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后一夜
“殿下以为,为何自己得做这一国之君?”
一个声音忽然在韩东文的脑中响起。
这是文永行提的问。
“谢谢,小阳,谢谢,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谢谢……”
“您……您肯保我,已经和迎春宫里人说的大不相同了。”
“小红豆瞧得见,一定还有人也瞧得见的。”
一句句话似乎在他的耳畔响起,韩东文咬了咬牙,在一片天旋地转当中用力坐直了身子。
“来!”
“韩东文!”
“哥们韩阳就来替你活上一活!”
他牙根用力咬紧,长出一口气。
是啊,这岂非就是自己说的话?
我他妈一个新时代的四有青年,怎么能就如此堕落!
不,这不是堕落的问题。
能不能睡,当然能!
但不能有孩子——孩子就是催命鬼。
举目四望,似乎还没有神奇气球的踪影,以一敌二,太过难顶。
“砰!”
韩东文一锤桌子,吓了江可茵和池涵清一跳。
“拿酒来!”
躲又躲不过,那还不如就这么喝!
一盅又一盅热酒入喉,夜空中斗转星移,韩东文眼前直冒金星,仍旧抱着杯子不撒手。
这是他想出来的战术。
“呕!”
喝吐了。
“朕很清醒,再来!”
喝醉了。
而喝到烂醉,就没有作战的能力了。
这是男人的一着险棋,他一定要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若是半醉不醉,处境便更加糟糕。
男人,自然知道这棋之险!
“轰!”
酒过了四五巡,韩东文轰然倒在了桌上,满身的酒气,口齿不清。
韩东文倒下了。
小韩东文自然也站不起来了。
江可茵和池涵清面面相觑,只好招呼着小红豆上前来,一齐把韩东文抬到了床上。
“殿下这……”
池涵清怔怔地看了看韩东文,俯下身去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珠:“殿下实在喝的太多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玻璃的小管,轻轻掰开,凑到了韩东文的唇前。
江可茵伸手拦住:“妹妹,这是什么?”
“是给殿下养胃醒酒的药。”
池涵清看了看江可茵,见她没再阻拦,便将药水滴进了韩东文的唇中。
“我……我还能喝……”
果真是医学的世家,药水很快起了反应,韩东文虽然仍是昏迷不醒,却忽然说起了话来。
江可茵黑着脸看着韩东文,一言不发。
“您休息吧,喝的太多了。”
池涵清扶着韩东文躺下,韩东文却忽然开了口。
“涵清!”
她愣了愣,应声答道:“您、您叫我吗?”
“叫你,叫你……”
韩东文醉成了这样,居然还能对话,江可茵在一旁看着,有些讥讽地笑了起来。
“叫你,是要和你说,我们过几天就能去看弥撒……”
韩东文口齿不清地呢喃着,池涵清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的药,好,很好!你的菜,不行,完全不行……你去学医,不学医多可惜,别、别杀我……”
池涵清咬了咬下唇,抬起脸来对江可茵说:“可儿姐姐,看来殿下还要这样修养上一阵,我……我先告退了。”
把照顾韩东文的机会让给江可茵,这也算是后宫里的一种规矩。
江可茵笑了笑对她说:“殿下说你要杀他呢。”
“姐姐说笑了,前几日涵清给殿下准备了药膳,想来实在是太难吃,让殿下记挂到今天……”
她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舱房。
江可茵倒也没拦她,负责伺候池涵清的小红豆赶忙跟在她身后,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韩东文,终于还是转身走出了房间。
“池妃娘娘,殿下他……他还好吗?”
小红豆跟在池涵清身后,小声问道。
池涵清走得很慢,听见这话,她转身看了看小红豆:“啊……嗯,殿下没事,不过是酒喝的多了些……”
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但小红豆一抬眼,却看到池涵清脸上带着几丝彷徨的神色。
“……娘娘?”
小红豆开口,池涵清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却只是因为方才的一句话罢了。
“你去学医,不学医,多可惜。”
韩东文的一句醉话,却听得池涵清心里有些疼。
她何尝不想从祖业?何尝不想去学?
自幼她便对这丹医妙药之道颇为入迷,天资更是过人,池家百年前便依仗医术兴起,方能发展成一代大家。
然而,池涵清之父池定资质平平,家业在他手中缩水不少,整日焦虑的便是如何将池家往日的荣光找补回来,成日忙于结交显贵政要,连陪女儿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直到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一个少年将他带进总司府,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澹台复坐到了他的对面。
送你女儿入宫,生下龙子便保你池家做国丈。
这是池定根本拒绝不了的交易,池涵清被从医术中拉开,她的药摏、丹方一并被封存,一心一意去学怎样服饰一个男人。
宫墙之内,可能就是自己余生能见的全部光景。
“过几天就去看弥撒……”
这是意外之喜。
“你去学医,不学医,多可惜。”
这却是心里轰鸣的一声雷。
池涵清沉默了许久,见小红豆仍盯着自己,她回过神来嫣然一笑,那番哀愁思绪似乎转瞬消逝了。
“你叫小红豆?陆思思和我说起过你……”
二人的相谈逐渐热络了起来,融进了这高空的夜。
头舱。
杯盘狼藉已经被江可茵不知疲倦的人傀收拾干净,点上了熏香,拉上了净帘。
高空的气流湍急,星舟的甲板在微颤。
江可茵坐着,韩东文迷迷糊糊地躺着。
她可没有池涵清的包袱,怀上龙种就是唯一的目的。
解酒药明显起了作用,星舟桅杆高挂,在夜空中平稳地攀升着高度。
为达目的,江可茵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我……”
“殿、殿下,您不要动,很快……”
“不是,我这是……”
“嘘……殿下,您、您……”
于是韩东文不说话了。
星舟的震动快了些,空气中遇到了上升的气流。
海拔一千米。
海拔两千米。
海拔三千米。
星舟的高度不断攀升!
漫天星空闪烁,忽明忽暗,像是在计时一般。
忽然,一股强烈的气旋在空中吹来,航行在夜空中的星舟一下子颠簸了起来。
“走你!”
江可茵正闭着眼,忽然听到韩东文一声怒喝,接着一双手将她托起,整个人一下失了平衡,摔进了他的怀里。
饶是江可茵实力高深,但在如此星舟颠簸的特殊关头,她却竟然也和寻常少女一般有些仓促和慌乱。
已经来不及了。
韩东文牢牢钳住了江可茵想去摸找什么的双手,整个身子向下一滑,二人的身位相互错开。
于此同时,星舟冲出了重重的云雾,桅杆终于得见天日,韩东文终于可以呼吸!
漫天星河涌动!
“你!”
江可茵一声娇怒地喝出声来,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片狼藉:“你早就清醒了?”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双手松开了江可茵的手腕,惬意地交叉放在脑后:“哎呀,池妃的这解酒药,效果当真是太好。”
怎么会有只耕地不播种的道理?!
江可茵愤怒地抓过枕头,砸到了韩东文身上:“你!你无耻!”
“我无耻?”
韩东文抬手挡下枕头,看着江可茵:“你这叫霸王硬上弓,我才是受害者吧?”
104 体察天鹰城
“殿下他……今夜大醉?”
“正是。”
星舟之上的一间舱房中,钟礼林与三位部尉正坐在桌前商谈。
按照原定的计划,今日殿下将会到达幽州,星舟将落于幽州州府,幽州的三司官员及百姓已经翘首以盼等候排练了颇有一段时间了。
韩东文应在幽州州府埠城接受当地官员的跪拜与献贡,感受这太平盛世,官民鱼水和谐之情。
但方才小红豆传来的殿下口谕,则是“头疼的要死,莫烦老子。”
池涵清的醒酒药虽然当时醒的很快,但到头来酒劲仍旧还是会上头来,叫人难受的。
段青竹与李宰有些尴尬地对坐饮茶,这种事情谁都没办法,恐怕眼下只能停靠幽州,等殿下酒醒了。
“说到底,为何一定要安排殿下视察幽州呢?”
钟礼林撇了撇嘴。
段、李二人不言,反倒是坐在一旁拿着个苹果的小孩儿柳承笑了起来:“阁监大人,幽州乃是自皇都泗杨到西亚公国路线上最为太平富庶之地,若是要视察,当然便要视察幽州,不然若是殿下看到些民生凋敝的陋景,那便是我们做的不对了。”
听了柳承这番荒谬言论,钟礼林的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说什么。
在座的都不是小孩子,自然能想象得出幽州此时是怎样一番等待韩东文检阅的市容市貌,钟礼林叹了口气,只能把眼神投向舷窗外的一片无垠天空,聊以慰藉。
“那是……?”
他忽然在视野中看到一个有些不确定的身影,张口喃喃道:“是殿下?”
自然是殿下。
韩东文抓着自己的裤带,颇有些狼狈地逃窜而来,手里抱着礼袍外套,简直如同逃命一般。
“有刺客?!”
钟礼林一声惊呼,旁边的李宰闻言,眼神里窜过一丝冰冷的凶光,整个人几乎要弹起来似的弓起了腰。
少顷,李宰浑身上下的杀气却顿时消弭了,他苦笑一下靠回座椅靠背:“你好好看看,那不是茵妃娘娘?”
钟礼林定神看去,才发现追在韩东文身后的正是江可茵和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身手显然不差,虽然沉默寡言,却步伐飞快,眼看就要将韩东文擒拿下来!
“护驾啊我去!”
韩东文大喊一声,李宰有些无奈地坐正,右手轻轻一抬,一道青金色光芒闪过,他的华光分身执剑上前拦住了两个宫女和江可茵。
眼看危机解除,韩东文顿时停下脚步,靠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朝着江可茵笑出声来。
“拜见殿下。”
李宰先朝着韩东文鞠了个躬,又转身面向江可茵:“见过茵妃娘娘。”
江可茵一脸阴沉缓缓走上前来,钟礼林等人看得有些傻眼,不明白这是哪一出。
“茵、茵妃娘娘,您这是……”
有人开口提问。
江可茵像是平复自己的怒意一般,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已是眉开眼笑,满目桃花了。
“诸位大人费心了,本宫不过是与殿下玩笑一二,殿下?”
她看向韩东文,后者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玩笑,玩笑,玩笑今日也开的够多了,茵妃暂且回去歇息吧!”
还要从不久前说起。
“你无耻!”
江可茵骂完,韩东文狡辩道:“分明是你霸王硬上弓,如何能怪我的?”
她有些气急,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莫名的怒意。
自己为了江家大业,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进宫为妃,忍受着这个傻的冒泡的昏君一次又一次地染指,为的不过就是能够去父留子,给江家带来大义稳住阵脚而已。
但她却仍是低估了这昏君的荒谬,以江可茵自满的姿色,却仍旧对殿下没有什么吸引力。
是容貌的问题吗?
绝不!
瘟君对女色的痴迷,却一定是要自己能够牢牢把握在手,能够暴虐、癫狂地辣手摧残的,而他就算一万个糊涂,总还是不敢如此对待背后有国法司的江可茵。
即使他有心尝试,澹台家也不会容许的。
如此一来,瘟君面见茵妃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少了。
“你居然明白我要的是孩子。”
心里有怒,四下无人,江可茵已经无心再装那副贴心妃子的模样。
韩东文哈哈大笑:“那哪里是孩子,那是你们手里的兵器,对付朕的兵器!”
他与江可茵之间的秘密并不算很少了,难得见这艳妃如少女般发怒,韩东文不由得也扯下了脸子:“算盘打得好啊,可惜,可惜!可惜朕训练有素,兄弟齐心,再接再厉吧!”
“你!”
她轻咬下唇:“你既然没打算……还有脸与我同床?!”
江可茵阴沉着脸:“你以为若是不为了生你的孩子,我会愿意碰你的一根指头?”
韩东文嬉笑:“你方才碰的那根似乎可不是指头……”
枕头飞来!
两侧人傀宫女扑出!
韩东文提着裤子撒腿就跑!
卧槽,我跑得还挺快的……
他一面狼狈奔跑着,一面错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比从前在宫中要好上了不少。
回到现在。
“气消了吗,姑奶奶。”
韩东文看她平静了许多,喘着粗气稍微走上前两步,摆手示意李宰退下,低声朝江可茵说。
江可茵恨恨地瞥了他一眼,碍于李宰等人在此,实在无法再发作了。
“哎,这就对了嘛,其实有时候思维不必那么局限,非得要个孩子然后弄死我啊?”
韩东文凑到江可茵耳边:“澹台把我当傀儡,我就不能把你拖到台面上来一些?”
江可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一下顶住了韩东文的下巴,就这么勾着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李宰等人。
“说清楚些。”她冷声道。
韩东文一笑:“先前用法司的安海金修了十三座怡红楼,明日便能途径一座,由你来提,我们快马加鞭一路不停跑去看一看,如何?”
江可茵望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反对。
韩东文看了她一眼,嘴角一笑,转身严肃地咳嗽一声:“三司部尉,阁监听命。”
钟礼林、李宰、段青竹和柳承四人虽站在远处,仍立即上前几步,跪下听命:
“臣在。”
“茵妃娘娘今日有些心闷郁结,想去风土不一样的地方看一看,幽州的视察便不必去了,全速北上,到天鹰城体察民情,不得有误!”
四人应声,但不免都相互瞧了莫名的几眼。
天鹰城?
那处边境小城,如何承得起圣驾?
“殿下,天鹰城并未做好迎驾的安排,只恐到时慌乱……”
“哎!”
韩东文大手一挥:“只要茵妃高兴,有何不可!”
此番话语一出,几人各自露出一番古怪神色,不再进言了。
“我只看出你想叫我做祸国的妖妃。”
江可茵没好气地在他身后低声说。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凑到她耳边郑重道:
“今天起你是宠妃,半年后……”
“朕便封你为后。”
105 密谋
“一定要这样?”
唐小北沉声道。
“我没办法。”
良心老王的嗓音有些沙哑。
风萧瑟地吹着,二人站在这天鹰城的街道上无言地对望。
良久,唐小北叹了一大口气,沉痛道:
“操,卖的也太贵了!”
“哪儿啊,我这已经是薄利多销了。”
良心老王笑呵呵地说着,二人中间则是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甲,上面用粗针线缝了麻,针线已经起了球,似乎还有一股味儿。
这样的一件皮甲,能提供最基本的物理防护,比起唐小北他们身上多日没有更新的一身包工皮袄来说要结实上不少。
或许这是游戏特色的一部分,动物身上不会莫名其妙出现武器盔甲,只会有各式的材料让玩家去加工制作。
好像……
好像现实世界一样。
良心老王前日刚从几个无聊到白兰山脚练拳的玩家手里买了一批皮毛材料,又从天鹰城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加工的路子,眼下正在兜售这一批皮甲给玩家。
也有不少人拿着皮子到天鹰城里打听,但加工费算上皮料钱似乎总是没有良心老王给的那么低,于是许多人也就当了这个冤大头,让他又赚到了这一笔。
“那就……”
唐小北正要说下去,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
“啥玩意?”
“真的?!”
“我的妈呀,还有这好事!”
她愣了愣,转头朝着骚动声音最大地方向看去,良心老王看上去有些慌神,连忙催促道:“小北老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最后一件,你赶快……”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有人抱着一包布料样的包裹在街上奔走起来,口中大声呼喊着:“发衣服啦!领衣服去啊!!”
“领什么衣服?”唐小北一把抓住一个玩家问。
那玩家一愣,看见是唐小北,颇有些恭敬道:“哟,老大,刚刚我在那边儿逛街,寻思去城里面打两圈麻将,就看见有捕快朝咱们工地过来,要给咱们发衣服呢!”
他兴奋地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唐小北看了看,属性面板共享悬浮在空中,唐小北定神一看,这件制式工服的属性竟然比良心老王卖的臭皮甲要好上许多。
“完了,全完了……”良心老王垮起个批脸,口中喃喃道。
唐小北当下冲他胸口打了一拳:“好啊,我说你催催催,催得跟什么似的,感情是卖不出去来坑我了?”
“唉……”
良心老王长叹一口气:“老大,我这可是把卖刀剑的本儿押进去才做了这一批皮甲,谁知道,这工地上突然开始发衣服了,这,这不怪我啊,不然我真要破产了!”
“我管你破不破产呢,为啥发衣服你知道不?”
“知道。”
良心老王心虚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啥,说是皇上要到这天鹰城来看咱们盖的这栋楼,我寻思应该是检测到玩家在这儿聚集得比较多,所以AI推进了剧情吧。”
“哦,意思是皇上来巡查,搞个国富民强的面子工程?那不应该把咱们这帮难民给藏到地底下去,干嘛还花钱包装?”
“不知道,听说夏洛克已经去问过了,好像是那个皇帝的意思,下了圣旨要面见盖楼的工人,我估计吧,有赏!”
唐小北撇了撇嘴,把衣服还给那个玩家,猛地拍了良心老王的后脑勺一下:“叫上夏洛克虎克,咱们领衣服去了!”
几条桌子板凳围成了熙熙攘攘的临时办事处,法司的官兵们焦急地分发着衣服,一面大声叫喊着:“南边锅炉烧了热水,都去洗澡!洗干净了再换衣服到我这报道,敢把衣服弄脏了就别想着面圣了啊!”
“皇、皇上真要来啊?”有人问。
“废什么话,那还能有假?面见圣上不知道是你们哪修来的福气,平时得是皇都户的人上人才能得见龙颜呢,动作快点!”
这些官兵们也忙成了一团乱麻,任他们怎么想都想不到圣上居然会亲临天鹰城这一处小破城,城中三司官吏,连同被发动的寒英宗弟子们全都忙碌了起来,从最基本的打扫天鹰城的破旧街道、驱赶乞丐,到重新修葺那些坏了十来年的街灯栈桥,城里似乎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你们工队长呢!”
工地上有人大声喊着。
那是几位寒英宗的内门弟子,奉了宗主杨开的命令特地到这怡红楼来检查一番,如此关头更是要确保万无一失,免得惊了圣驾,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几位大人,我们工队长刚出去,您是要……?”
坤叔按韩东文事先的安排替他打着掩护,眼下在江可茵眼皮底下,韩东文并不太敢太随意地登录皇帝初号机,只能拜托坤叔帮忙。
那几个内门弟子勃然大怒:“知不知道圣上要来,来了定要查看这怡红楼,你看看你们这,弄成难民所了?这事儿定要报到宗里,重重地罚他!”
他们先前视察怡红楼时,自然发现了这里安置的一群伤病工人,连忙连轰带赶将他们打扫了出去,心里直打鼓庆幸还好发现了此处的隐患。
“你们领完衣服了是吧?在这儿列好队,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再靠近怡红楼了,如若不然,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听明白没有!”
内门的弟子霸气一指工地远处:“按照安排,圣上的天宫会直接落在那边,到时候你们就在这工地上面圣,精神一点,高兴一点,千万记住!”
坤叔点头称是,内门弟子这才背着手到别处去做安排了,此时工地上已经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让这个工地看起来规范一些、整洁一些、热火朝天一些。
望着内门弟子远去的背影,坤叔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你们听见了?真是要掉脑袋的!”
他身边的一堆木柱架材后面忽然转出了几个人影,正是大边搀着二边躲在此处。
坤叔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们想报答小阳,但他要你们干的这事儿实在是……实在太离谱了啊!”
二边笑了笑,眼神却仍旧十分坚定:“那天在天鹰城里要不是小阳哥,我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得赔进去一条腿,做人要是不能知恩图报,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大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二弟,有些挣扎地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俺们家里看重这个,坤叔,您好心我们也知道的,但小阳哥实在对我们有恩,想也不会害我们,还是……还是听他的吧。”
两天前,星舟尚未腾空。
二边在怡红楼里的病榻上看着面前的皇帝初号机,有些难以置信地说:“皇上会到天鹰城来看这栋楼?”
韩东文郑重点头:“正是,所以过两天这临时病院肯定会被撤走,而你要藏在楼中,等到殿下登楼检阅的时候,再躺到最顶楼的房间里,就像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二边,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106 昏君露面
“一切官吏商贾百姓,不得喧闹无礼,不得妄动,不得私语,不得与上平齐,违令皆入天牢。”
“不得等身大人,不得平视大人,不得衣容不整,不得举止粗鄙,违令,皆入天牢。”
“一律伏跪,额头触地,双手交合于身前,躬身跪拜,不得抬头,违令即大不敬,入天牢!”
怡红楼前的广场之上,一众工人已经沐浴洗换衣整齐,颇不习惯地站在了一块儿,略带兴奋地互相交谈着。
这当中也有许多玩家,兴奋地穿上了刚刚领到的衣服,一面痛骂着良心老王,一面略显期待地望向远处。
居然马上就要见到如此重量级的NPC?
人群中的夏洛克虎克也兴奋异常,先前他已经将自己对于这游戏的大致理解做了整理和总结,倡导大家多去接触看起来特别的、重要的NPC,以此触发更多的剧情。
他本以为工地上这个做了许多事情的顾韩阳已经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比较特别的NPC了,而他作为工队的队长,夏洛克虎克本来也将他当作目前玩家能接触的最有地位的NPC来看。
但眼下,竟然要见到皇帝了!
这差距太过巨大,显得反倒有些无所谓了。夏洛克虎克抬头看了看工地旁那些勉强抢救铺整的马路,这样的路,还是显得有些没档次了。
皇帝便是要乘着骏马拉的高轿,由官兵开道从这样的路上前来吗?
“咳咳,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现在排练一次!”
一个法司的官兵尖着嗓子大声招呼着,将在场包工们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跪!”
听见这一声,包工们稀稀拉拉地跪了下来,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想动。
“嘿!”
那官兵怒了,脚下一蹬冲上前来:“让你们跪,没听见吗?!”
他抡起手来就要给站在最外边的夏洛克虎克一个巴掌,旁边的唐小北猛地站了出来,啪一下拦住了官兵。
她与一众玩家的技能进度可以算是云泥之别,能进到内门,修炼的技能也是玩家特有的点击就会,几乎让大家都眼红了。
此刻她抬手挡下了官兵,一众玩家纷纷靠得近了一些,各个却都是摩拳擦掌。
“我说,要不然咱们就今天开始百鬼夜行!”
“卧槽,可以啊,就今天,咱们把这皇帝NPC给刺杀了,玩他个大的!”
众说纷纭,夹杂着官兵听得懂听不懂的话,他退后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大吼道:“干什么!你们要干嘛!全都给我跪下!”
“嘿,我他妈……”
唐小北怒而生笑,咧着嘴抡着拳头就要走上去。
忽然,身边夏洛克虎克一个箭步拦住了她,朝着众人使了使眼色,转头赔笑道:“官爷,官爷,我们刚到天鹰城来做工,都还听不咋习惯这儿的口音,我们配合,配合哈。”
官兵鼻子哼了一声:“若再有下次,就休想还有面圣的机会,你们不想,可有的是人想面圣!”
他神气地转身走回去,大手一挥:“起来起来啊,所有人,再来一次,面见圣上,跪下!”
夏洛克虎克转头朝着这班玩家道:“各位,别忘了前面发衣服的时候说的是啥,这皇帝要奖赏给他盖楼的工人,也就是咱们,这白拿的赏赐,还能不要?”
他瞧了瞧唐小北:“最起码,多见几个重要NPC的面,那也是好的啊!”
这番话显然有了作用,众人相互对望了几眼,颇不情愿骂骂咧咧地跪了下来。
“妈的,最好是奖赏点好东西,不然还玩个啥啊。”
“你懂个屁,这就是沉浸感知道吗。”
众人稀稀拉拉地跪下,官兵似乎很是不满意,再次叫他们站起身来。
“再来一次,所有人,面见圣上,跪下!”
玩家几乎要骂起娘来了,夏洛克虎克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之间,似乎日食一般,整个天空变的暗淡下来。
这宽阔的广场,一时间竟然如同将要入夜一般的昏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得抬起了头来。
“太阳呢?”
“日食?”
然而那却不是日食,只不过是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过来,这乌云的形状很是奇怪,边缘满是回转的气旋,拖着长长的云尾,如同一颗彗星一般曳过天空,遮住了太阳。
“那是……”
有人还在努力地辨认,忽然,广场远处奔进了两队二十六匹骏马,上面的法司艮部官兵甲胄齐全,如临大敌一般纵马冲进了广场,将一众包工围了起来。
若是皇帝初号机在这里,便能看到在这二十六匹骏马之后,那位法司的司州也是驾马入场,惴惴不安地侯在了空地的前方。
骑兵之后,更是有七八十位法司披甲步兵腰间挂着利刃,齐步走进广场,看得玩家一阵咋舌。
“咚——咚!”
鼓擂了起来,步兵顿时脚步加快,却仍旧整齐划一地分作两股人流分别于南北两侧就位。
“喝!”
骑兵摆好了阵,步兵立于马前,好一副庄严肃穆的情景!
若是能瞧得远些便还能看到,在远处的几座塔楼之上更是布满了弓弩手,几乎将这泥泞的工地当作了最为险要的战术隘口。
只一瞬间,方才吵吵闹闹的广场之上,顿时只听得见鼓声!
“小北老大,刚刚咱们要是动了,这些人恐怕……恐怕有些棘手吧?”
有人小声对唐小北说。
“废什么话,咱们现在充其量就是会点把式的苦工,这些人可全都是正儿八经的执法机关!”
唐小北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本觉得自己在内门学了些技能可以手痒一阵,但这些阵仗真的在面前铺开的时候,那一股“令行禁止”的氛围倒真让人有些放不开手脚。
这算是好听的,说难听些,只怕他们稍微有什么不轨的动静,
“再观察观察,他娘的,这皇帝在哪呢?”
东南西北各看了一圈,并没有皇帝的踪迹。
“天上!”
有人忽然叫出了声来,众人抬头望天,只看见那彗星一般的乌云团此时透亮出了光线,云团当中渗出阳光,如同刺出了一道光柱,一艘船形模样的物事正悬浮其中,在地上人的视角里不断地变大,变大。
“这他娘的是,是飞船?”
的确是飞船,又好像不是那种飞船。
星舟的高度逐渐地降低,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仰视着。
忽然,一个米粒大小的身影从那飞船的影子上脱离开来,用比船下降快得多的速度,径直朝着地面俯冲而来!
“有人跳船了!”
地上的人尚在惊呼,那人影已经轰然坠地,如同一发并未爆炸的炮弹一般砸进了广场前的空地,闷响之下,荡起一片尘埃。
尘雾浓密得看不见人影,鼓声忽然停了下来。
“圣上到。”
众人还在呆立着,忽然,一个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一字一顿地沉声命令道:
“一切官吏商贾百姓,跪而拜之。”
玩家面面相觑,但他们前面候着的那位司州却一下子慌乱地跪下了。
“卑职凉州司州马凯,拜见部尉大人!”
一个人影从尘埃中走出,正是段青竹,那有些肥胖的身躯此刻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压迫力十足,他扫视一圈,玩家三三两两地,终于是一道跪了下来。
星舟,落地!
107 颁赏
那巨大的飞船,竟然真的是一艘船。
夏洛克虎克低着头,倒是仍旧没有忘记把直播和录像打开。
此时此刻,泗蒙这些玩家的直播间里观众数量正在止不住地上升。
创建在其他地区的玩家,平日多半靠着做一些日常任务换取技能学习的机会,或者做些找猫找狗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无聊事件,接触那些PV里面人物的机会无限接近于0。
如此前提,再加上《却阴》这样明显有些缓慢的游戏节奏,那些做日常的主播几乎吸引不到什么人去持续关注。
说实话,当夏洛克虎克他们一直盖楼的那两天,关注的人顿时都少了一大票,流量全都去关注那些混乱邪恶玩家了——然而他们玩得也很单一,无非就是大开杀戒,被逮捕,被判刑死亡,然后第二天才能再战而已。
而这帮泗蒙的玩家,因为百鬼夜行阴差阳错聚到了一块儿,盖了栋木楼,却就有机会学技能,甚至接触如此大的排场,看到这样的剧情,一时间竟然已经成了游戏社区里迄今为止最大的爆点。
某种程度上说,这算是游戏内容上的饥饿营销了,不少人也都放话,要不是游戏里这出众的如同真人一般的AI表现,恐怕接受不了这内测耍猴的体验。
“是PV里面那个昏君是吗?”
“我超,我要看后宫,我要看后宫啊啊啊啊啊!”
“把他做掉,看看爆什么?”
弹幕已经热闹了起来,但广场之上,却是一片肃静。
除了段青竹之外,李宰与柳承二人也一并走下甲板,从船体边上搭下来一段宽而平整的台阶,三位部尉一并负手而立,沉默地扫视着面前的广场。
“哪个是皇帝?”
“中间那个?”
“不是,那个是pv里面出现过的,叫什么,什么李砍来着。”
“那个叫李宰,右边那个不是小孩吗?那个是不是皇帝?”
“不能够吧……”
此时,星舟之上,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华盖大伞下张望出去。
果不其然,是自己每天晚上都身临其境的工地,广场。
是自己熟悉的寒英宗,天鹰城。
在星舟之上,以这样从未有过的高度去看,原来是这副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江可茵:“爱妃可愿与我一同登楼?”
江可茵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旁边又没别人了,做戏给谁看呢?”
韩东文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抓住了江可茵的手腕,带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她倒也并未反抗,只任由韩东文将她朝前带了许多步,终于来到了甲板前方。
“喏,前面那个就是怡红楼。”
韩东文有些自豪地介绍,心里暗暗补充一句,还是我自己盖出来的呢。
江可茵闻言,轻轻将身子朝外探了出去,倚靠在围栏上眺望起来。
广场上顿时有一些细小的声响,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这样的动静已经算得上是骚乱了。
玩家中间亦是顿时炸开了锅,贵妃凭栏,弹幕拼命怂恿着在现场的玩家往前几步,好看得更仔细一些。
有人拗不过自己直播间的水友,竟然躬身就要站了起来,打算上前几步,拍一个这贵妃的大头照。
“肃静!”
段青竹的一声怒喝从星舟落地的台阶下传来,竟莫名地直接在那玩家的耳旁炸响,他一下子手上没了力气,重新趴在地上,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超兄弟们,我好像……好像吃技能了?我动不了了现在!”
“要是学了这技能,是不是能让别人给跪?”
弹幕热热闹闹,台下鸦雀无声。
真正严肃的场合,并非严惩违令者,而是杜绝了一切违令的可能!
韩东文站在星舟台阶之上,负手而立。
“臣凉州法司司州马凯,拜见殿下!”
台阶之下,那司州极为标准地趴在地上,额头触地,双手放在头前,他的声音有些略微地颤抖,但身体则是自始至终一动也不敢动。
这长长的台阶,便是殿下、陛下的含义。
为人臣者,是不能直接与天子对话的,更不可直接称呼天子,必须要由伺候天子的亲侍代为转达,这在台下的亲侍,才是真正的“陛下”。
而随着礼的演变,即使省去了这台下的亲侍,臣下也应当称呼陛下,以示尊敬。
有这长长的阶梯在此,太后要不要他以国君自居,又有什么区别?
他始终是这一方国土的王,始终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对象。
韩东文看着脚下方向的司州,忽然觉得有些滑稽,这人当真是那天在寒英宗内门吆五喝六的那位司州?
他再瞧向下方广场,除了那些被迫一动不动的玩家之外,跪在地上的还有扮作包工的官兵,以及原本的包工坤叔等人。
韩东文左右瞧了瞧,确认没有看见二边他们的踪影,这才放心了下来。
“怡红楼是朕的心血之作,假以时日,此楼可代表一方长治久安,如今怡红楼已建成,你们做的好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面前已经配上了灵声盘,顿时整个广场上都回荡起韩东文的声音。
“举国之下,这是首座竣工之楼,上下工程人等均将封赏,宣吧。”
韩东文示意了一下,台下的司州马凯这才平身站起,深鞠一躬,朗声道:“凉州寒英宗宗主杨开,受赏——!”
寒英宗的那位宗主,此时便也从场边快步走出,扑通一下纳头便拜倒在台阶下方,大声喊道:“草民杨开,拜见殿下!”
他显然比那位司州要紧张得多,韩东文想起此人那日在藏经楼中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宗主杨开,代寒英宗受赏御米三百担,贡布一百五十匹,宗内弟子保荐三司五人,跪谢圣恩!”
杨开本已经是跪着了,听完更是将额头贴到地上,双手拜在头前,大声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韩东文却皱了皱眉,严肃道:“这广场上近百包工,可都能受着这赏,都有得分的?”
这……
他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玩家们这才反应了过来:“我去,那个什么狗屁宗主,把我们的赏领了?”
拳头,硬起来了!
但此处如此戒备森严,玩家们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娘的,这帮当官的就是这样,现实里是,游戏里更他妈是,百鬼夜行不能等了!”
有人咬紧牙齿窃窃私语,唐小北和夏洛克虎克等人对望一眼,俱是有些愤怒。
“启禀殿下,场内包工为我宗外门弟子,草民自当视若己出,赏罚公道!”
杨开没被允许平身,只得仍旧跪趴在地上大声回答。
“是吗?”
不知为何,在杨开听来,圣上的这一句语气颇有些冷意,他顿时觉得脊梁上一个激灵,赶忙趴得更低、更恭敬了。
“那好,就在此处颁赏,保荐三司人选也从包工中选出!”
韩东文的一席话,顿时如同炸雷一般震得杨开有些恍惚。
108 打一套赋能组合拳
在此直接受赏!
这句话顿时响彻在了广场内所有人的耳中,尤其是玩家,神经已经被刺激得突突的跳。
赏赐有些什么?
什么御贡米,什么布匹,除了良心老王以外似乎玩家们并不是特别的在意。
但方才韩东文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引爆了他们最关注的地方。
保荐三司的五人,从包工中选?
三司是啥他们暂且说不完全,但是很明显,街头上的捕快,能把自己抓进牢里的那些穿着蓝甲的NPC可全都是这什么法司的人。
居然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势力?
在游戏里当官,在GTA里加入警局做SWAT,逮捕有了警星的其他玩家?
所有玩家几乎都彼此对望了几眼,他们一共二十几人,中间只能有五个名额。
谁去?
谁来决定?
阶下的司州愣在了原地,那跪在地上的宗主杨开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奖赏不是给寒英宗的奖励?
这不是寒英宗该拿到手的好处?
“保荐三司之人从在场包工选出。”
台阶下,段青竹严肃地重复着韩东文的谕令,自然而然地加上了操作细则:“宗主杨开,遴选五名外门包工,分荐国兵司二人,国法司二人,国金司一人,不得有误!“
这是杨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寒英宗的最大指望就是将内门子弟多输送一些进入法司,换来杨开自己的地位节节攀升,但眼下居然要选外门子弟进入法司?
杨开咬了咬牙,他怎么会不知道外门那帮做一天歇三天的包工只是空有着外门子弟的名号,实际上和寒英宗毫无关联的?
他刚动了动肩膀,想要回身去看看那群包工究竟长什么样子,却在瞬息之间只觉得一阵巨力压住了自己,段青竹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传来:“殿下并未让你平身,胆敢妄动?!“
杨开背脊一凉。
盘踞在这天鹰城里做地头蛇的日子久了,他逐渐便感觉只有法司的司州一人需要自己去巴结,出入宗门,内门弟子谁敢不跪,天鹰城中又有什么事情他插不了手的?
这不只因为他与司州的交情,更是因为他的实力,在天鹰城乃至凉州都已经能算得上是头一号的角色。
而如今,面前这位连司州都要拜的死胖子部尉,居然能在不近身的情况下就这么压制住自己,他靠的是什么?
杨开额头渗出一丝冷汗,想到了方才整个广场上都回荡着的段青竹的声音。
这人的声音竟然真的像是有魔力一般,是言灵类的法术?
“不可。”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是连段青竹都不得不听了。
自然是韩东文。
“由这宗主代选,仍旧不够真实,无法取信于民,再往下派!”
余音震荡,杨开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连刚到手的一点小小的权力都要被剥夺了去。
段青竹愣了愣神,看向趴在地上的杨开严肃道:“怡红楼之工程,由你宗内谁人承做负责,速速报来!”
“这……”
杨开满头大汗,几乎恨不得要抬起手来敲打自己的脑袋!
快想啊,快想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开一个激灵,想起了那日在宗内主楼宴请司州的日子,那天好像台下来了个管事的,叫……
“启禀殿下,怡红楼之建造交由外门领班李东三负责,便让那李东三来遴选保荐三司的人选……?”
李东三?
韩东文略微一琢磨,听明白这说的正是李哥。
那怎么行!
自己的大号好不容易碰上了皇帝初号机,怎么说也得多攒一些好处才是真的。
“再往下派。”
他云淡风轻地说。
杨开几乎已经哭丧着脸,满面的愁容了,再往下,他哪里还知道这李东三手底下管着的人?
除非……除非是那个小崽子?
一个年轻的面孔顿时出现在杨开面前。
“还请大人原谅,我们包工身上这么多家伙,没法子跪啊。”
他说的话还留在杨开的脑海中。
“我们一定速度质量双管齐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杨开咬了咬牙,结结巴巴道:“领班李东三手下,寒英宗外门工队的队长,可以任遴选保荐人一职。”
段青竹皱着眉头听杨开说完,转过头悄悄看了一眼台阶上的韩东文,见他满脸笑意没什么反对,便轻出一口气:“除赐米、赐布,所有包工由工队队长遴选保荐三司共五人,工队队长何在?!”
没人应声。
韩东文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探头到灵声盘旁边,轻轻咳嗽两下:
“咳咳,若是不在此处,剩下的安排便私下再做吧,寡人当要同茵妃登楼望远,同贺如此盛世,开路!”
“殿下万岁!”
广场中山呼一般的呼喊声整齐的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回到了事先安排好的环节上来。
人群自左右分开,在这台阶下方,如同神话里劈山分海一般让出了一整条通途,自星舟之下直达远处的怡红楼,两侧立着卫兵,卫兵之后才是好不容易可以平身的玩家们,此时一边试图透过士兵去一睹茵妃的容颜,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那所谓的保荐三司奖励来。
“工队队长?是教撕冬拳的那个吗?”
“操,意思是得拍NPC的马匹走关系是吗?这么真实?”
“我记得的,那个队长叫什么小阳哥,顾韩阳好像,人呢?他怎么不在这?”
“麻了,能不能走了啊,谁看这皇帝啊,我现在就去找队长去!”
玩家们想走,观众们却是想要要求他们留下来的。
高高的台阶上,茵妃的身影已经出现。
“回避——!”
段青竹一声喝令,场中除了卫兵,所有人顿时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卧槽,主播把头抬起来啊?”
“快开第三人称录像啊,麻了。”
随着夏洛克虎克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第三人称录像,观众们的眼中这才看清了现场的全貌:穿着一身金黑相间袍服的韩东文一手牵着绣金红裙的一位妃子在这人群组成的天然走廊中缓缓走出,那妃子肤白胜雪,眉宇妖娆,一看就,一看就……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昏君加妖妃,太老套了吧。”
“老婆!”
弹幕飞速地刷屏,韩东文与江可茵终于走到了塔楼前。
他的手心捏了把汗,心里打起了鼓。
二边有没有按自己的安排来?
他有没有这个勇气?
“你出汗了。”
江可茵没什么感情地说。
“啊,噢,我紧张。”
韩东文笑了笑,江可茵瞥了他一眼:“你今天这样一搞,这什么寒英宗帮你盖楼可是什么都没捞着,图什么?”
“怎么就什么都没捞着了,做工程材料钱肯定有得赚的,不要太贪心了。”
韩东文仰头看了看怡红楼的楼顶:“其余十二座怡红楼,我都不管了,你们该赏自己人就赏,我不会贪心的。”
他们身后,三位部尉已经带着司州马凯和宗主杨开跟来,按规矩他们当在此处代替侍女下人,引导韩东文观览怡红楼。
“殿下还请容草民失礼,这怡红楼竣工后已粉饰妥当,一砖一瓦均按殿下设想而来,您看这一间,这开门后的小房……”
杨开正点头哈腰地走在前面做着导游,他一面背着弟子给他写好的词,一面推开一扇隔间的房门做演示。
“殿下小心!”
出乎他意料的,他门刚一推开,韩东文身后的李宰便低喝一声,剑风如光一般刺出,整个人挡在了韩东文的身前,一个分身窜进了隔间门中。
屋内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李宰的分身正执剑立在屋内,剑锋怼在那人喉咙上,让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韩东文朝屋里望了望,心里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的,正是二边。
109 代掌柜
屋子里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杨开只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二边,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溜进来的,竟然在如此敏感的关头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他只觉得背脊都是凉的,似乎已经渗了一身冷汗出来。
司州马凯咬着牙,更是想要用眼神将杨开给掐死,这个宗主他是怎么当的,宗内这点事情都能出状况?!
李宰只觉得奇怪,面前这人莫非是刺客?
可他能感觉出来,此人并无什么根骨,亦没有刺客的杀气,当真和在街上见的寻常百姓无异——甚至,因为此人明显有伤疾,他都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有危险。
是百姓?
为何会有百姓在此处?
而二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顾韩阳只告诉过他在这里等候,然后将收治病人的事情说给皇上听。
他出于对顾韩阳的感激,便也就答应了。
但面圣这两个简单的字,告诉他的时候是一码事,然而此时此刻,圣上真的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二边才发现这比自己想的要难得多。
剑锋死死咬在他的喉咙上,二边连一口唾沫都不敢往下咽。
他哪里想得到,真正面见皇上的时候却是这番如临大敌的阵仗,搞不好一个轻举妄动,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殿下小心,臣这便将此人押回审问!”
李宰的金光法身压住了二边的肩膀,本人则在韩东文身前如此禀报。
“殿下恕罪!”
杨开膝下一软直接扑通一下趴跪在地,大声道:“此人、此人定是在工地闲逛的工人,不知圣驾将至逗留在此,还请殿下莫要降罪寒英宗,草民、草民……”
李宰冷哼一声:“殿下今日要登楼一事早和你们说过,既然事先知道如此安排,还在此处留下此等可疑人士,寒英宗多半也逃不了干系!”
他本就是国兵司的人,更是官达部尉,全无道理给寒英宗留什么面子。
杨开听了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而那脖子被剑指着的二边更是懵了。
“哎哎,李宰。”
眼看二边被吓得够呛,韩东文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不必如此。”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抖得和筛子一样的二边,有些于心不忍,咳嗽一声:“你,自己说来听听,是什么人,又为何在此,可是有事要禀来给寡人听?”
圣上在说话?
圣上在对面和我说话?
二边愣了愣神,身前的剑便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叫他开口。
“殿、殿下,草民叫沈连山,人都叫草民沈、沈二边,是边洲人,到这天鹰城里找了寒英宗做、做外门包工讨口饭吃的……”
“我去你的!”
杨开趴在地上,嘴里焦急的不行:“殿下、殿下,我宗内外门的弟子中绝无这等人,就算有,那也是外门不肖弟子擅自操作,绝非寒英宗有谋反之图啊!”
“安静。”
韩东文撇了杨开一眼,望向了二边,循循善诱道:“沈连山,沈二边,那你今日是为何事在这倚红楼中等着寡人?”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泗蒙最为尊贵的那个人口中念出,二边只觉得太不真实,有些恍惚了:“殿下,草民是在外门做工时伤了腿脚,天鹰城中医馆收不下许多人,所以……”
或许是太过紧张,二边说到一半竟然卡了壳,韩东文急忙咳嗽一声:“所以,你们到此倚红楼中休养,因为尚在搭建,并不会有麻烦?”
“正是,正是!”
二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腿脚却并不能下跪:“殿下,本来草民求医无门走投无路,正是寒英宗这位工队的队长把我们放进倚红楼来,这才捡回一条命啊。”
“胡说八道!”
杨开几乎要气疯了:“殿下,殿下,寒英宗怎么会有此等熊心豹子胆,怎敢擅自挪用殿下所修楼宇,此事、此事完全是这群包工自己干出来的好事,殿下明鉴啊!”
他心里几乎已经将那个莫名其妙的工队小队长骂上了一万遍,方才在广场上,自己内门能稳稳当当拿到手的好处被拱手送给了这小队长,眼下这小队长更是擅自把这些臭工人像捡垃圾似的收到了倚红楼中,现在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触怒龙颜?!
“你说此事是工队长一人所为?”
韩东文挑起眉毛,望着面前趴在地上的杨开。
“正是!殿下,寒英宗绝未授意插手,草民这就命人以最快速度找出这工队长来!”
听见韩东文的口风略有松动,杨开自然是百般切割关系,心下松了口气:“殿下,此人不过是做了小小一个工队队长,竟就如此草率而为,要他保荐三司人选一事,更是……”
“做得很不错!”
韩东文大手一挥,屋里安静了下来。
杨开话都没有说完,口型都仍旧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直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寡人原本担忧这盖楼工程浩大,虽有必要,但仍可能叫百姓视为芥蒂,无法理解,失了民心。”
韩东文抬头看了看隔间的柱房门窗,满意道:“但如此一来,此人岂不正是替寡人向天下昭示了仁善之心,何错之有?这是帮了寡人的忙啊!”
他看向坐在病榻边上的二边:“你说给我听听,这几日患病去不了病院的工人都像你一般借住在这怡红楼中,又是何人照顾你们?”
二边连忙点头道:“殿下,是天鹰城中一处明珞药坊里的善人们主动来照顾我们的。”
“好,赏!”
韩东文一挥手:“这些人有仁善之心,自当一并受赏,将此事通告州内,凡是有行医善举的,一个不漏全都于今夜星舟之上赐酒宴,赏钱银!”
三个部尉相互望了望,李宰松开了二边,杨开整个人已经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愣在原地不动了。
“殿下。”
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江可茵轻轻拉住了韩东文的胳膊,她抬眼看了看韩东文,露出一丝笑容来。
韩东文顿时有些紧张,这出戏已经是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尽力编排出来的了,就算多有牵强,还有不少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多少能给皇帝初号机一些帮助,也联系不到韩东文自己身上。
难不成江可茵看出了什么来?
“殿下设计怡红楼时便告诉过可儿,这怡红楼是为了万民也能通晓风月之美,以后也要面向万民经营,如今楼宇已成,殿下可想好将此楼如何经营了?”
韩东文瞪大了眼珠子。
江可茵这是在给自己递话?
刚刚韩东文自己不过是说了要在星舟给行善的人赐宴,她为何突然就愿意配合自己了?
“咳咳,本来这各处怡红楼之掌柜人等应当由法司各司州提名州内人选经营,但依寡人看,这凉州的怡红楼,大可以赏给这小工队长来管!”
“于草莽处识英雄,举人不分贵贱,殿下实在圣明!”司州马凯拱手高呼。
不知道这是哪路小子,但得如此机缘,毫无疑问是殿下目前最感兴趣的人。
将殿下感兴趣的人安置好了,对马凯自己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东文正呵呵哈哈地笑着,忽然感觉手臂一痛,赫然是被江可茵掐了一下。
他正要低头,江可茵便已经贴紧了他的身子,压低了声音道:
“差不多闭嘴吧,再说就穿帮了。”
韩东文身子一僵。
她看出什么来了?
110 打包带走
星舟之上,池妃的别舱房中。
池涵清正坐在桌前用着晚膳,小红豆在一旁给她奉着茶——她按韩东文的安排在这几日侍奉池妃娘娘,而韩东文自己则正与茵妃娘娘呆在舱房中不知对谈些什么。
今夜星舟上的宴厅安排给那群药坊的善民赐席,但赐席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总不可能韩东文自己还真的陪他们吃,他从倚红楼登楼回来便被茵妃拽进了舱房中,而池妃娘娘便独自一人在自己房内,一直没有韩东文的消息。
小红豆很有些小心——她从迎春宫出来之后,总是伺候韩东文一个人,要么便是做些宫内其他的杂活,倒并没有真的正儿八经长时间伺候过王妃娘娘,眼下自然是用心备至,生怕做错了什么。
“小红豆,在想什么呢?”
池涵清刚让小红豆收下了盘筷,她本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几件小点,又让小红豆也吃了一些,此时颇有些无聊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卷,抬眼看见小红豆一脸好奇地朝着舱房外张望,不禁这么问她。
“啊,娘娘。”
小红豆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娘,奴婢只是在想殿下可有用过膳了,也又想多看两眼外面飘雪的样子,并没想什么其他的事情。”
池涵清轻轻点了点头,小红豆想起了什么,连忙说:“对了,娘娘,前些日子在迎春宫中您安排思思姐给奴婢送了药丸,奴婢还未谢过娘娘呢。”
她轻轻屈膝行了一礼,池涵清摆了摆手:“这算不得什么,我知道你们这班姑娘伺候殿下时少不得皮肉之苦,那药冲喝了多少能护些经络,倒是你……”
池涵清抬眼看了看小红豆:“倒是你,气色倒还十分的不错,看样子是走运了。”
小红豆的脸蛋如凝脂一般透亮、带着些许的红晕,那是十来岁小姑娘才特有的,如同花骨朵一般青涩而含蕴的气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折了折自己的衣袖:“奴婢多谢娘娘的关心,日前……日前奴婢尚在迎春宫中学习干杂活的时候,经常听思思姐担心娘娘的身体,但这几日伺候娘娘,倒觉得娘娘的气色好了许多呢。”
她说的是实话,陆思思每日最担心的便是她攀上的这位池妃娘娘撑不下去,每日忧心忡忡,倒也说不上是护主心切还是为自己焦虑了。
池涵清脸上笑着,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是事实。
她入宫以来就得到了圣上的偏爱,但渐渐地她便能感觉到,那似乎不是偏爱,殿下的一些嗜好太过残暴,自己仿佛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他的一件物品,一个欺凌的沙袋罢了。
似乎每一次殿下临幸自己的时候,为的都不是排解本能,而是发泄什么怨气似的。
倒是这一个月以来,殿下似乎已经换了兴致,非但没有再拿自己出气,反倒是见都不怎么见了。头两次被澹台家人安排和自己会面的时候,父亲池定总是急,总是巴不得她明日便变成狐狸精,把韩东文给缠住了,马上就能做皇后似的。
眼下韩东文的心思回到了茵妃身上,她忽然有了钟迟来的叛逆的感觉,想到这里,池涵清反倒是有些开心了。
“娘娘,您笑的是?”
小红豆注意到了,便小声问了一句。
池涵清回过神,颇温婉地笑了一下:“殿下对茵妃娘娘青睐有加,我也觉得泗蒙若是得了茵妃娘娘做国后是件好事,替殿下和茵妃娘娘高兴呢,你觉得呢?”
小红豆愣了愣:“这……”
这要怎么答?
您说的对,茵妃娘娘更适合?
您说错了,茵妃娘娘不适合?
“就你这演技,趁早别做梦了,乖乖让我生个孩子也免得看你出这副洋相!”
刚进房门,江可茵便银牙轻咬地推了韩东文一把,反身关紧了舱房门。
韩东文心里忐忑,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撇撇嘴看着江可茵,不知道她到底瞧出了些什么来。
“我得承认。”
江可茵白了韩东文一眼:“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偏僻的地方都有了眼线,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眼线?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
“但你若是要保自己手底下的人,恐怕今天你也看到了,凭你这等法子是行不通的。”
江可茵抬手轻轻点着桌面:“我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安插人手?”
人手?
韩东文一下子醒悟过来,她指的当然是那个三番五次受自己照顾的工队长初号机!
只把他称为眼线、人手,这让韩东文松了一口气,还好江可茵并未察觉到人傀的事情——这也难怪,人傀的操控距离本就相对有限,即便厉害如江可茵,恐怕也完全做不到韩东文这样隔着千里异地登陆。
蹊跷应当出在那人傀的入髓材料——云珀剑上。
但眼下她看出来的应当只有韩东文在尝试提拔自己安插的手下,但是手段粗劣罢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韩东文佯作震惊道。
江可茵像看傻子似的看了韩东文半晌,这人沉溺后宫那么多年,眼下心血来潮想做点事情,自然没那个本事滴水不漏,哪里有不被自己发现的道理?
“有点眼神的人应该都瞧出来了,现在你这番操作就是为了把这怡红楼让给此人经营,我姑且还能将此包装成法司的意思,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何如此安排,这天鹰城的眼线又给了你什么样的线索?”
韩东文故作沉思状,思考了良久,叹了口气:“确实瞒不过你的眼睛,此地……此地的眼线,的确是经我手安插在此。”
“靠什么手段?又是如何与他们联络的?”江可茵眼神亮了起来。
韩东文一皱眉,不快道:“这些事情我怎可能告诉你!若是让此事曝光,我被澹台家看得更紧,对你们法司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你的皇后还要不要做?”
江可茵白了一眼,不再说话。
“至于他们眼下已经查出了什么,又为何如此安排……”
韩东文踱步走向门前,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缓缓开口道:“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如先帝一般,叫后人戳我的脊梁骨骂卖国贼罢了!”
“卖国贼?”
江可茵愣了愣神。
“你们和澹台家窝里斗成这样,总不会忘了在国境之外,泗蒙不过夜郎小国一处吧?”
韩东文有些气愤地转过身来:“眼下寡人舟车劳顿赴往西亚,为何不是那西亚的大公来我泗蒙?不过便是欺压泗蒙罢了!此番会面,又要签下多少丧权辱国之条令,又要拱手送出多少泗蒙土地,到时举国上下百姓骂的可不是你们或者兵司,而是寡人,是寡人啊!”
他举起拳头,砰地砸在了桌上,吓了江可茵一跳。
屋里安静了良久。
这相顾无言的沉默终于被江可茵柔声轻轻地戳破。
“殿下,若是有如此担忧,可儿倒是有个好消息。”
似乎竟然像是想要安慰韩东文一般,她换回了那副后宫中的腔调,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近日结实了许多的后背:
“宁蕴已经收到其余几处怡红楼的报告,各处破坏怡红楼的人士似乎确非兵司所为,倒却是查出了疑似西亚教会人员所为的蛛丝马迹。”
韩东文并未露出太过疑惑的神色:“所以,你觉得可以用这事作为筹码,让这次会谈不要有太难看的损失?”
江可茵点了点头:“正是,先帝的……所为三司都引以为鉴,兹事体大,还是应当以泗蒙优先,只是并没有机会抓到活的人证,颇有些困难。”
“呵。”
韩东文笑了笑,疲惫地摆了摆手:“叫段青竹他们准备星舟启航吧,在此处停的够久,今夜不必再呆了。”
“启航?”
江可茵愣了愣:“你别忘了,今晚可是你亲自赐宴给那些仁心义士,眼下应该开席没多久,又要把人家赶下去?”
韩东文撇撇嘴,上下打量了江可茵一番:“赶下去?一个都别想走,这帮人就是准备搞破坏的西亚人,给寡人打包带到西亚去!”
111 西亚风光
“你只需要做到两点,一是直接越过老曹,给上面的领导或者全体员工多谋福利,就如同上次的帝鹅肉一样。”
徐东立马摇摇头,他倒是愿意出把力,好好当个中间商,关键是段老板那边好像不怎么给力了。
知道事情不容易,李局长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要多,一年来个一次就足够了。”
“一次?”
“没错,其实一次和几次没多大区别,关键是持之以恒,最好不要中断,你要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
徐东了然地点点头。
他这边还有好几吨的干虾,起码能顶个好几年,再不济不是还有白糖嘛!
白糖一样是紧缺货。
“那第二点呢?”
“老曹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老曹的弱点就是怕老婆,呃,也不能说是怕,也许用尊重来形容更合适。
你要继续和他们家保持关系,关键时候,你曹婶没准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枕头风的威力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了解,李叔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局长点点头,继续出谋划策:
“还有,你现在是科长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廖总他们这些高层,没事多走走夫人路线,我发现你小子挺擅长这个的。”
“哪有这么夸张……”
“你不承认就算了,记住我说的话,这个社会光靠能力是不行的,还要看情商,两条腿走路才是最稳妥的。”
徐东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了,不说了。”李局长看了看手表,从沙发上站起来,“快到中午了,我走了,下午还要准时去报道呢!”
“李叔,我开车送你吧!”
李局长的车,昨晚留在了三合家园小区。
“不用了,我打的回去。”
徐东掏出车钥匙:“走吧,最多半个小时的事,耽误不了我吃饭。”
李局长笑了笑,便答应下来。
出门后,徐东随口问道:“要不要我通知老方他们过来送送您?”
“不用了,有时间我会回来看看你们的,又不是多远的地方,回头我在群里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李局长摆摆手。
“好吧!”
二人来到停车场,徐东正准备打开车门,没想到李局长突然跑到车头位置,二话不说直接把大奔的车标给掰断了。
“李叔,您这是……”
徐东心疼的直抽抽,都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这下可好,直接把小老婆的脸划破了。
“怎么,舍不得?”李局长调侃道。
“不是舍不得,您老总得给个理由吧?”徐东无奈道。
李局长随手把车标塞进兜里,板着脸解释道:“你现在大小是个领导了,豪车太张扬了不合适,现在你再看看,没感觉这车顺眼多了吗?”
徐东来到车头位置,仔细打量了一下,还别说,没了车标,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
“小老婆”瞬间升级成了“黄脸婆”。
“还是您老高明。”
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徐东也就不心疼了。
“车尾的车标,手上没工具,我就不帮你处理了,你自己动手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环境,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徐东下意识地点点头。
……
十几分钟后,三合家园小区到了。
李局长没有耽搁时间,没说几句就开着车子离开了,徐东去了一趟楼上,把昨晚的残局收拾了一下。
该洗的洗,该扔的扔。
打扫完毕,最后带着一箱没开封的面包返回公司,徐妈准备的食材太充足了,大家吃的很饱,根本就没动主食。
抱着箱子回到办公室,向欣带着小宝宝回来了,平时没事,这位三天两头的就往食堂里跑,陪着高月梅聊天。
徐东猜测,对方估计是看出了高月梅受排挤的事,故意去给老姐姐撑腰的,当然也不排除办公室里太无聊了。
“老大,你去哪了?”
“我去送了一下李叔,李叔上午刚刚离职了。”
向欣吃惊道:“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
“你没收到群消息吗?”
“我手机忘办公室里了,还没来得及看呢,早知道就不出去了。”向欣懊恼道。
“没事,李叔要去的分局,距离咱们这边不算太远,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向欣点点头,转而关心道:“老大,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徐东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箱子:“我带了面包回来,等会儿啃条面包就行了。”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徐东连忙拉住对方:“你还抱着孩子呢,我自己来就行了,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向欣坚持要帮忙。
徐东只要开口道:“那你帮我把相框拿进去吧?”
他的办公桌前一共摆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全家人刚到燕京时,在四合院前的合影,另外一张是大宝三兄弟入学第一天的合照。
“好。”向欣一手抓起两个相框,迈着脚步朝科长办公室走去。
不到十分钟,办公室终于弄好了。
徐东坐在新的办公桌前,拿着水杯给面前的仙人掌浇了一点水,这玩意儿买回来都快大半年了,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老方等人,纷纷跑过来道喜。
等大家说完,徐东看向顾海元:
“老顾,我已经向人事部提名了,将由你来接任我之前的副科长一职,你好好准备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找你过去谈话的。”
“谢谢科长!”顾海元大喜。
众人跟着送上贺喜,尤其是陈叔,脸上充满了羡慕。
徐东拍了拍桌子:“另外,老顾空出来的位置,向欣,你去接手吧!”
“我?”
向欣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不想干?”
“没有、没有,谢谢老大。”
向欣连忙摇头道。
徐东摆摆手:“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至于其他人的位置,暂时维持不变,以后再做调整。”
“科长,老李走了,咱们安保科不是少了一名员工们,要不要再招一个人?”冯姐开口问道。
她想把自家小女儿弄进来,如今有份稳定工作太难了。
“这次不招人,根据上级规定,咱们安保科总共就只有八个编制,现在刚刚好。”徐东解释道。
“这样啊!”冯姐满脸失望。
ps:求推荐票和月票!
112 抢时间
“呼——”
随着一声深呼吸,皇帝初号机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周围一片昏暗,温度还算宜人。
“这种地方总不能再有什么动物来骚扰我了吧……”
韩东文低头打量了自己周身一圈,确认自己没有少胳膊少腿之后放下了心。
这是白兰山上一处枯死老树虬结的洞窟,洞窟的地势向阳,温度比起风雪交加的山阴处来说要暖和一些,韩东文正是在这洞窟中的一棵巨大老树的树洞中醒来
因为瘟君驾临天鹰城的安排,再加上韩东文实在说不准江可茵到底能不能察觉到天鹰城有个自己的人傀,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能将初号机安置在工棚和宗门之外,绝不会有人找到的地方。
白兰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因为游戏设定的原因,近期山上的野狼动物颇有些狂暴,因此,在白兰山的什么地方藏初号机是一个学问。
毕竟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被嗅觉灵敏的野狼找到了,断了只胳膊啥的,属实会有些头痛。
韩东文的头一个打算是找到冰雪最狂暴的阴面山头去埋好,仗着自己人傀待机感觉不到寒冷用低温逼退那些野狼,但考虑到接下来几日他人在西亚公国,并不会有太多时间操控初号机,而山阴面符合他要求的山头脚程实在太长,不得已只能作罢,另外找别的办法。
而眼下这个竖满巨大枯树残枝的洞窟,就是绝佳的选择。
此处向阳,温度宜人,按理说并不利于躲避野兽,但韩东文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保镖。
此刻,保镖正在韩东文身下树洞的底部团成了一团,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着,睡得很舒服。
这是一头松林巨熊。
形体比起之前韩东文他们护送建材遇到的熊王要小上一圈,但已经足够震慑误入此处的野生狼群鬣狗,熊的冬眠跟其它动物的冬眠并不一样,别的动物的冬眠可以看做是“植物人”状态,不能动也不会醒过来,等到气温回升天气回暖,自然会从沉睡中苏醒。
而熊类的冬眠,它们的体温并没有下降多少,只是比平时低了一点,肌肉强度和骨骼萎缩度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若是受到了惊扰,会很快醒来并暴怒地反击。
而反之亦然,在冬眠中的松林熊若是没有受到惊扰,并不会主动醒来觅食。
这是个绝佳的挂机空间,毕竟只要韩东文不上号,初号机就是个死人。
此刻初号机已经醒来,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许噪音,老树的枯树干也被压得发出了咔咔声响,松林巨熊耳尖,又是白天,居然扑腾了下它那极小的耳朵,发出了沉重的鼻息,看起来马上便要醒过来了。
韩东文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朝着脚下睡梦被惊扰的保安此致敬礼,再将手放回了自己的胸前。
“嗡——”
一阵蜂鸣声响起,韩东文的周身亮起一阵灰白色的闪光,他的身影在空中一阵闪烁扭曲,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松林巨熊嘟囔半天,扑腾着鼻翼憨憨地醒来,抽了抽鼻子抬头向上望去,不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似乎尽力思考了一番,终于又倒头睡下去了。
祷文道标-回声。
韩东文的身影出现在洞窟之外近二百米的松林中,他深吸一口气,将祷文闪烁的匕首重新插回腰后,满意地快步动身朝白兰山下走去。
他的时间并不算多,按照李宰的说法,自己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半天,而且总不可能真的拖到最后一秒钟才从房间里出来。
“冰原步!”
到底是教过玩家技能,韩东文此时自然也是活学活用逮着老树、枯藤、雪堆一路冲锋,紧紧卡着冷却时间一路就这么往山脚下冲锋了下去,终于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寒英宗门。
寒英宗前,人声鼎沸。
今天一早整个工地就乱成了一团麻,玩家忙着找那工队长的下落,而内门也按照宗主杨开的吩咐到工棚来找韩东文,绸衣服和麻衣服们混作一堆,都嚷嚷着要找这位小阳哥。
“坤叔,你可赶快告诉我吧,这人到底哪儿去了啊!”
工棚门口,李哥罕见地拉着坤叔的袖子陪着笑脸急迫地问他。
坤叔自然也是一头的雾水,但总不能和李哥明说自己没见过顾韩阳,只能含糊道:“这个,兴许是在山上呢,再等等……”
“等啥啊!”
李哥急了:“你知不知道这小哥们现在已经成了法司里的大红人,运气好到连万岁爷都点了他的名来管这栋楼,更有法司一位部尉老爷关照司州安置妥当,你耽误得起吗你!什么概念!”
有人在旁边问:“那要急也是司州老爷急,李哥你跟着急啥?”
“嗬!”
李哥声调一高:“他穿的可是寒英宗的衣裳,那长的也是寒英宗的脸,宗主肯定也得高看他几眼,这不,多少内门的子弟也都在找他呢!”
“是吗?我看也未必,香饽饽再叫人馋,最后也免不得叫人吃下肚的。”
李哥怒了,龇牙咧嘴一转身:“嘿,我说你这人……”
“小阳!”
坤叔一愣,赶忙上前两步——站在李哥身后搭话的,赫然正是韩东文本人。
“哎哟,我的小阳哥哎!”
李哥光速变了副嘴脸,连连拍着韩东文的肩膀,那动作不知道是在替他掸尘还是在捶肩,总是别扭得很:“小阳哥,内门的弟子都领了宗主的命令要找你,我这不是也来帮忙么,快快,跟我进宗门去……”
韩东文摆了摆手:“别,李哥,你自个先回去该干嘛干嘛,眼下我手上的事情多的很,见宗主姑且还得往后稍稍。”
听了这番话,李哥像是吃了干馒头噎着似的猛咳嗽几下,眼睛都瞪大了:“你……我……你还要见谁?”
韩东文露出一抹装逼的笑容:“包工现在都等着要见我,这可拖不得,我人就在工棚,你趁着包工找我这会儿去宗门里,把郭师兄给我找来!”
星舟上关押明珞药坊的西亚奸细一事机密很高,但杨奥利和郭杰克二人身份是内门弟子,并没有做义医,反倒成了漏网之鱼。
他们二人当下应该只知道药坊的同党彻夜未归,却不知道是关押在何处,现在肯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要来见韩东文,却是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同胞进了一处会飞的监狱,已经打包带回出产地了。
李哥一脸苦相地跑回了宗门,按照韩东文的指示去寻郭杰克,他很清楚韩东文眼下受多少人瞩目,就算自己被使唤,也只能先憋着罢了。
“接下来……”
韩东文出了口气,算着时间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他抬腿一迈,走出了坤叔的工棚。
“二位留步,请将顾某传授过武艺的包工聚集至此,眼下有要事相告。”
该着他运气好,走出棚子伸手一拦,便瞧见了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
113 保荐的人选
“来了!”
“找着了!”
一阵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地传遍了工棚,玩家的行动力比起寻常的游戏NPC来说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当下是旗也不插了,论坛也不水了,全都围了过来。
遥想当初玩家会聚集在这里,只是因为上了白菜丞相的倒霉当过来百鬼夜行,然后误打误撞发现能从这位工队长身上学技能,便卖了最后两周的苦力,给怡红楼加速了竣工。
如今斯楼已立,玩家们再没道理停留在此,除非有下一步的剧情发展。
而这人人都关心的下一步,自然是昨日皇帝口中的保荐三司。
就连良心老王这样心在坊市间的玩家也被这消息吸引着到了工棚来,他虽然算不上外门包工,但经过衣物批发一事的惨痛损失,让他不得不着手一些更高层次的情报来源。
玩家们很快凑到了一起,韩东文被围在了正当中,扫视了一圈,心里面多少有了点底。
这帮玩家二十来人,经过韩东文的教导,或多或少都学了不下五六个宗门的技能,按照玩家最大的外挂般的特点,这种入门层次的技能,目前他们一学就会,一学就通。
也就是说,这已经不是二十个工地上的工人,而是二十来个实打实的,有快十年实力的内门弟子。
毕竟比不得玩家,真正的NPC学技能那可是要慢慢领悟,反复练习的。
二十个人的有战力的中队,这已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韩东文扫视了他们一圈,咳嗽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虽说推荐进入三司的人选由他负责,但总还是需要选那些符合三司基本要求的,也就是有灵根的人。
换句话说,坤叔他们并不在考虑的行列。
“各位朋友,想必昨天大家也听说了,蒙殿下隆恩,咱们这个工地里有五人能够直接一步到位,由我推荐进入三司,对各位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韩东文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三司的背景,听得各位玩家十分的入神。
“因为名额有限,咱们人数又比较的多,所以在咱们怡红楼竣工之后,仍然要通过必要的一些手段来筛选这资格。”
韩东文抬起手来,指了指怡红楼的方向接着说:“大家也不用担心没活干,这怡红楼虽然竣工了,但仍有许多工作要做,楼里家具器材的押送,以及开张之后的安保都需要大家的帮忙。”
韩东文在安保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敏锐的注意到,唐小北一听见安保这两个字便挑起了眉毛显得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在这一众玩家当中,要数进了内门的唐小北实力最强,不出意外的话,韩东文将会把他送到国法司当中。
而她那种冲动玩游戏的习惯也需要一个人来制衡,结合实例来看,夏洛克虎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就定下了两个国法司的人选——当然不会马上公布,毕竟还要以此为饵勾引玩家继续服务一段时间。
至于将什么人送入国兵司他暂时还没有想法,毕竟眼下将玩家送入国兵司,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将玩家送到了澹台复父子的手中,的确需要再好好思考一番。
至于国金……
韩东文抬起眼睛,在人群当中扫视了一圈,近几天来在璇玑盘上看到的帖子,让他有了一个特殊的想法。
他的眼神绕了半晌终于停下了,人群当中果真有一个衣着和一众包工们截然不同的,穿的像个地主似的玩家站在那里。
正是良心老王。
此人低买高卖,赚玩家钱的事迹已经被好事者写成了帖子,发扬光大,启发了许多人都纷纷表示,在开服之后也要做一个奸商玩家,可以说是冉冉升起的一个未来奸商典范。
是将此人因地制宜送入与自己并不相熟的国金司手中,还是另作其他安排,韩东文暂且还没有决定。
但毫无疑问,对这等有特殊才能的人,偶尔开开后门为我所用是最好的。
毕竟,要论身世清白,即便小红豆也比不上和这个世界毫无瓜葛的玩家。
“小杨,你看这楼盖完了,咱们工队到底……”
坤叔站在他身旁,有些欲言又止。
对他们这一帮包工来说,这怡红楼的确是上好的活计,这不是说活干的轻松——他们永远奢望不了这个,而是说这活相对安全,又稳定安逸,只需卖力气就能换钱,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这样子的工程结束了,工队的一伙人的确觉得有些唏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这样子的机会了。
没想到,韩东文听完大笑几声,手往旁边木箱子上一拍:
“坤叔,这事儿我早就想好了,您可别忘了昨天殿下除了让我推荐人进三司,还让我做啥?”
做啥?
坤叔想了想,眼前忽然一亮:“小阳,这楼也是你管啊?”
“那是当然!”
韩东文拍了拍胸脯:“等这楼开张了,少不得需要打杂的伙计,管库房的工人,等到时候在这楼里烧烧锅炉搬搬桌椅,总是要比做包工卖苦力要好得多,您现在就得去帮我多招揽些人手,小边洲他们三兄弟也都给我算上!”
这句倒是实话,对于没有灵根的寻常百姓来说,就算是酒楼里跑堂的活计都要比包工好上许多——跑堂那也是要识字会伺候人的呢。
“好,好,好好好!”
坤叔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二话不说就冲出了棚外找人,一路上不禁直感叹这世事的造化,明明不久前顾韩阳还只是自己伸手搭救的一个落难人,眼下人家一句话,却就能把自己一干人等的糊口问题给安排了,这……
他不禁苦笑一下,若要仔细说来,顾韩阳眼下说话这等好使,那也是因为圣上一句话的事。
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能左右下面人的人生。
这就是权力啊……
韩东文在工棚中快速地安排了玩家的分工,新楼开张前要做的事情都安排了出去,像是什么小家具物事的押送采办都能提上日程,预算直接从司州那边支来便是了。
玩家们领了活,各个都有些兴奋了起来,这任务不比其他游戏中东边杀十条狗,西边宰五头猪,而是一个非常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家一起完成的事件,竟让人莫名地想继续看看事情的发展。
望着玩家们走出了工棚,韩东文长出了一口气,算算时间还有一两个时辰,接下来应该能去见内门的人了。
他看了眼天色,脑子里不禁遐想连篇,等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窗帘桌布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背齐活,怡红楼便万事俱备,只缺姑娘了。
姑娘从哪里来……
韩东文正思考着这最为关键的问题,忽然,棚内的帘子被掀开,两个穿着内门衣服的人走进了棚中。
“顾,终于找到你了。”
114 酒
“顾!”
会这么私下叫韩东文的没有别人,自然是杨奥利和郭杰克两人。
韩东文收起自己开心的笑容,换上一副沉重的面孔:“是你们,昨天的事情都知道了吗?”
郭杰克已经急得满头是汗:“那还用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泗蒙的皇帝明明是给他们奖励,却到现在还没回来?”
杨奥利更是用自己狐疑的眼神死死盯住了韩东文:“顾,这叫人到这栋怡红楼里来埋伏是你的主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韩东文听罢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大为光火:“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还要怀疑我?”
“若是你们大公派的人为了自己在泗蒙的情报网,将我们教会的弟兄们出卖给泗蒙的法司,恐怕也不是不可能吧?若有机会,是否我和郭杰克也要被你扭头送官?”
眼看几乎要吵了起来,郭杰克赶忙叫停两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的弟兄到底如何了,得赶紧想个法子,奥利,顾的本意是好的,如果要害咱们,也没必要把泗蒙皇帝视察的事情告诉我们,不妨先听他说说看吧。”
有了郭杰克打圆场,杨奥利暂且不吭声了,韩东文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我本来的安排很简单,进来做义工,我能借着这好事在泗蒙的政府部门混个脸熟,你们也有地方能好好埋伏下来,这原本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泗蒙的官方也一定会很欢迎。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我没料到的是,这事情太受欢迎了,乃至到了皇帝赐宴款待他们的地步。”
杨奥利斜眼看了看他:“赐宴怎么了?吃饭还能把人吃失踪了不成?”
韩东文成竹在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问你们,在泗蒙这段时间,你们可有正儿八经赴过宴?”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明白韩东文的意思,俱是摇了摇头:“我们进这内门之后,靠着宗主杨开和司州的关系,主要监视天鹰城官方的一举一动,平日无非修习练功,自然不会有那种正式的宴席。”
“这就是了。”
韩东文悲痛道:“我千算万算,却忘算了一点,这就在皇帝的赐席上出了大事!”
“你忘了什么?”郭杰克急切问道。
“你们这帮教会的人,是不能喝酒的!”韩东文痛心疾首。
与他这个大公派的身份不一样,郭杰克他们这等教会的狂信者,自然敬遵教条绝对不会碰酒水。
“那又如何?酒是恶魔的诱惑,我们虔信神主,自然跟你们这些已经被腐蚀的大公走狗不同!”杨奥利有些急了。
“如何?”
韩东文挑了挑眉毛:“你们可知道皇帝的赐席绝不能只是赐饭食,自然也要赐酒去喝,这赐酒可是皇恩,哪里是能婉拒得掉的!他们这帮人从未喝过酒,那可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泗蒙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就是说酒精能叫人的脑子麻痹,不再说假话,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当即便被控制住了,这,这我也想不到啊!”
“这……!”
郭杰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咬了咬牙:“不,不至于,为了潜伏在泗蒙,在西亚时我们自己也自己用葡萄酒做过练习,当然,是在向神主祈求原谅之后,虽然酒量差了一些,但互相照应之下,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用葡萄酒练习?”
韩东文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群炮灰果然是教会派出来送死的草台班子,也太不靠谱了。
他回头伸手到坤叔的铺位下方摸了摸,掏出一瓶散装自酿的粮食酒,“砰”得一下打开了盖子,哗哗洒了一道酒痕在自己脚下。
这种自酿粮食酒是白兰山一带人的最爱,为了御寒度数本来就高,现在往地上一泼,一股浓郁的酒味立马氤氲开来,钻进了几人的鼻子里。
“葡萄酒和泗蒙的酒,拿什么比?”
韩东文顺手从旁边木箱上拿了一根大拇指长度的硝棍和石块,蹲到地上啪地一下打出了火星,那道酒痕像是一道火笔勾出来的线条一般,登时升腾起熊熊的火苗来。
杨奥利和郭杰克二人咬了咬牙,不说话了。
韩东文探头到棚外捧了几捧雪泥把这火踩灭了,一面擦手,一面语气严肃道:“总之能确定的是,有人在赐宴的时候说漏了嘴,但具体到个什么程度,我们还没人知道。”
“会不会泗蒙的政府已经知道我们的具体身份了?”杨奥利斟酌问道。
韩东文摇了摇头:“按我的了解应该不会,眼下我还能负责怡红楼,也没有失去昨天得到的好处资格,如果他们已经完全暴露了,那我作为把他们送进楼里的人肯定十有八九要被怀疑的,毕竟对泗蒙来说,不管是大公还是教会的人手,渗透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几人陷入了沉默。
“顾,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过了半晌,郭杰克打破了寂静。
韩东文看了看他,在心里笑了起来。
这简单的一句话,已经暴露了他们现在完全没了头绪,也完全不再怀疑韩东文的立场。
“据我了解,泗蒙其他地方的弟兄们已经出手惩治了工事,天鹰城这里的怡红楼是最先竣工的,这是因为我们的第一批援军在路上遇到的不测……”
“神主保佑。”
谈到逝者,郭杰克和杨奥利两人都低声开口祷告了一句。
“神主保佑,因此,泗蒙可能基于他们说漏嘴的地方,对他们有一定程度的怀疑,但怀疑的程度还不深,所以我才暂时没有受到牵连。”
“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
韩东文指了指怡红楼的方向,压低声音:“只要他们在被关押的时间内,我们第二批援军赶到,闹出一点动静,他们的嫌疑自然洗清。”
“可是短了人手,我们还能挡得住城里的法司吗?”
韩东文肯定地点了点头:“楼已竣工,皇帝也离开了天鹰城,城内保卫一定会松懈,加上现在楼内的布置都由我负责,我不会马上开支雇佣保卫,只从那些工人里面选些凑数的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心里一阵唏嘘,郭杰克他们这帮人自打被教会送进泗蒙来就已经成了实打实的死人,像是自爆袭击一般,牺牲了人命来制造对大公的舆论攻击。
而自己现在盘算的,正是如何最大化利用他们即将迎来的死期。
重点是时间,会见西亚大公的同时将他们揪出,配合玩家拿下死证,这是第一步。
而已经押送到西亚公国的那批人则是筹码,避免大公矢口否认全盘推翻,这是第二步。
至于借此替泗蒙拿下好处之后,是顺教会的意愿削弱大公的势力,还是以此为橄榄枝让大公了解自己的处境达成合作,则是可南可北,极为灵活的第三步了。
“那,等过两日第二批弟兄一到,就里应外合,一并闹出些动静来!”
仿佛重新找到了希望一般,郭杰克重重地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弟兄,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
“哪怕……牺牲我自己。”
郭杰克的后一句声音很小,像是只说给他自己听一般,韩东文并没有听见。
“神主说,若是有牺牲你的,能解救你的族人,你当去做。”
115 皇子皋
西亚公国首都,塔里斯教区。
城市主干道,费利恩大街,神主教会的对面。
正如帝都泗杨的七皇宫之于泗蒙,对于整个西亚公国来说,座落在费利恩街42号的神主教会对面的大公邸正是整个西亚公国的政治中心。
此刻,在大公邸的大会议室中,一条冂字形的黑色漆木会议桌两侧立着两排高背缎面的椅子,但此刻却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自然是韩东文与西亚公国的大公——蒂尔达。
韩东文的身后,李宰、段青竹、柳承和钟礼林四人垂手而立,再往后则是休部的一众亲卫,他们身上清一色的华风甲胄在这西式的会堂中显得整齐划一,却又无不彰显着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韩东文背靠着高背座椅坐定,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蒂尔达大公——在他先前玩游戏的时候,这位貌美而作风强硬的领导者只是活在西亚人交口相传的故事里的卫星角色,虽然凭着外形收获了一些粉丝,但有眼下这样的机会能亲眼看见还是很有些不同。
她的一头银发果然很抢眼,再配合上西亚人白皙的肤色,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瓷质的人偶一般。
说起来,韩东文在泗蒙还没有正儿八经见过土生土长的西亚人,郭杰克杨奥利等一干人应当都是泗蒙移民在西亚的后裔,从外形上讲和泗蒙人并无不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被送入做奸细。
在蒂尔达身后,有两拨人同样静立两侧,分别穿着黑色和白色的一副。
对这些人韩东文很是熟悉,明白她身后那帮穿黑色衣服的便是神主教会的人员,而白色衣服的人则隶属大公邸以及邸下议院,正如自己身后的三司暗中分裂一般,蒂尔达身后的这两帮人也并不是同一阵营。
“韩先生,你在看什么?”
蒂尔达轻轻皱了皱眉头开了口,韩东文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盯着人家看得有些太入迷了,他赶忙咳嗽两声,正襟危坐道:“蒂尔达大公,我们还要等多久?”
泗蒙与西亚两拨人马在这会堂中已经坐了有一会儿,却迟迟并未正式开始商谈,只因为这长桌的顶端,位于会议室中最上座之处那冂字形的上方一横,还空着一排椅子。
这自然是留给泗蒙与西亚共同的监督者,大国塔卡代表的位子。
塔卡。
想到这个空座位所代表的那个国家,韩东文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心里仿佛也不快了一些。
这个泗蒙以东的大国,纵使与泗蒙和西亚隔海相望,凭着自己强大的实力与多年的影响力辐射,伸出了长臂牢牢钳制住了这两个小国。
韩东文对于塔卡的了解,目前还仅限于钟晟——钟礼林的父亲,率泗蒙海军误袭塔卡铸成大错,交出了海港城市海洲的辖权,海洲所驻的兵司、法司人员削撤,由塔卡介入管辖,目前几乎已经成了塔卡的属外领地。
这些削减的辖区与开支,也是怡红楼资金——安海金的根本来源。
而他对塔卡的另外一层了解,则来自于游戏当中。
游戏正式开服之后,塔卡这个国家的情况用一个词就能形容:分裂,眼前的大公,以及塔卡等诸国的“王”消失后,不同国家情况不一。
对泗蒙来说,局势相对稳定,这是因为某种原因韩东文逃过了这一劫,换成了文永行,因此泗蒙相对还算能够维持原样。
而对西亚来说,大公的消失给了神主教会绝好的机会将国家重新握在手中,这几乎算是一次悄无声息的江山易主,对普通的人民百姓来说,恐怕只不过是与往常无异的又一天罢了。
而塔卡,则是全面陷入了由两位皇子拉开的,混乱的分裂当中。
这两位皇子其中的一位,塔卡皇子皋,将会监督这次的会面,而根据韩东文眼下掌握的情报,这位皋皇子十分青睐蒂尔达大公——不管是因为美貌,还是别的什么。
这对自己很不利。
韩东文立马就在心里想到了几张自己能打的牌,既然塔卡之后会陷入分裂,是否能够将这个信息作为自己的筹码,让皇子皋能够提前布置,借此换来泗蒙喘息的机会?
又或者,又或者……
将塔卡即将分裂的事情当作泗蒙的机会,以此与皇子皋交易,靠以后的站队,来换取眼下的利益?
“皋皇子殿下很快就到了。”
蒂尔达回答了韩东文,他点了点头,脑中继续胡思乱想起来。
蒂尔达只看着面前这个人皱眉。
她很清楚韩东文是什么样的人。
凭着过去泗蒙的外交态度以及自己在泗蒙的眼线,她很明白这个皇帝纯粹只是投了个好胎,自己昏庸无道不理朝政,完全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这个废物傀儡皇帝身后的牵线人,泗蒙的国兵司总司。
她将视线望向韩东文的身后,三位部尉身上穿着的都是各司自己的礼服,蒂尔达一眼就从三人当中看见了身穿黑袍绣红边的李宰。
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才是这个谈判桌上真正的对手。
蒂尔达正这样想着,忽然会议厅的大门发出了沉重的铰链声。
门开了。
她立即站起身来,转身朝向会议厅的大门,与此同时她身后身穿黑衣白衣的下属也一并侧过身来面向大门。
“啪!”
一声整齐的踏步响起,韩东文身后的泗蒙一众也对这样的情景丝毫不陌生,登时也整齐地侧过身来。
韩东文愣了愣,知道是大的来了,这才赶忙站起身来,在一众严肃而利落的人群中显得有些不搭。
他咽了口唾沫,抬眼朝着门口看去,却只瞧见了一个身形消瘦的,约莫三十岁不到的男青年。
此人赤着上身,穿着一条暗金色长裤,光着脚,一身古铜色的皮肤随意地暴露着,一头黑色的长碎发让他看起来有些不拘小节。
这就是皇子皋。
皋赤裸的上身用某种朱砂掺金的颜料涂抹了一种遍布全身的奇怪纹路,看起来像是什么神秘的祭祀一般,然而最惹眼的却是他的脸。
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白底金边的面具。
面具上画着一只猫的脸。
“坐下坐下,快些开始。”
他似乎如同喝醉了一般一摇一摆地走向了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之后,颇为嚣张地将自己两只赤脚板交叠搭载了会议桌上。
蒂尔达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落座,抬眼瞧了瞧韩东文。
这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面对泗蒙,面对韩东文这只肥羊,蒂尔达大公手里的文书就是她精妙的餐刀,她已经准备好发动自己的进攻。
“那么,按照事先确定的议程,让我们先谈谈莫恩山国境线的问题。”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韩东文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蒂尔达,那座山,我们叫白兰山。”
116 难办?我看就别办啦
莫恩山——也就是白兰山,作为西亚与泗蒙接壤的地区,一直以来都被西亚觊觎。
白兰山脚,天鹰城所在的凉州,从前可并不只有天鹰城而已。
无奈在韩东文的父亲,先帝靖宗的退让之下,整整凉州六城如今已经让出去五处,许多从前修葺的交通道路等等均被迫荒废。
若不是这样,他的怡红楼也不会盖的如此辛苦——那些建材无不需要绕一个大弯走过白兰山脚押送进入天鹰城,这一是因为绕过行不了车马的天鹰涧,而就是因为不能借道从白兰山上过了。
“莫恩山。”
仿佛是体现自己并不退让的决心一般,蒂尔达加重了语气:
“莫恩山边五座城池归属西亚,这是由泗蒙先代国王,也就是韩先生您的父亲与我国合作达成的共识,自受西亚管辖以来,我们给了当地人民在泗蒙所得不到的高质量生活与自由,这是我们西亚管理方式优越的体现。”
韩东文笑而不语轻轻点着桌面,等着蒂尔达继续开口。
看韩东文没有什么反应,蒂尔达在心里有些不屑地腹诽了一下这位傀儡君王,继续说道:“然而,五座城池当初在泗蒙与西亚交接之时,因为泗蒙方面管理不周,产生了许多流民,许多家庭也因此被拆散,至今仍旧无法团聚,看到这些家庭,我很痛心,您觉得呢?”
她停顿了一下,身子往后一靠:“因此,为了关照这些有亲人仍在莫恩山对面天鹰城的家庭,西亚希望能与泗蒙深入合作,在边境管理上灵活一些,容许西亚支援泗蒙建设天鹰城,也好完成这些家庭重聚的愿望。”
西亚支援泗蒙建设天鹰城?
这要是松了口,让出去的可不单单是天鹰城,整个凉州的最后一块缺口拱手让出,泗蒙丢的可是整个白兰山!
山上的松石宝矿药材兽类,还有大片的地盘,岂不是将会落入西亚公国手中?
退一万步,这一大块宝藏一般的地图,之后岂不是西亚玩家的后花园,泗蒙玩家只能瞪眼去看?
那会有多少人会和当初的韩东文一样,丢下泗蒙跑到西亚去?
韩东文微微眯了眯眼睛,等了约莫两三秒钟,才开了口。
“大公,我还以为你会像一个懂规矩的人一样,先谈一些其他的事项,再转移到正题。”
蒂尔达皱了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韩东文侧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上座的皇子皋,见他没什么反应,悠悠开口道:“泗蒙有一个成语,你可以理解为俗语,叫做图穷匕见,讲的是一位此刻行刺一位君王,借献地图为名,将刺杀用的匕首藏在地图的最后,当地图展示完了,便拿出匕首行刺。”
“我知道这个俗语。”
蒂尔达的声音有些冷:“您想说什么?”
韩东文叹了口气:“交往,讲究的是你来我往,哪怕大公的确对我白兰山有所图谋,最起码也应当先得见图,再图穷匕见,您眼下这是直接将匕首端了上来,寡人就算头昏眼花,也无法视而不见呐。”
他抬手轻轻点了点桌面:“那五座城中的泗蒙流民家族无法团聚?我看很简单,大公如此体恤百姓,只要将五座城池并回泗蒙,便可安下这千百家庭,不对么?”
韩东文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蒂尔达眼睛瞪大,不敢相信似地看着面前的韩东文,又偏过头去看了看上座的皇子皋,她身后的一干人等,不论是教会的还是大公派的,都分明愣住了。
一上来就掀桌子了?
同样傻了眼的还有韩东文身后的李宰和柳承等人,即使眼下有了西亚的小辫子,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韩东文会一上来就如此地针尖对麦芒。
上座的皋却似乎一下子睡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将头偏向韩东文一边:“我还从未想到今天能看到这等戏码,韩东文,许久不见你变得倒有点多。”
他的话在安静得会议大厅中似乎隐隐传出了回声,作为“上国”塔卡的皇子,即便他如此直呼韩东文的姓名,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那整整一排空座位背后,不似泗蒙与西亚两边,竟只是空空如也,皇子皋孤身一人静坐在此,全无近侍相护,却显得颇为自在。
韩东文笑着点了点头:“不敢,皇子殿下,只是小王脑中所想全是贸易岁贡的事项,大公突出此言,一时间急切了些。”
隔着那白猫的面具,他看不出皋的表情是什么模样,只等对方沉默了半晌,才又听见皋开了口:“你说说道理。”
“多谢王子。”
韩东文轻轻颔首,转过身来看向蒂尔达大公:“大公先前所言,泗蒙在边境管理过严,致使五城中百姓家破人亡,所以才应当互通边境,我理解的可对?”
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胸脯随之起伏一番,望向韩东文的眼神已经有了些怒意:“正是如此!我并未想到泗蒙一国之君却并不在乎百姓福祉的。”
韩东文一笑:“那倒并非如此,泗蒙民生就是泗蒙的根本,我之所以不认同大公所说,只因为这边境管得根本不严,泗蒙也从未主动阻拦百姓返乡团圆,因此,我天鹰城的发展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从未阻拦?管得不严?”
蒂尔达有些不屑地轻笑一声,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她身后一个穿着教会黑色教士长袍的人近前走了上来,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韩东文凝神一看,认出此人正是在PV当中指责大公不遵循教义,甚至与她刀剑相向的那位亚历山大神父。
看起来虽然在私下他们水火不容,但眼下总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发作。
不知道亚历山大神父说了些什么,蒂尔达大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亚历山大只得脸色铁青地向后退去,站回了原位。
战力极高,但不屑于做面子工程的怪力冰山女。
韩东文在心里给蒂尔达做了一个定位,从她一上来便咄咄逼人,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所图就能够看出,蒂尔达这样的人恐怕心机城府并不深,但单纯凭借自己压倒性的实力,仍旧站到了目前西亚公国的巅峰。
“管得那可一点不严,许多西亚友人更是出入自如,像自家一般在我天鹰城内!”
韩东文嘴角一翘,轻轻点了点桌面:“三司部尉,将人与东西一并带上来!”
“是!”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中,柳承与李宰硬着头皮打开了会议室的门,一队休部亲卫正侯在门外,人群正当中却押着一个戴着头套的囚徒,和一块蒙着红布的扁平事物。
117 秀春镜
“好,好,再往中间一点!”
一天前,天鹰城,怡红楼最顶阁。
大边指挥着几个工人正将一件扁平的物事往顶层阁楼上颤颤微微地挂上去,如同一块牌匾一般立在阁楼的飞檐上,旁边站着的居然是一众法司官兵,全都屏息凝视,生怕将这件东西给摔了砸了。
负责的工人当中自然也有玩家,将这东西装好之后,玩家的事业里自然跳出了一个小事件完成的提示——押送了一批家具,安装了一层楼房,或是眼下装上了这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玩意,都算是一个小事件的完成,既能当下收取一些好处,也能增加总的怡红楼大事件完成度,算是正反馈设计的一环。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有工人摸着后脑勺疑惑地往上看去,旁边的玩家耸了耸肩,看着自己的面板,仿佛回答那NPC似地说道:“我知道,这玩意儿叫秀春镜,看这样子好像是每一处怡红楼的标配,都在货物清单上的。”
“秀春镜?”
那个NPC听了有些诧异:“那,那是干嘛用的啊?”
“这个……”
那个玩家也犯了难,身后一直听着他们二人交谈的法司官兵窃笑了一声:“呵,不知道了吧,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
“官爷,您给说说?”
法司官兵咳嗽一声,换上一副娓娓道来的腔调:“话说这文君久居那帝都泗杨,每年都要集其全泗蒙上下貌美少女,趁年少时便选为秀女召入那迎春宫,你想啊,这泗蒙举国上下那么多秀女,怎么选?”
“怎么选?”工人一听是和美女有关的事情,一下子来了兴致。
旁边的玩家大腿一拍:“害,这还不简单,分地区选拔,每个洲划成一个赛区,来个六十四进三十二,再来十六强八强啥的,层层比美啊!”
这的确是很符合玩家思路的答案,没成想,那位法司官兵直瞪了他一眼:“荒唐!那可是要进宫的秀女,日后就是圣上的后宫,岂容他人评判?”
“这……”
玩家挠了挠脑袋犯了难,现实中的明星选秀倒的确都由观众粉丝评判,可没有这讲究。
“这时候,靠的就是这秀春镜。”
官兵仿佛像是在介绍自家的宝贝一般,自豪地抬起下巴:“有此镜以灵晶催动,圣上便能遥在千里之外,亲自查验诸位秀女,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实打实的奇物?”
玩家乐了:“视频啊?那的确挺厉害的”
可惜,这句话自然是被判断为出戏,并没有钻进官兵耳朵里,玩家有些疑惑,又道:“哎,那这秀女全国上下选那么多人,皇帝……啊,圣上他看得过来吗?岂不是不用理朝政,一天光选美了?那可太……”
他话还没有说完,官兵立马板起了脸:“小心你的嘴皮子!干活去!”
说罢,玩家和那位工人都被轰走,玩家撇了撇嘴,愤懑道:“装啥啊,一身法司衣服还真给他得意上了,等我选上保荐了,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愣了愣:“我超,我这是跟NPC置气了?”
突如其来的沉浸感让他有些惊讶,他来回看了看周围,略微感慨了一下,继续啧啧称奇地跑任务去了。
这秀春镜,正是韩东文在设计时便要求布置在怡红楼中的家具之一。
当然,比起瘟君那种暴殄天物的用法不同,韩东文刚知道有这等装置,便一下子想到了它的战略意义——这就是一个定点通讯的视频设备!
在十三座怡红楼的每一座都装上这等装置,以后自己就算仍旧在皇宫当中,依然可以观测自己这几处产业,而十三座怡红楼之间也可以互相通信,这就是一个昏君版的烽火连台。
当然,比起真正的视频,秀春镜到底还是差了一些,只能查看对镜的风光,还有着严重的,大约一天的延迟,也做不到对谈对话,倒是没有办法超过眼下的指挥链。
毕竟当战事发生时,国兵司或国法司的指挥链能在半天内将指令通传全国上下,这等速度还是完爆秀春镜的。
作为国君出游的空中离宫,星舟之上自然也如同皇宫一般,备着这一面秀春镜。
“哗!”
红布被李宰一把拉开,那面镜子竖在了会议桌边。
带着头套的犯人被押下,跪在众人面前。
蒂尔达看了看那犯人,又看了看那边似乎笼罩着迷雾的镜子,不知道韩东文有什么安排,只皱眉道:
“东文先生,这是做什么?此人又是什么人?”
韩东文咧嘴一笑:“大公心疼百姓,想要协助泗蒙建设天鹰城,小王这便让大公,也让皇子殿下瞧一瞧眼下的天鹰城吧。”
身后的秀春镜发出一声嗡鸣,李宰从怀中掏出一颗拳头大小品相极好的晶石,嵌入了镜框上方一处凹槽中。
镜面上的迷雾顿时亮起一阵波澜,渐渐的,整个怡红楼周边的情景在镜子中浮现出来,连同远处的天鹰城,也一并映入了会议厅内众人的眼帘。
“哈哈,我见过这个!”
说话的却是皇子皋,他像是个孩子见到了玩具似地乐了起来:“韩东文,我听兄长说过,你用这玩意儿来隔空选全国上下的美女进宫给你睡,还大力推荐给他,是不是真的?笑死我了,你可真是玩女人的天才!怪不得兄长喜欢你送的那些玩意!”
啊?
韩东文愣了愣神,这意思是,大皇子宇倒是因为这玩女人的功夫,反而和瘟君有些交情?
他反应挺快地笑了笑:“不成敬意,若是皇子殿下也喜欢,泗蒙自当也进贡给您。”
“不必了,你上次送的那一面不知落了多少灰。”
皇子皋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吓了韩东文一跳,原来自己也送过这秀春镜给他,差点说漏了嘴。
坐在一旁的蒂尔达听了,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瞪了韩东文一眼,这人果然和从前一样,仍旧是个下半身指挥上半身的玩意。
韩东文咳嗽一声:
“这镜中的天鹰城是昨日的容貌,秀春镜有一日的延迟,小王想让二位看的乃是今日天鹰城的容貌,因此,反正咱们的会议都要开上数天,不妨就将这面镜子置于此处,大公,你我二人商谈一些其他条例,如何?”
蒂尔达莫名其妙地看了韩东文一眼,点了点头。
韩东文顿时笑开了花,抬手指了指那蒙着头套的犯人:“届时此人也将派上用场,不如就在此地多跪一天吧。”
他嘴里说着这样的话,眼神却看向了蒂尔达身后的亚历山大神父,对方看了看那带着头套的犯人,又看了看镜子,居然朝着韩东文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错,此时此刻,第二批神主教会的送死信徒已经抵达了天鹰城,即将开始破坏,然后不出意外将会被瓮中捉鳖。
也就是说,明日这番景象将在秀春镜中展示出来,狠狠地打蒂尔达大公的脸。
看来泗蒙的人也并不全是饭桶,起码这等程度的草台班子,他们还是揪得出来的。
亚历山大满意地想着,略微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面前的大公一眼。
明日此时,她便要目睹一场自己毫不知情的侵略,背上这落人口实的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