着稍许的调侃。
郑桥站在一边,气定神闲。
吴俟隅看着他,“你们是不是天天跑五公里啊?大少爷走路都不带喘的。”
吴俟隅现在也和郑桥熟悉了一些,偶尔她也会调侃两句郑桥。本来吴俟隅就是天生活泼的性子。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淑女,自我都感觉崩溃了。
郑桥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调侃毫不在意,甚至都不想接招。只是说了一句:“真弱。”
吴俟隅也懒得理了,养精蓄锐完了就起身接着走了。
山下的村民说,只要是进山后一直向左走,有上坡就上坡有下坡就下坡,走着走着自然就到了。
对这样的指路方式,吴俟隅也是相当的无语。但好歹有了个方向。郑桥这个时候还保证,他可以找到。
只是走了这一路,走到吴俟隅都在怀疑了。
再又走过一个转角后,前方又传来了瀑布落下的声音。
“我觉得前面那个瀑布就是了。”吴俟隅对郑桥说到,“你听,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这就是缘分了。”
自从入了这山间,缘分二字就没有从吴俟隅的嘴边离开过。
郑桥:“刚才那三条瀑布都是缘分。”
“你这人,总是拆台。”吴俟隅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加快步伐循着水声的方向去了。
转过几棵大树,一条细细的瀑布就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似乎风吹不动,雨打不动。而瀑布的下方,是一个正在舀水的少年。
这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落在世俗之人的眼中有些特殊。因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头上是明显的戒疤,舀水的动作轻柔细腻,像是从这山间长出来的一般,放佛一眨眼就没了。
郑桥走到吴俟隅的身边,拉了拉这个已经呆住的女子。
吴俟隅反应过来,用口型说:“小和尚?”
郑桥点点头。
待两人都走近了,小和尚才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小和尚以为是自己挡了他们取水的路,所以赶紧往旁边让了一下。
吴俟隅笑着说了声谢谢。
小和尚回礼:“施主不用客气。我的水已经打好了,这就回去。不知道施主们可是要到哪里去,和尚可以为施主们带一回路。”
吴俟隅笑着说到“谢谢小师傅,我们就是来旅游随便玩玩的。听说这里的泉水好,所以过来看看。”
小和尚眉眼弯弯,双眸明亮,也笑着回应道:“我就是要用这些水回去煎药。师傅说山里的水有灵性,用上它煎药效果会更好。”
吴俟隅回到:“那可真的很好。可惜我今天没有带东西来。不然一定带一些回去。”
小和尚听完马上拿出手上刚刚用来舀水的葫芦,“这个赠给施主。”
吴俟隅赶紧推辞。
小和尚却认真的说到:“庙里有很多。施主喜欢这山里的水就拿去吧。我们遇见了就是缘分,本来出门的时候没想着拿这葫芦的,原本想着只是拿个桶就可以了。但出门前还是拿了它,可见,今日就是专门为施主们拿的。”
吴俟隅还想再说,但是郑桥却已经伸出了手,说道:“谢谢小师傅。”
小和尚再次合掌行礼。然后说到:“师傅这会儿大概等急了,我要要先回去了。”
吴俟隅的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说了句再见。
看着小和尚远去的身影,吴俟隅的心满足了。
在回去的陆上,吴俟隅问郑桥“你说小和尚还记得当年那个在庙里住了三天的生病的姑娘吗?”
郑桥点点头,很坚定的回答:“一定记得。”
吴俟隅点点头,轻声说道:“那就好。”
第十九章 黄土
“你怎么会知道下一站在黄土?”吴俟隅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沙粒,快速地问完了问题,赶紧闭上嘴巴,她可不想尝试什么大自然的味道。从苍梧山离开之后,吴俟隅都还没有打开周巧巧的日记,郑桥就直接说了下一站是黄土。所以两人就直接奔到这儿来了。
“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她。”郑桥的回答很简洁。
吴俟隅沉默了一下,然后勾起了嘴角:“嘻嘻,大少爷,我觉得有你的黑历史。”
郑桥只觉得满头黑线。
然后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日记,两人和着这漫天的风沙,在黄土高原上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2018年5月28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怎么好?香菱夸过它写出了那样的意境。
但直到我今天真正的见识到了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觉得这诗只是写出了它万分之一的意境。
从小在青山绿水间长大,读书的时候,旅游的时候,依然是在江南烟雨中徘徊。只知道小溪潺潺的流水,人家喃喃的话语,桌上淡淡的饮食。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这黄土高原的苍茫。
就像是突然出现似的,翻过了一座山之后,眼前是明亮的土地色。绿色终于成为了大地上的裴村。
一座山一座山的挺立着,但是又骨肉相连。山谷间是千沟万壑,山顶上是绝崖峭壁,没有丁点儿回旋的余地。这才是大地该有的厚重沉稳和张狂热烈。
只是看了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不过当地的风沙确实不太友好,幸好我准备了口罩。
这里的民风也是和以往接触的大不相同,我终于知道了通讯基本靠吼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还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中年汉子,就站在高高的山上,冲着山对面就是一嗓子,虽然是我听不懂的方言,但我能感受到那份豪放。虽说被吓了一跳,但我也欣赏这样的腔调。
我的脚步和心情都都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舒展开来了。
我依然是走的公路。今天有一点特别的是,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少年
他是我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捡到的,十七八岁的年纪。
就在马路边上,根据我的观察,他应该是正在偷农民地理的番薯。
为什么我能一眼看出他是在偷呢?因为他挖番薯的动作实在是太难看了,直接是用手在刨,并且伴随着东张西望。
也不知道他给自己望的什么风,我都走到他身后了他都没有发现。然后我突然出声,吓得他一哆嗦。
本来我以为他会跑,但他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神瞬间淡定下去了,然后转身接着刨番薯。
这年头偷东西都这么狂了吗?
谁知道我还没有说话,他就先开口了,“别管闲事。”
我......
于是我准备暂停我的赶路进程,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怎么把那个番薯刨出来。
用手刨土是很费手的,没一会儿他的手就受不了了。而我看着那番薯还顽强地扎在土里。
我可以请你吃饭。
看他战斗了一会儿之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说到。隔着老远我都能听到他肚子欢快的叫声。
不需要。他冷冷的回答。
我正想再说什么。但是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一个老人扛着锄头向我们跑来。
我立刻一把拉起那个执着于刨番薯的少年,拔腿就跑。
随后是一个老人拿着锄头在后面狂追,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前面是我拉着他在狂奔。
我只感觉风从我们的身边掠过,我一次次回头,那个老者竟然还在。
跑了一会儿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毕竟背着一个大包又带着一个人。
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老人竟然已经到了眼前。
真是好身手。
没办法,我只好上了。
赶紧跟老人说对不起,我们姐弟两个着急赶路,看到地理的番薯实在是馋的很,不应该偷偷挖的,对不起了。
哪知道老人也是大喘气地摆摆手,然后用十分蹩脚的普通话说,不是的,是你们的钱掉了,我追了一路喊了一路,你年轻人就是跑得快。再说了,地里的一个番薯,有什么打紧的。还巴不得你们吃呢。
我一模自己的口袋,果然是随身准备的零钱不见了了。赶紧接过,有些惶恐。但万分感谢。
最后来人笑着问我要不要回去再挖个番薯,我连忙说不用了。老人才笑呵呵的离开。
我将就着手上的几十块钱,对身边的少年说:“现在番薯偷不成了,跟着我去吃饭吧。”
说完我就朝前面走了。我以为他还会倔强,没想到他还是跟了上来。
没有走多远我们就到了一个小镇上面。
挑了一家饭馆,我仔细看了一下菜单,都是当地的一些面食,唯一出名的就是羊肉泡馍。想着还没有吃过呢,就吃一次吧,所以就点了两份羊肉泡馍。
那时是下午四点多,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所以店里面只有我和那个少年。
得空了我就打量他,接近一米八的个子,皮肤很好,一看就是没有经过风吹雨淋的样子。至于五官嘛,这要是换身衣服走在学校,那就是妥妥的一校草。
见我在打量他,他倒也大大方方的让我看,顺便也看了我两眼,不过这个少年似乎对我没什么兴趣,所以看了两眼就专心的看着别处了。
索性羊肉泡馍好得很快,端上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是他没有,我看到他紧张的咽口水,但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不慌不忙的样子。
这个少年,从小的教育应该是不错的。
原本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擅长找话题,所以这顿饭我们吃的很安静。
默默的吃完了饭,付钱的时候竟然要六十多块,钱给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一边给钱一边心疼,少年的不屑溢于言表。懒得理他。不过吃完了饭到街上后,我倒是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了。
原地纠结了半天,我还是拿出了刚才吃饭没用完的现金硬塞给了他。
虽然我看出来他十分不想要,但拗不过我的硬塞,所以还是勉强收下了。
他问,怎么还给我。
我说,以后烧给我。
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我再次踏上了征程。
但是没走多久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他开始跟着我了。而且一直就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说实话,被一个陌生人这么跟着,我当时竟然没有一点害怕,大概是这个少年的眼中,没有一点恶意吧。
不过他爱跟着就跟着吧,反正跟一阵无聊了就会走了。
但是这次我的以为是错的。
走走停停间,他竟然已经跟着我走了三个小时。
已经走到了一个荒凉的山丘上。
今天天气很好,我已经准备在这里扎营了。
身上的装备全是在前些天新补给的,有很轻便的帐篷,还有一个暖和的睡袋。
支帐篷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每天背着十几斤重的东西翻越祖国的大山大河都没事,难道我真的会突然一次晕倒就死了吗?
现在十分怀疑了。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之后帐篷也弄好了。
一转身,我发现那个男孩子还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从我停下来忙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那里站着了,看我忙前忙后的,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现在我忙完了,他也没有上来的意思。
我原本以为他跟一段就不跟了,后来以为他是讹上我了,但是现在看来都不是,
反正没有危险性,随他去吧。
我也没精力去照顾一个人。
这里的气温早晚温差很大,白天的时候还有些热,现在温度降下来之后阵阵寒意便席卷上来。我一直都很怕冷,所以早早的缩进了帐篷里面。
我一边按摩自己酸痛的脚,一边看着远处的少年。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并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在夜色中什么东西还是能看清一个轮廓。
我看着那个少年换了个姿势,双手抱着蹲在地上。
天,真的是很冷的。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叫他过来。
但是出声之后,他并没有过来,还是我连拖带拽的,他才勉强过来了,真不知道在倔强些什么。
我给了他一个自发热的便当,这是我的干粮,只有两盒,太重了,背不动太多,
既然已经拉过来了,我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他专心的抱着饭盒,不说话。
我瘪瘪嘴,要不是听他说过话,我会以为他是哑巴。
我手电筒的光刚好能照亮帐篷这一块三分地,和着天上的星,应该是一道风景。
我静静的等着他说话,我知道他一定会说话的。
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饭香飘出,他才终于开口说话了
谁知道他一开口就给了我一个暴击,他说我不知道怎么烧给你。
我“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满头黑线。
我无语了,然后决定不理他,写我的日记来了。
第二十章2018年5月30日(1)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吴俟隅看到这里毫不留情的笑了,笑得花枝招展,天风沙都盖不住。
郑桥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烧给她。”
吴俟隅笑着笑着心痛了,但还是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郑桥记得第一次见到周巧巧的样子。
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站在路边专心的看着自己偷番薯,然后拉着自己一路狂奔,尽管郑桥不知道为什么要跑。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打算要偷的。
但是这个女孩儿拉着自己也没跑多久。
然后就是拉着他去吃饭,反正郑桥已经很饿了,非常不介意蹭这顿饭。郑桥也还记得那天吃的是羊肉泡馍,面疙瘩太硬了,他其实不喜欢。但看着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吃得那么欢,郑桥也多吃了几口。
本来郑桥以为吃完饭就可以和这个女孩儿说拜拜了,但是没想到她竟然给了自己钱。
郑桥当时其实挺无语的,这个女孩子是真当他是要饭的了吗?
在周巧巧的坚持下郑桥收了钱,不多,但是很暖和。
郑桥原本想找她留个联系方式,想着以后还给她。但是那个女孩子的一句话却彻底打击到了他。
她说:“烧给我吧。”
这四个字就像是魔咒,本来就深深的刻在郑桥的脑海中,前段时间本来觉得已经忘了,但此刻,这句话就像是掉进湖中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但其实已经是有一个东西,永远留在了湖底。
遇见周巧巧之前,郑桥在一封遗书的结尾处看到过这这句话,而那封遗书,来自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怎样写下这句话的他不知道,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轻松,甚至还带着笑,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郑桥看不懂。生死就那么不关紧要吗?
所以他想跟着这个女孩子,想跟着她,看看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还记得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一脸想打我的样子。”郑桥看着天边的落日,说得风轻云淡。
“哈哈哈,没真的打你就是福气啦,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会说话呢?”吴俟隅一边喝着水,嘴一边也没有闲着。
“不过,没想到你们是这么认识的,还有真的看不出来你的脸皮还挺厚的,就这样跟着一个姑娘走了。”
郑桥摇一摇头,有些无奈,幸好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吴俟隅的小胡闹。
夕阳正在慢慢的下山。
他们坐在山上,漫天的余辉,将天地染成了一个颜色,很壮丽。
风沙又起来了,不知不觉就会迷人的眼睛。
吴俟隅突然说:“我最后一次见到巧巧,是在她的葬礼上。倒数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毕业一周年的聚会上。所以,她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一直都不知道。”
郑桥听到这些话,突然才明白吴俟隅为何对周巧巧的去世一直放不下了。
吴俟隅是周巧巧最好的朋友,如果说最后有生的希望,可能也是吴俟隅能带来的。但是,就连周巧巧生病,吴俟隅都不知道,更别说能帮助周巧巧。
所以周巧巧的心中一直有遗憾,一直放不下。
“我以为,你们一直是在联系的。”郑桥说到。
吴俟隅摇摇头:“最后的这些日子,巧巧谁都没有联系。我们朋友之间,不是天天联系才是真的好朋友的。而她的家人”吴俟隅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咬了咬嘴唇。最终话还是没有说完。
而是顿了顿,说到“所以,我很羡慕你,在那段时光中遇到了巧巧。”
郑桥说:“那是我的幸运。”
听到这句话,吴俟隅才真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的心扉在慢慢的打开了。
“我想接着看巧巧的日记。”吴俟隅说到。
吴俟隅没有说的是,我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巧巧决定把这个日记留给你来打开。
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2018年5月30日
没想到这个少年还挺会走的,竟然跟着我连续走了两天都还没有放弃。
我开始对这个富家少爷有点不一样的看法了。
为什么我会知道他是富家的少爷呢?
首先是他的气质,一看就是在优雅的环境中长大的,说句人话就是太娇气了。
看他吃一点什么硬的冷的东西就会脸色不好,然后就是疯狂的上厕所。还有就是待人接物的语气,语言听起来凶狠,但是偏偏又让人觉得这孩子挺有礼貌。
街头的混混说话可不会下意识的谢字和请字。
哈哈哈哈,写了这么多,其实是他腕上的手表出卖了他。
我对手表的研究并不多,但在阿隅的影响下也学习和认识了不少。他手上的那一块目测也得有个二三十万的价值。
所以,我一开始以为他是玩什么我不要继承家族产业而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过两天没有新鲜感了自然就会回去。
但是我没有想到,他跟着我一路上吐下泻的走了两天,但依然是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
除非我喊他吃饭,他也不会主动的和我交流。
还好看他也像个好人,不然我真的会非很恐慌。
好了,故意玩笑了这么半天,我是真的有事情想写。
其实我现在写字的手都是颤抖的,今天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让我的心到现在为止都是悬着的。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路上的意外,但是当意外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不会害怕的,但我错了,我还是害怕。
事情的起因来自于我的一个错误。
本来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安全我都是走的大路和尽量往有人家的地方走。这样的选择会比走偏僻的小径更去安全一些。
但是今天早上在研究地图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条小路。
走这条小路比走大路能少走大概五公里的路程。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条小路的风景很美丽,有那种走在悬崖峭壁上的心跳感。两边都是高山绝壁,有风的时候,万里空灵。
所以鬼使神差的,从来没有想过走小路的我走上了这条小路。
黄土的小路并不是南方森林中那般只有树木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小路。
相反,这里的小路视野开阔,比起大路来,就是崎岖了一些。
现在想想,我当时肯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会不多思考一下,看起来这条小路的路程是近了,但是爬坡耗费的力气浪费的下坡时间不是差不多吗?
可能是风景迷了眼,蒙了心吧。
但是没有如果,我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这条路。当然,那个孩子也是一路跟着我翻山越岭的,我们一前一后蹒跚在这无边的旷野中,或许只有天和云才知道我们到底走没走。
大概在小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吧,我停下来休息,身上的淡水不多了,我自己喝了一些,招呼他也过来喝了一点。
他拿着水猛地灌了一口,随即大声咳了起来,我看着他浪费掉的水,明了的表示了我的心痛。
他咳的直不起腰,根本就没有力气反驳我,真是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
就这样,我们休息了片刻后,我计算着路程,还有七八公里的路程就到大路上了。按照地图的指示,那条大路走出头,再翻过一座山,前面就是著名的天路了。
走上了天路,我的目标就更近了
第二十一章2018年5月30日(2)
心中存着这样的希望,我的心情愉快了不少,收拾好了行囊后,我再次整装出发。
又走了大概三公里的路程,远远的,从山的那边,我看到了两个人影。太阳在他们的身后,逆着光又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看出来是两个男子,正在向我们走来。
这条小路是唯一的道路,所以有人走来或者是走去一点也不奇怪,我也没有奇怪,只是按照平常那般向前走着。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在一个坡地上,我们相遇了。我也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两个人的目测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一个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另一个看上去比较斯文,不像是常年在黄土吹风沙的,现在还有的印象就是非常瘦,看起来真的是瘦成了闪电的那种。
迎面走过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脸。我只记得那个瘦高个儿的脸,满脸胡茬,但是眼神明亮,那样的眼神我还是很久以前见到过一次,这给我非常不好的感觉。所以我紧走了两步。
但是这并没有改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我只感觉我的包被一个人使劲的扯住,下意识的,我选择了护着我的包向前跑,同时大声叫后面的人快跑。
我感觉到了后面有人在追,但是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的跑。本来他们追逐的脚步离我很近,但是突然就停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打斗的声音。
我知道不好了,他们是和那个小孩子打起来了。
咬咬牙,除了回头,我别无选择。
向前跑的时候我跑的是下坡路,所以跑得快些,回去的时候就是上坡路了,爬到顶上的时候看到小孩儿正和他们打的难舍难分,双方的脸上都见了血。
我的心疯狂的跳动着,我飞快地拎起我的包朝他们砸了过去。
原本缠斗的三人愣了一下,我喊道快跑啊,打什么打。
孩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我冲了过来。
我看到黝黑皮肤的人想追,但是被瘦高个儿的拉住了。
我抓起他的手,发了疯一般的向前跑去。一路上磕磕绊绊,直到跑到了大路上,我还是不敢停留,直到前面有了人家。
我才敢放开他的手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像在岸上爆晒了一天的鱼,在临死之际被扔回水里一样。
一阵一阵头晕的感觉向我袭来,好几个瞬间,我以为我就要交待了。但是昏昏沉沉只是昏昏沉沉,毕竟没有真的昏过去。
闭着眼睛,我不知道躺了多久。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拿着一瓶水还有吃的东西坐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只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证明了刚才他确实在和两个歹徒搏斗。
我接过水就是一阵猛灌,但是这次被呛得面红脖子粗的换成了我,很遗憾,从他的脸上,我也看到了嘲讽。
夜色将近了,夕阳印在这片黄色的土地上,渲染了更深的颜色,影子落在地上,摇摇晃晃。
面对他的嘲讽我懒得理会,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今晚的食宿,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其他的事情我想休息一下明天再考虑。
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刚才给水的人家愿意收留我们。
我一看他手上的表不见了,心里顿时明了了。
那么贵的表,我表示很心疼。
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了对我的无语。
强打起精神跟着他往那户人家走去。
黄土这个地方地广人稀,一般是隔着十几公里才会有十几户人家挨在一起。
我仔细看了看我们要去的那户人家,建筑并不是当地特有的窑洞,而是像南方一样打地基建起来的房子,,这样的建筑在黄土非常少见。
主人家坐在门口等着我们。
主人家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我看见他的目光围着我转了几圈,然后才把我们放进了屋中。
大概是和郑桥已经沟通过了,主人家没有问些别的问题,招呼好了我们就又坐到外面去了。
这家屋子看起来并不太整洁,水泥的墙面坑坑洼洼的。而且空气中若有若无飘着西药的味道。是属于那种缠绵病榻的人的家中才会有的味道。
我们吃了点东西,我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伤还没有处理,不禁默默的怪自己真是没眼力劲儿,要是毁了这张脸还是罪过啊。
但是现在我的包丢了,只能去问问主人家。
谁知道主人家找了一圈,除了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什么伤药都没有,而最近的诊所还得走十几公里,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瓶白酒,我一边劝着他,咬咬牙就当消毒液用吧,一边随意地就往他的脸上倒。
“我估计当时你疼得能起来打她吧。”吴俟隅看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再加上嘲讽技能全开。
郑桥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疼痛,“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我现在发现你们都一样。”郑桥说到。
吴俟隅:“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吧,我承认我的动手能力差了一点,但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看到他捏紧的拳头,我的心不经意的痛了一下,原本就没有放松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了。
处理完了伤口主人家就走开了,我看着对我们漠不关心的主人家,反倒是稍微安心了一点。
真的很累了。主人家安排好了睡觉的地方,原本以为我会因为害怕睡不着,但是没想到我会一沾床就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我已经满头是汗,刚才的梦境中全是十几年前的事,有枪,有人,还有尖叫,但是这次没有人来救我了。我挣扎着,然后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依旧是心跳如擂。
打开灯,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憔悴不堪。
很久没有照镜子了,现在的自己真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有些凹陷,嘴唇因为风沙的原因有些干燥脱皮,黑了不止一个度。真的是好丑。
摇摇头,恢复了一下噩梦带来的情绪,原本深沉的睡意一下子全没有了。
走出房门,我观察了一下,从我的房间出去往左走,那里有一个楼梯可以爬到屋顶上面去。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今晚的夜色很好。
奇怪,为什么在大城市里面从来没有觉得夜晚的天空好看过。
所以我决定去看看星星。
我喜欢看星星,因为星星落了,就是太阳。就算太阳没有升起来,一晚的星辰也足够了。
但是没有想到,来到屋顶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那里。就躺在屋顶上,安安静静,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借着星光,看到了他清亮的双眸。原来她没有睡觉。
转念一想,我今天都被吓坏了,更何况是他,睡不着也是应该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毫不避讳的,我在他的旁边躺下,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哦一直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郑桥。
郑桥,哈哈哈,我叫周巧巧,确实很巧。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得得和他亲近了不少。
我问他他白天吓到了吗?他很淡定的说没有。
看他的身手,我问他以前经常打架,他说第一次打架。
然后我夸他勇敢。
气氛沉默了片刻后他问我害怕了?
他这是什么问题,遇上抢劫的哪儿有不怕的。更何况我都看到了他们手上好像拿着刀。
我说我们要是跑慢一点估计都得提前拜拜。
然后,他缓缓的问你怕死?
我气结,他的脑回路也太清奇了一些。我为什么会不怕死?为什么他会觉得我不怕死?
我以为你不怕。郑桥并没有理会我的情绪,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十分疑惑于他的判断。我看起来很像不拍死的壮士吗?
你说把钱烧给你的时候,不是在开玩笑的。郑桥轻轻的说到。
我沉默了。
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夜风吹起来有些凉意,天上很远的地方偶尔有彗星拖着尾巴闪过。我在想彗星划过夜空其实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这么闪耀的东西,其实很早以前就没了。
思绪飘荡了半天,我才忽然想起来没有回郑桥的话。
本来他话就少,我冷场了就没得聊了,所以我只能不痛不痒的说了句。
你观察人的本领学的很到位。
我在斯坦福读过心理学。
我······
默默的无语了一会儿。这个少年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所以你跟着我就是因为我的那一句话?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后郑桥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
就在我不知道谈话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屋子下面的动静。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院子里面。
第二十二章2018年5月30日(3)
当时我连顿时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和郑桥对视一眼,默默的起身,从屋顶偷偷的看向外面。
屋子的外面是一条马路,马路下面就是深深浅浅的梯田。可是黑漆漆的,视野并不清楚。
主人家大概也是听到了声音,我听到了开门关门走路的声音。
郑桥示意我好好的待着别动,他自己下去看看。
郑桥走后,我看着一下子笼罩上来的夜色,忘记了许久的恐惧再次深深的侵袭向了我。
我不怕黑,但我怕一个人在黑暗里。
颤抖着,我还是起身慢慢的往楼下走。
楼下大堂的灯已经开着了,我看到郑桥的手上拿着一个包。正在和主人家说着什么。
那好像是我的包。
我走得近了他们两人才发现我。
主人家很淡定没有太多的问题,看了我一眼,是一个我看不懂的眼神。
然后他就自己去休息了。他说他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陪我们了。但是我明明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大概是平白被打扰了清梦。
我还没来得及琢磨主人家的情况,心思就完全被郑桥手中的包吸引过去了。
他们竟然把包还胡来了,这不奇怪吗?这不恐怖吗?
我其实很想现在就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理智告诉我应该冷静,要是主人家有问题,我们早出事了。
我问郑桥有没有想法?
郑桥摇摇头,把书包递给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接过书包却没有拿稳,书包拉链是半开的,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
我十分慌乱的开始捡装备,一边喊着郑桥不用帮忙,但很明显,他已经开始帮忙了,并且顺顺理成章的,发现了我的诊断书。
但是我没有允许他细看。
扛不住他一直紧盯不放的眼神,我只好承认我确是生了很严重的病,这次出来就是散散心,然后再回去治疗。所以你别惹我,也别跟着我,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摊上事儿了。
郑桥一边听着一边捡完了东西,没有说话。
怎么,除了心理学你还学了医学不成,准备给我看一看?我的心情此时已经非常糟糕,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火气。
我知道这话充满了敌意,但是人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就会本能的把自己变成刺猬,然后把关心自己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但其实我知道,这是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剖开后的无所适从,只好从语言上找回些场子。
我没学过医学,但是我能看出来诊断书上面说你的病很重,你需要现在回去治疗。郑桥只是皱着眉,并没有理会我的嘲讽。
少爷,让你现在回家好好相处,你会回去吗?我依旧是满身带刺的。
不一样。郑桥的语气也生硬了不少。
我手里拿着我的包,还有那几张诊断报告,紧紧的抓着。
最后我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正在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又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下来。
我说我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就像你不是不在乎你的家人一样。只是我们现在都有不想回去的理由。我尊重你,你也不能干涉我的选择。
他并没有理解我的话,还是想要劝我。
我只能继续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这是我的选择,哪怕走不到终点。
他突然就火了,大声的咆哮了一句:难道你的终点就是去死吗?为什么能好好活着就不去好好活着?
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愤怒,真实的愤怒,还有隐藏不住的痛苦。
这么多天,一直沉默的一个人突然咆哮起来很让人,震惊。
也真的是吓死我了,比傍晚遇到的那两个劫匪还要可怕。
我放下了我的包,抓起了受伤的狮子的手,轻轻说:每个人最初的时候都想好好的活着,活着才能看到星辰大海,活着才有幸福美满,但是后来走着走着,星辰大海就成了童话,幸福美满就成了奢望。我想好好活着,感受一年四季,但是时间不允许啊。所以我没有很长的一辈子,我只有那一个终点,走到了就是我的一生啊。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谁能确定自己生命的长度呢?所以不管能不能放下,能不能理解,都是无可奈何的。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最后他只是问了一句,你的终点在哪里?
我想了想,只有两个字,脚下。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好累。
病魔,无可奈何,家人,无可奈何,境遇,无可奈何。
所以,我要走着这2345公里,我想驳一驳这无可奈何。
哪怕,终点就是脚下。
第二十三章真相
“我记得她说脚下时候,眼中是闪着光的。那样的坚定,所以我觉得我理解了她的话。生命的长度是一天还是一年,没有人能真正的确定,所以,过去的追悔不了,未来的决定不了,只有眼前的可以把握。她就抓着这一点希望,走啊走,哪怕终点就在脚下,也没有关系。”郑桥合上笔记本,不知道是对吴俟隅说,还是在对话当年的周巧巧。
两人在黄土上走着,不过吴俟隅是新客,郑桥算是故地重游了。
也因为郑桥的关系,两人这次的行程比以前快了很多。
白天的时候他们去过那户人家,但是那户已经没有人了,向附近的人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户人家上个月办完丧事就搬走了
两人在路上慢慢的走着,天色还早,正好可以看看这旷野的样子。
“为什么当时完全没有报警的意思。”吴俟隅看到巧巧在这里曾经遇到过的危险,看日记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对他们一直不报警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手机被抢,这家主人信不过。”郑桥的回答很简洁。
“信不过?”吴俟隅皱了皱眉。
“我去敲了附近人家的门,可能看我一身的伤,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收留。我的身上没有钱,给他们手表他们不愿意收,只有这家主人收了。当时周巧巧又一直躺在地上,情况看起来不太乐观,所以”郑桥没有说完。
所以只能赌这里不是个狼窝。吴俟隅这些年在各处游荡,长了不少的阅历,其中的关节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刚才坐车一路过来,这附近都是很穷的村子,别说大城市,就连到最近的小镇,最近的也得有十几里的路,所以在天色快黑的时候,没有人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脸上还明显带着伤的人。
谁敢啊。
吴俟隅想象得到当时郑桥四处敲门的困境,也知道那些人家看到手表都不愿意收,名表这种奢侈品,估计他们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是相信了。
而这户人家,收下了手表之后大大方方的接待了他们,本身就已经不能相信了。
哎,困难的时候害怕没人帮,得到帮助了又怀疑别人,什么时候都是举步维艰的。
吴俟隅只觉得心都在肚子里打了结,烦死了。
但想起了刚才了解到的,心情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她们说那家主人的丧事是给他的小女儿办的。”吴俟隅说道。
这是刚才两人在打听那户人家消息的时候听他们的邻居说的。
他们还说,那户人家的小女儿是四年前查出来的病,是什么病那主人家并没有向外面说。
邻居们只知道自从那女孩儿查出了病征之后就一直住在医院里面。
邻居们说那女孩儿刚考上的大学,本来家里的人都高兴坏了,尤其是她的两个哥哥。
他们看到村子的人都要吹嘘自己的妹妹一番。
但是妹妹生病之后两个哥哥就开始早出晚归的了。
邻居说医院住一天得多贵啊。就这么一直住着哪里有钱。
他们几乎是卖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两个哥哥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文化,一个原本跟着老头子在家里务农,维持生计,一个到城里在建筑工地上工作。
但是妹妹得病之后,两个哥哥都在家了,要想办法筹钱啊。
但是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凑到。
能借钱的亲戚都借了一个遍,借到再也借不到钱。
妹妹得活命啊,断一天钱都是不行的。
吴俟隅觉得自己好傻,竟然还问后来呢?
这样的人家,后来还能怎么样?
后来,据说是动手术可以治疗妹妹的病,两个哥哥竟然干起了杀人放火的事,不仅没弄到钱,反而自己被警察抓了去,现在都还没有出来了。
而就在前不久,女孩儿就去了。
“哎,那个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邻居还摇着头补充了这么一句。
吴俟隅他们听完邻居喋喋不休的唠叨,好不容易才走开。
后来又找了几家,说法倒是差不多的,只是有些细节上有稍微的差异,比如有人明确的知道那女孩儿得的是白血病,还有人说那两兄弟最后犯了杀人的罪,这会儿怕是已经枪毙了。
为了个女儿,搭进去两个儿子,主人家怕是也没有活头了,所以办完丧事就走了嘛。
还好没有借他们钱,有人还嚷嚷了一句。
当然也有人说那两兄弟的确是犯了事儿,但是事儿不大,至于主人家为什么搬走,他们说是进城打工还债去了。
反正一个人,一张嘴,一个故事。
邻居兜兜转转的,算是给了吴俟隅他们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怎么听上去都不像是美好的。
郑桥只觉得有些东西在心里堵得慌。
其实郑桥不是一个爱交流的人,这个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虽然在观察别人的行为动作方面很有天赋,心理学基本是一点就会,但是他的老师还是告诉他,他不适合心理学。
或许当时老师就知道郑桥不善与人沟通,这样的人怎么能学好心理学呢。
心理学又不是读心术,怎么能读懂这些道听途说,怎么能理解这些真真假假。
勉勉强强的,郑桥还是在心中还原了这么一个真相。
那个主人家有一个突然患重病的女儿,女儿成绩很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要是一直顺风顺水的走下去,可以从名牌大学毕业,有一份好工作,以后会遇到一个好人家,然后从此摆脱了这穷乡僻壤的生活。
但是普通的人幸福虽然简单,可也十分脆弱。
遇到这样需要用大钱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这户人家的两个儿子,或许也是深感自己的无用,在医院的一次次催款通知下选择了铤而走险。
周巧巧他们或许不是他们下手的第一个对象。
可是他们为什么把包还回来呢?
或许是抢走了包就迫不及待的检查里面的财物,却在不经意间翻到了周巧巧的病历,或许还有她的笔记本。
他们见过周巧巧,这样年轻的姑娘让他们产生了同情心,于是冒着暴露的风险,一路找了回来。
可是那两人或许也没有想到,周巧巧他们竟然住进了自己家。
或许主人家知道这件事,但是没有声张,可能是出于保护,也可能不是。
但不管怎么说,周巧巧他们安全的度过了那一夜,没有任何风浪,郑桥在周巧巧的房间外面站了一晚上,只能听到外面的虫鸣鸟叫,主人家甚至都没有起过一次夜。
想到这里郑桥也始终分析不出来主人家到底是个什么心理,因为毕竟他的真相也只是别人的只言片语。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
郑桥想,要是自己当初多问主人家一句,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毕竟主人家奇怪的行为郑桥一直是有防备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守在周巧巧的屋子外面,寸步都不敢离开。
到底是相信了人心向恶的。
“或许主人家不认识那块表的。”郑桥低低的说了一句。
“这件事不是你们可以改变的。”吴俟隅看着郑桥苦瓜一般的脸,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要是事情真的是那样,巧巧不说,你管得了吗?回家要钱救人吗?”吴俟隅说得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郑桥苦笑了一下,也是,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当慈善家的资格,不然为什么会放周巧巧一个人走呢?
“我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狗血的豪门风云吧,要不,咱聊聊。”吴俟隅说得没心没肺,完全就是一副八卦的嘴脸。
郑桥突然就笑了,他翻开了日记的下一页,因为在那里写着这样一句话。
第二十四章吴俟隅的豪门恩怨
2018年6月1日
没想到郑桥这个少年,竟然背负着一段狗血的豪门恩怨。
虽然谈不上推心置腹,但也谢谢他了。
想起来了我的好友阿隅,不知道豪门恩怨和芸芸众生,哪一个更伤人一些。
不过把别人的痛苦记录下来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想还是不写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心中的话还是可以唠叨一下的。
一个人扛着,太苦了。
今天一路平安,再翻过一座山,还有走过一条河,就是上天路的最后一个小镇了。
我和这个少年的缘分也该尽了。
吴俟隅当然也看了这简短的日记:“这样吧,我们可以交换我们的豪门恩怨故事,反正都很狗血,看看我们谁更惨一些。”吴俟隅笑着说道。
眼里竟还闪着光。
郑桥难得的笑了:“好啊。女士优先”
“哼。”吴俟隅颇为不屑的发出了这个鼻音,但依旧慢悠悠的开口了。
“我小的时候,七岁之前吧,其实对有钱还是没钱是没有概念的。因为七岁之前我上的都是最好的私立学校,回到家里有保姆伺候。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感情很好,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我的生活可以用公主来形容。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经过精心定制安排的。那时候我身边一起的玩伴,虽然各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经济上的差距,但是100个亿的资产和90个亿的资产,在小孩身上花的钱没什么差别。所以我能接触到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小朋友。”
说道这里,吴俟隅随手摘下了路边的一朵小花,“所以,当时的我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直到七岁那年。”
吴俟隅的声音难得的没有那么活泼,但也算不上太沉重。
“在我的印象中,那一年的变化很大,首先是送我上学的专车没有了,改成了爸爸的专用车送我上学。
我甚至哭闹过,因为不喜欢爸爸汽车的味道,所以我上学的车是他们单独给我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就突然换了我的车,但是那次哭闹并没有换回我想要的,我记得我是气恼了好一阵子才忘记了这件事的。”
郑桥看着吴俟隅,觉得她和周巧巧真的太像了。都是天生就懂事的姑娘。在优渥的土壤中长出的玫瑰,竟然一点都不骄纵,她能很快就忘记了换车这件事,没有一直纠缠胡闹,说明她的骨子里就没有镶嵌蛮横的基因。这份听话,替别人着想的性格大概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是就在不久之后,爸爸的车也没有了。这次我没有再哭闹,因为妈妈在送我上学的时候抱着我哭了。我以为是妈妈怕我哭闹非要要回车所以才哭了,于是我安慰妈妈,说我不会哭,没有车就没有车,我们可以再买一辆。”
郑桥的嘴角微微一勾。
吴俟隅知道他不会嘲讽自己,于是就自己嘲讽了自己:“很智障的一句话啊。”
然后她接着说道:“妈妈在我的安慰下哭得更厉害了。后来的日子越来越难了,最终,我们搬出了我们的屋子,到了一个我完全没有去过的地方。
还有我读的学校我也没有去了,但是我记得,走的时候,我的一个小玩伴告诉我。他说有同学让他离我远点,因为我家现在已经没钱了。这样的霉运不能传染给他们,不然就会像我一样惨,不仅没有车坐,还会没有书读,没有家回。”
“没钱,其实这个词在妈妈抱着我哭的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那是那天妈妈反复念叨的,我知道没钱就是没有想要的车坐,没有想吃的冰淇凌,没有喜欢的裙子。没钱,应该就是没有这些吧。可是只要妈妈不哭我可以没有这些的。这是搬家离开前,妈妈一边掉眼泪,我一边告诉她的。”
“那段时间的爸爸,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了。只记得爸爸一直干干净净的下巴长满了胡茬,还有总是整整齐齐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几天都没有见他换过一次。然后就是经常不在家了,所以会对爸爸没有什么印象。”
“你知道吗?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们的没钱,不只是没有车,没有房子,没有冰淇凌,从云端摔下去的人,比本来就在下面的人会活得更难。”
“那时候还是太小了,很多记忆其实是记不清楚的。但是有一幕却一直印在了我的脑子里面,。”吴俟隅的语气到这里才是真正的沉重了下来。
“离开原本的学校之后我没有办法马上到新的学校读书,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是待在家里面的。我们新搬的家离城里面很远,因为我记得我坐了很久的车才到新家。”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本来在看电视,但是一阵阵局急促的敲门声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注意外面的动静。妈妈也很奇怪,以前总是欢迎别人来家里做客的她,这次任凭门被敲得震天响也一直没有开门。”
“从我看电视的位置可以看到妈妈坐在饭桌前面,那里正对着大门,那扇被敲得震天响的大门。”
“妈妈其实只要一起身就可以开门,但是妈妈看着门,好像能看透那扇门似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妈妈是完全防御的姿态。爸爸不在家,我其实开始害怕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说,于是我就使劲盯着电视,直到敲门声结束了。”
“然后是妈妈的手机响了起来,妈妈没有接,然后接着响,妈妈一直不接,最后门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妈妈浑身一激灵,然后我看到她低下头。”
“凭着本能我走到了妈妈的身边,抱着她,那一天,大门一直在响,你奇不奇怪为什么我们的邻居都不嫌吵?”
吴俟隅觉得一个人讲着非常没意思,于是强行找郑桥搭话。
“一般的邻居,都不会愿意管的。”郑桥说道。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吴俟隅嘀咕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
“其实听到过邻居的声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邻居只喊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出声了,所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我们要谅解。”
“如果心里好受一些的话,可以谅解。”郑桥补充了一句。
吴俟隅微微一笑,继续说着。“最后一个来敲门的人说话了,是叔叔的声音。叔叔是爸爸的亲弟弟,以前一直对我很好的。”
“叔叔说完话门外就没有声音了,但是我和妈妈都知道叔叔是没走的。那时候的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从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妈妈就开始害怕了,叔叔的到来,并没有消除这这种情绪。”
“人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到门外的叔叔已经不是以前的叔叔了。”
“我的妈妈是从小就教养很好的富家小姐,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外祖父和外祖母还在的时候将她保护得很好,后来爸爸娶了妈妈以后也是捧在手心里爱护的,所以妈妈说到底只是长大了的小孩子,只是靠着母亲的本能想要坚强,保护我。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她应该也知道外面的人也不敢硬闯门,毕竟是法制社会。所以她也只能抱着我坐在屋子里等,等爸爸回来。”
“终于,我和妈妈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妈妈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就被她护到了身后。从妈妈的手臂间,我看到门慢慢的打开,我首先看到了叔叔,然后我感觉到妈妈的身体紧绷了,但是随即爸爸的身影出现了。妈妈在看到爸爸的瞬间身体就软了下来,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面。”
“然后,我被赶回了卧室,爸爸还关上了门。但是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我还是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没有争锋相对的争吵,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喊叫,叔叔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是温柔。他们谈话的内容我不记得了。只是长大以后查到了一些,那一天过后,我的爸爸妈妈和原本的企业没有了丝毫的关系,我们家仅剩的财产就是脚下的这套房子,一套不到六十平的两室一厅,而且看起来年头已经很久远了。”
“而我的叔叔,在爷爷的支持下处理了爸爸给集团带来的危机,还有得到了原本属于爸爸妈妈的东西。。”
“你母亲的企业呢?”郑桥问道。
“爸爸很早就接管了妈妈名下的所有财产,因为妈妈不适合商场那样复杂的环境。为了打发走所有的债主,爸爸只能倾尽所有。”吴俟隅也是有问必答,很痛快。
郑桥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其他的事。不愿意说的不问,是他们共同的特点。
“叔叔没有待很久,最后的一句话倒我倒是隐隐约约的有印象,她说的是考虑不清楚的话,每天都会像今天一样。”
“叔叔走了,留下的是沉默的空气。我偷偷的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就看到了至今无法忘记的一幕。我看到爸爸抱着妈妈哭了,可能是怕我听见,爸爸的哭声很压抑,但是他把妈妈抱的很紧,紧到爸爸的身体都在颤抖。爸爸妈妈相互支撑着抱在一起,那就是看到的最难忘的世界。”
郑桥听到这里的时候脚步微微慢了一些,“你真的很幸运呢?”
“谢谢,你是第二个听到这个故事还说我很幸运的。”吴俟隅笑笑。
“那一天之后,我们家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我能感觉到的是爸爸的生活很忙很忙,我经常半夜被回家的爸爸吵醒。还有妈妈,再也没有擦上哪怕一次鲜艳的口红。”
“还有我自己,我牢牢记得小伙伴说的,以后我再也没有学可上的话,但是看到爸爸妈妈伤心,我不敢说。我还是很喜欢上学的,那个时候就觉得小孩子就应该上学。”
“但是不久之后我还是上学了,是一所公立的小学。我很高兴,但是不久之后我们就搬了家,后来我才知道,上学的代价就是我们失去了最后属于我们自己最后的避难之所。”
“你大概没有过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吴俟隅看着郑桥,语气竟带着几分炫耀。
郑桥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看起来,是有人在对你们落井下石。”
吴俟隅点点头,“是的吧。反正就是什么都不顺吧。我更愿意把它归结为运气不好。爸爸找工作一直碰壁,妈妈以前从来没有在外面工作过,所以用人单位开的工资很低。家里没有一点积蓄,靠着妈妈那可怜的工资勉强度日。”
“甚至啊,我记得我们有好久没吃过肉了,妈妈公司的老板请客吃饭,那天妈妈拿回家了好些肉食,是什么味道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很好吃。”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中途我们搬了好几次家,因为房东总是涨房租。爸爸只能打零工增加一点收入。
因为真的没有一家公司肯录用爸爸。你可能不相信,真的就是朋友遍天下,遇事儿挨个怕。
那几年里,我觉得我们的世界就只剩下爸爸、妈妈和我。平时对我那么好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一个都没有来过。”
“应该是三年之后,我记得我正在上小学三年级,我们的生活再次被迫改变,这次的打击让我们直接离开了原本生活的城市。我们到了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吴俟隅的含糊其辞任谁听了都会补上一句什么打击,但是郑桥不会。
“跟逃荒似的,一家三口都没有挤过绿皮火车的,挤了两天的火车来到了新的城市。
你知道挤绿皮火车有多难受吗?那真的是此生不愿再有的体验。下车的时候爸爸背着脚浮肿的我,搀扶着同样脚浮肿的妈妈,,我知道,其实爸爸的脚也种了,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在爸爸的背上待一会儿。”
“我们来到新的城市像难民进城,但是没有想到我们竟然可以在那里生根发芽,后来还茁壮成长。”
第二十五章暗流(1)
“我爸爸是学网络的,他很早就预言过网络时代的来临。这次来到了新的城市,其实从侧面上给了他机会。因为这个城市接触互联网比较早,所以爸爸有了很多发展的机会。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爸爸特别瘦,瘦到我抱着爸爸都觉得膈手了,爸爸没日没夜的操劳。我们的生活就在爸爸的血汗上一天天的又好了起来。”
“大厦的倾倒只在一瞬间,但想要再建造一座高塔回去,就得一砖一瓦的慢慢搬了。”
“我们的日子虽然好了起来,但其实都回不去当年的生活了,不是物质上回不去了。吃过剩菜剩饭后就觉得它和山珍海味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为了果腹嘛。是我们的理上回不去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遇到了巧巧这么好的朋友啊。”,
“为什么不去追究当年的事呢?”郑桥问道。
“那是爸爸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现在不流行父债子还的。我相信爸爸可以解决好。
我是当年事件的受害者,我要做的就是守好我们现在拥有的,决不让当年的事情再发生。”吴俟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多凌厉,但是内里的坚定,是和周巧巧一样的。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周巧巧。”郑桥说到。
“哦,她怎么么回答的?”吴俟隅有些惊讶,不是惊讶于郑桥问过她这句话,而是惊讶于巧巧竟然和他说了那些事,不然郑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说,那都是当年的事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闭眼之前完成自己想完成的,其他的,不重要。”
吴俟隅轻轻的笑了:“这个回答,真的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记忆拉回了很久以前,那个在巧巧家度过的暑假。
大学的时候,大家的活动都是以寝室为单位的。吴俟隅和周巧巧是一个专业的,入学第一天的时候就认识了。
不知道为什么,吴俟隅是富家千金的事情在大学第一天的时候就全班都知道了。
吴俟隅能感觉到寝室的同学都和自己有疏离感,她们做什么都不会叫自己一起,尤其是出去吃饭逛街的时候。
只有周巧巧是个例外,周巧巧会时不时的问吴俟隅吃不吃自己买的零食,自习室去不去,跑步去不去。
吴俟隅多半是来者不拒,除了跑步运动。
在后来的相处中,两个人慢慢的关系越来越好。
吴俟隅知道周巧巧的家在边境小城,那里有祖国的分界线,吴俟隅一直很感兴趣。
所以大三那年暑假的时候,吴俟隅就缠着周巧巧要到她家去玩一玩。周巧巧也惯着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暑假工,带着周巧巧来到了她的边陲小镇。
吴俟隅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过客,真正像当地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吴俟隅没有体验过。
而这次到来到这个边陲小镇,却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外在环境的变化,是青山绿水还是大漠无垠,亦或是海浪涛涛、冰封万里,在吴俟隅的眼中,都不及眼前的人带来的冲击大。
吴俟隅的生活可以说是大风大浪,从云端的富贵,走到过最底层的朝不保夕,在走到后来的扶摇直上,虽然这个过程很苦,但是大部分的苦都被爸妈拦截了,到吴俟隅这里的已经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哪怕在最辛苦的那几年,吴俟隅一直是有人保护的。
所以,她的世界是冰雪中的温暖。
但是周巧巧的世界不一样。
这个世界就像是平和的小溪流,表面无风无浪,暗地却随时可以吞噬一切。
刚开始到巧巧家的时候,巧巧的爷爷奶奶接待她很热情。
吴俟隅还记得那时候村中那条土路还没有铺上水泥,巧巧她们回家的第二天就赶上了一场大雨,但是爷爷依然出门去镇上买回了各种肉类。
回家的时候满身的泥水,吴俟隅还非常过意不去,本来想帮忙做饭,但是烧柴火的锅灶吴俟隅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弄,所以到最后也只是做了个甩手掌柜。
那天的饭菜是奶奶弄的,很家常的味道,和江南地区差不多。
后来吴俟隅才知道巧巧的的奶奶本来是江南人,是后来嫁到了这边,所以才将江南的口味带了过来。
虽然味道算不上顶级,但是吃饭的时候爷爷奶奶对她的照顾,还有嘘寒问暖,让吴俟隅很高兴。
在吴俟隅家,虽然家庭温暖,但是规矩也是极重的,教养这样的词在7岁之前是一直刻在骨子里的。
虽然后来没有再十分强调这样的词语,但是爸爸妈妈本来就刻在身体中的东西还是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吴俟隅,影响家庭。
爸爸妈妈吃饭的时候几乎是不说话的,动作始终斯文优雅。
但是在巧巧家吃饭的时候,爷爷经常会在饭桌上讲到年轻的时候去参军打仗的故事,讲到他的战友,讲到打完仗后回到家在特殊的年代里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
爷爷讲故事的水平不算精湛,基本上都是平铺直叙,但是在吴俟隅听来却比任何故事都回肠荡气。
这样的生活过到了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吴俟隅在巧巧家,白天的时候会和爷爷奶奶到庄稼地里,但是吴俟隅什么也不会做,所以就是去走一走,巧巧呢,也会先跟着送些东西到田地里面去,然后回家做饭。吴俟隅也学着慢慢的能帮上忙了。
她们会经常去镇上买些吃的喝的回来,当然巧巧不允许吴俟隅用一分钱,所以生活费都是巧巧出的。
镇上的路吴俟隅记熟了,还有巧巧村里的邻居吴俟隅都混了个脸熟,见了面都会热情洋溢的问好。
还有吴俟隅也再次惊讶于巧巧的耐力竟然那么好,可以连着走六七公里的路都不太喘气,而自己中途要休息三四回的。
巧巧每天都有练习跑步她是知道的,但是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巧巧每天早起跑完步回来她们才刚醒,所以吴俟隅一直以为巧巧每天只是绕着操场跑上两三圈就完了。
结果某次去镇上的时候吴俟隅终于忍不住问了,巧巧的回答是她也不知道每天跑多少圈,反正就是跑到跑不动为止。
吴俟隅······
“是因为喜欢跑步吗?”
周巧巧看着远方,点点头。
吴俟隅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等回到了学校自己也要跟着巧巧早起跑步。”
只是后来到底没有实现,原因在于起不来床。
倒是这两年,会在跑步机山跑一跑了。
有时候跑得喘不上气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爱跑步的朋友,还有那条追着自己跑了一个村的老黄狗。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巧巧被奶奶催着去了一趟外婆家。
吴俟隅没有跟着去,本来想去的,但自己本来就是客人,跟着到处跑不是很合规矩,再说了巧巧早上去下午就会回来,自己在家还能帮爷爷奶奶做些事情。所以吴俟隅就留了下来。
中午做饭的时候,吴俟隅绑着切了菜,生了火,自己觉得自己真棒。
奶奶是个很和蔼的人,家里的家务活几乎都是奶奶承担的,而且时常也会做一些田地里的活儿。
吴俟隅这两个月住下来,彻底将以前农村生活的诗情画意去除了,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这份苦只怕年轻人都受不了,更别说老年人了。
所以做饭的时候,奶奶会唠叨生活的不易,吴俟隅都会搭腔,一起感慨,然后说巧巧出来了一定会孝顺您们的,到时候就等着享福吧。
奶奶听到这样的话,通常没什么回复。
吴俟隅有时候觉得诧异,这但些话就慢慢说的少了。
中午的时候,爷爷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回来。吴俟隅更奇怪了。
爷爷干活儿都是有计划的,这些日子,吴俟隅看到哪怕是到了饭点爷爷的活儿没有干完都不会回家吃饭,今天竟然提前回来了。
但是计划总是有变的嘛,吴俟隅倒也没有特别惊讶。
只是按照惯例倒了水递给爷爷,爷爷坐在房前的院子里面。
院子的左边是一个鸡笼,吴俟隅看到爷爷端起水喝了一口,然后喂了鸡,再坐到了院子中的小板凳上。
吴俟站在门口等着拿杯子,因为平常爷爷都是一口气直接喝完一杯水的,但是今天爷爷只是小小的喝了一口。
吴俟隅等了一下,本来准备转身进屋了,因为她闻到了锅里炖肉的香气,想进去看看火候,这个时候爷爷喊住了她。
“阿隅啊。”因为巧巧叫她啊隅,所以爷爷奶奶也跟着这么叫了。
“嗯?”直觉高告诉吴俟隅,这一声叫喊和往日不一样。往日叫她只是纯粹的代号,今天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
“爷爷有事吗?”
“你端个小凳子出来,我们坐着说。”爷爷拿出了一袋旱烟,点上了。
吴俟隅点点头,很快从屋里面端出来了小板凳。
她和爷爷并排坐着,院子中的大树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虽然有些热,但还有风。树荫斑斑点点的,有蝉声,很舒服。
“这些天住在我们家没有什么好招待,还习惯吗?”爷爷开口,问话有些奇怪。
吴俟隅只当是普通的寒暄,笑道:“每顿饭都有好吃的,奶奶的手艺那么好,怎么会不习惯呢?都舍不得走了。”
吴俟隅看到爷爷笑了。抽了一口烟。
“我们家巧巧的运气好呀,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吴俟隅正准备说话。爷爷继续开口说着
“我听巧巧说你们家办了个什么,基,嗯,对,基金会”
吴俟隅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这个基金会是他的爸爸前几年成立的,是为了对口帮扶一些没有钱上学的孩子。吴俟隅大概知道爷爷要说什么了。
爷爷点点头,又抽了一口烟。吴俟隅静静的等着,看着爷爷口中吐出的烟雾绕着太阳升起来,像是家里灶台上的烟尘。
巧巧再次闻到了锅里炖肉的味道。
第二十六章暗流(2)
爷爷抽完两口烟,说话了,“巧巧有没有和你说过,她有个弟弟。”
吴俟隅点点头,“知道,现在一直在叔叔阿姨身边。”
“我们老周家的独苗啊,那臭小子倒是从小机灵,把祖上没用的脑子都堆到他那里用去了。”爷爷说着,眼里放着光。
吴俟隅没有接话。
“巧巧她爸前几个月打来了一个电话,想下个学期送孩子回来读书。我觉得不行啊,我们这穷沟子里都是些什么学校,孩子在城里上学,以后才会有出息。”
“但是巧巧她爸妈实在是没什么文化,这些年为了两个孩子什么钱都没有存下。”
“阿隅,你是城里的娃娃,你不知道,要是回到了这山沟里面,这个孩子以后就只有走他爸的老路了。除了给人下苦力就什么也不会。”
爷爷越说越激动。吴俟隅始终只是默默的听着。
“我说让巧巧早点出来,他爸没有说话,挂了电话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往家里面打一个电话。”
“爷爷,巧巧一直在勤工俭学,不是家里的负担”听到巧巧的名字,吴俟隅终于说话了,语气稍微生硬了一点。
爷爷把烟往地上一磕,说道“二十几年了,现在不为家里面出点力,以后也不指望她出力了。”
早些年的经历,让吴俟隅早早的练就了听人说话的本领。
她此时才知道巧巧在家中的尴尬处境。
这个家从本质上来说是重男轻女的,这种重男轻女可能不是表现在平时的点滴上面,,而是表现在最关键的选择上面。
如果巧巧的利益和她弟弟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们优先考虑的只是巧巧的弟弟。
所以吴俟隅没有再说巧巧在学校有多省吃俭用,是怎么勤工俭学拿到奖学金的,又是怎么坚强到没有露出过一点痕迹的。
吴俟隅一句话也没说,心底只是有些凉意。
只是现在,这份凉意并不是针对巧巧她爷爷的,而而是对巧巧面临的那份无奈。不知道过去的那些年,这样的选择,巧巧的家人做过多少次。
奇怪的是,今日之前,吴俟隅一直觉得巧巧在家里是备受关爱的,可见巧巧把这个伤口藏得有多深。
吴俟隅知道爷爷接下来想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但是想到这些,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可是不说的话,又将巧巧置于何地啊?
或许在家里这么久,爷爷奶奶已经私底下叫过很多次巧巧对吴俟隅提这件事了。
可是巧巧不会说,所以爷爷今天就趁巧巧不在家,将这件事说了。
吴俟隅现在答应,是在伤害巧巧;不答应,也是在伤害巧巧。
爷爷哒哒的抽着烟,蝉声还在心烦意乱的叫着。
沉默的空气让人格外不安。吴俟隅知道,自己再不说话爷爷再开口就真的是求人了,那样的话吴俟隅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现在真的不想听到。
哪怕心里知道,只要不听到就是没有发生过的。
“爷爷,手续比较复杂,我要先回去办理。过几天就会下来,下学期,不会回来上学的。”吴俟隅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气说完这话的,本来想笑的,但是失败了。
爷爷抽完了最后一口烟,“阿隅,是老头子今天没脸了,谢谢。”
吴俟隅刚想说话,屋里传出了动静。
“阿隅,老头子,肉炖好了,快来吃饭。”奶奶在屋里喊着。
“嗯,好。”吴俟隅答应着就进了屋。
但是锅里的肉,吴俟隅吃起来却少了几分味道。
爷爷吃完了饭又到地里去了,吴俟隅帮忙收拾了碗筷就到院子里面坐着。
今天的太阳不大,满天的云将阳光很好的掩藏起来了。
吴俟隅就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本书,不知道是看云还是看书,就看到巧巧回来了。
巧巧手上还拿着从外婆那边摘回来的野果子,吴俟隅记得在学校的时候巧巧就说过这种野果子,水分很多,酸酸甜甜的。
吴俟隅笑着接过了果子,简单的洗了一下,很好吃。
“看什么呢?”
巧巧翻了翻吴俟隅放在旁边的书,一看书名《岛上书店》。“你不是不喜欢这本书吗?”
“也没有仔细看,就是装装样子。”吴俟隅咬了一口果子,随手合上了书本。
“我倒是挺喜欢这本书的,不圆满有不圆满的好处。”巧巧说着拿过了书。
“对了,中午吃的什么?”巧巧问道。
“奶奶炖的肉。”吴俟隅说着。
周巧巧听出了她话里的有气无力:“怎么了?不舒服?”
吴俟隅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疲惫,用手挡了挡照在眼睛上的夕阳。
巧巧愣了片刻,然后没有说话了。
正好这个时候爷爷奶奶也回来了,周巧巧开始准备起了晚饭。
食不知味,这个暑假吴俟隅还是第一次。
那一天,吴俟隅早早的就到了床上,但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这个小镇的网并不好,所以平时爱玩手机的毛病在这里也好了不少,前段时间都会和巧巧说说话再睡觉,有时候是聊着天就睡着了,还从来没有觉得不玩手机这么无聊。
吴俟隅克制的翻了几次身,直到巧巧说话了。“阿隅,睡觉了吗?”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巧巧和吴俟隅睡的是一个房间。
“还没有。”反正睡不着,吴俟隅干脆坐了起来。
巧巧也跟着坐了起来,但是没有开灯,今晚的月色很好,柔柔的月光洒进来,屋里有半分亮堂。
“今天爷爷说的事,很抱歉。”周巧巧的声音低低的。
回家到现在,周巧巧没有和爷爷奶奶单独相处过,但是吴俟隅也并不惊讶她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两人在学校也形影不离的相处了三年,彼此之间的脾气想法都还是了解的。
吴俟隅轻轻的说着:“巧巧,你知道不用说的。”
过了片刻,周巧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只是这次声音更小了,小的像是在耳语。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那一年春节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家的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回来了,听到消息的前几天都高兴得没有睡着。”
“七八岁之前家里有没有那么热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年家里是真的热闹,有说有笑的。”
“爸爸妈妈还给我买了新衣服回来,穿上新衣服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美美的。阿隅,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哦还没有注意到过,他们的目光从来都只在我的身上停炉片刻。”
吴俟隅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是无力的。
静静的等着巧巧慢慢说出这些从未说出口的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年三十的晚上,爸爸妈妈特地从镇上买了烟花回来。往年的时候,,都是我看着别人家的烟花开得绚烂繁华,今年终于自己家也可以放烟花了。
我期待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晚上吃完年夜饭,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弟弟来到门前放烟花,我还记得,升到天空的第一朵烟花是爸爸牵着我的手教我点燃的。烟花炸开的刹那,真的好像是流星划过。”
“但是,不管是烟花还是流星,都是短暂的。大抵这世界所有的美好都禁不住念想或者是期望。”
“弟弟看我玩的得高兴,一定要跟着放烟花,他当时才两岁,可以任性妄为,爸爸就带着他放起了烟花。”
“阿隅,烟花爆炸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的。”周巧巧的声音更小了,也更慢了,还深深的吸着气。
吴俟隅能想到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七八岁的巧巧被烟花的爆炸吓得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但是爸爸妈妈却本能的只是护住了弟弟。
“我没有受伤,但是弟弟和爸爸被烫伤了。”
“一家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没人知道怎么紧急处理烫伤的伤口,妈妈不停的埋怨着爸爸,爸爸抱着一直哭的弟弟,爷爷奶奶四处寻找着烫伤药,我站在一旁。”
“直到爷爷叫来了隔壁有车的人家,千恩万谢的求人家把弟弟送到镇上的医院,他们走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小车只能坐四个人,所以家里就剩下了我和奶奶。”
“直到家里只剩下我们,我才知道当个小透明更好。奶奶开始数落我,说是我非要玩烟花才让弟弟受伤了,说是我非得这么晚还不进屋休息才惹得弟弟也跟着胡闹,说是我······”
“说了很多,时间远了,记不住了。”
“我不懂奶奶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就是烟花筒自己爆炸了,我说了一句,然后一巴掌落了下来。”
“说起来也奇怪,挨打之后我并没有哭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奶奶也没有再接着数落我了。以前调皮挨打的时候都会哭闹,但是那次没有,以后,好像也没有了。”
“阿隅,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的开端,对我们家特别不友好。”
第二十七章尘埃落定
“弟弟的烫伤在医院治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该回家了,那天我也去了医院,还是高高兴兴的,想着弟弟终于好了,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现在从镇上到村里有很多车了,但是十几年前村里还只有一辆车,门外的土路比现在还烂,坑坑洼洼的,坐在车上面就像是过山车一样,”
“山里的路,弯道很多,基本上没什么交通规则的,说什么时候穿出来一个人就会穿出来一个人。”
“我坐到大巴车的最前面,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坐在后面,车祸发生的时候我看得清楚,是车在过弯道的时候突然穿出来了一个小孩子,司机为了避让猛打了方向盘。”
“车身侧翻的时候,拼命的回头看了一眼,爸爸紧紧抱着妈妈,妈妈抱着怀里的弟弟,我和妈妈的眼神只是相撞了一个瞬间,然后眼前就是天摇地晃。”
“我记得我被卡在车里很久,因为安全带的原因,我没有受伤。只是在等待救援的时候太困了,好像是睡着了。怎么样,我的心还是很大的吧。”
吴俟隅应和了一声,是挺大的。
周巧巧接着说:“反正是意识没那么清楚,很多事还是记得不太清,可能也是太小了,记忆模糊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睁眼看到的是一个护士姐姐正在给我换水,转头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还有陪在旁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车子发生了侧翻,下面是一片庄稼地,距路面不高,我的位置正好把我保护的很好,后来听说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没有系安全带造成的骨折。”
“但是弟弟的伤要严重很多,具体伤得多重我不记得了,就是记得很乱,爷爷奶奶走来来去的照顾,爸爸妈妈进进出出的。我安安静静的躺在一边,我记得是输完了水,下午就回家了。”
“弟弟再次生病耽误了爸爸妈妈原本的计划,本来是准备过完年就回去的,但是那次好像在家待了很长的时间,具体有多久不记得了,因为中间他们没有回过家几次,一直是待在医院的。”
“后来弟弟一好起来他们就立刻收拾行李走了,弟弟甚至链家都没有回。”
“那一年的开局实在是太不好了,爷爷担心弟弟再出事,后来找了个算命的,算命的说是那一年弟弟的命格和我的相冲,原本我的劫难都应在了他的身上。”
“无稽之谈。”吴俟隅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求个心安罢了,我能理解。”
“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很少看到你和叔叔阿姨联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觉得我像是那种和家里关系不好的人,为什么还会觉得我和家人是相相亲相爱的?为什么这些事从来不说?”
吴俟隅嗯了一声。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周巧巧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阿隅,你应该能明白的。那些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人,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不还是你的家人么?”
“不同的是,你们可以不生活在一起,而我是必须要面对的。”
吴俟隅和巧巧说过一些自己幼年的事,原本以为巧巧只是自己的倾诉对象,但没想到巧巧一直感同身受。
巧巧一直都知道被亲人伤害后的那份无奈,不能怨恨,无法原谅。
吴俟隅还是问了一句:“巧巧,长大了,有能力了,为什么不追究当年的事呢?哪怕是问一声为什么。”
“不重要了,我现在要走好的是自己脚下的路,。”吴俟隅记得,巧巧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高了几分,语气像是轻松的。
吴俟隅后来一直在想,自己对曾经那些人的态度是不是受了巧巧的影响,明明在上高中的时候看到他们出现在电视上都会马上换台,但现在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
这样的转变,好像就是从大学的时候开始的。
“明天带你先去个地方,然后我们就回学校去吧。”巧巧最后说道。
“好。”
第二天巧巧带吴俟隅去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也没说出什么动人的故事。
巧巧只是说,从那里开始,她才算真的活了过来,只是故事太长,不知道怎么说,等她整理好了思路,以后一定告诉她。
只是吴俟隅最终没有等到这个故事。
“巧巧一定也给你讲过她这些事吧。”吴俟隅问着身边的郑桥。
“是说过的。不过好像是为了教育我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郑桥回答。
“离家出走的少年,是该好好教育。”吴俟隅调笑道。
吴俟隅没有催促郑桥去讲自己的事,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敞开心扉是不一定的,她愿意说,愿意揭开伤疤,不代表别人就做好了准备去正视流血的伤口。
人的本能是逃避。
选择面对,需要一个机遇,需要更多的硬气,还需要一些信任。
不是信任眼前的这个人能替自己抗住伤痛,甚至不是信任眼前的这个人可以懂自己的伤痛,只是在某一个瞬间,信任眼前的人能听一听自己说出来的话。
现在的人大多愿意去表达自己,却很少有耐心去听另一个人说自己平铺直叙的故事。
不精彩且浪费时间。
郑桥明白这些,所以他沉默了。
“明天我们先去个地方。”郑桥说。
“好。”
纷繁杂乱的思绪,搅扰不清的故事,都随着这一声好尘埃落定,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人提及。
第二十八章郑桥的豪门恩怨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黄土的天还没有被污染,湛蓝的像一盆水,灵动有生气。
只不过太阳还是有点些晃眼的,吴俟隅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偏头靠着车窗。
车里没有坐几个乘客,但好像每个人都互相认识似的,聊得热火朝天。只是方言语速太快,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所以很吵啊。
“前面就要到了。”郑桥的声音随着热浪一起传来。
吴俟隅点了点头,心想,再撑一会儿自己就要吐了。
郑桥的时间观念很强,这个前面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样子。
镇上的大巴车是随时可以在路边停靠的。
吴俟隅跟着郑桥下了车,站在路边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条沿着群山环绕的公路,这趟车的终点是一个叫做格桑的小镇。
格桑小镇很出名,因为那里是上天路前最后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
每年去格桑的人很多,都是为了踏上天路。
天路还因此被称为人生必走的旅程。
吴俟隅原本以为郑桥是要带她去格桑镇,因为从巧巧的日记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在格桑镇分开的。
但是郑桥却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了。
“我们去哪儿?”吴俟隅背着大大的背包,还没有走两步就气喘吁吁的问。
郑桥放慢了脚步,望着前方茫茫沙丘,用手指着唯一的一处绿色山包说,“那里。”
吴俟隅一看那个地方,估算了一个距离,其实是有些崩溃的。
太远了。
但是郑桥已经在前面慢慢的走了,吴俟隅只好叹了一口气追上去。
吴俟隅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望山跑死马,明明看起来只隔着三四个沙丘,但是走起来感觉比蚂蚁还慢。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小山包,郑桥也没有停下,看样子,他的终点应该是山包的另一边。
看不见那边到底有什么,吴俟隅越来越好奇了。
“歇一下。”就在快翻过这座山包的时候,郑桥突然指着路边的两块石头,停了下来。
吴俟隅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但还是强行暂时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阳光虽然依旧明媚,但好在这里有树荫可以遮挡,
“你坐的那块石头,我和周巧巧在这里歇息的时候也坐过。”
吴俟隅拧开矿泉水的手停了一下,楞了一下笑着说:“所以我和巧巧才是好朋友啊,你看,连选石头的眼光都一样。”
郑桥也坐了下来。
“我不是离家出走的。”
“嗯?”吴俟隅楞了一下,但随即反映了过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其实没那么豪门和狗血,说起来没什么意思。”郑桥笑了一下。虽然这么说着,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了。
“妈妈从小就在音乐上很有天赋,后来学了小提琴,上大学的时候,一次演出遇到了正在剧场打零工的郑宏。”
吴俟隅想着,从名字上来看郑宏说的应该是他的爸爸了。不过两人的关系是肯定不好的。
“妈妈在信上说到过,第一次见到郑宏的时候,他穿着白村衣站在没有聚光灯的舞台上,看到走进来的自己就愣住了,看起来实在是呆傻又好笑。”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就记住了这个少年。后来到那个剧场演出的时候刻意留意了,原来这个少年是隔壁商学院高材生,剧院有时候缺人会找人来打打零工,郑宏算是固定的零时工。”
“后来就是妈妈错误一生的开始了。”阳光通过树叶的阴影照射下来,刚好斜斜的避过了郑桥。
“商学院的高材生,找零工找到了剧场,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相信呢?”郑桥说着,满是嘲讽。
吴俟隅接不上话,只能继续听着。
“妈妈很快陷了进去,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不知道,但是毕业以后外公要送她出国,妈妈死活不愿意,家里才看出了端倪。”
“本来因为郑宏出身的原因,外祖父是坚决不同意的。”
“妈妈以为外祖父是看看不起郑宏的家境,嫌弃他们家没有钱。”
“但其实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理由吧。外祖父的产业很大,说实话,并不需要靠出卖女儿联系什么商业大家族,虽然有的话是锦上添花。”
“只是外祖父在商场上打拼一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厉害的。或许那个时候他就看出来了郑宏是什么样的人吧。”
“外祖父也是在上了年纪之后才有的妈妈,妈妈是家里的独女,老父亲还是心疼女儿多一些的。在几次大的吵架之后,外祖父妥协了。同意了郑宏和妈妈交往。”
“但是有个条件,郑宏必须要凭借自自己的本事挣到五百万两人才能结婚,不然外祖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郑宏的商业头脑很高,在妈妈启动资金二十万的帮助下,他在毕业后仅仅两年的时间就挣到了五百万。”
“我妈妈是个很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以前她的世界只有音乐,后来她的世界变成了只有音乐和郑宏。”
“小提琴的世界有悲欢离合,却没有人性浮华,而郑宏给她的世界只展现了情意绵绵,没有背后的阴谋算计。”
“郑宏的表演,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原本戒备的外祖父。”
“五百万的承诺实现了,他们结了婚,一年后我就出生了。同年,外祖父离世。”
“郑宏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吧,完全接手了外祖父的产业。那时候的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多风光。”
“郑宏虽然事业很忙,但是最开始的几年还经常回家的,对妈妈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妈妈那时候一定觉得郑宏很可靠,尤其是在外祖父走了过后,郑宏算是一个外人稳住了偌大的家族企业。”
“妈妈从郑宏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安全感,安全到她愿意为了郑宏放弃了自己的小提琴。,全心全意的照顾这个家庭。”
“听起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吧。但这些都是妈妈在信里面说的。这样的郑宏我没有见过。”
“在我出国以前,我看到的郑宏是经常不在家妈妈会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远方的海发呆。有时候一看一整天,饭都很少吃。”
“我还太小了,保姆带着我。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但感觉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我能感受到的是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不开心。”
“但是妈妈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一次也没有。相反,只要是我到她的身边去,她都会尽力笑着,然后抱我。”
“她的眼睛没有带过笑意。我记得的。”
“我听说,热爱文字的人会被文字困死,热爱音乐的人,大概也会溺亡在音乐的幻境里面。”
“后来,郑宏把我送出国了,身边跟着我的只有保姆,保姆还经常更换。”
“在国外的那几年,我每年会回来两三次,每次回来妈妈都没有什么变化。”
“很多次,我想接妈妈一起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坚持不愿意离开。只是叫我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以后来我学了心理学专业,我以为可以靠着心理学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
“但是人心哪里是一本书可以看透的。”
“十八岁的时候,接到了警察的通知。你知道,那样的消息都不是郑宏告诉我的。”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封信,还有结尾的那一句,郑桥,妈妈走了。以后你在世界遇到的美好,烧给妈妈。
这些,郑桥没有说。
“抱歉。”吴俟隅说道。
郑桥摇摇头,接着说道:“不想看见郑宏,所以办完母亲的事后我就离开了那里,那里算不上家,所以不算离家出走。”
“你也不想再去国外了,所以就到各地走走,然后就遇到了巧巧。”吴俟隅接着说道。
“是,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那个时候才知道有零工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就是一路走一路看。”
“那前面是什么?”吴俟隅笑着转移了话题,伤口已经结痂了,就不要再反复揭开了。
“我们去看看吧。”郑桥起身了,吴俟隅赶快跟上。
转过那个山丘,吴俟隅瞬间震惊了。
第二十九章花海
这道山丘的下面,竟然开满了蓝色和红色的小花,一片一片的,好像天上彩色云。
这方圆几百里的风沙地,吴俟隅甚至觉得长草都算是一个奇迹了,这一片花,竟然独自开得那般绚烂。
吴俟隅看着它们迎风招展,那应该是人间最胜的风景。
郑桥拿出了周巧巧的日记。
这一页的日记很少,那是他们在这里分别以后周巧巧写的。
2018年6月3日
身体开始感觉不太好了。
有时候会晕的厉害,但感觉还撑得住。
我决定,留下我的日记。
一半给我最好的朋友,一半给最好的陌生人。
如果这份情谊还在,我相信墓前的小黄花会让你们相遇,,再看一看生命最后的模样。
郑桥,阿隅。
世界大多数的时候都会让我们失望,但仍有小部分会让我们充满希望。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去承受那大部分的失望,而是那小部分的希望支撑着。
就像是眼前的这片花海,曾经有人给我讲它们独自盛开在荒原。不管环境怎么样,总有些美好值得我们去期待是不是?
原本我不信,今天亲眼看到了,我信了。
荒野盛开的花海曾陪我度过了一个个黑夜,今天能我把这片花海送给你们,以后的岁月,让这片花海代替周巧巧陪你们走过人生最吉最难的路。
走到时间的尽头,郑桥、阿隅、还有我们的家人,那些牵挂的人,或者是埋怨的人,我们终将相遇。
郑桥轻轻的合上了日记本,吴俟隅默默的点燃了这张纸。最后看着纸的灰烬消散在这片花海之间。
“周巧巧当时就指着这片花海对我说,你不用跟着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不要可怜谁。让我自己回去收拾好自己的烂摊子。”
“你同意了?”吴俟隅很惊讶,郑桥知道周巧巧的身体不好,不可能就这么放她走的。
“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她说,如果真的想帮她,就去参军,她要找的那个人,在军队里。”
“然后她向我保证,她去看完了他就会回家去,然后好好治病。说自己这一路走来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
“所以,你走了?你就相信她了?”
“报名参军的时间还剩三天了。”郑桥默默的说。
“她说,她可能也找不到那个人。我参军的话,可能机率还要大一些。”
“晚一年不行吗?”
“她说,万一她等不到呢?”
“就是那么倔的。谁也说不动她。”吴俟隅摇摇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不是怪你,就是有点不甘心,万一······”她想说,万一郑桥跟着她就能救她呢,万一可以呢······
但是没有万一。
这个万一也很无理取闹。
郑桥也是沉默的。
然后郑桥说道:“周巧巧给我说过很多次让我好好生活,我当时嫌她好烦的,谁还不知道生活吗。”
“现在才理解她当时一直唠叨着好好生活是什么意思,她说要好好生活,一部分是希望我们代替她好好生活,一部分是希望我们少点对过去的遗憾,一部分是希望我买东西讲个价,她总说我容易被宰,因为她给我的钱我卖了一次东西就没有了,她心疼了好久。”
“你看,这么多话都不说出来,就说一句好好生活。”
吴俟隅最终叹息了一声,“帮我拍张照吧,这片花海真的很美。”
第三十章天路
2018年6月10日
感觉身体不太好,但是可以坚持。
至少希望可以坚持。
快了呀。
刚走过了最后一个繁华的小镇,阿隅,郑桥,我终于踏上了这条天路。
天路的终点被称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那是我的终点,所以现在前进的道路就是唯一。
也算是勉强能看见终点了。
虽然这些天郑桥跟在身边但没怎么吭声,像个哑巴似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主动说话,但好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陪伴,就不习惯一个人走了。
有时候走的累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看看身后,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后面没人了。
郑桥,军旅生涯一直是我向往的,代替我好好看看,可好?
哎呀,怎么写着写着就哀伤了。
说说这些天的变化吧。
之前从滨海一路走来,很少在路上看到向我一样行走的人。
但是在走上了天路之后,背包行走的人很多。骑自行车,骑机车、驾车的人都很多。
有时候我们相遇了,他们还会主动打招呼。
很是热情。
看起来我们并没有不同。
偶尔甚至也有一个人远行的,还有人询问过我是否要组队,委婉的谢绝之后,我们就各走各的。
表面上看起来,我们似乎都一样。
可是仔细想一想,我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他们有的人三五成群,打打闹闹,有的人独自前行,沉思良久,但不管是谁,这条道路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起点。
从格桑小镇出发,到天路的尽头,有车、有人,走这一趟,只是漫漫人生的一个起点。
格桑小镇,这条天路,是我的起点吗?
我认真的想了很久,很多次试图认为它是我的起点,但是怎么想,它都是我的终点了。
踏上天路的时候,就已经到终点了。
至于这个终点是停在格桑小镇,还是停在天路的尽头,都没有关系了。
我日思夜想的人啊,你说每一个踏上天路的人你们都会守护。
现在我来了,你看到了吗?
过去的很多年,这份思念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但当我知道我得了绝症,药石无用的时候,我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我随时可能要失去生命的恐惧。
当时我心里最害怕的是,要是我就这样死去,我会有多遗憾。分别以后,还没有看到你说的花海,还没有走上你说的天路,还没有,还没有再见一见你。
这样的遗憾,才是深深触痛我心的。
一路走来,靠着这份遗憾,你看,我还是坚持到了天路。看到了那片花海。
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不舒服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高原缺氧,但是吸了氧气还是不舒服,我知道,是我的身体已经再抗议了。
但是没关系,本来每前进一步都是我赚来的。
从十三岁你救我的时候开始,每一步都是我赚来的。
我用赚来的每一分钟,换能和你再次相遇,可以吗?
哎,怎么写着写着心绪又不稳了,看来今天不适合写啊。
罢了,今天有些晚了。
明天开始沿途是大草原,我想看成群的羊、马奔跑是什么样子的,还想看看草原上的日出是什么样的。
你也一定在看吧。
那就这样了,大家晚安。
吴俟隅摸着被泪水模糊的笔迹,手指轻轻拂过娟秀的钢笔字迹,喃喃说道:“这条路这么长,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呢?找人陪一陪不好吗?你知道我随时都会来。”
吴俟隅的语气充满了埋怨,还有无奈。
她一直都知道巧巧走的孤独,但是巧巧隐藏的很好。
就像在学校的时候,吴俟隅也从来不知道巧巧家的情况。
吴俟隅知道巧巧不是故意隐瞒,但像巧巧这样的性格,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也找不到人说。
所以后来就学不会怎么说了。
“最后的路,她是希望一个人走完的,这是心愿,她完成了。”郑桥撕下日记本上的纸,放在路边的草丛上点燃了。
吴俟隅他们现在就在格桑镇。
确实来这里的人很多,而且大多数看起来都十分的文艺范儿。
并且随着这两年商家的宣传,还有越来越多的网红来天路上自驾游,这儿的旅游产业很成熟了。
站在路边,不时就有人过来问是否要拼车。
格桑镇上有租车的地方,吴俟隅和郑桥租了一辆车,她准备看一看这天路到底有什么魔力,吸引着这么多人来来往往。
“出发吧。”吴俟隅对副驾驶的郑桥笑了笑。
巧巧,踏上你的足迹,我们一起走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