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殿下救我?
“你们干了什么?!”
副官鲍温的怒吼贯穿了整个战场。
那位英勇战斗不幸被俘的节制骑士,早已经是国教骑士团当中的典范,早已是无数人钦佩的英雄。
他们无不在祈祷着那位大人能够从奸诈狡猾的泗蒙人手中幸存,这不光是因为战争,更因为塔利家族从来都以西亚的守护者、圣子的守护者而闻名。
光牢崩裂,神罚之间持续时间结束。
韩东文自半空中落到地上,稳稳地用手中的长枪撑住了身子,挑衅般地抬起头来。
这更是极大地触怒了鲍温。
一个连滞空都做不到的人,这样一个弱者!
这样一个弱者居然玷污了奥杜大人?!
盛怒之下,他正要再次挥剑杀去,却终于听到了四周传来的一片哀嚎之声。
“你们……”
鲍温略微低头,才看到了眼下战局的真正情况。
营地当中留守的教兵几乎已经全灭。
而增援至此的第一批异人教兵,此刻也丢盔弃甲,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异人!这帮懦夫!”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异人在听说有仗可打的时候是那么的踊跃,兵败的时候又熘得如同脚底抹油了一般。
“不用追!”
韩东文朝着一众玩家朗声大喊:“赶走他们,处理这个副官便是,柳大人还在等我们的援助!”
上头了的玩家们顿时醍醐灌顶,纷纷回头,兴奋地舔着嘴唇看向半空中的鲍温。
“……”
鲍温咬紧了牙齿,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局势不利,对方的异人明显比自家的异人要有用太多了。
再加上面前这个玷污了奥杜团长的贼人,也更别提那个用爪子的……
……用爪子的?
“噗”的一声骤响,鲍温胸前那繁复凋花的盔甲勐地钻出了一只手掌!
公孙雪纤细的手掌满是鲜血,径直掏心而过,把鲍温捅了个对穿。
任务之外的事情,她向来不关心。
相对的,有完成任务的机会,她也便绝不会放过。
伤口附近的血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黑,开始升腾起阵阵的白烟,他的血条在玩家眼中也飞速暴跌了一大截。
15%……
不,20%!
“婊子!”
鲍温口中突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一下身形不稳,从半空中跌落在地。
“祝圣一击!”
韩东文一把握紧手中的长枪,枪尖暴起一阵苍白光芒,磅礴的力量从枪身传到他的掌心当中。
奥杜的技能虽强,但蓝量太少,CD太长。
他只剩下一次机会。
韩东文后脚微微撤步踩实,身形下压。
“祷告突刺,来!”
他在心中默念之后,整个人的身影骤亮,勐然刺向鲍温的落点。
“我超,是那招,帅!”
见识过祷告突刺的唐小北只觉得热血沸腾,韩东文身形冲撞精准地刺向了鲍温的坠落之处,剧烈的爆炸气流震开,那柄长枪顿时崩裂成了一地碎片。
韩东文本人也被这爆炸的气流推开数步,就地一滚,再次与鲍温拉开了距离。
公孙雪则优雅许多,早在爆炸之前,她便已经抽回鲜血淋漓的手掌,一个后撤便回到了半空当中。
但韩东文这一击绝非无用之功,鲍温的血线再次显着地跌下,原本与公孙雪对战时稳步下降的血量现在竟如同泄洪一般顿时黑了一片。
“抓紧机会!”
满腔热血被点燃的唐小北挥舞着巨锤冲锋往前,一路的PVP已经让她的状态消耗了不少,眼下已经没有使用技能的余裕,只能靠体术平A。
即便如此,她还是冲的极快!
“梆!”
大锤抡在了鲍温的胸甲上,效果似乎却差了一些。
“再吃我一……啊?”
唐小北刚要抽回手中的铁锤,却发现锤柄一下子动弹不得。
低头看去,满脸鲜血的鲍温右手已经牢牢抓紧了铁锤的锤柄,如同怨鬼一般的双眼恶毒地瞪着她。
“唐小北,好像有点不对……”
冲锋到半路的尘封已久一个急刹车,顺便一把拉住了跟在身后的沉迷拽少。
“回来!”
他似乎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然而已经太迟,鲍温握紧锤柄一把将唐小北扯翻在地,高喊一声:
“神罚之间!”
神罚之间,在副官鲍温血量分别达到60%、40%时触发。
锁定当前承伤目标,进入神罚之间!
嗡鸣声响起,几道光牢合拢,众人顿时再看不到唐小北与鲍温的身影。
“这……”
尘封已久眨了眨眼睛,只能露出一脸苦笑。
战场上再无其他西亚的幸存者,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地围着那坚实的光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受领神罚!”
鲍温的声音。
“你**个不要*脸的有种来*啊!”
唐小北的声音。
光牢之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但他们心里的猜测都是一样的。
已经可谓弹尽粮绝的唐小北,估计是全然没有办法抵挡鲍温这次的进攻了。
片刻过后,一声脆响。
光牢迸裂!
唐小北的身影打着转从半空中摔落,副官鲍温手里的银剑上撩起漫天的血痕。
“抡大锤的!”
尘封已久焦急喊道,率先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站在一旁的韩东文却一下子傻了眼。
唐小北没有暴毙。
她怎么可能没有暴毙?
她还能有什么手段?
砰的一声,唐小北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却彷佛一个没事人一般站了起来。
倒也并非没事人,她表情愤恨地像是要把牙齿咬碎,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鲍温,往地上啐了一口,张口大喊:
思路客
“你妈的,还我!”
“还你?还什么?你怎么活下来的?”
随后感到的沉迷拽少疑惑地问。
唐小北的语气满是愤怒和痛惜:“老子辛辛苦苦刷出来的奖励啊,我的腰牌!”
然而,此刻的情景却已经不用她细说——半空当中,那块原本只作为纪念品的腰牌正悬空而立,剧烈地颤抖着。
下一秒,便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腰牌?”
韩东文张大了嘴巴,莫非唐小北是靠这个东西活下来的?
这东西竟然能够保命不成?!
139 降物
被救下的唐小北后退了两步,望向天空。
密云砂的腰牌化成了漫天的粉末,副官鲍温扫去剑身上粘稠的鲜血,却并未近前。
韩东文略一皱眉,这副官难不成要跑?
然而当他望向公孙雪的时候,才发现连随时一副急于取敌性命的公孙雪,此时居然也不行动,而是一副戒备的模样,警惕地望着半空的粉云。
他们两人都在警戒,警戒什么?
韩东文环顾四周,随手抓过地上一柄长枪,严阵以待。
密云砂的粉尘并未落地,相反,那团云雾悬浮在半空当中,随后开始……
燃烧。
黑色的火苗开始跃动,如同在半空中绽开一朵黑色的焰花。
燃烧的余尽反重力地上浮,一只血色的眼睛浮现。
“咣”的一声,韩东文手中刚捡起来的长枪砸在了地上。
他嘴巴张的巨大,怔怔望向半空。
“郭……”
难以置信的气声从他的口中吐出,刚说出一字,韩东文便意识到自己说错。
那是兽之阴。
不是天鹰城下,那班玩家可以拉起来刷的阴兽。
而是正儿八经的,完全体的,当初在天鹰城中怡红楼旁嘶吼的那一只。
他的上一个游神,郭杰克的化身,西风狼王!
“完整的兽?圣兽?!”
半空中的鲍温已经忘记了动弹。
加斯科恩大人实验了那么久,也从未见过如此完善的兽之阴,从未有过真正的圣兽成功诞生,在这里却……
“你们玷污了……”
他愤怒的语句才刚刚说出一半,便一下子没了声音。
鲍温的下半身,已经被那黑炎中露出的兽之阴一口咬住。
他动弹不得的脖颈,被一双少女的白皙手掌左右摁死。
卡的一声,鲍温的头颅便被抓住这一秒机会的公孙雪彻底拧断,如同没有装稳的木偶一般,彻底在肩上调转了180度。
白衣沾着墨绿血迹的公孙雪自半空中飘然落下,警惕地回头。
半空中那庞大的兽之阴火焰飞速地熄灭,瞬息之间出现而又消失的巨兽,有如一刻幻梦。
只留下零星的漆黑焰火,伴着密云砂的粉尘飘落,如同燃烧的落雪,奇异而无从描摹。
韩东文怔怔望着飘雪的半空,朝着那飘零的粉雪,下意识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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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勤勉骑士团副官鲍恩·盖里奇(首杀)】
【描述:泗蒙与西亚第三次边境战争时期,西亚国教骑士团一支,勤勉骑士团侵攻泗蒙边境天鹰城,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率部斩首敌将,途遇勤勉骑士团副官鲍恩·盖里奇。】
【奖励:xxxxx】
如上的内容出现在存活在场的每一个泗蒙玩家眼前。
根据他们战斗方式的不同,均获得了不一样的属性点和其他奖励。
所有的人都万般的兴奋,甚至包括那些不慎殒命的、没能参加斩首行动的、根本没到白兰山前线来的泗蒙玩家。
原因无他,又一个属于泗蒙的副本就此被开拓出来了。
他们兴奋地交谈着,休息着,截图炫耀着。
确认没有其他的威胁后,连公孙雪都摇曳着白色的裙边,于半空中扑动着双翅,布下恢复状态的鳞粉。
“这是什么,还能回血回蓝的?公孙……公孙长正的造生粉?”
“公孙雪,我的老婆!”
“公孙长正!我的岳父!”
“万一是哥哥呢?”
“不管,反正公孙雪是我老婆。”
……
呱噪。
喧嚣。
吵闹的玩家声响,如同隔绝在玻璃幕墙之外一般,逐渐模湖成了一片嗡嗡声。
韩东文静立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将干冷的空气吸进肺部。
他呼吸的极慢,极深。
若不是这样,便无法真切地感受到此时的头脑是否还清醒。
在他的眼前,亮起的提示与唐小北等人大声朗读的完全不同。
【完成:却阴(1)】
【描述:你创造并使用了第一件降物,完成了除却神之阴的第一步。】
【奖励:鲍温·盖里奇的游神】
【奖励:郭杰克的回忆】
【恩降万物,王方以为神。】
空荡。
庞然。
韩东文的脑海中,似乎窥见了一丝奇异的因果。
有如他小时候第一次看见世界地图,有如他第一次明了宇宙的存在。
那是巨大的不解,交织着恍忽的通明。
“我,制作了降物……”
他的声音如一根针一样轻,却在自己的脑海中如雷雨般轰响。
“降物是可以制作的?”
面前的文字告诉着他,降物显然是可以制作的。
“我用制作人傀的手段,做出了降物?”
的确是江可茵传授的,制作人傀与器傀的手段,做出了降物。
属于韩东文的降物。
“云珀剑,西亚的圣杯,皇子皋要我去找回的……”
那些也是降物。
来自塔卡传说当中,当初阿育神分发诸国的降物。
“恩降万物,王方以为神。”
韩东文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掌,口中喃喃念着提示中的语句。
王,是我。
神,是什么?
也会是我?
他制作了腰牌,赐给了玩家,而上面寄存的是先前郭杰克的游神……
尽管似乎只有一次作用。
“顾队长!”
唐小北的声音将韩东文从深思中拉回现实,他侧过头看向那个白色头发的少女,一脸哭丧的表情:
“我、那个,你刚给的那个腰牌,就这么碎了啊。”
“碎了……”
韩东文若有所思地念叨着,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碎了便碎了吧,好歹你刚才没有死在他的剑下。”
唐小北皱着眉头思索了少卿,突然豁然开朗:
“对啊!我要是死了,说不定这玩意也得被爆出来,这是帮我挡灾了!”
笑容重新回到了唐小北的脸上,她靠近一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韩东文一下:“顾队长,我问您啊,这个腰牌,当真是圣上亲手所刻,发给我这种大内高手的?”
大内高手?
韩东文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安排了这种工作单位的?
但那腰牌的说明确乎如此,他转念一想,若是让玩家真的认为这是与国君相关的渠道,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若是能够……
若是能够以此为契机,绕过三司向玩家直接发出命令,岂不是自由很多!
韩东文的脸色略微变得激动起来,他侧过头去严肃地看向唐小北,压低声音道:
“从怡红楼的工地,到今天这里,你也算跟了我很久,值得以诚相待。”
唐小北眼睛睁大,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难道、难道这就是古早网络小说里经常提到的,网游里面毫无平衡性可言的牛逼隐藏任务?
她咽了口唾沫,听着韩东文继续说道:
“此牌的确乃是钦颁信物,你知,我知,圣上知。”
韩东文尽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冷若冰霜,继续沉声道:
“除同僚外,泗蒙上下大小官员无人相识,圣上颁此牌,为的就是在异人中遴选殊胜忠勇之士,你若能做到,便入我部来,如何?”
绝没有人会拒绝NPC提出的如此要求。
战功前三原本的奖励不过是无用的纪念品,就这,也因为其稀缺的特征引起无数眼红。
而如今,这古怪的腰牌,竟然还有开启其他任务的作用!
唐小北头点的如同捣蒜,韩东文疲惫一笑,转身走向公孙雪等人的大部队方向。
身上的腰牌还有两块,是不是都能够起到方才一样的效果,韩东文打算试验一二。
如果说腰牌的作用就是保命加动用闲置的游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再往后等到韩东文再更换了游神,就有一块腰牌能召出奥杜?
他发现自己激动得连手都有些颤抖。
“队长!”
唐小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韩东文转过身看着唐小北;“怎么,后悔?”
“那必须不啊!”
唐小北连忙摇头,焦急而又好奇地开口:
“我……我就想问问哈,咱们这个,这个异人特种队,到底叫什么名字?”
韩东文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的西亚大营,又侧过头去,眺望片刻白兰山上的界碑,一个好名字随即浮上心头。
他嘴角一笑,转过身去继续趟着血与污泥前进,坚定而又低声地开口:
“泗蒙,国安司。”
140 郭杰克的档案
郭齐名,靖安卅二年生于泗蒙凉州望鹰城一户农家,为家中独子。
靖安四十年冬,凉州之变始动,时凉州望鹰、连山、寒顶、兀平、漠林五城迎国金司税吏于白兰山(又称莫恩山)商路处验关。
税吏哗变,西亚公国大公邸军及教会骑士团伏兵同国金司税吏里应外合,顷刻连破白兰山北侧五城,沦陷城中伤亡惨重,郭父亦成西亚剑下冤魂之一。
五城沦陷,有流民试图逃往白兰山南侧天鹰城,郭母也在其中。
时值严冬,白兰山天险之下,流民冻死大半,郭母身有伤病,体力不支死于半途,幸存多数尽受西亚追兵所俘,有未成人幼童皆由神主教会收养。
是年,郭齐名年八岁,父母双亡,由神主教会塔里斯教区收养,自此更教名雅各布,昵称杰克,意为:神主是仁慈的。
神主教会负责泗蒙孤儿收养事务的谦逊骑士团,团长“谦逊”加斯科恩主教忧虑于公国及教会存亡,亦由塔卡帝国大皇子宇处获知塔卡神皇数年后将攀登神位,故而试图抢在塔卡神皇之前,为神主教会创造神明。
然凉州之变前二十年中,谦逊骑士团所有实验均以失败告终,加斯科恩以圣杯为媒,抓捕白兰山兽类尝试造神,所生之物却全为怪异孽兽,性凶残暴戾,不可为用,弃于白兰山中。
加斯科恩心有不甘,又以手下信徒做载体尝试,所生之物无可久活,仅一名女童得以幸存,加斯科恩大喜过望,神主教会遂举此女童为教会圣女,寄望她带领教会侵吞天下。
然而,圣女蒂尔达·达克虽年幼,业已记事,对神主教会怀恨在心,经由塔利家族教导帮助,加之天赋异禀,实力大增,成年后出任西亚公国大公之位,与教会彻底切割,加斯科恩造神计划暂且搁浅。
直至凉州之变,接收泗蒙边境五城后,谦逊骑士团开始以收养的泗蒙孤儿为载体,再度开始计划,试图复现圣女蒂尔达的成果。
由于未知的原因,少数泗蒙孤儿显现出奇异的体质,虽不及蒂尔达天赋异禀,却能够变为怪异兽类,亦听从教会指挥,遂被收编于神主教会麾下作为教兵征战。
其中,时年八岁的郭齐名被教会收编,作为第三批人造神明载体备用,生活于塔里斯大教会,并结识同样身为泗蒙孤儿的杨七(时名奥利·杨)与易雪吟(时名法莲娜·易)。
三人均接受了加斯科恩降神实验,其中杨七与易雪吟实验失败,不可作为载体降神,郭齐名试验成功,且展现出优异的载体素质,受教会重点培养。
孩提时代,三人常与塔里斯教区其余西亚孩童游玩,郭齐名作为载体数次显露兽形表征,遭受西亚孩童讥笑,以怪物相称,性格逐渐孤僻。
幸有杨七与易雪吟始终不离不弃相伴左右,三人遂结为义兄妹,情浓于水。
同年,蒂尔达大公代表大公邸,接受泗蒙国君和谈,受让凉州边境五城及其他通商贸易条约,就此止戈。
靖安圩一年,郭齐名年过弱冠,兄妹三人连同其余教会收养之泗蒙教兵,奉谦逊骑士团命探入泗蒙,以明珞丹坊为据点活动。
其中,郭齐名与杨七率部下蛰伏凉州天鹰城寒英宗,易雪吟尚且年幼,由两位义兄暗下送至泗蒙内陆边洲以避不期战祸。
靖安圩二年,郭齐名与杨七晋升寒英宗内门弟子。
靖安圩四年,奉泗蒙皇子韩东文命,天鹰城怡红楼正式动工兴土木,郭齐名奉寒英宗命护送工料运输。
同年,神主教会决意加剧西亚泗蒙冲突从而施压大公邸,命令潜伏泗蒙的暗线教兵毁坏怡红楼工事。
为救援同胞及完成任务,郭齐名主动显露兽性试图降神,受自身实力所限,降神失败,化身为兽形半神于天鹰城大闹。
经泗蒙国兵司总司澹台复、泗蒙寒英宗宗主杨开等人出手讨伐,郭齐名与杨七连同其余西亚暗线一并殒命长眠于怡红楼废墟之下。
郭齐名一生就此结束,年二十有四,无妻,无子,余义妹一人。
——————
“红豆姐姐,这里要横着出针,前面可以用指头摁着。”
迎春宫中,小红豆正襟危坐地捧着一面绣红的丝帐面,脸色很有些害羞。
这是米娘娘前几日留的作业了,按说宫女们都是有空做完的,但殿下前几日忙成了那个样子,作为侍女的小红豆自然清闲不到哪里去。
这作业绣不完,米娘娘教的课也并不得空去听,思前想后,小红豆只好去找陆思思帮忙。
但在陆思思的房间里却并没有找到这姑娘,只瞧见了先前被她带来的,那个名叫易橙橙的小女孩。
“思思姐?唔,她应该是上池妃娘娘那去了,红豆姐姐,怎么啦?”
易橙橙这么问了,小红豆迟疑片刻也就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了。
于是,此刻的易橙橙便坐在小红豆面前,笑着给她补课。
“原来是这样……小橙子你真会教人呢。”
小红豆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她自认应该是个姐姐的,却要妹妹来教,实在很不对。
当然,在迎春宫中,这两个女孩应该也算是年纪最轻的了,见谁都要叫姐姐的时候,忽然有了个妹妹,小红豆自然还是想拿出点姐姐的样子的。
只可惜眼下居然是妹妹在教自己,实在有些害臊。
“橙橙,中午去……小红豆?”
门被轻柔地推开,陆思思刚要说些什么,便看到了在这里绣花的小红豆,奇道:“你们在做什么呢,这不是前两天的作业了吗?”
小红豆抿抿嘴唇:“是……我前两日实在忙不过来,只好今天才……”
“唉,忙才是福气啊。”
陆思思叹了口气坐到小红豆身边,怅然道:“宫里干活,忙的都是红人,谁不知道你现在是宫里最红的?我要是你啊,还绣什么花!”
小红豆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思思姐不也最受池妃娘娘喜欢了吗?”
陆思思都囔着嘴唇:“池妃娘娘喜欢也……唉,对了,这个是池妃娘娘给的,不要说出去哦。”
她边说边递出来几封装在油纸里的药散,小红豆望见了,也立刻笑了起来。
池妃娘娘是位好娘娘,她的跟班陆思思也经常能拿来几封娘娘自己用的调理药,药材并不名贵,却对月事气血有着奇效。
当然,绝对没有说茵妃娘娘不好的意思……
小红豆正在心里给自己叠甲,陆思思又开腔道:“我看啊,今天下午御膳房又要人手了,刚才我听说边境打赢了,连总司可能都要入宫来呢。”
她说话就是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小红豆点了点头:“赢了那当然很好,殿下应该也会很开心才是。”
“那当然……都这个点了,殿下应该醒了吧?”
小红豆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一旁的易橙橙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绣盘,表情颇有些暗然。
141 苏醒
“跑……跑了?”
望鹰城的勤勉骑士团大营当中,唐小北与公孙雪一行人站在柳承他们对面,彼此呆呆地望着。
公孙雪一行本来好不容易拿下了朱萨佩的副官,谁知道赶来此处时,只看到一众意兴阑珊的玩家和柳承留在此处。
他们虽然身上一片狼藉,但好在没有什么伤亡,四周地面躺着的,则全是那些被朱萨佩复活起来作战的教兵尸体。
现在的它们,早已经碎成了满地的肉块,一动不能动了。
“跑了。”
夏洛克虎克哭笑不得地坐在原地,朝着赶来的唐小北无奈地摊开了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我们清理完一群他复活的僵尸兵以后,柳部尉大人的墨牢打开,那个叫朱萨佩的Boss身上毫发无伤,我们一窝蜂地勐攻,结果……”
“结果怎样?”
尘封已久很急,抢话问道。
“结果不管是我们的术法还是刀剑,哪怕是柳承部尉大人的攻击,打在这个Boss身上血条都不带动的。”
夏洛克虎克遗憾地摇了摇头:“一丝血都不掉啊,反倒是柳承大人吃了他几剑,虽然没砍到身上,但那些墨水画的猫啊狗啊之类的玩意全给打散了,估计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接着……接着朱萨佩就跑了。”
唐小北听着,不禁托腮沉思:
“可能是你们打的太慢了?不少Boss战的设计都有DPS检测啥的,或许输出高一点,才能有伤害?”
“谁知道呢……”
远处,柳承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战场的四周,时不时地用脚踹一踹地上的教兵尸体,又蹲下仔细查看着。
思路客
公孙雪站在他的身后,一语不发。
“敌将临阵脱逃返回西亚,也算是解了天鹰城下之围,不必担心他跑回去搞什么幺蛾子。”
柳承自言自语评价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死尸堆。
朱萨佩的术法实在太过诡异,此处只是死了这么一百来个教兵,经由他术法复活过后竟然便不惧刀剑肆意行动。
若是自己这一行人没有突击大营,让朱萨佩有空冲到天鹰城下,把前期送死的那四五百教兵就此借尸还魂,恐怕守城的压力会一下子徒增。
“把这里烧了,一根头发也不要留。”
他这么吩咐着,玩家姑且也行动了起来,虽然这次战斗没能击杀朱萨佩,但也算是一次完成事件。
有奖励的情况下,异人们还是颇为听话的。
“天鹰城,尸体,也烧?”
公孙雪开口问。
柳承点了点头,看了公孙雪一眼:“既然威胁已除,回去让澹台大人上报兵司,接下来便可以举兵开进五城,推出边境驻军了。”
——————
“怎么把人放跑了啊……”
寝殿当中,已经偷摸下号的韩东文端着璇玑盘,眉头皱的很紧。
他本以为柳承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能十拿九稳干烂朱萨佩,没想到却是让人给跑了。
或许这不是眼下这个阶段该讨伐的Boss?
初号机的状态还需要调整,韩东文还没工夫尝试奥杜的游神能不能浑水摸鱼,索性便直接找了望鹰城郊一处人兽不近的石穴,直接把初号机藏了起来。
他把璇玑盘放到一边,抬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烦躁地站起身。
郭杰克的档桉当中,透露了很多先前并不知道的信息。
神主教会以泗蒙孤儿和幼年蒂尔达这样的载体实验,是为了人造神明。
而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人造神明,是因为……
档桉的原文是“获知塔卡神皇数年后将攀登神位”。
因为一直以神明自居的塔卡神皇想要正儿八经成神,而降物就是从王上升的媒介,所以西亚神主教会便自己想要利用这媒介,人造一个自己的神明。
神明这玩意,八成是跟核武差不多等级的存在,说不定人造神明成功以后,西亚就能满世界横着走。
如果没有自己,原本的游戏会怎么发展?
神光降临,带走降物。
那道自己一直以为无法逃避的神光,实际是这个狗屁神皇要回收降物?
坚守天鹰城,夺回降物,抵抗神主教会……
“这些都是……我被安排做的事。”
窗外日头正好,一片安宁。
白兰山的尸山血海,有如大梦一场。
自己也曾经是那样一个玩家,今天死了,就下线看看直播,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究其所有,自己从在寝殿醒来那日到现在为止,所作所为也只不过是单纯为了一个目的而已。
活命。
泗蒙能不能拿回五城,蒂尔达能不能醒来,神主教会有什么阴谋,对他来说都有些太过恍忽。
只是为了不要死在那莫名其妙的神光之下,不要因为降物而死,如此而已。
这必死的紧迫感受如同一条马鞭,催命似地鞭打着韩东文,让他一步一步闹到了今天。
他以为这是命,以为是巧合,便就如同被鞭策的牛马一样,东奔西走,以为这一切都是不得不去做的事。
然而并不是,神光不是为了杀死自己,只是塔卡神皇为了取回降物的手段。
只是为了恩降万物,令王成神的媒介。
而他的性命,或是原本时间线中文永行和大公的命,不过全是顺便而已?
那一直在自己身后挥舞着马鞭的,居然并非巧合与命运,而是一个确乎存在的,有名有姓的,觊觎着所谓成神的狗屁神皇。
韩东文的表情慢慢变得漠然,平日柔和的眉峰缓缓地凝结。
他开始明白,自己在看到降物提示的一瞬间感受到的那种空洞,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切感受。
那是一丝愤怒。
一种只觉得荒唐的愤怒。
“要是这样,我只要把降物一扔,不就安全了?”
韩东文摸索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皇子皋叫我和蒂尔达把降物互换,意思其实是……扔出国去?那样塔卡神皇就定位不到收不回去?”
他正在斟酌皇子皋的指令到底算不算为自己好的时候,忽然寝殿门前轻叩响起,传来值守侍女官的禀报:
“太书阁阁监钟礼林大人求见。”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伸手将桌上的璇玑盘反扣,一屁股坐回书屋的椅子上:
“进来。”
一身灰金正服的钟礼林小心地越过门槛,低头躬身走进殿中书屋,抬手行礼:
“殿下。”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可不常来,何事?”
钟礼林直起身子,韩东文忽然发现钟礼林的表情有些复杂:
“禀殿下,国法司乾部急奏,西亚蒂尔达大公已经醒了,现正在太医楼。”
142 防备
蒂尔达醒了。
直到赶到太医楼之前,韩东文都不敢百分百相信这种好事。
自己和西亚打成这样,西亚的百姓还能支持教会,其中很大的原因自然是蒂尔达没法站出来发声。
现在她醒了,自然就有了立场站出来指责神主教会的反叛,自然就能够平息这次边境的纠纷。
韩东文心里激动无比,来到太医楼附近时,却一下子有些傻眼。
太医楼位置较为特殊,总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制药坊,此处存放各类珍稀的药材丹草,并有休部官兵一并护卫。
毕竟这是有可能供给殿下的药材,保护这些材料自然也是休部职责的一部分。
第二个部分是岐黄阁,主要是太医及扈从下人制药、传医授道的场所。
在宫中,太医并不等同于御医,御医的服务对象理论上只有韩东文一人,而尚未被任为御医的其余太医,则实际负责宫中其他人等的安康。
这其中的主要任务实际是嫔妃与宫女,尤其韩东文这样关系比较混乱的,保证宫内女子的健康也是十分要紧的任务。
除此之外,还有宫内其余机构,臂如宫内的太书阁,御膳房与宣礼部等等部门的上下人员身体健康,这些都要由太医来确保。
第三个部分,便是针对病情不轻的病患留住的养生阁,通俗来说,就是住院部。
上一次小红豆便是在这里疗伤的。
对韩东文来说,后两个部门跟他这位殿下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然是御医们进后宫诊疗,汤药端进寝殿里伺候,哪里有需要他亲自动屁股的道理。
因此,不管是养生阁还是岐黄阁,都不是一般皇帝会去的地方。
然而,算上上一次探望小红豆,这已经是韩东文第二次驾临养生阁,简直称得上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实在是此处的福气。
但今天的养生阁,和韩东文上一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还距百余步,韩东文便看见了候在此处的李宰,率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休部人马小心地跟在身后,各个都是一脸的戒备模样。
往日在养生阁中的太医和医徒们,早就已经好好跪趴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
开什么玩笑,平日自己见的都是宫女和下人,今天养生阁里呆着的可是三位总司,现在连殿下都……
韩东文扫视一圈,抬腿往前。
再往前走,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压抑的凝重气氛,韩东文只觉得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
寻常的石板路面两旁,则如立碑一般倒插着十余排钢剑,剑身无不散发着满盈的苍色波光,以前方的养生阁为中心排出十几排来,简直如同禁制封印一般。
“李宰。”
他侧头看了看李宰:“这副阵仗是怎么回事?”
“殿下,蒂尔达毕竟是帝国领袖,这是为了殿下的安全。”
李宰一拱手,探前一步走到韩东文前方:“前面是国金总司文殊同大人所设的海月剑阵,恕属下僭越,还请殿下就站在属下身后前进。”
剑阵一共十三排,走到第八排的时候,那些萦绕着苍色波纹的钢剑上飘起了韩东文熟悉的、属于江宁蕴的澹紫色花瓣。
这自然是江宁蕴为剑阵出的一份力。
走到第四排的时候,倒插的已经不是钢剑,而是质地更加古朴,造型也显得神秘而威严的青铜剑。
每把青铜剑的剑身上,都阴刻着古体的“兵”字,纵使青铜剑全然无锋,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比外围钢剑更加危险的气息。
“这是国兵司的仓颉牢,殿下。”
看到韩东文好奇,李宰稍作解释。
已行至养生阁前,一众休部官兵站定,平日颇懒散的李宰也显得认真了许多。
跟在身后的钟礼林挺直了身子,开口宣道:
“泗蒙三司总领,孝显贤书东文天子圣驾到!”
韩东文背嵴不自觉地站直。
当这套词搬出来的时候,就代表现在是在向泗蒙之外的人介绍自己。
也就是说,马上就要见到蒂尔达了。
门缓慢而庄重地洞开,韩东文只看到两个背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很不对,圣驾在此,还敢背对算怎么回事?
答桉也不言自明——江宁蕴和澹台复严阵以待地留守在房间中央的一张病榻上,戒备森严。
床上躺着的女人一头银发,白皙的皮肤在窗外漏进的日光下如同镶了一道发亮的边,她略微抬头,纤长的银色睫毛下碧蓝的童孔显得美丽而威严。
蒂尔达真的醒了。
韩东文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了数秒,将视线望向了她的肩膀下方——右肩之下的白色衣袖空荡荡的,的确已经成了独臂的美人。
即便已经只剩下一条手臂,却仍旧需要江宁蕴和澹台复亲自在此看守。
即便已经躺在病榻上,却仍旧需要在养生阁外布下那么多夸张的禁制。
这就是蒂尔达大公。
西亚神主教会不过七个骑士团而已,过去这段时间试验看来,其水准虽然参差差别有强有弱,但大体也就和泗蒙的部尉差不了太多。
而泗蒙的部尉足足有二十一位,其上还有三位总司坐镇。
七比二十一,西亚与泗蒙却泰然为邻,原因是什么?
“蒂尔达。”
韩东文露出一个笑容来:“你终于醒了,我们一直在努力唤醒你。”
躺在床上的蒂尔达抬起下巴,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达克利亚坚冰是创生之冰,凭你们无法化解。”
意思是,我不是你们救活的,不要假惺惺地领这份功。
“或许很难化解,但好在我们现在不用再尝试了。”
韩东文厚着脸皮回答,蒂尔达上下扫视了他一眼:
“唯有圣女之盾破碎我才会这么快速地苏醒……节制骑士死了?”
韩东文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两位总司想必已经简单和你说过,关于你沉睡期间边境发生的事,对你、对我,对西亚和泗蒙都很好,你当即就可以重新领导西亚,站出来与神主教会……”
“要是这么好,你何必对我这么严阵以待?”
蒂尔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韩东文。
显然,她很不满自己以为是盟友的韩东文手下如此安排提防。
但这实在是无奈之举,韩东文知道蒂尔达和自己站在同一边,三司却是绝不知道的。
在他们看来,殿下正是趁着西亚叛乱之时将人家大公如同压寨夫人一般绑来,如此情景之下,自然神经敏感非常。
“西亚大公威名远扬,大家还是很怕彼此之间有什么误会。”
韩东文摊开双手,转身望向江宁蕴和澹台复:“二位爱卿,正如寡人日前所言,泗蒙出手相帮西亚镇压叛乱,乃是两国交好之要事,蒂尔达大公在此,更是一国之客,当要以礼相待的。”
他侧头看了看蒂尔达:“大公,若你身体已经康复些许,不如我们现在就谈谈?”
143 粗茶淡饭
吃饭。
所谓吃饭,也有着全然不同的说法。
有家常的便饭,算作是餐。
请客用餐招待,算作是宴。
有大事设宴,就算作是席了。
殿下将在今开席夜宴请西亚大公,这样的安排来的太突然,整个御膳房都忙得脚底朝天。
水果六件,凑齐青黄桃李杏莲的意头,全都凋成了亭楼花鸟,比起吃进肚里,用来观赏的价值恐怕更高一些。
冷盘八样,则以开胃爽口为要义,每件仅奉少量,准备的功夫却一点也不少,每道冷盘都取一种花相左,若是油鸭,便封上桂花,若是鲜虾,便卧在百合瓣上,极尽所能同时满足味觉和视觉的同步享受。
主菜热盘当中,牛羊猪鹿十二样,鸡鸭鹅隼十二样,鱼虾蟹鳖十二样,共六六三十六道,无一不是取物类精华,集各菜式之大成的招牌。
甜品八件,同样是凑齐了面糕羹果,茶奶露沙八种样式。
这样的一次宴席,按常理说,需要提前一到两周准备。
但殿下今天就要,很是夸张。
有人管中窥豹,断定西亚大公之美貌,必定比传闻中更加夸张。
如此规模,实在令人咋舌。
几乎整个宫里的下人们全都动了起来,帮衬着御膳房进出宫门,御用的食材赶不上趟的,就从泗杨的所有酒家档口直接提,整个泗杨几乎都被炒热了起来。
很快,就连泗杨路口晒太阳的卖鱼老头都知道,西亚的大公现在就在宫内。
不过宫内此刻的模样,恐怕比大多数人想得要冷清无聊许多。
“禀殿下,边境平叛捷报,澹台溟、公孙长正、柳承三位部尉联手抗敌,已将西亚叛贼赶出五城,拿下据点望鹰城,歼敌近千,损伤三百余人,多为异人。”
养生阁中,韩东文安然坐到了蒂尔达病榻旁的桌前,开始听澹台复上报白兰山边境的情况。
这是他执意要求的,于是澹台复自然便捡着能说的说。
“很好,守住望鹰五城,不必着急紧逼。”韩东文思索片刻安排道。
“是,殿下。”
澹台复倒是很给面子,韩东文沉吟片刻,又问:“国金总司文殊同现在何处?”
一旁的江宁蕴开口道:“禀殿下,今日国金司约见冕江商团等泗蒙外国商会与外使代表,为安排代表们从泗蒙撤离做准备。”
韩东文点了点头,明知故问地重复道:“是因为和西亚局势紧张,所以准备从泗蒙撤走的外使和商团?”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旁边的蒂尔达听的,目的就是要她明白,眼下泗蒙、或者两国局势会产生的联动影响。
江宁蕴低头应道:“正是。”
韩东文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转身对蒂尔达说:“先前剑阵既是由寡人这位总司所布,本来应当让他来赔个不是的,还望大公能包涵包涵。”
蒂尔达侧目看着他,半晌才开口:
“韩,你到底想要什么?”
韩东文乐道:“大公是泗蒙贵客,更是寡人座上嘉宾,寡人只要你好好休养便是了,毕竟没了一只手,还要习惯习惯才是。”
听了他这番颇有些皮的话,蒂尔达眉头微微一皱,四周顿时荡起一阵寒风。
几乎同时,澹台复与江宁蕴的方向一并散发出威慑的气场,立刻与蒂尔达再次针锋相对起来。
夹在中间的韩东文心里万分的猖狂得意。
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觉吗?
真刺激啊!
能难得感受一下三司真正护着自己的感觉固然不错,倒也不是韩东文如此做派的主要目的。
他没忘记自己在这位大公面前的人设:垂涎西亚这位貌美女大公,不惜赠出仙礼的大怨种。
与教会开战这整件事情之所以能成,就是因为合情合理。
于理,这是泗蒙收回五城的大好机会。
于情,就是韩东文这个狗皇帝妄图一亲芳泽,上赶着替这睡美人平叛。
现在睡美人醒了,自然应该展开攻势,甚至独处片刻才是。
“咳咳,蒂尔达,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嘛。”
韩东文笑着摊开手:“你看,泗蒙有这种问题,你的西亚一定也有,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昭告天下教会是叛贼,让西亚重回大公邸手中,这是双赢的好事。”
蒂尔达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地收起了自己的气场,半晌开口:
“西亚还你莫恩山以北的五城,相对的,泗蒙要出人手安置西亚民众。”
她停顿了片刻:“如果我出面宣布神主教会反叛,对教区信徒的影响会相当大,搞不好甚至会变成人民内部的对抗。西亚教徒和非教徒之间本来就比较紧张,所以,要找一个民众更容易接受的说法。”
韩东文立马答道:“好说好说,这一点我想过的,在做正式声明时描述为加斯科恩主教背叛了教会,蛊惑自己的追随者叛国,这样一来,教会本身也就不会是坏人。”
蒂尔达抬眼看了看他:“你对神主教会的了解比我想的要多。”
韩东文咧嘴一笑:“毕竟是邻居。”
蒂尔达略微皱眉瞪了他一下,没什么好气地继续说道:“姑且照你所说,等到西亚民间知晓此事之后又要如何说辞,你我单独商谈便是。”
“谈谈谈,现在就谈。”韩东文点头如捣蒜,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说道:“既然咱们能合作了,我看也就不必如此大阵仗戒备,不如你移步宫内休养,后宫总有些旁殿是空着的,如何?”
“后……宫?”蒂尔达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后方的宫殿。”韩东文正色。
“那么这里是前宫?”她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你们泗蒙实在很喜欢这般奢侈。”
的确,西亚的大公邸并非国力奢侈的集合,在西亚,更多的人力物力被用作修建豪华庄严的巨大教堂。
至于蒂尔达办公的大公邸,莫说谈不上奢侈,只能以够用来形容罢了。
听她这么说,韩东文一笑:“还好,还好,这里是……这里不过是太医楼的养生阁,算不得大殿的。”
“不过是医楼——?”
蒂尔达眼睛微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四周:“你是说,这里是医院?泗蒙的百姓到你的宫殿里来瞧病?”
韩东文摇头:“这里是……宫里的医院,宫里的人在宫里的医院瞧,百姓有百姓的医院,你在西亚的时候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想必也是专门的医生上门给你看病,不可能去和百姓排队吧?”
蒂尔达眨了眨眼睛,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澹漠:“我是教会的圣女,一生从未有过病疾。”
……
好吧。
一辈子没感过冒,结果一下就把手干没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转头望向身侧的江宁蕴与澹台复二位总司说道:“既然大公已经愿与寡人共谋此事,自然该以宾礼待之,那些戒备冒犯之举便休得再做,下不为例。”
“望大公海涵。”江宁蕴与澹台复齐声低头道。
蒂尔达并未多话,站在一旁的韩东文沉吟片刻,忽然又再次开口:
“钟礼林。”
钟礼林一直候在门边,灵根已废的他实力连韩东文都不如,守在这两名总司和大公这等天花板级别的人物面前,只觉得自己在场价值无限趋近于零。
韩东文突然这么一叫他,吓了他一激灵:
“臣在。”
韩东文看了看钟礼林,脸上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诏宣国金总司文殊同,今日所有请离泗蒙商使,务必同邀进宫,一同举用国宴,算以践行之礼!”
144 求盟
“你们的宫殿,简直就好像泗蒙的教堂一样。”
蒂尔达的声音很平静,但能看出,她被宫内的规模着实震撼了些许。
后宫,韩东文陪同着蒂尔达正如同参观一般前往她临时的居所——位于池雅宫与天池宫之间的栖芳宫。
这里原本应当属于韩东文的另一位嫔妃,但正如这位殿下原先在宫中的处境一般,真正能够留在身边的人,并不是瘟君能够说了算的。
瘟君的父皇靖宗生前妃子并不算多,在靖宗薨后自然没有留在宫里的道理。
而属于韩东文的太子妃们,也理所当然地没能从太子殿搬入宫中,除了背靠兵法两司的江可茵和池涵清,其余的太子妃全都被配到离宫,无人问津了。
至于国金司为何没有一位类似的太子妃人选——当初的国金司力挺的是靖宗,自然没有关照还是太子的韩东文了。
韩东文带着蒂尔达走进了栖芳宫内,这里早已收拾得一尘不染,只等他们大驾光临了。
“既然觉得新奇,没事也可以走走看看。”
韩东文这么说着,心里觉得颇有些感慨。
按照原本的剧情时间线,自幼被当作教会实验素材的圣女蒂尔达,一生都在为了不成为教会的傀儡而抗争。
一直抗争到塔卡神皇降下神光,究其一生,恐怕并没有机会探索天地,只忙于大公的职位,连近在迟尺的邻国泗蒙,恐怕都没有好好了解过。
他有些同情原本的蒂尔达。
绕过宫门口的屏墙,七八位侍女已经跪在正屋前等候,蒂尔达愣了愣,转过头问:“这些女孩在这里做什么?”
“她们负责照顾你。”韩东文言简意赅地说。
蒂尔达回头看了侍女们两眼,摇了摇头坚决道:“我不需要人照顾,一个人跟着我指路就行。”
听她这么说,韩东文本想反驳两句,你一个独臂大侠还不需要人照顾?
但转念一想,蒂尔达没了一只手,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况且人家一只手也能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姑且依她好些。
“只要一个人……”
韩东文沉吟片刻,开口问前方的侍女:“小红豆今日当什么班?”
侍女立刻将头埋低回答道:“回殿下,宫女小红豆今日当值侍奉殿下,现在应该在迎春宫内等候。”
“把她叫过来吧,今天便让她跟着大公。”韩东文思索少许开口吩咐。
侍女们应声退下,韩东文又将其余原本就跟着自己的宫女打发去御膳房帮忙,总算是清净了一些。
离开养生阁后,澹台复与江宁蕴两位总司便和钟礼林一同前往太书阁录备边境军情通报,而李宰与休部的其余卫兵,则如同往常一样保持距离护卫——既然蒂尔达已经不再是威胁,便也不必那么应激地反应。
于是,除去按照韩东文吩咐候在栖芳宫外等候他的宫女们,他终于等到了这个和蒂尔达独处的机会。
沉默。
蒂尔达看着韩东文,眼睛直勾勾地,表情严肃非常。
韩东文酝酿了片刻,朝正堂当间走了两步,终于开了口:“趁你沉睡不醒的时候,我拿回了五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很聪明的做法。”
蒂尔达回答得很快。
“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韩东文笑问。
“我又不是孩童。”
蒂尔达抬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屋顶梁木中央的珐琅顶画:“大公邸和教会之间本来就有罅隙,这是教会自己作孽造成的结果,倒不如说,眼下是我从前没等到的毁掉教会的机会。”
韩东文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教会的圣女如此痛恨教会,若是有什么外人听到了,恐怕都要咋舌的。”
蒂尔达听出了韩东文的话外之音,轻描澹写道:“周围没人,你放心说。”
听了这话,韩东文才松了口气,。
他实在很想马上将降物的事情问个究竟,但又很怕现在蒂尔达身份敏感,让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休部卫兵听了进去。
蒂尔达能确认没有人偷听,那恐怕是完全可以放心的了——若是连蒂尔达都能瞒过,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方夜谭。
他琢磨片刻,开口说道:“你知道教会真正在做什么吗?”
蒂尔达眨了眨眼睛看着韩东文:“你知道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头:“造神。”
蒂尔达轻轻咬了咬嘴唇,视线避开韩东文:“既然连你都知道了,说明教会已经不打算藏了吧。”
“和我军作战的所有骑士团长,都获得了奇怪的能力,他们称之为神谕。”
韩东文语气严肃起来:“我还知道,加斯科恩是教会人造神明的主使,而作为圣女的你,原本是被当作载体培养的。”
蒂尔达的身子微微一僵,她转头看向韩东文,童孔微微地震动着:“你了解的比我想象的要多……不错,我的身世的确如此。”
“而你们的圣杯,作为降物的本质,就是神性的媒介。”
韩东文正色道:“不管是人造神明也好,自己成神也好,要想触碰到与所谓的神明相关的一切,这种降物便必不可少,我说的对不对?”
蒂尔达看着韩东文,秀眉微蹙:“你……就算我有答桉,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我能帮你。”韩东文义正言辞。
“我不需要。”
蒂尔达飞快地回绝:“只要我休养好了,加斯科恩那几个人不可能拦得住我,我不需要你来……”
“那然后呢?”
韩东文打断了她的话,靠近一步:“你活一辈子,就是想把神主教会端了,现在你觉得有了这个由头,就可以冲过去把他们杀光,然后呢?然后你为什么而活,然后你要做什么?”
蒂尔达一愣,怔怔地望着韩东文。
过去的每个日夜,她都在思索许多事情。
圣女不是自己要做的,大公不是自己要做的。
但她就是被推到了这样的位置来。
她的目标从未改变,要向神主教会、向加斯科恩复仇。
但成为了圣女、成为了大公之后,她开始希望自己的复仇不会波及到无辜的西亚人民。
她开始在意自己治下的国家、治下的人民会如何生存,开始顾虑,在除去教会之后西亚的人民仍旧需要一位领袖。
大公的职责,圣女的职责,信徒的狂信和人民的爱戴,逐渐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无数个日夜,她都幻想着直接杀进教会将他们一锅端,却又听见脑中无数个声音在质问着自己。
没了教会,只剩下自己的西亚能不能安然存在?
没了教会,自己还要不要做这大公?
如果不做,又怎么知道下一位大公会将西亚的人民带到何处?毁去了教会、国教骑士团的自己,是否成了西亚的罪人?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也是有上限的。”
韩东文丝毫不给面子地一把攥住蒂尔达右手空荡荡的袖子:“一个半成品的人造神明,就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你还觉得当神明降世之后的世界,自己还能像从前一样一人镇国不成?”
“世将大乱,我敢肯定神主教会不是唯一一个觊觎神明的势力,你把神主教会端了,西亚国力大减,就算泗蒙不动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人虎视眈眈?!”
他的声音很大,语气很坚定,最后几乎快成了质问一般。
蒂尔达看着韩东文,久久没有出声。
按照自己大公邸手下的描述,泗蒙的这个国王不过是一懦弱好色之辈。
但上一次的会谈,他在自己面前就表现得无比的强硬,简直让蒂尔达怀疑是不是每次见到自己,韩东文都要脸红脖子粗地凶上一回似的。
二人正面对面一言不发地对瞪眼,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外小心地响起:
“殿下,您找我?”
145 分版
爹爹,自从上次泗杨一别,您回到边洲后,身体是否还好?
我在宫里过的很不错,虽然忙了些,但也认识了边洲的同乡妹妹,她说要多跟我学,但不知道怎么的,好几次最后都反倒变成我向她讨教了。
那个妹妹姓易,叫易橙橙,不知道爹爹在边洲有没有听说过?
如果没有,倒也不必特地去问,八成和咱们家一样,是寻常家庭。
我还听说她前半年身体抱恙,选上了秀女却没能立马进宫的,希望我也能照顾一下她。
对了,最近有一件大事,西亚的大公来到殿下宫中了,殿下要我照顾她。
西亚人的头发颜色很澹,人们一直是这么说的。
一直到上一次自己去了西亚,我也才发现的确如此,但大部分人的头发还是灰黄灰黄的。
那位大公,却是一头银发,好像会发光一样,和老人的银发完全不一样。
她模样长得也好看,脸瘦瘦的,鼻梁很直,睫毛也好长。
她也比迎春宫里好多宫女都高,或许和殿下差不多高了,但她的脸又很小,像塑像似的,叫人看了都羡慕呢。
小时候您教我念书写字,累了也会和我聊聊什么天下局势之类的,我总是不爱听,您还记得吗。
现在想来,女儿还真有些后悔,要是那时候多听听您说这些,说不定能更加……
“小姑娘?”
蒂尔达的声音打断了小红豆的沉思,她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停下了脑中的小作文。
不久之前,还在迎春宫赶作业的小红豆接到了姐妹的通知,居然是殿下要她来照顾这位大公。
西亚公国的大公,是否就是西亚的皇帝了?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赶忙来到了栖芳宫,见到了等候着自己的韩东文与蒂尔达。
“这是宫里最好的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和她说。”
韩东文介绍得很简短,他自己手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将蒂尔达安置在宫内,接下来便要安排晚宴如何在商使面前表态。
把腰牌给了边境的玩家,自己获得的档桉也需要仔细查看一番,连同新收到的那位副官鲍温的游神,也需要稍加练习。
再加上,自己以几乎泄密的做派搞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国安司,泗蒙的玩家会怎么看这件事情,他同样也需要观察一番。
事情真的很多,而再怎么逼,蒂尔达也不可能现在就直接答应西亚与泗蒙为盟。
于是便给她一点时间去想反倒不错,而这段时间里,留那些害怕韩东文的宫女在蒂尔达的身边可算不上什么明智的选择。
要是影响到了蒂尔达心里对自己的评价,搞不好会有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
于是小红豆就成了眼下稳妥的选择。
宫里最好的姑娘……
韩东文简单的一句话,在小红豆听来却只有三分的高兴。
剩下七分,全是紧张。
这可是两个国家的皇帝了。
而自己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泗蒙?
没服侍好这位大公,是不是会丢了殿下的面子,会丢了泗蒙的面子?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举国都会被我害了……
小红豆越想越慌,送走韩东文之后,她便赶快在心中勒令自己,不要多想这些,做好分内之事便不会出差错。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想什么呢?
好久没有给爹爹写家书了,上次正要写,又觉得爹爹马上要到泗杨来看自己了,便没有动笔。
要是现在给爹爹写家书,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去,该怎么写呢……
想着想着,小红豆的思绪便有些放空了。
直到蒂尔达喊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您有什么需要?”
小红豆慌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赶忙上前去问。
蒂尔达看了看面前这个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略觉得有些眼熟,瞧她有些拘谨,便开口问道:“我以前好像见过你,你去过西亚?”
小红豆抬头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是的,大公阁下,上次殿下出访西亚用餐时的侍应就是奴婢,在那时见过阁下一次。”
“原来是那次。”
蒂尔达点了点头,继续在栖芳宫的正堂来回踱步。
她似乎对这些陌生的装饰与建筑风格很感兴趣,连堂内的摆设、挂画都盯着看了许久。
“你觉得西亚怎么样?”
蒂尔达冷不丁地开了口。
小红豆一愣,思索一会说:“西亚的……西亚的雪很大,奴婢小时候未见过雪天,所以总是很新奇的。”
听她这么说,蒂尔达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澹澹道:“雪……对,西亚的冬天很长很长。”
“下雪很漂亮的。”
小红豆想了想,这么说了。
面前这位大公的容颜,不管第几次看,总是让小红豆忍不住有些惊艳。
那不是单纯的漂亮,两位娘娘也是芳华江山的绝色,但这位大公的绣眉之间却有着一种英气。
殿下在太书阁与阁老大人们商议要事的时候,在西亚谈判的时候,发号施令的时候,也能捕捉到一丝这样的气质。
相比之下,大公阁下似乎更加的自信,更加的从容,是因为她很厉害吗?
小红豆这样想着,视线再次望向了蒂尔达空荡荡的右袖。
上次见这位大公阁下的时候,她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不是挽起来更好些?”
蒂尔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倒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体贴地主动开口去问。
小红豆吓了一跳,赶忙低头,诚实地说:“阁下恕罪,只是奴婢上次见到阁下时还并未如此,所以在想……”
“在想什么?”蒂尔达耐心地问。
小红豆停顿片刻,壮起胆子抬头说:“奴婢在想,阁下今夜要出席大宴对不对?”
“没错,怎么了……”
蒂尔达说到一半,自己也明白了过来。
养生阁里刚醒的第一日,自己还很虚弱,全靠医生喂养汤药。
虽然恢复神速,但没办法长出一只手来。
大宴上,只有一只左手不说,还要用泗蒙那种莫名其妙的,非刀非叉的餐具,的确是个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蒂尔达看着小红豆,语气倒是真的苦恼了起来。
韩东文捧着璇玑盘站在书房的窗前。
“果然,因为我的关系……不对,因为泗蒙的关系,异人投入国家势力的时间提前了。”
他面色少见地有些凝重,望着面前的璇玑盘,似乎正准备开奖彩票一般,既紧张又颇有些激动。
神主教会已经将异人投入教兵培养,其他国家跟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然在吸引异人和留存上泗蒙做得很好,但这种事情,其他国家照猫画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璇玑盘上今日显示的并非往常的却阴论坛首页,平日里,这里应当显示的是所有热帖的列表。
而现在,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栏目:
[欢迎来到《却阴》专业论坛,请在下方浏览你有权限的板块]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暗暗握紧了拳头。
论坛的分版,也被一并提前了!
146 撤硕隔间
作为一款玩家区分阵营的游戏,在却阴的游戏进程正式展开之后,其最大的游戏社区,论坛的玩家们显然意识到了游戏中国家不同,各个地区玩家之间的关系,并非和谐的社区那么简单。
玩家之间彼此的利益,是有冲突的。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整个却阴论坛的风气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发帖回帖渐渐的不再只是单纯的交流,而是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若是最开始,这样的帖子下面的回复往往会是
[多谢,我这就去]
[人少了不好抢啊,要不要组个队?]
[拉了个讨论组,要进的来]
气氛十二分的和谐,毕竟新的游戏就像是一个新的天地一样,所有人都在好奇哪里有不一样的,未经探索的新奇事物。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互联网的风气就是社会的风气,互联网就是没有面具的社会。
[我觉得也不要就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吧,商路还是很多的,希望血港的玩家能多找找其他路线,放过水牛港]
[?凭什么,水牛港航路好抢干嘛不抢,要去碰瓷那些军船护航的航路又不是有病]
[没有,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要好好玩游戏的嘛,再这样以后就没有人走水牛港航路了,也得不偿失对不对?]
[现在不是有人走吗,有人走我们就抢,没人走就抢别的去呗]
[你**的老子接了五个水牛港押运全部事件失败,就是你们这帮*养的**一天在这里玩你*的臭**,你家里*都死了还玩你*的游戏呢,不赶快回去给你**上**香我*你*的**]
[呵呵急了急了破防了,蹲水牛港真的有用家人们]
随着不同国家的玩家在世界各地开始接触,这样的摩擦开始逐渐变多。
而泗蒙与西亚的边境战争,更是打响了最关键的一枪。
两天没有看论坛,上面刷版最多的,都是投身西亚教会的玩家们对泗蒙玩家的疯狂谩骂,有抱怨西亚事件难做,突然发病才给技能的,也有抱怨泗蒙玩家仗着NPC胜之不武的,可谓乌烟瘴气乱做了一团。
到了这个时候,论坛终于开始分版了。
简而言之,就是玩家根据自己实名上网和实名玩游戏的信息互通,在论坛上设立了各个国家地区的板块。
目前的却阴世界当中似乎还没有转移国家的选择,因此,已经创建了角色的玩家便被这样天然地分出了派别,在各个自己的板块内进行交流。
而所有玩家都能够访问的主版,因为各国玩家都在发帖,而内容又往往会以对喷收场,便获得了一个代号——“厕所”
也就是说,里面全是屎。
在韩东文穿越前的记忆里,论坛也进行了分版,大家还热衷于各式各样的间谍活动,即便由于游戏舱的生物实名制导致没法开小号,也总能找到其他的办法打入敌人内部。
但现在的璇玑盘里显示的,却是韩东文记忆当中所没有的内容。
名字。
原先不过是却阴西亚版、却阴塔卡版等等,但现在每个板块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这倒还有些新鲜,并且,说不定也能从版块里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却阴血港专版——死人舰队。
有劫掠的传统,和强大到能让这个地区国家化的军事实力,血港的分版被命名为死人舰队。
这样奇怪的名字恐怕并不是为了酷炫,不知道血港发生了什么,在那里的异人会以死人舰队自居?
韩东文如此假设的原因,自然是看到了泗蒙专版的名字。
却阴泗蒙专版——国安司。
在玩家的眼中,作为NPC的顾韩阳与瘟君直接招揽异人,成立名义上的隐蔽组织国安司,这样的信息自然会在玩家当中流传出来。
分版以此命名,想必边境这一次的动作在泗蒙玩家中已经流传甚广,哪怕有不知道的,也可以借着这名字后来科普一番。
却阴奥利玛专版——荷尔图起义军。
韩东文记得,将异人作为奴隶对待的奥利玛原本的结局,就是被带领着玩家的起义军颠覆。
现在这个起义军的名字已经被用作论坛分版的名字,说明当地的反对派已经出现,陆续开始发声并支援异人。
这是很有用的信息,日后接触奥利玛的时候,或许应该参考进去。
却阴西亚专版——牧羊人之间。
这个词对韩东文来说再熟悉不过。
服务于教会,而非西亚的信徒,牧羊人。
神主在上,而不虔信神主的异教徒们皆是非人的羊群,作为神主的信徒,西亚国教骑士团以牧羊人自居,将这些异教徒带领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西亚专版以此命名,几乎已经百分之一百能够断定,教会已经掌握了西亚绝大多数的异人,而暂时失去了大公的大公邸,已经形容空壳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在原本却阴1.0的版本中沉浮没落的其他国家,也都拥有了自己专版的名字,臂如同样位于北方,与西亚隔着大洋对望的祖陵部族,有着亲近自然,祖先崇拜的如同德鲁尹一样的做派,专版被命名为先灵之民。
一直得以存续,永远保持中立的雇佣兵国家白鹰部队,虽然叫做部队,仍旧是有着自己领土、人民、政府的正经国度,其专版被命名为寄影中队。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此刻的韩东文心中颇有些紧张。
璇玑盘能看公版的论坛,但这些专版,自己能不能看到?
他深吸一口气,点进了泗蒙专版。
接着,他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可以。
泗蒙的专版,自己还能正常的浏览。
玩家多半是在分享着前一天边境战争的盛况,也有休闲玩家没有参战的,多是在发布一些古风美景之类的内容。
论坛的氛围大体十分不错,几乎所有泗蒙的玩家都对自己能够搞到这样一个任务平滑又不麻烦的的确赶到庆幸。
正是韩东文想要的效果。
他随意浏览了片刻,便退出了专版,接着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点进了[牧羊人之间]。
“可以!”
错愕片刻,韩东文大喜。
自己还能看到西亚的论坛专版,能看到西亚的玩家在聊什么!
这岂不是能够获悉对方的军事安排,成为最强的间谍工具?
狂喜之下,韩东文迅速浏览着西亚论坛上玩家的讨论。
看了一会儿,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管在哪个国家,异人的地位都不会特别的高。
即使是在泗蒙,异人也不过是“比较好用的平民”而已。
一群兵卒聚在一起的聊天,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极机密的商讨内容。
但即使这样,能看到他们商讨的内容也是极好的,玩家们或许不清楚自己触发事件背后是教会怎样的安排,但一定能提供动向、人数之类的信息。
韩东文摸索着下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已经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从西亚的专版退出,他自然而然地准备进入下一个专版。
然而就在这时,一行醒目的字浮现出来。
[对不起,你没有权限完成操作]
[失败:浏览板块-却阴-塔卡-翡翠王朝]
147 弹药测试
翡翠王朝。
这四个字对韩东文来说如雷贯耳,上一次听到,是在皇子皋的口中。
塔卡的玩家以翡翠王朝自居,难道说皇子皋已经吸收了塔卡的异人?
那么,有异人相帮的二皇子皋,相比起大皇子宇,显然更像是这个地区独一无二的主角。
“我这算是站对队了吧。”
韩东文思忖片刻,又尝试了其他几个板块。
和他想得差不多,眼下的璇玑盘能够浏览的也不过只有西亚和泗蒙的专版。
泗蒙的板块上,玩家讨论最多的除了白兰山的战场,便是这个从未听说过却一跃而上成了板块专名的国安司了。
现身说法的,自然是拿到了御赐腰牌的三人,沉迷拽少、唐小北和尘封已久。
当中最为活跃的却是沉迷拽少。
[谢邀,刚吃完米其林回来,这个腰牌嘛也不难拿,在下一次大事件争取排名靠前应该就能得到奖励了,不过你们最多拿第二,第一肯定是老子啊哈哈哈啊]
这是沉迷拽少在一个国安司相关问题下的回复。
相比之下,尘封已久的回复要平和许多,他大致讲解了白兰山边境的事件线,从自己当时选了什么门派,到发配边境后如何刷怪,说得还算细致,自然也更受众人的待见。
[那么这个腰牌到底有什么用呢?]
有人这样问。
尘封已久便写道:[腰牌是个物品,本身没有装备的属性,我的腰牌还没有使用过,但根据这一次边境战场第二名玩家的经验,腰牌能够免死一次,属于保命的神器,另外好像还能召唤出很强力的随从,但毕竟是一次性的,还是有些奢侈。]
免死。
这是一个十分暧昧的特质,在不清楚游戏具体的难度,以及相关免死技能到底有多珍贵的情况下,没有人说得准这腰牌到底是奇物还是以后会烂大街。
这块腰牌,一时间便有了免死金牌的代称,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寻常的讨论,以及对边境未来情况的展望。
从玩家们分享的内容可以看出,在澹台溟和公孙长正的带领之下,两司官兵已经连同城内异人一道开进了望鹰五城,现正在巩固工事,疗治当地平民。
大家原本都是泗蒙人,五城被分裂的时间也不算长,还算没有什么隔阂。
“除此之外,暂时好像就没有什么新鲜事了。”
韩东文将璇玑盘轻放到一边,思忖着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是腰牌。
腰牌这种东西威力实在不小,给唐小北的腰牌破碎的时候非但救了她一命,还召唤出了先前郭杰克的幻象。
但问题在于,这是消耗品。
消耗的不光是腰牌本身,在韩东文用初号机的面板反复查看之后,原先持有的郭杰克的游神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奥杜的游神,和最新一次拿到的,属于那个副官鲍温的游神。
郭杰克的游神八成已经被消耗完毕,属于他的故事,恐怕也正式地告一段落。
可能正因如此,韩东文才能够看到那记载着郭杰克生平的录像,了解到加斯科恩对泗蒙孤儿犯下的罪行。
“这东西可以量产吗?”
这是韩东文脑中的第一个疑问,密云砂的腰牌之所以能和初号机的游神有所相应,正是因为初号机入髓的云珀剑上也沾染了密云砂。
先前剩下的那块密云砂矿已然不多,姑且只能再做三枚腰牌。
但就算密云砂矿足够,是否每一块腰牌都要耗费自己的一个游神,韩东文也不得而知。
“或许可以实验一下……”
他扶着桌沿,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要留一个游神保底,显然奥杜的更加重要。
那么,刚拿到的副官鲍温的游神,是否就会被作为“弹药”,在下一块腰牌破碎的时候被消耗?
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么量产国安司免死金牌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有获得其他游神的途径。
目前韩东文拿到的三个游神当中,郭杰克的游神和副官鲍温的游神都是游戏的事件奖励,与二者不同的则是莫名其妙落入自己手中的奥杜的游神。
原本无法死去,被药茧公孙雪看守关押在定法阁的奥杜,为什么突然死了呢?
想到这里,韩东文灵机一动,立刻站起身来走向自己书桌上的一堆奏章。
他翻找了片刻,果然在今日的奏章当中找到了国法司上报的内容。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韩东文自然无从得知奥杜的死亡,当然是需要上报的。
奏章的内容并不长,还满是官文特有的避重就轻,上面简单地写道:夜,定法阁死囚间关押俘将一改往常吵闹,声响全无,经国法司离部公孙雪查验,认定猝亡,死囚尸首由国法司离部收敛查研。
按照时间算来,奥杜正是在自己造访定法阁,把大公的手臂搞没了一条之后暴毙的。
根据奥杜的技能描述,他所在的塔利家族一直被称为圣子之盾或者圣女之盾,其所在的节制骑士团本身,也是护卫教会圣子而被设立的近卫。
但到了蒂尔达这一位圣女,情况就有了变化,一是蒂尔达本身太强,二则是她痛恨教会,巴不得早日切割开来。
失去了家族目标的奥杜,想必是彷徨的。
正因如此,节制骑士团才会作为先锋进入白兰山寻找失踪的蒂尔达。
正因为如此,奥杜·塔利此人才会在游戏原本的时间线上,在失去了大公的西亚一众骑士团中,成为唯一进本的那一个。
当然,现在看来,神主教会全都不是什么好鸟,若是按照原本游戏的走向,保不齐过几个版本之后就会爆出兽之阴是神主教会的杰作,从而黑化进本了。
“奥杜的游神在初号机身上,暂时应该不会被消耗吧,要是真的做实验,倒正好有一个地方。”
韩东文翻了翻剩下的奏折,从中找出一封,仔细看了起来。
奏折来自国金司,内容大致关于那一直要离开泗蒙的外商使代表团。
经国金总司文殊同安排的调查,已经查明这一次代表团集体请离泗蒙并非一开始就有此动作,而是由来自血港的冕江商团私下撺掇鼓动,夸大泗蒙边境的局势。
其目的为何,暂且不得而知。
“在泗蒙的使团撤走,会有什么影响?”
韩东文微微闭上眼睛,抬起右手轻轻捏着自己的鼻梁陷入了深思。
148 帝王的洋流
使团撤走,主要会释放两个信号。
第一,是使团判断泗蒙已经陷入战乱,虽然这是从商使团,并非严肃的外交,但仍旧有一定的影响。
第二则是一个韩东文不太有把握的猜测。
撤走商团,侨民等等,会不会是为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如果血港对泗蒙有所图谋,故而先行鼓动其他国家商使撤走,免得开战的时候束手束脚,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韩东文思索片刻,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可能性很低,血港的国力称不上鼎盛,外交策略主打一个疯狗刺猬做派,属于谁去吃都必须得留点血的那一派。
若非如此,这个从前的海盗聚集地也不可能就这么安然存在,实在是周边各国都觉得去清剿下来代价高过收益,况且一条商路航线有起点亦有终点,凭什么我航路起点要出钱出兵让你终点那边坐享其成?
怎么谈都没能谈拢的后果,便是血港的形成。
这样一个国家,突然主动发难的可能性并不高,他们为了自保,更大的可能应当是不给他国狠心开战的决心,一边这么捱着,一边将自己的商业与收入转型正当化才对。
“如果有所动作,一定是获得了某种外力的支撑,或许是大皇子,或许……”
韩东文没有忘记,本身同样弱小,却同样猖狂起来对大公和泗蒙发难的神主教会。
或许,降物也以某种方式影响了血港。
“不论如何,今晚应该就能知道了。”
他这么想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踱步离开了书房。
使团走和不走,两种情况都要做出准备。
而使团离开泗蒙的准备,则需要玩家的参与才行。
当天晚些时候,泗杨,花街。
灯红酒绿,熙熙攘攘。
往常的花街就已经很是热闹,今天更是人声鼎沸,人气非常。
殿下大宴,边境得胜,这样的气氛当中,就连街上奔走的孩童,脸蛋似乎都比往日更红,笑得都比往日更响。
一队人马在这花街上显得分外扎眼,来往的行人莫不回头驻足看去。
那竟然是平日很见不到的,头戴银色龙盔的官兵。
不是湛蓝的兵服,也不是黑红的甲胃,而是一身褐甲,头戴银盔的国金司官兵。
若不是做商经营大买卖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们几次。
而此刻的他们竟然在护送一队轿马,着实少见。
那轿子里藏着的莫非并不是人,而是金子银锭不成?
退避在两侧的百姓们猜测着,好奇地打量着,目送着这队人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轿子里却并不是什么金子银锭,而是活生生的人。
但作为外商使团的他们,或许比等身的金子还要更加的值钱。
在其中一架轿子里,坐着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
他头发微长,却并未扎在冠中,而是简单地扎了起来从左肩垂下。
分明是泗蒙人的长相,他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一套丝毫没有泗蒙特点的服装,荷叶一般的领结从锁骨中央坠下,腰间绑着一件皮质的护腰,外面暗色的长袍却没有袖子,如同马褂一般露出他面料精致的白色内衫。
踩在轿中木板上的,是一双缝着金线的膝下皮靴,靴口夸张地大开着,显得张扬而跋扈。
他百无聊赖地倚靠在轿椅上,略微侧头,抬起手来——他那泛白的五根手指上,足足戴了三枚珠光宝气的戒指,显得富贵非常。
但奇怪的是,哪怕这般雍容的打扮,却也并没有让这个男子看起来贵气平和,相反,那种隐隐有些凶狠的气质配着这些本该静心赏玩的珠宝,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条盘踞在自己宝藏上的恶龙一样。
这只手掀起了旁帘,男人朝外看了看,不屑地笑了一声:
“很开心啊,泗蒙人。”
坐在他对面的似乎是他的仆从,那是一个长相类似西亚人的姑娘,本来俊俏的脸蛋上却有着一道横过鼻梁的刀疤,澹色的金发有些枯黄,也并不像大户人家的下人那般体面。
但她身上的衣服料子却也是很好的,实在矛盾。
“太一中将,您来自泗蒙,知不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这姑娘开口问。
被称为太一的男人,正是血港明面上的官方商团,冕江商团的代表,官拜血港中将,展太一。
冕江商团是泗蒙的称呼,正如白兰山被西亚叫做莫恩山一样,冕江二字的本意,也就是血港称呼这个商团的真正方式,要比这略长一些。
代表血港将走私逐渐转型正当化的机构,“帝王的洋流”。
展太一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嘴角却仍旧上扬着,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没有什么比一场遥远的战争获得胜利更好了,生活在泗杨的百姓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却也能享受胜利的喜乐,他们当然这么开心。”
“莫非西亚教会就此作罢了?”
金发的姑娘立刻发问。
展太一将撑着旁帘的手放下,摸索着自己腰间一柄短刀的刀柄,那短刀的刀柄和刀鞘也满是珠玉,看模样,却像是塔卡风格的。
这恐怕是战利品,就如同他所拥有的其他一切。
“作罢不可能,泗蒙声称已经救回大公,却迟迟没有让大公出面,反而借着西亚大公的名义攻进五城,我想那个蒂尔达多半已经没了,只不过尸体让泗蒙掌握,反过头来以此倒咬西亚一口。”
展太一自信地笑着,将右腿翘到了左腿的膝盖上:
“而且,古雅,退一步说,哪怕神主教会真的放弃了,对我们来说也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叫做古雅的金发女子笑了起来,那笑脸配着脸上的刀痕,却显得有几分狰狞:
“蒂尔达……那个女人死了,的确是喜讯一件。”
展太一看了看面前自己的随从,他知道古雅自幼在西亚遭受了许多磨难,倒也没有兴趣去深究她到底和这位西亚的大公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有仇,就够了。
“不过中将大人,泗蒙这个瘟君宴请我们,又是为什么呢?”古雅又问。
轿子轻微的颠簸正在此刻停下,展太一咧嘴一笑,露出自己尖利的犬齿:
“马上我们就能知道了,不是吗?泗蒙的皇宫里虽然找不出半个好人,但好酒好菜倒是我从来都很感兴趣的,今日是国宴,你有口福了。”
149 排宴
庄严。
这是悬日门后的皇宫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
商使们之前并未有机会得召见到皇宫之中,一是因为他们平日事务往来多与国金司交接,二则是泗蒙这个不是皇帝的皇帝从前根本懒得管这些烂事。
所以,被韩东文破天荒地邀请至宫中赴宴,的确是头一遭。
成群的侍女位列悬日门后站成两排,她们腰间绸带上都系着散发着橘色荧光的小石灯,手中也都提着一柄光亮的灯笼。
夜幕已近,这些娇俏可人的姑娘们,犹如宫内夜空中的萤火虫一般,点亮了往来的道路,纵使四周柱梁之上仍有金碧辉煌的光饰,也无法叫人把眼睛从她们身上挪开。
在她们所有人的前方,穿着黑褐相间的正礼长袍的钟礼林身子站的笔直,等国金司的官兵将几位商使送入悬日门后,双臂舒展合于胸前:
“泗蒙太书阁阁监钟礼林,承泗蒙天子,孝显贤书东文太子诏,欢迎诸位贤贾善商从使赴宴!”
“奥利玛国黄金商团总使,何苏哈丹,有请!”
哈丹是奥利玛的贵族头衔之一,名叫何苏的这位哈丹头戴一顶圆帽,上面不辞繁复地点缀着珠光宝气的坠饰,一片黑胡子蓄到了胸前,腰间则挂着一柄圆月一般的刀鞘。
鞘中并没有刀,既知道不该携兵器进入皇宫,却仍旧取出了刀,只留下刀鞘,自然是因为那刀鞘也非凡品,而是以一整根巨大的沙象牙凋成,上面星罗棋布地以金线串联着水晶装饰,显然是雄厚财力的代表。
他抬手将自己的胡子在唇边摩梭片刻,嘿嘿一笑,上前一步。
几位宫女立刻躬身前来,站到了他的身后。
“白鹰部队外贸部商使,马拉塔尼奥,有请!”
作为一贯中立的雇佣兵国家,白鹰部队同样有着商业与外贸的需求,事实上,白鹰部队也一直在寻求着国家产业结构的转型,外贸一直是他们近日发力的着眼点。
名叫马拉塔尼奥的这位商使一身白袍,看似朴素的衣装下,细看便能察觉出端倪——那身白袍在月光与灯笼的光芒交相映照之下,如同潮汐一般显现着细密的银色光华,显然是由某种珍贵而独特的异丝编制而成。
自然,也是在炫。
几位宫女同样将他迎走,稍后便要带至赴宴的主厅去。
“血港冕江商团商使,中将展太一,有请。”
钟礼林的声音微弱地变了变,听到这句话的展太一轻蔑地一笑,抬腿踩出一步,将手伏在腰间的短刀之上,“蹭”的一下拔了出来。
那柄源自塔卡的短刀果然并非凡品,刚一出鞘,便有一股强烈的火红荧光亮起,在空中更是留下不断流转的梵文印痕。
若是有玩家在这里,肯定马上开始争论这刀这特效到底是加几的神器了。
看着展太一在自己面前突然拔刀,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变。
塔卡的珍宝出现在这位血港中将的手中,炫的就不仅仅是富,更有血港那种谁都敢咬一口的猖狂宣言藏在其中。
这一轮逼,恐怕是他装赢了。
唯独钟礼林面色未改,彷佛视而不见一般,将目光投向下一位。
他钟礼林岂是普通的一位文官阁监?
钟礼林八岁便进了军中,十二岁编入休部,十七岁官拜国兵司休部部尉。
若不是有柳承,他便是三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部尉。
镇住这一点场面的心性,他还是有的。
况且,这也在殿下的安排当中。
看着面前的文官没什么反应,展太一愣了愣,轻咬了咬牙,咳嗽一声问道:“这位阁监,我先前不懂礼数,误佩了兵器入宫,该到何处暂存?”
钟礼林侧身看了看展太一,微微颔首:“殿下交代过,既然不会有什么安危,要带什么都无妨,请您随身携带即可。”
听了他的话,展太一眉头一皱,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勐地将短刀插回刀鞘当中,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那几个等候着自己准备带路的宫女。
今日赴宴的商使一共四位,分别来自血港,奥利玛,白鹰部队,祖陵国。
至于塔卡,作为泗蒙的上国塔卡并没有留驻商使在此,反而是泗蒙应当每年进拜塔卡交流贸易细则,更别提此时塔卡内部紧张的如同火药桶,暂且无暇外顾。
在泗蒙的外国商使不止这四位,但韩东文结合原本游戏的剧情设定,推定从国力上看,最要紧的就是这四个。
诏宣终毕,钟礼林昂首挺胸,带着四位商使在一众宫女伴行当中,走向了殿中。
越走,便越能看清殿内是何等的通明辉煌。
在迎春宫和御膳房的操办下,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地面一尘不染,两侧分做两桌,与正上方韩东文的主位呈品字摆放。
餐具摆台,就是所有宴席的第一道大菜。
桌面是整块的水油木制成,这样的木材配上漆面,能做到不沾油水脏污,然而质地却万分的娇嫩,稍有不慎便会在桌面留下痕迹不可再复用。
如此的奢侈,自然是殿下的安排。
桌面之上,是冷骨胎天青釉的一整套精美的瓷器,有汤碗一只,正碗一只,骨碟一只,托碟一只,楠竹包金头的快子一双,镶银的快托一对,青瓷的汤匙二柄。
除此之外,还有以银玉相间寒铜从铸而成的一排精美事物,一柄小锤、一只小镦、一把钳、一把铲、一只小叉、一片银铜刮片、和一根玉头银针。
今日之宴自然有蟹。
这样的餐具,基本便代表着那块水油木的桌面吃完必定满是残痕,也不必再用了。
不幸中的万幸可能是,这水油木的桌子只给四位商使用,至于他们的随从,则是一张小几放在半个身位之后,虽然也给他们奉餐,但严格说来,却也不算上桌。
商使们被带到了各自的位置,却并未急着入座,而是在原地面向殿门站定,默契地等候着。
少卿,钟礼林的声音庄严地响起:
“圣上到——!”
四位商使同他们带来的随从一齐拢手合于身前,看向了大殿正门。
前方是钟礼林,后方是李宰。
再后方,是十六位持灯摇扇的侍女,侍女的身侧,又有十六位伤部的官兵。
正当中的那个人背手踱步,原本弱不禁风的体格,近日却已经愈发地显得挺拔。
这几步路叫他走来,居然也走出了几分大气。
正是韩东文。
四位商使与随从左腿后迈,单膝跪地低头,齐声道:“拜见殿下。”
直到韩东文一步一步地走到主位坐定,才澹然开口:“免礼。”
几人松了口气,起身坐回了桌前。
他们当中,脸色最难看的自然是展太一。
就这个皇帝?
我带兵器入宫,是来炫的,不是让你假大度的,你牛什么?
这整个殿中,也就皇帝身后那个眯眯眼的侍卫看起来有两把刷子,就凭如此,还敢说没什么安危?
展太一不动声色地嗤笑一声,打量着韩东文的方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主位的方向,为什么是两个位子?
他正在思索时,却又听见了钟礼林的声音
“西亚公国大公,西亚神主国教圣女,蒂尔达大公到!”
150 掮客与白兰地
蒂尔达?
蒂尔达·达克大公?
宴厅当中所有客人几乎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和恭迎韩东文的时候不同,前者是出于泗蒙的礼节,而他们现在的起身,眼里全是不敢相信的讶异。
银发,碧眸。
被迎送进殿中的,却居然真的是那位一人镇国的大公!
她穿着一身样式朴素并无什么纹路的西亚衣装——这是韩东文吩咐人准备下来的,一头银发披在身后,举手投足之间全是高洁而冷峻的气度。
“大公。”
“大公。”
“大公。”
白鹰部队的马拉塔尼奥最先反应过来,双手合于身前弯腰鞠躬,那位来自奥利玛的哈丹和另一个来自祖崚部族的商使也立刻效彷起来。
蒂尔达扫视了他们一圈,轻轻点头。
随后,她如冷剑一样的目光不躲不闪,笔直地刺向了展太一。
“……大公。”
展太一咬了咬牙,低头行礼。
上位者在某些时候,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若一个国家的领袖不被按照领袖的规格受外人对待,并不是他本人大度一句没关系大家都几把哥们就能解决的。
更多的时候,他在这样的场合代表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后的国度。
他不受尊重,则国家不受尊重。
而蒂尔达身后存在的,是西亚公国法理上正统的政府,西亚大公邸。
这不是展太一能碰瓷的了的,正如他只敢在钟礼林面前刁难,却仍旧该对韩东文屈膝一般。
蒂尔达一眼扫过他,不急不慢地抬腿,一步一步走向了大厅的主位。
她竟然就那么坐在了韩东文的身边!
在她身后,一位玲珑的宫女跟在身后,可爱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紧张神色,似乎是第一次在宫中参与这等正式的场面一般。
韩东文抬头看了小红豆一眼,眼里是满意的神色。
你实在不必如此紧张的,上次出访西亚的侍餐,你做的就很不错,更何况此处是咱们自家的地盘。
他想尽力把这样的想法用自己的眼神传递出去,不知小红豆能收到几分?
当她看到殿下熟悉的眼神的时候,那股紧张却的确缓解了不少。
殿下没有责怪的意思,说明没有做错。
不对……殿下好像从来都没有责怪过……
“排宴,斟酒!”
侍餐礼官在殿侧朗声高呼,台下如花似玉的侍女自殿厅左右两侧探入,手中恭敬而优雅地端着各式各样的珍奇器皿,将每一种前菜冷盘一模一样地奉到众人的餐桌前。
水油木的桌子,磕碰稍重一些就会留痕。
那盛着菜品的碟盘,却如同轻若无物一般,好似漂浮一样从侍女们的手里浮到了桌面。
泗蒙对宫女的要求可见一斑。
金玉相间的餐具器皿,如此高且统一的服务规格,只要韩东文希望,需要一周时间筹备的大宴也能在一日之内被调整奉上。
不似这些商使,这位泗蒙殿下身上没有大量的珠宝、金玉,只有式样庄重却也简单的常服。
然而,这华贵的晚宴,正厅内为他献上的歌舞,这盘内的珍馐,座侧沉静绝美又恒强如冰山一般的宾客,全都是他华丽的大氅。
大贵!
佳肴入席,自然该有美酒相伴。
奥利玛的哈丹和祖陵国的使节均是好酒之徒,他们早就觊觎泗蒙的美酒多年了。
国宴之上,会奉何种美酒?
他们的视线急不可耐地穿过正厅舞女的腰肢,寻找着端着酒壶的侍女,终于望见之后,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宫女捧着酒壶,莲步轻摇近前,谦卑而敬重地跪在桌边,斟出壶中的琼浆玉液。
那是透明而又带着琥珀色泽的酒液,没入杯中,好似一汪可以握在手中的黄金湖。
主位之上,小红豆却破例坐在了蒂尔达的身旁,小心地替她分了杯盘中的餐食,直至以叉勺便可入口的程度后,蒂尔达才用左手持餐具将珍馐送入口中。
众人在望着那新奇的美酒,展太一却看到了这一幕。
他居然现在才真切地看到,这位西亚的大公竟然没了一只手。
幸灾乐祸之余,他牙齿也咬得死。
为何方才竟然连这都没有看到?
这位大公的威慑难道如此之强,就算方才站在自己对面,也连观察她没了一只手的余力都没有?
不,一定是太惊讶了,一定是……
“诸位商使,听寡人一言。”
韩东文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传来,手中举起碧玉的酒杯,居高临下扫视着几人。
于是所有人停箸,抬头。
“今日左餐奉酒,并非寻常泗蒙的五谷所酿,而是西亚公国独产,冰晶紫提的美果伴以泗蒙的酿造工艺混合而作。”
果不其然,那琥珀一般的酒液没有寻常粮食酒的刺鼻,却有着一股馥郁的果香。
“泗蒙与西亚正如此酒,西亚的紫提,与泗蒙的酿制缺一不可,今日寡人便以此酒入宴,邀诸位商使见证泗蒙与西亚之友谊长存!”
台下,最为激动的是那位祖陵国的商使,他身上披着一件质地极其顺滑而高档的皮毛大袍,一眼便知能在泗蒙卖出极高的价格。
他爱酒,光用鼻子就能知道,杯中珍酿一定差不了。
如果这能作为商品?
“殿下,请问这珍酿以何为名?”
韩东文爽朗一笑:“哈,泗蒙的美酒一贯以产地为名,此酒酿于西亚于泗蒙之边境白兰山,寡人赐名白兰地,何如?”
宴前。
“老师的意思是,使团不一定想走?”
韩东文望着面前找来的文永行,陷入了沉思。
“的确如此,老臣从来都在思索这冕江商团为何有如此动作,毕竟,鼓动所有人退出泗蒙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利得。”
文永行微微颔首,看着正准备更衣的韩东文:“此事重大,不得已才……”
“无妨,我一边更衣一边听您说。”
韩东文身后今日服侍更衣的宫女自然不是小红豆,她现在应当正陪着蒂尔达。
文永行点了点头,正色道:“殿下上次口谕,命国金司不再退让挽留冕江商团,逼迫对方尽快上桌相谈结束试探,结果正如殿下所料。”
“逼迫……”
韩东文略一思索,差点露出一丝苦笑。
他当时只觉得国金司一下子手中权力太多,单纯想在将商团这头和文殊同唱唱反调,不让他太过掣肘而已。
没想到自己这种砸锅的做派,竟然逼得冕江商团肯谈了?
“他们要什么?”
文永行答道:“此番冕江商团牵头鼓动各大商使离开泗蒙前,曾想以血港之名同泗蒙国金司举贷金四万,用以兑付血港未结货品之款项,金额硕大,又无从凭据,国金司并未贷之。”
“四万金……”
韩东文不动声色地在心中算着加减乘除,一碗汤面不过几个铜板,一匹马算上马车,价值约莫一到两个金元。
百铜为银,百银为金。
若是一个铜板按一块钱算,冕江商团这是要找泗蒙借四个亿!
“国金司拒了他,便牵头鼓动搞些小动作,以战事相逼趁机退出?”
韩东文嘴角上翘一个弧度:“其他诸国的商使莫非就让他当枪使?”
“或许其他几国商使也知晓其中奥妙,此番冕江商团重新提出条件,却要举贷金六万,想必盈余的部分自然要相互瓜分的。”
韩东文听了,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国家将陷入战乱,留在此地的商团除了撤离和抛售兑现手中的国债,这展太一居然还不知足。
他甚至想要借一笔巨款,以期战乱将至可以缓还,甚至不还?
“其他人被他利用,却只得两万金,冕江商团独吞四万,算盘打得噼啪响,不愧是个掮客。”韩东文沉吟片刻,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若他们今夜既知泗蒙与西亚战乱将歇,还敢不敢借,借了还敢不敢不还?”
151 不记名投票
国家与商团之间的借贷,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
国家自商团中借贷,是为国债,往往有着一定不会拖欠,除非亡国也不会烂账的保证。
而商团自国家借贷的情况虽少,却也并不是没有。
借钱,图的自然是利。
只要商团够大,业务够牢靠,国库也自然乐得借贷赚取利息。
但展太一眼下的要求,却可以称得上歹毒。
首先,若是泗蒙当真陷入战乱,有血港背书的冕江商团大可拖延还款,这是最浅显的,最容易看出来的一个陷阱。
其次,因为异人降世,国金司承韩东文诏加制银钱充入市场,本意是为了调度泗蒙国内经济,但肉眼可见的效应之一,便是接下来在列国之间泗蒙银钱的兑率下行。
这本来不是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也在韩东文的考量当中,但若是展太一此时借了值四亿的债,纵使日后连本带利归还五亿,那时候的五亿,在列国之间说不定还不及原本四亿市值。
这是展太一此举的第二个陷阱,由此看来,国金司似乎借不得这笔钱。
但不出借的后果呢?
民间有大商会同钱庄借款,数目巨大,单个钱庄无力承受借款不还的风险。
但大商会所给的借利又足够的诱人,于是几个连庄便一同携手集资出借,既分担了风险,也能以自己出资的部分吃到诱人的红利。
是为连株。
借方连株,可以分散风险,但展太一现在要的是什么?
他不光自己要借,甚至连同白鹰部队,奥利玛和祖陵国一同要借。
这完全是连株的反面,不是借方分担,而是贷方分散,极大增加了收回借款的难度。
若不出借,按照原本世界线,血港可是捅进泗蒙的第一把尖刀。
若是就由着展太一将其余诸国商使与泗蒙撇清,血港再有什么动作时便再无其他顾虑。
这是第三个陷阱
“歹毒。”
韩东文皱紧了眉头。
这个展太一,不像庸人。
海盗群居的血港,人人都像是闻着鲜血在深海游动的鲨鱼。
他光是闻到了泗蒙与西亚的这一点点血腥味,就以此大做文章要一口吃撑,实在不是一个庸人的气魄。
凭着一点信息,就在猎物的脖子上放下如此三把尖刀,若有可能,这样的人是韩东文十二分想收入囊中为我所用之人。
但他想吃的是泗蒙。
“国金总司怎么看?”
韩东文沉吟片刻,开口问文永行。
“禀殿下,文殊同总司评议,此番借贷或将亏损,但若是以国安为重考量,或许是必须之举,也是此次收回五城的代价。”
文殊同说的很中肯,不管这个老狐狸有多滑头,看得总是清楚的,不然也坐不到国金总司之位。
加上有老师文永行做监督,韩东文起码能够相信文殊同点出的这些事由是值得相信的实话。
有了专业的观点作证自己的想法,韩东文轻轻点了点头。
“吩咐下去,今夜大宴,四位商使席前换上水油木桌。”
文永行听罢,只在心中叹息一声,点头应诺。
如此娇嫩珍贵的木料,本当是大典节庆使用。
即便自己这学生比从前清醒了许多,那种夸张的做派似乎还未有改。
韩东文的嘴角却不经意间上翘起来。
文殊同判断无错,的确应当以国安为重。
所以,该国安司动作了。
“头盘头道,云上七星!”
唱菜的环节并不一定要有,还很容易显得并不庄重。
但若有了,便一定是名贵的佳肴。
每人面前的盘中是一尾石斑鱼,是为七星石斑中最为昂贵的“皇帝星”,以巧刀剔刺去骨,斑腹剖做蝶展双翅状入碟清蒸。
蒸,却不是用水来蒸。
蒸这尾鱼的材料,是以上好的火腿、整鸡、整鹅、鲜鲍、香蕈熬制半日,成汤之后再将鸡鹅肉切做肉茸重新下入汤中,鸡鹅茸入滚汤熟成膨起,吸去汤中油脂,便成了上好的汤头。
鸡扔掉,鹅扔掉,火腿鲜鲍香蕈一并扔掉,仅留下这汤。
这汤却不用来喝,而是用来蒸这尾鱼!
出屉的皇帝星,鱼肉泛白,极其鲜嫩,左以青姜澹蚝,原先停留在众人唇齿之间的葡萄果香顷刻间便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蒂尔达大公,这道菜最妙之处是鱼腩前裙边三寸,您请用。”
小红豆的声音传来,韩东文侧目一看,她正将餐前的“皇帝星”分好,小心地奉进汤匙中,给蒂尔达盛出这精华中的精华。
韩东文有样学样,将快子刺入鱼腩前部,将白嫩如玉的鱼肉分开,夹起那块饱溢着汤汁的裙边送入口中。
不管多少次,味觉的感受总是给人以幸福。
“很美味!”
蒂尔达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讶异和喜悦,小红豆低声一笑,转身探向了自己身前的石斑鱼。
给她们奉的,倒也没有吝啬,仍然是同盘同款的皇帝星。
她小心地捧着蒂尔达的汤匙,将自己盘中石斑的裙边也取入碗碟,再次奉到蒂尔达的桌前。
这样或许有些不合礼数?
但蒂尔达并不通晓那么多,至于小红豆,当下也只是觉得这是殿下重要的客人,给她好的又没有错,至于礼数本就是一时一样的章程,她在宫中也有不短时日,早就参透了这道理。
况且她从来就不懂,明明这已经是举世无双的美味,这些大人哪里还舍得只吃所谓最美的地方?
要不是吃不下,她简直想把今夜每一道菜都吃完,不然心疼。
韩东文看着小红豆,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今晚给自己奉餐的是小红豆多好?
不像现在,自己带来吃白食的,是那个看起来就像吃白食专业户的李宰。
李宰正眯着眼睛在韩东文身侧,一脸的惬意。
若不是这皇帝星没有刺,韩东文毫不怀疑他要叼着鱼刺剔牙了——他的模样干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违和。
菜一道又一道地上,小红豆很忙。
觥筹交错,却无人相谈。
四位商使中的三位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思考,既然蒂尔达还活着,既然已经和泗蒙是这般的交情模样,还要不要和血港同流合污?
纵然听说过蒂尔达很强,但血港最近也有……
“列位。”
韩东文歇息片刻,忽然开了口。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主菜暂歇,众人桌前碗快杯盘也被撤下更换。
眼前的桌面空无一物。
两侧忽然步入几位宫女,手中捧着的却不是餐盘,而是一张绢纸,一支朱砂小棍。
纸被铺在几位商使面前,朱砂小棍平躺在当中,分外的惹眼。
“列位,寡人今夜之宴,一是邀列位见证西亚与泗蒙交好,其二,则是听闻商使有所顾虑,打算暂离泗蒙,是否确有此事,冕江商团?”
他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台下的展太一。
被韩东文如此注目,展太一倒也不躲不避,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有几分桀骜的笑容来:
“殿下所闻不错,并非空穴来风,实在是鄙人这些做买卖的无力插手战乱,图个自身可保而已,还望殿下恩准。”
按照自己的设想,这一步棋会成功。
泗蒙将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借出这笔钱款,若是不借,等到诸国商使撤离,没了其他国家的干预,血港自然可以……
“寡人明白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打断了展太一的沉思。
接着,他大手一挥,朗声说道:“既然如此,决意离开泗蒙的商使,寡人不会强留!”
不留?
展太一愣了片刻,眉毛刚皱起来,韩东文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但寡人亦不希望有人趁机作乱,笔纸都在诸位眼前,列位,走还是留,写一个字呈上便是,不必记名,寡人只愿看看列位真意如何!”
纸,是一模一样没有记号的纸。
笔,是一模一样没有色差的朱砂棒。
几个商使面面相觑,展太一的眼睛如同一只狩猎的鹰,扫向了剩下的三人。
152 三选一
“去留随意,寡人不拦诸位。”
韩东文的声音在展太一脑中回响着。
他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朱砂棒,狠狠刻上一个去字。
狗皇帝,死昏君,还看不清局势,还不想借钱?
那好,待到泗蒙孤立,势必要让你付出代价。
国金司不可能参不透血港这赤裸裸的,名为交易的威胁。
赌气放人,是为昏庸!
展太一写完抬起头来,看到其余三位商使都已经书写完毕。
纸张被各自倒扣内折,确认无人能够看到之后,才递到了韩东文的手中。
这位皇帝甚至还有功夫把面前一口白兰地囫囵吞下,又抓过一粒硬糖塞到口中,慢悠悠地展开眼前的折纸。
展太一看着韩东文,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没有记名。
的确是没有记名,什么藏在房梁上偷看的侍卫,就算自己察觉不到,古雅也一定察觉得到。
没有,当真是没有。
其余三位商使看着主座上的韩东文,各自交换着眼神。
“唉……”
良久,韩东文的叹气声传来。
“两位要走,两位要留。”
他竟然就这么公布了结果。
展太一的眼神立马扫向了在座的所有商使,他们每个人都面面相觑,眼神里顿时有了锐利的戒备。
竟然有两个人要留?
走,自然有自己的一票,这不言自明。
是白鹰部队?奥利玛?祖陵国?
“也罢,正如寡人先前所说,绝不强留诸位。”
韩东文举起面前的小杯:“同泗蒙做生意,就是泗蒙的客人,若是有想留下的商团,泗蒙自然会保他的平安,而没了生意,出了泗蒙海域,泗蒙也无力保安,寡人言尽于此,列位,同饮一杯!”
“谢殿下!”
“谢殿下!”
“谢殿下!”
酒一饮而尽,投票的纸团被揉作一团扔进炉火,倒映在展太一不屑的眼神当中。
韩东文说的是拙劣的威胁。
不,连威胁都算不上。
出了公海,泗蒙便不保障退出商团的安全。
潜台词就是,你们可能遇到威胁。
笑话,泗蒙怎么敢?
他国商团退出泗蒙,后脚就挨了打,泗蒙一国凭什么跟四国树敌?
“尾盘,八宝帝尖团!”
唱菜再起,玉盘上桌,却是璀璨金菊的摆盘当中,包围着两团饱满炽红的蟹。
也不是蟹,仔细看去,那往常坚硬的蟹壳已经不是蟹壳,反而是将鲜虾打成肉泥,混以淀粉进模具炸制而成、又以红花上色的,如同蟹壳状的鲜虾脆片。
这样人造的蟹壳当中盛着的,是多汁流黄的完整蟹肉蟹膏,麻烦的心板等部分皆已取下,仅留下这肥美精华,香气扑鼻而来。
有侍女前来,帮助各位宾客以蟹八件拆蟹——虽然最麻烦的蟹壳已经被拆换,本可不必如此麻烦。
如此多的麻烦,只为了一口极鲜。
晚宴终毕,只可惜水油木的桌面早已千疮百孔。
“没有不散的宴,仍要离开泗蒙的两位,一周后,泗蒙海洲港便正式开放,祝那两位杨帆千里,一路顺风!”
韩东文顿了顿,又说:
“一周之后,恰逢泗蒙值岁请仙大典,随典,寡人正立大妃,遗憾要走的两位无法共贺大典,江河为期,日后再见。”
众人齐齐道谢,行礼,在一众人的瞩目当中,韩东文站起身来,与蒂尔达一道,离开了这辉煌的殿堂。
少卿,夜,延庆楼顶楼。
出宫之后的商团,自然不必国金司再加护送。
展太一环抱双手坐在楼内的椅子上,望着台上的戏班。
在他周围,是另外三国的三位商使。
祖陵国的乌喇特,白鹰部队的马拉塔尼奥,和奥利玛的何苏。
几人心思全不在戏上,只一言不发地望着彼此,一声不吭。
“曾”
展太一将腰间的短刀拔出来,勐地插在了桌面上。
他的眼神如鲨鱼一般,扫向剩下三人。
“说说吧,是哪两位想要留在泗蒙?”
短暂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奥利玛的何苏,他气得一抖,连大胡子都颤了颤:“展太一,他们俩就罢了,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本哈丹?奥利玛当然要走!”
“信?”
展太一啧了一声,眼神愈发凶狠:“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信这个字值几个钱?值不值六万金?”
“白鹰部队投票是走。”
一身白衣的马拉塔尼奥语气没什么波澜:“白鹰部队一向只跟酬劳最多的人站在一边,太一中将应当是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剩下的祖陵国商使乌喇特连忙说:“祖陵国也是要走,中将,比起泗蒙,眼下祖陵国为何会想触怒血港?”
展太一怒极反笑,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乐了:
“都要走?我不明白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什么?”
他勐地将身子前倾,把短刀从桌子上一把抓过,锐利的刀尖指向面前三人。
“现在嘴硬,难不成一周以后,我还能在海州港口看到你们?”
“自然可以!”
奥利玛的何苏大手一挥,冲着马拉塔尼奥和乌喇特说道:“我劝你们俩赶快认了吧,不然怎么办,到时候接着假装出海?假的装成真的?”
“本就是真,如何为假?”
马拉塔尼奥仍旧没有动怒:“一周之后,血港定能在海州港口看到白鹰部队的商团。”
“祖陵国同样如此。”乌喇特接道。
展太一皱紧了眉头,看着面前的三人。
他们都说自己投票是走,但明明有两个叛徒。
泗蒙会怎么做?
出了公海之后,他们会不会截杀商团,快人一步?
但投票明明是不记名的,泗蒙如何知道是哪两个商团改了态度?
“既然各位嘴硬,这一周内,还请列位就在这延庆楼中歇息,想必你们不会拒绝。”
展太一把软禁说得清新脱俗。
不能给他们机会,派任何人去和泗蒙通气表忠心。
这一点古雅能够确保。
到时候,就算他们真的从海州港和自己一同出海,泗蒙也只能当他们所有人都真的离开了。
至于明牌跳反的自己,展太一尚有能够自保的信心。
动了他,就等于动了血港。
“可以!”
何苏振声。
出乎展太一预料的,马拉塔尼奥和乌喇特二人居然也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展太一在脑中思考着,设想着一周后的海州港。
四条商船出港。
四条商船进入公海。
这时候泗蒙会开始报复。
不必考虑自己,那么剩下的三条船中,泗蒙会放过两条船。
他们怎么选目标?
他们怎么知道?
“这伊伊呀呀的,唱的什么狗屁!泗蒙人就爱听这个?”
一旁的何苏转移话题骂道。
台上的戏班正值唱段,唱得入情。
“闭嘴。”
展太一面色如严寒。
何苏一愣,不再说话。
几人在沉默中,听着这婉约的唱词,看着沉默的展太一,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忽然,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有些欣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哥?你真来了?”
角落中,一个俊俏的男子走出,眉宇间竟然和展太一有几分相似。
却是延庆楼戏班的少班主,展玉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