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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我是个昏君全文阅读

作者:啤酒海豚     坏了,我是个昏君txt下载     坏了,我是个昏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掌权者?

    来人长着一张很冷峻的面庞,鼻尖、下颚如刺刀一般锐利,他只抬头扫了一眼,阁中的气氛便有些怪异了起来。

    这中年人有一头黑发,瞳孔却带了一丝深蓝色。

    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传遍了韩东文的全身,像是他的身体在违抗自己的意志一般,全力地想要蜷缩得更紧一些。

    “见过总司大人。”

    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均是异口同声地纳头迎道。

    韩东文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后槽牙,他不认识这个角色,更不知道瘟君先前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但就凭他等了这两秒钟,这人站的腰杆笔直丝毫没有要跪他的意思、以及文、钟二人的表现来看,傻子都知道这人比自己要更有排面。

    “您来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很暧昧,既礼貌,又不至于太舔,属于韩东文自己估摸着应该行得通的程度。

    那人凝神看了韩东文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韩东文在心里登时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小红豆,严厉道:“跪。”

    侍女自进迎春宫后直入后宫,按常理说并不需要见其他百官,认得太书阁也不过是皇上“有可能去”而已,小红豆本还在发愣,韩东文这么一说,她便急忙双膝行大礼跪了下来。

    “奴婢见过大人。”

    这是哪位大人?

    小红豆心里擂着鼓。

    这后宫的墙,实在是高。

    “总司大人”转头望了望四周,缓缓踱步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

    他拍得很轻,韩东文却觉得有千斤重一般。

    接着,这位总司轻轻扶着书案,慢慢地走了两步,竟然转身坐在了主位之上。

    那空了一早上的椅子,在这寂静的书阁里,微微发出了突兀的声响。

    总司澹台大人。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是韩东文目前知道的全部。

    总司是不是三司里最大的官?

    他一身黑红衣袍,是国兵司的总司?

    澹台大人,叫什么?

    权力有多少握在这位国兵司总司手中?

    韩东文头皮发麻,脸上笑得阳光灿烂。

    “殿下,臣听闻你昨日已收到太书阁仙礼,今日又主动前来,可是对请仙典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澹台大人说话间,却并不看韩东文,只是扫视着太书阁的房檐楼栋,几乎要把每一寸都研究一番。

    “没有的事。”

    韩东文忙说:“昨日我在寝殿酒饮多了,一觉醒来忘了许多讲好的安排,请仙典毕竟是大事,寻思半天觉得还是不可耽搁,这才想着来确认一番,麻烦麻烦太书阁的两位大人。”

    澹台大人微微偏了下脑袋:“殿下有如此雅兴饮酒寻欢自然是好事,太书阁又怎会觉得麻烦呢?”

    听他这么说,钟礼林首先反应过来,低头道:“自然不会,请总司大人放心,请仙典绝不会有差池。”

    听了这话,澹台大人却并未理会钟礼林,只扬了扬眉毛:“殿下,您的耳朵是……莫非是休部出了岔子,后宫进了刺客?”

    国兵司属下的休部若真是出了问题放进了刺客,对他这个掌管国兵司的总司来说,按理是难辞其咎的直接责任。

    他问得,却如同你吃了吗一样随意。

    “您说笑。”

    韩东文咧嘴摆了摆手:“正是喝得太多,误用女人的簪子扎了耳朵,眼下还疼着呢,见笑见笑!”

    话飘进了小红豆的耳朵,她却只在心里纳闷,明明昨夜殿下滴酒未沾,为何要这般胡说扮丑呢?

    但她虽然年纪小,眼力劲却还是有的,并不至于做些什么出格之事,只觉得那位昏庸暴君似乎和坊间讲得多少有些不同。

    “殿下酒饮得多,看来茶却喝的也不少。”

    韩东文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抬头看去,只见澹台总司的眼睛,已经扫视到了桌上的四个茶杯。

    多出的那一只,是按惯例给小红豆的!

    “莫非今日太书阁中,还有客人前来?”

    澹台总司的嘴角上翘,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可言。

    韩东文的头嗡的一下大了。

    这是给您备着的?

    那里面可分明还有茶水。

    我用这杯子赏丫鬟的?

    这全然不是瘟君该做的事情吧!

    在文永行他们面前略微试探一下无妨,太书阁一定不掌权,但在这个总司面前,他又会怎么想?

    他的额头几乎要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又想到,若是钟礼林借此机会多说两句报复自己,事情又会如何?

    “这是……”

    他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大人,恕奴婢多嘴,此杯并不是供客饮的。”

    开口的却是小红豆。

    她只知道这位总司来者不善,还有些刁难意味,本就已经十分害怕,又看到他问到这多出的一杯,只怕自己是难逃罪责。

    而殿下他好心赐茶给自己,难不成也要被连累?

    “是么?”

    澹台总司瞟了一眼小红豆,视线又回到韩东文身上。

    “正是,边洲茶道有‘茶涤’一说,按、按说茶叶头一泡饮不得,是要倒了的,但有些茶叶香气却是头一泡最好,故有这一杯倒头一泡茶而不喝,只品茶香的讲法。”

    她的声音微微地在发抖,但总算还是讲得完全。

    茶涤一说倒也不是胡诌,只是头一泡茶是倒还是留一杯品香味全看喜好,这几位大人没有要求,她今日泡的头一泡茶便早就倒了去了。

    韩东文听得比澹台总司还要认真,小红豆讲完,他的心里更是在打鼓。

    更是急!

    这番话虽然解了眼前围,小红豆这姑娘却是不知道文、钟二人站哪边的!

    若是文、钟站出来说她胡讲,这等罪过比起欺君之罪,却只会重不会轻。

    他只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

    但是……

    但若是他们二人没有讲话,是不是能说明他们并未站到总司那一边?

    韩东文绝不想主动拿别人的命去试这等事情,但眼下这只可大可小的茶杯,似乎还真能品出太书阁的态度来。

    他咽了口唾沫,抬眼看向澹台总司。

    ——————

    一骑漂亮的骏马踏在青石板路上。

    马的毛色油亮黝黑,仿佛用墨染出来的一般,四肢匀称而矫健,细细看去,这黑马的额头却多出一支黑红色的尖角,两眼深处,更是仿佛黑色的珍珠中闪烁着鲜红色的闪电一般。

    马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衣袍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总是带着笑,仿佛他正要骑着匹马去他最爱的戏园听戏似的。

    有守在宫门外的士卒远远望见了这匹黑马,就知道这是总司澹台复的公子,澹台溟少爷。

    澹台溟很喜欢这匹马,这是他的父亲从塔卡给他带回来的。

    如今澹台溟正驾着这匹骏马,径直踩进了迎春宫中。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七八位同样驾马的兵卒,穿的俱是黑红甲胄,隔得很远便能看出是国兵司的精锐。

    一行人踏进迎春院的时候,米娘娘早已带着数位丫鬟等在了原地。

    “澹台大人。”

    米娘娘鞠躬,正要客套一番:“许久不见,您又……”

    “免了,今日很忙。”

    澹台溟并未下马,只是朝着米娘娘露出一个笑脸:“不知是否方便让姑娘们都出来一趟?”

    米娘娘脸上的笑容一僵,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丫鬟侍女们渐次从迎春宫中走出,她们的脸却一个比一个苍白。

    澹台溟看着这些姑娘,眯起眼睛,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些。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抓出哪个宫女怀了不该怀的龙种?

015 澹台父子

    “边洲茶道,真有如此多的讲究?”

    一只茶杯被握在澹台复的手中,他仍旧不看小红豆,却是一直盯着韩东文不放。

    “大人若还记得,钟某前几日也在边洲,那处人饮茶,确实要比别处琐碎些的,这规矩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今日便与殿下一试,如此而已。”

    韩东文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这话的居然是钟礼林。

    他对这位阁监大人的期待,本只有希望他别把自己捅出去了就行,但钟礼林非但没有揭穿小红豆,竟还帮忙打了个圆场,这是韩东文万万没有想到的。

    澹台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目光终于头一次落到了小红豆的头上。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

    “你叫什么名字?”

    迎春宫中,澹台溟少爷手里捧着一张纸笺,望向一位米娘娘带出来的丫鬟。

    他今天来迎春宫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找出有没有侍寝的宫女怀了韩东文的种。

    若是有,那可是万万不能留下来的。

    “大人,奴婢名叫白羽诗。”

    侍女低头。

    澹台溟点点头:“有这个。”

    身后一位手下的兵卒听了便上前去,抬手扔出一块指头长短的圆石片:“拿着。”

    那侍女下意识接过了石片,那石片在她手中冒出了一丝蓝光。

    她长出一口气,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澹台溟笑眯眯地点头:“嗯,回去吧。”

    侍女忙不迭抓起自己的裙摆,一面深深弯腰言谢,一面退回了迎春宫。

    “我看看,下一个是……叫崔红婷?出来。”

    又一位侍女被点名叫出,连身子都在发抖。

    兵卒同样扔给她那片石片,但这次,石片在她手中亮起了红光。

    “大、大人,不是,不会的……”

    她一瞬间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趴在地上。

    “嘘。”

    澹台溟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前:“又不是要你的命,只是你得明白自己什么身份,若这孩子生下来,岂不是丢了殿下的脸?”

    他的语气很镇定,很温和,仿佛在讲理所应当的道理。

    “上去!”

    一旁的兵卒这样喊着,将这侍女架上了一架马车,她几乎要把嘴唇都咬白,却仍是被塞进了车厢中去。

    “程思思,有吗?”

    听了这个名字,米娘娘一下抬起头来:“大人,这位姑娘只是排到那日当值,殿下却并未要她前去,更没有上过龙床的,大人明鉴啊!”

    “原来是这样。”

    澹台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没有上过龙床,想必这迎喜石也一定测不出来了?那便快来测一测,也不耽误做事的功夫,对吧?”

    ——————

    “回大人,奴婢姓顾,家父起的名字,叫顾安琪,进宫后,都、都叫奴婢小红豆。”

    这倒是韩东文也第一次知道小红豆的名字。

    澹台复看着小红豆,又看了看手里的茶杯:“你可知道,在国兵司里,下人若是敢僭越多嘴,有什么下场?”

    犹如一股电流窜过她的脊背,她的心跳登时空了一拍。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贱婢!懂不懂规矩!”

    韩东文的手印清晰地印在小红豆脸上。

    一巴掌扇完,他行云流水地转身深鞠一躬:“您莫要在意这贱婢的胡言乱语,这几日我多留她在后宫呆了几日,竟胆子大成这样,我……您、您消气啊。”

    韩东文鞠躬之深,连后脑勺都露出来了。

    小红豆自然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澹台复沉吟半晌,沉声道:“看来殿下倒是中意这丫鬟。”

    韩东文抬起头来,讪笑一下:“这、这倒也不就是,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他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侧头看向小红豆,露出一副色中恶鬼的模样。

    ——————

    迎春宫中,这次殿下临幸过的丫鬟共十三人。

    两人验出有喜,需要处理。

    澹台溟望着马车将那两人带得走远,终于如劳累许久一般,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脖子,笑了起来。

    米娘娘仍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那匹黑马的侧面,垂手低头。

    “对了,米总管。”

    澹台溟扬了扬眉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程思思的,你说她排了当值未去,那当值的怎么不在单子上?”

    “大人,替班的是一个叫小红豆的姑娘,今天也才第二天当值的,不满一个月。”

    米娘娘躬身应道。

    “小红豆……”

    澹台溟笑着摇了摇头:“无妨,那就来月再说。”

    ——————

    太书阁外,韩东文带着小红豆径走了三十来步,方才停下。

    阁门已在身后转角,应当可以放心了才是。

    韩东文却仍旧只觉得背上有一丝凉意。

    他缓了缓,确认四周不再有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苦涩的笑脸。

    “刚才很疼吧?”

    小红豆捂着脸,瞧了韩东文许多眼。

    “奴婢方才是不是做错事了?”

    话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已是四下无人,又说:“我,我知道您是为了保我的,脸疼已经是万幸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刚才很聪明,但还是莽撞了些。”

    他一摊手,自嘲道:“我这皇帝,也就剩个名字了,这下你知道我不算什么人物了吧?所以,自然也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您……您肯保我,已经和迎春宫里人说的大不相同了。”

    “迎春宫里……”

    韩东文叹了口气,“算了,从前做了那些事,这宫里又有谁能正眼瞧我呢,今天姑且算咱们运气好吧。”

    小红豆听了却摇了摇头:“小红豆瞧得见,一定还有人也瞧得见的。”

    她顿了顿,又说:“方才若是钟大人没有解围,恐怕现在您已经是一个人出来了。”

    听了她的话,韩东文这才振作了一些,将先前有些丧气的心情调整了一番。

    今天来这一趟太书阁,误打误撞和澹台复打了个照面,他身为国兵司的总司,一定是掌权者之一。

    而自己先前的老师文永行没有把自己给卖了,加上钟礼林对自己的态度,竟也比自己想的要好一些。

    这一趟,虽然惊心动魄,却多了很多收获!

    “你先前说,钟礼林的父亲钟晟是按我的成命镇守海洲,失利自缢后,钟礼林也是被我撤的官,扔到这太书阁来。”

    韩东文说得自己都想笑:“他凭什么帮我啊?”

016 奉命颁旨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是说,可能,钟大人瞧你有眼缘?”

    韩东文开始笑着瞎猜。

    “您!您别取笑我了……”

    小红豆无奈地皱了皱眉。

    昨天今天两日,对她来说实在变化太多。

    先前心惊胆战要去讨好的皇上,现在却和她一起开着劫后余生一般的玩笑,这实在太奇怪了!

    “好了好了,今日之事,不要在后宫提起。”

    韩东文正色道,小红豆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有所分寸。

    “但是,您当初毁了钟大人灵根后,又为何要把他安排到太书阁的呢?”

    小红豆这么一问,韩东文自然是两眼一抹黑,无从回答。

    那是瘟君干的好事,和我韩东文有什么关系啊!

    “这毁灵根,具体是干嘛的?”

    韩东文比划着,“不会是……那个?”

    小红豆脸一红,连连摇头:“当初您毁的,应当是灵力汇集的灵根,不是……不是那个……”

    韩东文眼睛一睁,问道:“是西亚公国说的法源?!”

    既然是游戏,只能刀砍斧劈,自然无趣。

    韩东文当初主要混迹在在西亚公国,对于法术、技能的描述,都是用所谓法源使出的法术。

    这玩意在泗蒙叫灵根?

    捏妈的,我有没有灵根?

    我能不能天下无敌?

    “我、我从没去过西亚公国,不知道哪边是怎么说的……”

    小红豆被吓了一跳,“灵根在我们百姓看来总归是稀奇之物,您当初废了钟大人的灵根,已经是极大的责罚了。”

    游戏里的瘟君是怎么被讨伐的呢?

    韩东文想了想,顿时有些灰心了。

    在这场BOSS战里,玩家实际作战的对象,是一波又一波的国兵司休部士兵,最后击破休部大将讨伐完成,瘟君败走逃窜至池雅宫。

    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很能打的样子。

    “看来不能抱太大期望啊……”

    晚上,他照例吩咐将晚膳送至寝殿,又用耳朵受伤需要换药静养为由,让池涵清和江可茵等妃子不必侍寝,贯彻了第二日的禁欲生活。

    药倒是当真要换的,韩东文趴在床上,小红豆悉心替他用沾了温水的帕子擦了伤口,他自己则好好趴在床上拿着手里的璇玑盘。

    既然已经再三试验过,这璇玑盘的反光只有他一人瞧得见,或许便不用那么遮遮掩掩。

    况且,小红豆已经算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您的耳朵当真是不小心弄的?”

    小红豆给他敷了新的膏药,好奇问道。

    “算是吧。”

    韩东文勉强笑笑:“一时犯傻罢了,不必在意。”

    璇玑盘上的论坛今日有营养的内容不多,毕竟游戏还未开服,能供讨论的不过就是几段PV翻来覆去地咀嚼而已,或许还要过些时日,这论坛才能发挥作用。

    “药换好了,您该用晚膳了。”

    小红豆将两只膳盘端到桌上,韩东文闻见香味,连忙探过头去看今天吃的是什么。

    两只膳盘菜肴不过八品,这已经是韩东文以养病为由要求减下来的,正打头的一只砂壶打开,里面奇香扑鼻,闻得他有些流口水。

    “您先喝汤吧,这是御膳房问过太医给您安排的。”

    小红豆盛了一碗汤,汤汁清澈透亮,却赛过韩东文闻过的许多高汤。

    “这是香蕈燕窝珍珠汤,很适合您调理。”

    这一碗汤有点开水白菜那意思,用的是野生的香蕈配燕窝做底,将不到四周大的珍珠鸡剖开,内脏去净洗好,把香蕈与燕窝塞进珍珠鸡肚,与青头大虾和海贝共煮。

    煮的时候,需用上好的乳火腿裹住蜜梨木来搅拌汤底,如此一来,蜜梨木的香气配合火腿的烟熏味道也融进汤中,成菜之时,那汤里的珍珠鸡、火腿、燕窝全都出去,仅留下这一碗汤,算是集了山珍海味的大成。

    韩东文乐呵呵地听小红豆讲完,将勺子朝小红豆递了过去,自己另一只手端起面前汤碗,径直喝了起来。

    “快,你也尝尝。”

    这当然不行。

    小红豆连声说不,韩东文则坚持四下无人。

    “这好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享受几天,你跟着我,总得有点好处,吃人嘴软!”

    他认真道。

    小红豆望着那精美的膳食,只觉得一般人恐怕不会把这话讲得这么明白。

    “殿下,我一个侍女,您可是,哎呀!”

    “我是什么,皇帝?”

    韩东文一笑:“我哪里有皇帝的样子!我问你,你想不想我真的做皇帝?”

    小红豆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么着,我问你,若是我当下就打算撤了迎春阁,你眼下就能回边洲去,不用呆在这后宫闷着。”

    韩东文大手一挥:“若是我还有点本事,说不定泗蒙也能重新抬头,到时候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权臣作祟,到时候——”

    他正大梦做得起劲,忽然殿门传来一声清铃之声。

    这是门外的侍女有事禀报。

    “殿下,太书阁监钟大人通报求见。”

    钟礼林?

    他来有什么事?

    韩东文和小红豆对视一眼,各自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今早上钟礼林替他们解围,没有落井下石,莫非另有所图?

    “把他接进来吧。”

    韩东文沉吟片刻吩咐小红豆。

    “是,殿下。”

    小红豆很快进入了角色。

    钟礼林踏入寝殿时,韩东文已经整理好情绪,重新严肃地看向他。

    “钟大人,实在没想到您会来。”

    韩东文微微颔首,示意小红豆将寝殿门重新关上。

    “希望没有打扰殿下。”

    钟礼林环视四周,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东文,看得他有点不是滋味。

    “今早……多谢钟大人,请坐吧。”

    他这句话是真心的。

    钟礼林鼻中轻哼一声,也并不客气地坐下:“今昨两日,殿下好似变了个人一般,钟某一时好奇而已,并未做什么特别之事。”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提这件事。

    “今日澹台大人到太书阁是有所吩咐,当然,除了太书阁,殿下也有要做的分内事务。”

    他提到澹台复的时候,语气平淡得有些刻意。

    “原来如此,是什么安排?”

    韩东文忙问。

    “澹台大人希望殿下颁一道圣旨,臣此番就是为准备玺印而来。”

    钟礼林语毕,从怀中掏出一卷绣金诏词,徐徐在韩东文面前展开。

    韩东文屏息,认真读了起来。

017 安海金

    这场景实在可笑,一个皇帝,却在认真读着自己臣子准备的“圣旨”。

    只是屋中的三人都笑不出来。

    澹台复希望的诏令,是将一笔“安海金”以瘟君名义充入国库,用这笔钱在举国上下修建……

    修建韩东文的塑像?

    澹台复命令我给我自己立像?

    韩东文一脸疑惑,抬头望向钟礼林:“这……钟大人能否解释一二?”

    钟礼林上下打量着韩东文,眼里却亮了一丝光。

    这不是第一次来要他颁圣旨,之前哪次他看过?

    哪次他又问过?

    永远都是印玺了事,如此而已。

    若不是怕太过难看,说不定连那玉玺都早叫他丢在了太书阁中!

    “不知殿下何处需要臣解释?”钟礼林坐直身子。

    韩东文沉吟片刻,手指向第一行:“说来惭愧,这‘安海金’是什么钱,我已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

    只怕是从未听过,更不关心而已了。

    钟礼林在心里嗤笑一声,嘴上倒仍旧是回答了韩东文。

    “回殿下,这‘安海金’是国法司于海洲削减兵卒所余的饷钱,本要归进国法司中充抵他处开支。”

    削减兵卒……

    国法司,若是我记得没错,是国兵司这个军队部门之外,类似警察部门的机关。

    这意思是,国法司把海洲的公安局拆了,警察裁了一些,节省下来的钱就是这笔安海金?

    “国法司为何决定削减海洲兵……”

    “臣下不知。”

    韩东文还没有说完,钟礼林就打断了他的话:“殿下若不知,臣下自然也不知了。”

    韩东文盯着安海金的字样,沉默了半晌。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却慢慢地明亮了起来。

    这钱是国法司的钱,国兵司的总司澹台复却要用皇帝之名把这钱拦在国法司之外。

    修建雕像?喂狗罢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韩东文等了许久的好消息。

    国法司和国兵司并非一家!

    皇权之后,有不止一个利益集团!

    乱,只要乱起来,他作为傀儡总不至于先被收拾。

    只有乱起来,才能从严丝合缝的黑暗里,找到能呼吸的口子。

    他的手有些发抖,重新又望向那纸诏书。

    这你争我斗之间,要怎么才能为自己所用?

    “安海金一事,我明白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

    钟礼林狐疑地看着他,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能明白什么?

    就算你这两日品格好了一些,知道善待下人,还演了一出师徒情深,但智力摆在这里,能翻起什么花来?

    “这兴修雕像一事,是否是太书阁提的?”

    韩东文指向另一行字:“如果我没猜错,澹台大人的吩咐,只是找个由头花了这笔钱吧?”

    这笔安海金,澹台复不愿让国法司拿到,但也不能明着流进国兵司。

    套了韩东文皇帝这一层壳,是因为澹台复要取个名头?

    还是说,还是说……

    韩东文一时想不清,但有一点能确定,他澹台复还没有一手遮天到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这钱揣进自己兜里的程度。

    钟礼林望着韩东文半晌不说话,最后迟迟开口:“澹台大人的确并未有什么具体要求,这雕像,也是太书阁的提议,莫非殿下有别的想法?”

    这两日的韩东文,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韩东文怎么会去思考这类琐事?

    他又凭什么想到了?

    韩东文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拳头。

    搞不好,这是一笔他能用的钱。

    用此金财养兵于宫中,届时诛杀佞臣贼子,一扫泗蒙上下,还他个日月晴天!

    这是说笑的。

    莫说这安海金拿去养兵雇军能弄来几个师,眼下他韩东文但凡用这钱买把水果刀,恐怕都会暴露在澹台复的眼睛里。

    把这钱还给国法司?

    那就是明目张胆抗了澹台复的旨,国法司的势力能不能支持韩东文尚且两说,就算站在他这边,以现在澹台复主动向国法司发难看来,恐怕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这钱他能花,但要花的巧妙。

    要让澹台复放心,但也不能就那么烧了,让局势继续向国兵司倾斜。

    除了精美的膳食,这倒是为数不多的、让韩东文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皇帝的时候。

    皇帝,就是一个最高管理层。

    管理层该做什么?

    治国理政?或许吧,但眼下韩东文没这能耐,更没这机会。

    管理层最该做的,恐怕就是平衡——平衡下级各部,不要造成一边独大的局面。

    最后,若是这钱花了,能给韩东文自己带来一些好处,那就是最重要的。

    他实在需要一点时间来想一想。

    “钟大人,能否将这诏词留在此处,明日你我商讨后再印玺?”

    他试探地问道。

    钟礼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拢手道:“既然如此,希望殿下尽快定夺。”

    ——————

    这天晚上,韩东文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仍在泗蒙大地飞奔,但却是以玩家的身份。

    他拿起一把铁剑,用自己仅有的几个技能从满是魔兽的野林中杀出,生命值所剩无几,身上却也没有能够回复的烹饪物品。

    “唰!”

    一匹饿狼横住去路。

    “断筋!”

    手中铁剑砍过那饿狼的脚筋,这畜生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断梦·天空穿!”

    熟悉而又陌生的技能音效亮起,铁剑快速剧烈而高频地震颤,一道虹色光华在剑身上闪烁,下一个瞬间,韩东文连人带剑如同一道虹光之箭,洞穿了饿狼的胸口!

    “嗷呜——!”

    饿狼临死前,竟仍旧留了一口气,仰天长啸!

    黑夜中,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亮起。

    狼群已然包围而来。

    梦里的韩东文咽了口唾沫,他的技能已经用遍,法力还未回复上来。

    生命值也如前文所说,快要见底!

    “完蛋,要等复活了。”

    他惨然一笑,忽然灵光一动,发现还有一个技能尚可发动。

    “冲锋!”

    他高举着手里的铁剑,向着野林之外的光芒冲刺而去!

    有光,有人!

    狼群在他身后狂啸着飞奔,韩东文身上的血腥味死死被它们的鼻尖咬住。

    冲锋距离并不远得夸张,韩东文只有几秒时间。

    他抬起头,却发现立在自己跟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雕像。

    一个他自己的雕像!

    “不——!”

    他绝望地呼喊着。

    身后,狼群已至。

    在梦中,他堕入了狼群的血口深渊。

018 烧钱的方式

    “早知道睡一觉就好了……”

    被群狼分尸之际,韩东文只如此苦笑自责。

    若是先有个歇息的地方,死就死了,总不至于掉属性点……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被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鲜血迸发,皮肤也被利齿撕开,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肌肉和森白的腿骨。

    “咚!”

    一声锤音响起,提示着他因为死亡,当前携带的未用属性点惨遭清零。

    在游戏中,完成任务、事件等获得的属性点,与其他游戏略微有些不同。

    在学习最开始的五个技能时,完成任务之后便能马上使用获得的属性点,这使得玩家在前期学习技能与战斗的过程会更加平滑一些。

    拥有五个技能之后,玩家已经足够熟悉游戏,获得属性点后便不再是马上可以使用——玩家获得的属性点将暂时储存,直到在客栈等场所做出休息、睡觉的动作,才可以使用来学习新的技能、或是增强已有技能。

    而如果在结算之前,死在了前往休息场所的途中,那么很遗憾,当前携带的属性点就会被清零。

    虽然在初期,这样的设计颇为受人诟病,但逐渐地,大家意识到这样的设计机制,使得玩家在游戏中有理由聚集在酒楼、客栈等处,像真正生活在此世中的冒险者一般,结伴旅行,然后出发。

    “等等,我出来之前连包也没锁?”

    虽然角色已经死亡,他总还能看到自己阵亡的场景。

    他的躯体与血肉逐渐升华成一阵阵上升的白光,留在原地的,是为数不多的金币和几把铁制武器。

    出门冒险做任务之前,除了“睡觉”,还有两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存钱、锁包。

    如果没有到对应的地点锁包,又将金币带在身上,那么倘若不慎落命,恐怕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接受的巨大亏空。

    一个合格的、老道的玩家,在结束了一天的冒险后,总应该先找个钱庄把金币存好,再将不准备变卖的战利品锁上,最后在某家客栈里结束这一天。

    同样,开始一天的正确方式,就当是从休息点醒来,确认自己已经锁包存钱,方才出发。

    至于为什么明明钱就算存在钱庄里,要用也能自动扣除,但就是非要玩家去做存钱这个步骤,他不得而知。

    只是,的确有玩家看到了这一点,扮演起了强盗角色。

    就像广告说的那样,你是自由的。

    韩东文在西亚公国玩的时候,只记得那锁包的地点叫做天青石圣所,剧情……好像大概是西亚公国的教会用天青石做他们哪个神的象征来着?

    这多半是一种取巧的设计,天青石在游戏中能标记、绑定物品,也是玩家无法持有的一种石头。

    要想锁包,在西亚公国便只能到天青石圣所,而在泗蒙,对应的则是存有天青石的宝石行。

    韩东文望着掉落的金币、装备,心里生疼。

    这一痛,直直让他睁开了眼睛,从梦里苏醒了过来。

    手还是手,床还是床。

    耳朵还是痛。

    “我做的都是些什么梦……”

    他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在床头坐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发现今日仍旧是大雨连绵。

    绵密的雨水打在韩东文头上的殿顶,在这空荡荡的寝殿中回响着令他有些失神的雨声。

    时候还很早,小红豆还没有来——今日毕竟钟礼林还要前来,只好再叫她加一天班,届时倒是得想法子弥补她一下。

    他望着窗棂之外发了会儿呆,终于又转过头来,望向桌上那纸诏令。

    昨晚他已经找出玉玺放在诏令一旁,此刻天色还很昏暗,那张放着玉玺诏令的书案,显得颇有些清冷凄凉。

    韩东文看着那诏令,半晌,忽然笑容灿烂了起来。

    ——————

    两个时辰后,寝殿中。

    韩东文与钟礼林对坐、沉默。

    殿中只回荡着头顶淅淅沥沥的雨声。

    钟礼林的眉毛因为吃惊和恼怒在微微颤动。

    他已经读了许多遍韩东文新写的诏书,诏书已经被放回桌上摊开,玉玺大大的红印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有何种感受。

    韩东文,你!

    一口气堵在钟礼林心里,小红豆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

    “殿下。”

    钟礼林的牙齿咬得有些紧。

    “殿下可否解释一二?”

    韩东文坐在他面前,笑眯眯道:“不知钟大人何处需要朕解释?”

    钟礼林深呼吸一口,指着面前新写的诏书道:

    “自然是,殿下为何要用这安海金,在这举国上下,盖这么多伤风败俗的怡红楼?!”

    韩东文眯着眼睛摆了摆手:

    “哎呀,钟大人,此怡红楼非彼怡红楼,在朕的设计里,不过是供客人歇息过夜,同时也能听姑娘唱些小曲的风雅场所,绝对没有,那个,那个方面的服务哈!”

    开玩笑,若是还有那个方面的服务,岂不是成了官窑?

    ——————

    “人间风月几多时?宁度春宵不度冬。”

    圣上拥后宫佳丽,然心怀泗蒙万万百姓,感叹民生疾苦,不该囿于陈词旧令,建怡红楼十三座,只可蒙君恩受风月雅兴,不得越雷池一步行卖春之举,钦此。

    钟礼林看着,有些牙疼。

    “这,是殿下的草图?”

    几张纸摞在一旁,上面是韩东文歪七扭八画了个大概的示意图。

    “正是。”

    韩东文点了点头,这设计很简单,怡红楼是一种筒式建筑,每层中央弄成歌舞饮食之处,周边以客房环绕,层层而上。

    放在游戏之外,这就叫酒店式公寓楼。

    特点,自然是客房数多。

    钟礼林严肃道:

    “殿下,臣斗胆一言,以此等规模建楼,还要加上民女、厨子、伙计仆人等等开支,恐怕安海金连半年都支撑不了。”

    韩东文乐呵呵地反问:“是吧,但重要吗?”

    钟礼林语塞。

    是啊,重要吗?

    烧钱罢了。

    “百姓若是在这等地方花钱,恐怕生活难避影响,这恐怕对民生不利……”

    他尚未说完,韩东文已经摆了摆手。

    “钟大人,你的顺序搞错了,百姓若是玩不起,便不会去玩,怎么会一定要去吃一顿花酒,把饭钱搭进去呢?”

    钟礼林张了张嘴:“那殿下要盖的,不就是徒有歌女伙计,没人去的空楼?”

    韩东文笑了笑,没有说话。

    钟礼林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算是空楼,重要吗?

    这无非是换了个更……更奇葩的方式烧了这笔安海金而已。

019 圣上之意

    诏书搁到了太书阁的书案上。

    文永行凑近了,手捧着这绣金的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若是按殿下的这番设计,这楼,能经营多久?”

    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勃然动怒,却问了钟礼林这一句。

    钟礼林皱了皱眉:“按学生粗算,建成后不出半年,便要用光这安海金。”

    文永行沉默着点了点头,又问:“依你看,太书阁该不该再谏,仍修那塑像?”

    钟礼林不说话,却也没有点头摇头。

    “这就对了。”

    文永行一展手中诏书:“雕像建个百八十座,又有何用?天雨不如片瓦屋檐,日晒不如成荫大树,不过朽石一架罢了。”

    听了他的话,钟礼林愣了愣神:“老师的意思是,殿下图的就是这怡红楼即开即败,留下空楼一幢,还能有点用处?”

    他自己这么说出口,便也想通了。

    “一定会败,借宿之处不过是行商走卒落脚之处,这些人加起来能有多少?又如何养得活这怡红楼?”

    文永行扶着自己的白须,摇头。

    世风日下,伦理纲常,这固然重要,但眼下泗蒙外有大国欺压,内有权力争斗,百姓民生也不过是将将过得下去而已。

    要搞文明社会,谈何容易!

    退一万步说,名义上,这也不是春窑,不过是官家的酒楼罢了。

    “可,可就算买粮济民也是好的呀!”

    钟礼林的脑子已经有些乱了,文永行叹了一口气:“殿下他,想必是不敢的。”

    你要济民,四舍五入,就是你要民心,就是你要反!

    建这几栋楼,然后倒闭挂牌,等到要用的时候“被迫”挪用,总归安全一些。

    那位瘟君,居然还没把脑子射光,还能想出此番安排?

    “呈给澹台大人看过,若是无误,明日你我便宣旨。”

    文永行说得并不迟疑,甚至,还多了一丝隐忍的激动。

    韩东文却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决策还能如此解读。

    他原本做好的是姑且被误解的准备,毕竟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未来将会有异人降世,与其解释,还不如就贯彻自己的形象,来得倒还更方便些。

    怡红楼!

    新时代的玩家篝火,不必再借宿民宅,也不必找地方偏远的客栈,就建在玩家最喜欢去的,任务线最优秀的地方!

    ——当然,他没在泗蒙玩过,所以只能根据地形猜个大概,那些周遭有猛兽出没的野林、传说有怪物的沼泽、气候奇怪的山涧,统统都是目的地。

    异人来了,这个国家才能乱起来。

    怡红楼的提议很快摆到了澹台复的桌上,他只扫了几眼,就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当即点了头。

    “溟儿,你觉得如何?”

    澹台溟站在他父亲的身边,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里一副新得的折扇。

    他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淡淡道:“怡红楼这点子,想必一定是殿下想的了?”

    “哼,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太书阁的两位大人就没有劝阻他?”

    折扇的两面主骨,用的是极好的琥珀木,雕工雕的是松柏飞鹰图,手艺相当的细致。

    “想必是劝了,想必也没有什么用。”

    澹台复摆了摆手:“接下来,咱们父子只用看国法司那边的动静就行,且要留心,莫要出了差池!”

    父亲虽然这样说了,澹台溟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旧把玩着扇子道:“爹,那文永行虽是年事已高,脑子未必见得糊涂,您姑且听我一句,就算殿下糊涂,也莫要把他想简单了。”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折扇啪一下被打开。

    扇面当中,却只题了四字而已——

    清浊自甚

    翌日,清晨。

    这注定是一个充满火药味的早晨。

    也就是在这个早晨,澹台复一手安排的,将安海金截断一事即将宣旨。

    其中,韩东文勉强灵活调度了这笔安海金,将原本修建雕像的无谓开支,换成了加盖怡红楼这一看似荒唐的命令。

    如果说,韩东文决定在某一天盛大登场,重新在久违的大殿上朝——

    那打死也不可能是今天。

    开玩笑,今天早晨保不齐国法司就要和国兵司撕破脸,我还在中间掺了一脚,今天露脸,当炮灰吗?

    他今日毅然选择赖床刷刷璇玑盘,静候事情发展。

    迎春宫,侍女房中。

    这是一间不大的单房——不大,却布置得很用心,桃木的桌椅朴素而简洁,过于是怕太单调,桌上放了一只小玉瓶,权当花瓶来用,里面插着几支鸡蛋花,倒显得颇为可爱。

    小红豆已经起来,殿下放了她今日的假,可她自己却一时想不出该做什么。

    “叩叩”

    一阵敲门声将她从思考中唤醒,小红豆连忙起身开门。

    “思思姐?您怎么来啦?”

    来的正是池涵清的贴身丫鬟陆思思,她好奇地探头望了望屋内,小声道:“小红豆,我能进来吗?”

    即便是贴身的丫鬟,也总要轮值去伺候殿下的——这是韩东文的规矩,陆思思也逃不开。

    唯有一个例外,便是茵妃江可茵的贴身丫鬟,并不需要到瘟君的寝殿伺候他,韩东文问过小红豆为什么,却发现是瘟君自己答应江可茵的。

    做了妃子的,那下人也沾些光,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不知道为何,陆思思仍然还总是要换班,她只能觉得是池妃娘娘尚且还不够得宠这一种解释了。

    “姐姐快进来。”

    小红豆赶忙侧身将陆思思让进房中,她年纪本来小,况且入宫也比思思晚,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晚辈了。

    思思进到房里示意小红豆把门关上,神神秘秘地拉过她坐到床上:“小红豆,我听说殿下一连要了你三天?”

    “啊?”

    小红豆有点懵,先是点了点头,却突然脸一下泛红:“不、不是!什么叫要了我三天……”

    “你小点儿声!”

    思思掐了她一把,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打开,里面躺着的,赫然就是池涵清要她送来的白色小珠。

    “你陪……额,伺候殿下想必受了许多的罪,这是池妃娘娘叫我给你的。”

    小红豆望着那珍珠一般的小圆球,眨了眨眼睛:“池妃娘娘……?”

    思思把盒子啪一声合上,塞进小红豆手里:“碾碎了泡水服下就行,身子一定要补,等不舒服了再补就来不及了。”

    见小红豆还有所迟疑,她抬手轻轻捧了捧小红豆的脸:“就算你不信姐姐,那池妃娘娘家里可是几百年的大夫名医,这你总得信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红豆抿了抿嘴唇,只好接过了那只小盒:“那,那还请姐姐替我谢过池妃娘娘了。”

020 隔墙有耳

    补,补什么呢?

    送走了陆思思,小红豆换上外出的衣服,仍还在想。

    若是皇上真的临幸自己,也不至于到要“补”的程度,难道说皇上性暴戾,喜欢虐打女子是真的么?

    但就她这几日看来,实在不像。

    皇上这几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问话。

    话问得很细,小红豆几乎在心里暗下觉得有些啰嗦。

    但每次韩东文听了别人的回答,总是要沉默很久,思考很久,仿佛别人说的话中藏着什么玄机似的。

    她到底是听不出来殿下在意的是什么,只觉得或许做皇上是一件比自己想的更累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掂了掂手里的一只小荷包,关上房门便出去了。

    荷包里是她的月钱,自打进了迎春宫以后,宫女就开始领月钱,只不过她第一次放班之前,学规矩的时候是出不来的。

    半年下来,她也攒了四五个金元,加上没换的银元铜板,可算是有一些积蓄了。

    “不知道能不能买些东西带给爹爹……”

    她望着荷包,恍惚间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仿佛突然……突然长大了。

    原本宫女若无吩咐是不好出宫的,但这皇宫之外有一条花街,倒是可以去逛。

    这花街原本只因为离宫里最近,许多行商张罗了稀奇的物事就拿到此处摆摊贩卖,希望宫里置办采购的能够看上,成为御品,久而久之,这花街逐渐多了许多珍奇之物,凡是泗蒙上下,乃至泗蒙之外进口的稀奇物事,这里几乎都能寻到。

    这花街的铺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渐渐的,便都成了富丽堂皇的大店,往来的,也都变成些达官显贵和他们的下人了。

    小红豆踏进车水马龙的花街,犹豫了一会儿,目光望向了一处茶楼。

    茶楼不是民间那样喝茶的不雅茶摊,却是正儿八经售卖各地好茶的商楼,里面的侍者可轻易不伺候人,都穿着咖色的长褂好好地站着,身边的架子上,放的正是各地名贵的茶饼。

    小红豆看了半天,咽了口唾沫。

    前几日殿下赐茶,一杯金丝雀芽唤起了自己的思乡之情,如今总算自己也挣着月钱了,买一些来,解解思乡之苦,应该……应该不算浪费吧?

    她有些小心地踏进了这间茶楼。

    这楼中却并无太多侍者往来,她踱步往里走了一些,只看见两侧高高的木架上不单有各式名茶,更是标注了采的年份,和采的第几茬。

    对那些特别精贵的,更是小心存放在上了锁的水晶柜里,只能隔着查看,上面标注了年份,地点,还有茶树的编号——仅从一棵树上专采,到底要更讲究一些。

    “金丝……金丝……”

    扑鼻而来的茶香有些浓郁,小红豆一时有点眼花缭乱,连忙镇定下来左右查看,只觉得柜台众多,却瞧不见有卖金丝雀芽的。

    而且,这卖茶饼的,怎么都不标价格?

    她正琢磨着,忽然身后有一侍者穿着长褂经过,小红豆连忙转过身来,有些小声问:“劳驾,您能否指点一下,这店中有没有卖边洲茶叶的?”

    那伙计许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红豆,见她穿的不算华贵,便有些不耐烦,只随手一指:“你去那边瞧瞧,我还得奉茶去呢!”

    这倒也不怪他眼拙,做生意伺候人最为重要的就是眼力,而大户人家的下人,哪个不是恨不得比主子还要翘鼻子的?若是在达官显贵门中做了下人,那更是恨不得将主子赏的礼服日日穿在身上,好叫别人知道自己是哪位大人的手下。

    就连那宫里伺候万岁的宫女,逛这花街的时候也定然是要将那云白金红镶边的裙袍穿得烫贴地出来,叫人见了她们都得说句姑娘禧乐的。

    像小红豆这般第一次出来逛花街,宝贝那宫里的裙袍,换上自己衣服的,倒的确从未见过。

    伙计这么说罢便转头一股脑走了,这茶楼本就讲究清雅,杂役下人安置的很少,小红豆只能顺着他指的方向摸过去,三转两转,竟迷路在这木架阵里面了。

    “算了,我还是改日问问米娘娘再来吧,或者思思姐说不定也……”

    她正自言自语嘀咕着,顺着木架找来时的路,却走得偏了些,绕到一处仓库模样的角落时,从隔壁某处传来几声谈话,一下子抓紧了她的耳朵。

    “总司大人,这味是今年刚下的老树昔归,您尝尝这茶。”

    总司大人?

    是那天在殿下面前明目张胆僭越的那位总司大人?!

    时候不算太早,今日上完朝,他就到这茶楼里来了?

    小红豆惊得捂上了嘴巴。

    “这茶太甜,多喝不得……算了,你们出去吧,守着外面,别叫人靠过来偷听。”

    这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女人的声音平缓,却带着独特的威严,那语气与小红豆在后宫中听的那些莺声燕语差别可是大了许多。

    “不外乎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我早先想到澹台父子会先发难,却料错了两件事。”

    回答她的,却也是一个女人,这女人声音酥媚,娇滴滴的像是在撒娇一般,单是听她的声音,就几乎能断定她容貌一定十分过人。

    “首先就是这俩父子的胆子,近日当真是愈发的不要脸了,干出这损人不利已的事!”

    “妹妹,此事你想的倒错了,这朝堂之上玉玺之下,但凡损了人,就一定是利己的。”

    自居姐姐的那位威严女声严肃教育道。

    “唉,总之,眼下这笔安海金不知能收回多少,你眼下可得尽快安排人笼络商贩、作工,从进料到盖楼可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别叫国兵司插手呀。还有,料钱工钱都往多了计,钱收回来本就够麻烦的了,也不知道这一通折腾下来还能剩几成呢!”

    即便是懊恼的语气,在她娇媚的音色下,仍旧显得让人忍不住去怜爱她。

    小红豆愣了愣神,不禁感叹这姑娘语气腔调当真是让人分神,几乎快要忽略她们眼下聊的却是贪公回扣的话!

    “啧,国法司立一国之法,断世间黑白,却被搞得要行此鸡鸣狗盗之事,真叫人不爽!”

    那位颇有气度的女子有些恼怒,又问:“刚才你说没有料到两件事,另外一件呢?”

    听她这么问,对方便如银铃般轻笑道:

    “呵呵,另外一件,自然是殿下兴起选的这怡红楼了,这可不是澹台父子的作风。”

021 抵债

    “这人脑子每天想的尽是这些勾当,我真是……”

    那音色飒爽的女子几乎要出言不逊了,最终还是略微忍耐下来一些,没好气地问:“妹妹,你在宫中可有受什么委屈?我听眼线讲过殿下许多做派,你可……”

    “姐姐,你我从小长到大,担心我受委屈可不像你说的话。放心吧,前几日或许是他玩的太狠了,又尝着池涵清那个小姑娘的新鲜,但你放心,按我对池涵清这姑娘的了解,她恐怕打死也不想给殿下生太子的,既然没什么威胁就慢慢来,这事儿向来急不得。”

    “那样最好,平日里那些宫女……”

    “宫女和咱们没关系,但凡我有喜了,就算哪个宫女给他生了十个,那名分也是不够的。况且,澹台他们只怕比你更关心宫女之事,只巴不得殿下一直如此呢!”

    小红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信息量太大,怕是自己不该听的事情。

    她转身想快些走开,不料脚下一个不留神,慌乱间,竟然衣角挂在了旁边的木架上!

    “啪!”

    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炸响!

    那木架上放着的是一个水晶盒,里面摆着一块儿茶饼,眼下已经碎成了四五爿,连同满地的水晶片渣子一起躺在了木地板上。

    “谁!”

    楼里远处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有人?”

    与此同时,阁间内的二人也惊醒地中断了谈话。

    小红豆一急,这要是被房里的人找出来了,自己恐怕……

    她没犹豫,连忙蹲下抱起那四五爿碎茶饼,快步朝着伙计声音的方向走去。

    “伙计!方才我在那边选茶,不小心碰碎了这水晶盒,你看要怎么赔……”

    小红豆抬手一指,伙计上下看了看她:“可还有别的东西被你……”

    “没有没有,若是别的架子塌了,可不会才这么点动静。”

    她有些焦急地摆了摆手,挤出一个笑脸来,又空出一只手掏出了自己的小荷包:“你看,这茶饼你们拿去,水晶盒的钱我……”

    她还没说完,伙计的声音就高了八度:“开玩笑!我们楼里的招待的那可都是爷,你这一饼给摔碎了,倒是卖给谁啊?”

    小红豆愣了愣,咬咬牙:“那,那你说个数!”

    对方低头瞅了瞅茶饼,嗤笑一声:“得嘞,您抱着的这饼可是七十年老树专采的‘冰岛’二斤饼,正价要您二十个金元不算多的,您看?”

    二十个金元!

    小红豆呆住了。

    百铜为银,百银为金。

    她在迎春宫拿了半年的月钱,满打满算加起来有四个金元左右,平日是没有用钱地方的,所以这不到四个金元是实打实的全部月钱了。

    再加上进宫之前爹爹给他塞了两个金元,除去做宫女的衣服花了一些,现在小红豆手里的全部积蓄,约莫是五个金元多一些。

    这已经很多了。

    况且那宫女服也是一定要做的,若是身上没钱做不起,就从来月的月钱里面扣下,总之是省不下的。

    五个金元,这本是一笔对小红豆来说的巨款,但怀中这块茶饼却连半块都不够。

    莫说她了,就算是爹爹教书,一年下来的营生也难有二十个金元,那可是要买米买面,裁衣瞧病的。

    这、仅仅是用来喝的一饼茶呀!

    “这茶……我……”

    她心里急了,耳朵里也分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靠近的,愈来愈快的脚步声!

    小红豆心里一横道:“这是给我家老爷买的,眼下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可垫,等我去问过我家老爷支了钱来便是了!”

    她不敢说自己是宫女,伺候的是皇上。

    方才听见的对话与殿下有关,她怎么敢说!

    若是没能离开此处,又叫人知道了她与殿下有关,连累了殿下不说,只怕自己也要更遭殃。

    宫中她便学过,有太多事情自己不该、也不需要知道的。

    难得糊涂!

    那伙计一听便连连摇头,他倒不怀疑小红豆的说辞,毕竟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脸生的好看,但衣服没什么档次,茶饼怎么也不可能是她自己要买,倒的确就像是哪家大人的侍女。

    但若是就这么放她走了,到时候她主子变了卦又不要了,这碎茶自己可是担当不起。

    “你身上带了多少钱?”他挑高了眉毛。

    小红豆急得跺了跺脚,把自己的小荷包扔了过去:“我这些钱压在你这够不够?”

    “一、二……才五个金元啊,姑娘,这真不好办……”

    伙计倒是也想促成此事,毕竟四舍五入这就算他卖出了一饼茶去,那业绩也是要算到他的头上的。

    他眼轱辘一转,指向小红豆的胸口:“要不姑娘把这个押在我们茶楼,到时一并来取吧?”

    那里挂着的是一块树叶大小的玉牌,上面的雕工还算精致,不过料子不太好,用的是常见的断水玉料罢了。

    “这是我爹……”

    小红豆半句话咽进了肚子,一咬牙,抬起手来狠狠一拽,扯断了挂绳。

    “请您一定收好,我一定会回来补款的!”

    语毕,她拔腿便跑,几乎是冲出了茶楼去。

    那伙计望着小红豆离开的身影,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又看了看那小巧的玉牌,摇头晃脑,不屑地笑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你要是敢不回来把钱补上……”

    他的自言自语还未说完,忽然一双大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扭头,却是一个身形极为高瘦的蒙面男子站在了他的身后——这蒙面男实在太高太瘦,活像冬天的枯枝、草里的螳螂,高得几乎要碰到这层楼顶而佝偻着腰,瘦的仿佛脱了人形一般皮包骨头。

    更吓人的是,他腰间还别着一柄无鞘的长刀!

    “方才……怎么……回事……”

    蒙面的高瘦男人从喉咙里沙哑而艰难地挤出了几声,若不是用心去听,恐怕很难听出这和垂死的乌鸦叫有什么区别。

    “大、大人,方才有、有一个丫鬟来买茶,把水晶柜碰塌了,就、就是这样!”

    伙计一个激灵,站得笔直。

    “买……茶……”

    难听的呢喃声从高瘦男人的面盔下传来,他立在原地望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去,走回了原先护卫的那间隔间。

022 滥竽充数豆腐渣

    “啪!”

    门被小红豆重重地合上,她直接背靠着门滑坐在了地面,或许是出于紧张,手里仍旧紧紧地抱着那一包碎了的茶饼。

    没人。

    没人。

    没人能跟进宫里来吧?

    理智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了,但那股心有余悸的感觉仍旧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得她直咽唾沫。

    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小红豆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听到的话太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想。

    殿下要盖楼,那两个对话的人要从施工中牟利!

    不仅如此,她们当中的一个还想怀上殿下的骨肉,若是成功了,恐怕殿下……

    恐怕殿下将会遇到什么不测!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焦急地就想出门去,忽然停顿了片刻,愣住了。

    怀里是那要价二十个金元的天价茶叶。

    小红豆的脑子渐渐清晰了起来,她锁骨之间平时都躺着的那枚爹爹留给自己的玉牌,眼下却因为这事,头一次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这茶虽香,却无论如何都不是金丝雀芽。

    她的鼻头一酸,眼眶红了。

    ——————

    韩东文在花园里散着步。

    这花园不是正经的御花园,正经的御花园极大,也不在寝殿旁边,里面不单有四季锦绣,更养着许多珍奇动物供他赏玩。

    他现在逛的,只不过是寝殿旁边的一处小院,里面养了些花草罢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面生的宫女,她几乎很不敢看韩东文的脸色,也总是用最简单的话来回答他。

    “这是什么花?”

    “殿下,这是白玉兰。”

    称不上对话的对话。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瘟君得罪过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不,“得罪”也太轻描淡写了。

    伤害,应该更恰当一些。

    他摆了摆头,开始想其他的事。

    怡红楼如果建成,在开始一定会迎来巨大的亏空。

    然而之前与太书阁算过,用安海金大抵可以支撑怡红楼半年的时间,等到玩家进入,怡红楼作为自己设计好的“休息点”,应当会从玩家手中有所创收。

    玩家玩什么?

    做任务,扫平地区威胁,扫灭盗贼,驱赶魔兽。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事,而对玩家的奖励,也是从国库及三司预算,或是发布这些任务的个人口袋中支出的。

    那么,通过让玩家在怡红楼消费,住店,把钱回流一些,也是很合理的机制。

    放到现实当中,这就相当于一个国家,平白无故多出了许多的壮劳动力。

    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几声小声的对谈。

    “你干嘛呀?”

    “求你了姐姐,我真的有事要报殿下……”

    “去去,你有什么事!可别一会儿扰了殿下雅兴,说错了话,连累了大家!”

    “我……”

    韩东文皱了皱眉,转身快步走出花园,只看见前面两个宫女正拦着另外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不让她近前。

    他定睛一看,疑惑开口道:“小红豆?”

    两宫女听见身后传来殿下的声音,慌忙转过身来趴在了地上:“殿下!”

    做宫女的背对殿下,乃是不敬。

    许是为了开脱自己,其中一位赶忙道:

    “殿下恕罪,方才是奴婢们谈得大声了些,扰了殿下赏花,奴婢……”

    她还没有说完,身后的小红豆也连忙跪下:“殿下,奴婢有要事相报,还请殿下务必垂听!”

    小红豆说得声音不小,在另外两个宫女听来,如同针扎似的,戳破了她们“相谈大声”的谎话。

    她们纷纷将牙都咬紧了。

    韩东文愣了片刻,立即点头:“起来吧,小红豆你随我回去。”

    “是。”

    几位宫女齐声答应起身,韩东文朝寝殿走去,小红豆也立马跟在了他身后。

    “对了。”

    韩东文像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片刻转过身来望向剩下两位宫女:“她既有事要找朕,你们却妄说什么聊得太大声,这是何罪过?”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了下来。

    两位宫女立刻扑通一声重新趴回了地上,不敢出声。

    韩东文沉吟少顷,严肃开口道:“此后行事,但求实事求是,今天朕已经讲定了规矩,就莫要再推脱给害怕触怒朕这等无稽之谈!”

    他说得已经很客气,毕竟小红豆还要在迎春宫生存,若是此刻太严格,只恐怕会让她的日子很不好过。

    “是,殿下!”

    她们的声音都在发抖。

    “走。”

    韩东文头也不回快步朝寝殿走去,小红豆望了望那两个趴在地上的宫女,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

    寝殿中。

    韩东文听了小红豆细讲方才在茶楼听到的内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红豆也明白,这是殿下的习惯,他总是不会很快地回答重要的问题,也不会太轻率地就讲自己的想法。

    爹爹说过,这叫毋不思而妄语,是很难得的。

    “小红豆,你觉得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没有?”

    韩东文摸着下巴沉吟道。

    小红豆听到韩东文这么问自己,先犹豫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奴……我当时买了茶饼就走了,见过我的脸的,就只有那个伙计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轻轻闭眼开始思考。

    他有些自责。

    这不是粗浅的策略游戏!

    这不是那种两千块钱拍下去,一个基地造起来的游戏。

    这笔钱是从国法司手里掐着脖子要来的,国法司自然想要吃回去一些。

    而他们的做法,就是想用豆腐渣工程吃回扣。

    圣旨下达,建怡红楼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届时一定有许多的抉择可以被人操纵。

    木石工料从谁手上买?

    建筑施工又由哪家承做?

    伙计、歌女从谁手上要?

    韩东文发现,这些他都左右不了。

    当初想简单了!

    他沉默着,半晌又开口:“怡红楼的事先容我想想,你还说了,有一位想、额,想怀我的孩子?”

    小红豆脸微红一下,点了点头。

    韩东文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脑后,闭目喃喃自言自语道:“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忽然,他双眼一睁,背后好似淌了一身的冷汗!

023 骨肉之灾

    韩东文身为天子,他的血脉,就是统治的象征。

    虽然眼下是个傀儡,但叫皇帝的,总只有他一个。

    这就叫名分。

    澹台复的一番做派固然霸道,叫他韩东文往东他便不敢往西,但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韩东文废了,自己穿龙袍?

    因为他澹台复还有敌人!

    若澹台复已经天下无敌,那自然而然就会自己称王称霸,还要他韩东文有什么用?

    但远的不谈,单是安海金这一件事,就说明了国兵司与国法司并非一条心,双方必定是在暗中较劲。

    倘若澹台复把自己废了,乃至杀了,那么他的敌人一定会举诛杀叛贼的大旗与澹台复争斗。

    争霸天下,争的是什么?

    金银?

    土地?

    都不是。

    无人,金银皆为粪土,无人,土地不过杂草荒芜。

    争霸天下,争的就是天下的“人”!

    有了百姓,才有人工作生产,称王者方能享受来自这些“人”的成果。

    澹台复绝没有蠢到把“平叛”这柄大旗塞进敌人手里的程度,因此,他韩东文现在才能活着呼吸,活着白日宣淫。

    假以时日,若澹台复将他的对手一并削弱乃至消灭了,也就是澹台家除去韩东文之时!

    而澹台复的敌人呢?

    比如国法司,眼下韩东文受澹台复操纵,国法司并无大义,如何抵抗澹台复借皇上之手对他们进行的打压?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答案,就是自己的孩子。

    若是国法司能够掌握到一位太子,有了新的、符合名分的棋子,势力又足够强大,那定然会立太子为王,将澹台复推翻,成为下一位的傀儡操纵者。

    届时,韩东文只不过是澹台复倒台的附带牺牲品而已。

    “小红豆,你在迎春宫中,可有见过宫女被带走的?”

    他忽然转过头来问小红豆。

    小红豆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有过几次,但都和我们学规矩的小宫女无关,全是已经当了班的姐姐们。”

    韩东文眼睛里亮了一下:“带走她们的是不是国兵司的人?”

    “一直是一位叫澹台大人的来带人,或许……或许是那位澹台复总司的儿子。”

    果然如此!

    韩东文咬了咬牙,这些宫女想必都是侍寝了瘟君后被带走的,为了避免存在瘟君之外的皇族血肉,澹台父子想必一定要将他睡过的女人全都掌握起来,以免被敌人夺去了这唯一的“大义”。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忽然觉得一下子浑身没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苦笑一下,忽然在想,瘟君淫遍宫女的举动,是否算是在努力破局?

    这倒也太强行了些,只能说是巧合。

    但就算如此,淫遍宫女也只能破澹台复的局,却漏了剩下的问题。

    女人,碰不得。

    若是他让哪个女人怀了孕,被澹台掌握了,那姑娘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若是被澹台的敌人掌握了,把太子生了下来,那韩东文自己定然没有好下场!

    韩东文不禁摇了摇头,满心苦涩。

    “那两个女的谈话,声音分别是怎样的?”他问。

    小红豆想了想:“一个……一个很有威严,另一个……很好听。”

    韩东文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眼下他亲近的妃子不过二人,池妃池涵清,和茵妃江可茵,不知道谁是这个背后有势力的人。

    而之所以锁定在妃子也很简单,那人说过若是宫女怀了韩东文的儿子,身份上也是比不过的,那么,只可能是妃子了。

    “要是你再听到,能分辨出来吗?”

    韩东文眨了眨眼,正经问小红豆。小红豆沉吟许久,小声道:“恐、恐怕不能,我当时害怕,又没有伺候过二位娘娘,的确是没法分出来。”

    她停顿了片刻,小声道:“……辜负您了。”

    韩东文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发现一旁烧的水已经开了,喜笑颜开:“来,小红豆,今天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咱们来……”

    他站起身来要去提水壶,小红豆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赶将过去:“您、您快回去歇着,我来吧,您身子本就不好了……”

    韩东文挥了挥手:“哎,怎么就不好了,况且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只要四下无人,你就不要那么拘束,我昨日叫钟礼林差人送来了金丝雀芽,一会儿再叫人送些茶点来,咱们喝茶吧。”

    茶。

    又是茶。

    小红豆方才并未讲自己钱不够买那饼好茶,只能将玉牌押在茶楼的事,只想着不知能不能找米娘娘,或者其他相熟的宫女接济一些。

    她却从未想过以此邀功求赏,找韩东文要钱的。

    在她的想法里,这买茶钱不够,却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事。

    偏偏此刻韩东文却又提到了这茶。

    滚水倒进了茶壶,金丝雀芽的香气伴着升腾的水雾飘散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雾似乎蒙上了她的眼睛。

    熟悉的鼻头发酸。

    不行,这毕竟是在殿下面前,要忍啊。

    一定有办法,借钱也好,要把爹爹给的玉牌拿回来。

    要不然,身上就再没有家里的东西了。

    要不然……

    身上就再没有家里……

    雾气在眼前弥漫,她终究是没有忍住。

    就算死死咬住了嘴唇,闭上了眼睛,豆大的泪水仍是从她的眼角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来,小红豆,你爱吃哪种……小红豆?”

    韩东文正张罗着要叫人送茶点来,转过身才看到,小红豆已经站在原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听见韩东文叫自己,她连忙抬起袖子遮住眼睛,泣不成声地说:“啊,殿、殿下,您、您不要……”

    “我、奴婢是……”

    “不是……”

    一句话说得破碎,韩东文张了张口,最终仍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抬起手来,拍了拍小红的背:“别着急,慢慢说。”

    语气如同唇前落着一片羽毛,小心得不能更轻声:“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

    小红豆啜泣了许久,方才克制住自己,嗫嚅着讲了那茶饼与玉牌的事情。

    “所、所以,我要怎么办好呢……”

    眼泪停下了,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想到自己哭成那样,此刻却是脸都红了。

    韩东文先是愣了片刻,接着不由得笑出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极了,小红豆又气又急,也不敢大声:“您、您别笑我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就这等事情,那再简单不过!”

    韩东文大手一挥:“不过一饼茶叶罢了,你是跟在我旁边的,以后可不能再为这种事就掉眼泪。”

    小红豆抿着嘴唇望着韩东文,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您、您说跟在您旁边……”

    “额,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

    小红豆连忙摇头:“不不,我想到一件事,就算我不知道是谁想怀上殿下的骨肉,但肯定不是池妃娘娘!”

    跟在他旁边……

    那就是殿下亲近的妃子,眼下殿下亲近的妃子,便只有两位!

    池涵清,江可茵!

024 出宫?

    任何政局的风平浪静,都是比玻璃更脆弱的微妙平衡。

    就好像一根竖着的针,在针尖顶了一块玻璃,又在玻璃中央放了一粒珍珠。

    任何风吹、草动,乃至一粒微尘,都能破坏这瞬息消失的平衡。

    对于韩东文而言,任何平衡的破坏,都是粉身碎骨。

    眼下颁旨截去了国法司的安海金,就是可能破坏平衡的危险举动。

    韩东文必须得做点什么,将平衡重新拉回局面,才能继续稳住目前的局势。

    要给国法司一些好处,让他们有能力阻碍澹台复的动作,这也是韩东文需要的。

    但难不成纵容国法司用豆腐渣工程收回一部分安海金?

    韩东文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豆腐渣工程,映射在游戏机制当中,恐怕就是有一定几率让住宿在此的玩家死亡。

    他了解玩家,这是很毒的一件事!

    如果一个复活点有几率让玩家遭此飞来横祸,哪怕几率是百分之一,玩家也不会涉这样的险。

    因为这只是“存档”,只是一个使用属性点的地方,如果只因为距离上的便利,而蒙受着可能失去属性点的风险,韩东文几乎敢肯定大部分玩家都会舍弃自己的怡红楼。

    我本来就是在玩游戏,多跑几步,多赶五分钟十分钟的路,就能保住我一整天的游戏成果,谁会为了剩下这点赶路的功夫,拿一天的属性点来冒这个风险?

    他韩东文自己都不会!

    “要给国法司一些甜头,又不能让怡红楼的修建出问题……”

    韩东文摸着下巴,决定下一步计划就要开始接触国法司。

    如同国兵司的总司澹台复,国法司也有一位总司,然而在韩东文玩《却阴》的时候他只到泗蒙刷了几次瘟君,而在攻略瘟君的剧情里似乎国法司的戏份并不很多。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一切正常发展,没有瘟君换了个人这样的变数,国法司便会被国兵司成功打压?

    他对国法司的唯一印象,就是城中穿着湛蓝铁甲维持治安的兵卒。

    国法司的总司是谁?是个怎样的人?

    韩东文想到一位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嘴角不禁上扬了起来。

    “殿下,您当真想亲自出宫去……”

    小红豆已经从殿外进来,怀里抱着的正是韩东文刚才吩咐她去准备的“微服”。

    即便他只是想出宫一趟,算不得微服私访,但更衣也自然是重要的。

    这寝殿虽然比自己现实中的蜗居方大了一百多个平方,但日日闷在此处毕竟无聊,有此机会,韩东文自然按耐不住快生锈的筋骨,想要出去活动一番。

    “当然!这宫墙连片,看也看腻了,你难道不腻么?”

    韩东文笑嘻嘻地接过小红豆准备的衣服,忽然拍了拍口袋,愣了。

    他没有钱。

    他一分钱也没有啊?

    一个皇帝,身在宫中,吃喝拉撒睡全都由天下养着,钱有何用?

    “小红豆,这宫里若是要取用银子,到何处去支啊?”

    韩东文有点尴尬地问。

    小红豆愣了愣,摇了摇头:“我、我不清楚,宫里的吃用都是各部自管的,就好像御膳房若是要做的菜式材料在贡菜里没有,那便用御膳房自己的银子去买,这些都是每年国金司请示过您参定的。”

    麻烦了。

    韩东文咳嗽两声,琢磨起来。

    这钱他若是一定要要,那肯定能找地方支出来,但皇帝用钱,就一定是在宫外了。

    这还微服个屁啊。

    韩东文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了殿门轻轻地被“叩叩”敲响了两声。

    “有人跟你过来?”韩东文转头问小红豆,她连忙摇了摇头。

    这很奇怪,一般到寝殿面圣的,都当有侍女禀报,怎么会有人如此敲门的?

    侍女呢?

    他镇定了片刻,朗声问道:“谁?”

    安静了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哈欠,接着是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

    “殿下可还安好?莫非要出宫去?”

    小红豆正准备动身前去打开殿门,韩东文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慢慢打开了殿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颇有些懒散的青年,身上穿的是一件亚麻色的袍子,腰带松松垮垮地挂着,顶着一头乱发,面容很清秀,却总是带着一丝困意,正懒洋洋地望着自己。

    即便在这禁地后宫里,他的腰间依旧悬着一柄看起来比剑要短的鞘中利器。

    韩东文后退半步,放松了下来。

    他见过面前这个男人。

    这个看起来像只午睡的懒猫一般无精打采的人,却是当初讨伐韩东文Boss战里,最后出场的对手。

    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尽管他面相再懒散颓唐,只要打过这场Boss战的人都知道,他才是整场战斗当中最难度过的一关!

    国兵司休部,是护卫整个皇宫的精锐,堪称禁军。

    而作为休部的领头人,部尉,李宰的实力自然毋用分说。

    韩东文扫了扫李宰的腰间,那藏在鞘中的短利器他早在游戏当中就见过。

    不是剑,更不是刀。

    这武器名叫茯苓刺,外形如同一柄无刃的短剑,乍一看只有戳刺能够伤人,却在剑身上暗藏机关,随时可从剑柄处激发,散出无数玄钢铁针。

    而这铁针之上,更是都挂了肉眼难辨的细锐钢丝,只要碰到就会有皮开肉绽之伤。

    这蜘蛛网一般的钢丝阵,配合李宰自己的法术,堪称是整场战斗当中最考验玩家走位与反应的一关。

    “李宰。”

    韩东文略微点了点头。

    李宰是个狠角色,但他眼下的职责是保护自己,那又怕什么呢?

    他巴不得李宰更厉害一点。

    “殿下,今日是小臣当值守护殿下的周全,若是殿下要出宫,那宫外情况复杂,恐怕会有危险的。”

    李宰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殿下若确有出宫之意,还请容休部事先安排,择他日出宫,方为上策。”

    韩东文听罢不由得觉得好笑,这意思是,今天我当班你就别出去了,实在要出去,改天我不当班再说?

    还有人摸鱼摸得这么正大光明的?

025 看守员

    “难不成,你跟着朕出宫也不妥?”

    韩东文笑了笑问。

    李宰无奈地笑着望了望殿门。

    两侧的侍女早在他前来的时候便已经侧立两旁,怪不得他是敲门而入的。

    “殿下可知,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殿下如此频繁出入宫中,这宫里的大大小小该如何决断?这些下人们,也难免该自责是否没有将殿下伺候好了,况且,殿下的安全乃是国之大事,玩笑不得啊。”

    说得好听,还不是我出宫你也得跟着保护嫌麻烦么。

    韩东文眼珠一转,开口道:“李宰,你倒是说说,就以今日为例,朕决断了什么事啊?”

    李宰那懒懒眯着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了一些:“……臣下不知,殿下决断的想必是国之机要,臣下不过休部部尉,无敢擅自猜测。”

    “哼。”

    韩东文面色故作庄严:“安全安全,此处是朕的皇宫!天下是朕的天下,万民是朕的万民,岂会有人害朕!”

    他接着掸了掸袖子道:“若此处都不安全,泗蒙哪还有安全的地方?莫非你要让朕将国兵总司叫来,举大军开路不成?”

    韩东文或许不会治国,但扣帽子他总是会的,这撒泼的功夫,跟网友就能学会不少。

    李宰不笨,只叹了口气道:“若殿下今日定要出宫,臣下只能率部护卫殿下一同出宫了。”

    妈的,还要带大队人马出发?

    韩东文皱了皱眉,这种情况属于下下策,他本就当腻了这傀儡皇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却还是要以皇帝的身份出宫?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李宰,你身为休部部尉,靠的是一身武艺过人,还是机缘巧合实不配位啊?”

    李宰一愣,点头道:“臣下自然是靠一身武艺谋得部尉一职。”

    这是送命题,但他干嘛这么问?

    “既然如此,有你一柄茯苓刺和冷心弦,还保不了朕的安危?”

    韩东文加重了一些语气,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要是保护不了我,你就不配做这部尉!

    很不讲道理,很没逻辑。

    但人设没有偏!

    李宰轻咬了咬嘴唇,无奈道:“既然殿下已有决断,还请务必容臣下陪同。”

    语毕,他鞠躬转身离开寝殿,静候韩东文换上所谓的“微服”。

    天晴,太阳好,云大朵大朵的。

    李宰却并不似平常晒太阳一般懒散地眯着眼。

    他的手扶在了那柄茯苓刺的把柄上,食指轻而有节奏地点着。

    “是谁呢……”

    他微微睁开的双眼中,腾起一丝冷意。

    茯苓刺,不过是一柄短剑罢了。

    但那冷心弦的机关,连他最亲密的部下也不知。

    在所有人眼中,李宰用的不过就是一柄短剑而已。

    “殿下……”

    他微微回身,望了望紧闭的殿门。

    这位自己护卫了几年的昏庸皇帝,莫非还有自己没看透的地方?

    ——————

    微服,却也是极为考究的。

    这是一身暗青色的长褂,上面细工绣了祥云纹,手脚处都做了收边方便行动,比寻常的长衫大褂看起来要更爽利一些。布料的手感比起宫中所穿的龙袍,要更加坚韧紧实一些,在特定的角度下,甚至能看到一种金属质感的微微反光。

    如果能像玩家一样看到这件衣服的属性面板之类,恐怕这件衣服的防御要高上许多吧。

    韩东文暗戳戳地想着。

    衣服的手腕处有皮箍,脚上登着长靴,即使韩东文现在一脸肾虚模样,穿上这身衣服也似乎挺拔了许多。

    “好不好看?”

    他望了望铜镜,喜滋滋地问站在一旁的小红豆。

    铜镜已经不是寝殿里的那一面,三人已经走在了花街上,周围总有些裁缝布料的店铺习惯将大镜放在店门口,好叫人看看自己的新衣服臭美一番。

    小红豆抿了抿嘴,笑着点头。

    “感觉老爷像是换了个人,好像更适合穿这样的便服。”

    她按韩东文的教导,在宫外便不能再称呼殿下二字了。

    “哎,叫少爷。”

    韩东文扫了扫自己的头发,嘿嘿一笑。

    李宰仍是漫不经心地跟在二人身后,状似无聊地打量着周围的门店人家。

    既然是推不掉的活,那就尽量做好些,免得再生端倪。

    他离二人的距离大约十步,这是单独护卫时最好的距离,既不暴露自己,也能将保护对象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又不会太远,来不及处理突发的情况。

    韩东文和小红豆二人谈话间,就走到了那处茶楼。

    说起来,《却阴》中的泗蒙地区虽然走的是中国风,倒也加入了不少玄幻的要素。

    毕竟如果万物属实,游戏也就没意思了。

    除了法术这等想象的产物,在不少细微之处,都融入了游戏自身的设定。

    韩东文前脚刚踏进了茶楼,目光就被那一排一排的茶架吸引过去,每个木架上挂了一盏铜灯,用的却不是火烛,而是与他寝殿中同样的萤石,只要接触了明火便能发亮许久,光芒透亮却也并不夺目,让他看得有些入神。

    “这位爷,您看点儿什么茶?”

    谈话间,一位伙计已经客气地走上前来,看人下菜的眼光一眼就瞧出了韩东文穿得不凡,连忙堆着满脸笑容客气道。

    韩东文摆了摆手,转过头去问小红豆:“是这个人吗?”

    小红豆看了看这个伙计,摇了摇头。

    “今日早些时候,我家丫鬟看中你家一饼茶叶,取用之时不小心摔碎了茶饼,身上银钱又不够,就抵了她一个玉牌在你家,我来付剩下的钱款,劳驾你去问问吧。”

    韩东文背着手,也并不客气,踱步近前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

    伙计并不敢怠慢,连忙点头承应退了下去。

    见他已经走远,韩东文笑着朝李宰招了招手。

    “哎,你过来。”

    李宰原在几步开外待命,见韩东文叫自己,无奈耸了耸肩近前。

    “老爷,哦,少爷有何吩咐?”

    韩东文哈哈一笑,朝他挤了挤眼睛:“从你银账上支二十个金元来,回宫后找国兵司报。”

    李宰歪了歪嘴:“少爷您可够狠的,小的一年饷钱不过百枚金元,您开口就是两成,这要后来总司大人不给我报,那可就遭殃了。”

    韩东文对于李宰的态度并不感到奇怪,他身为休部的部尉,想必很清楚现在的韩东文受澹台复操纵,二人不过同事关系罢了。

    不,或许,韩东文是澹台复养的一只猴,李宰算个看笼子的,如此更加贴切。

    但猴子嘛,总是能使使性子的。

026 刺客

    接过李宰递来的银账票,韩东文转过头朝着小红豆笑了笑:“诺,这下能把你的牌子赎回来啦。”

    小红豆点了点头,却在心里直咋舌。

    这薄薄的一张账票,就有二十枚金元!

    方才这李宰可也说了,他一年的饷银能拿到快一百枚金元,这可是爹辛苦教书的五倍!

    他凭什么啊,好像就见他晒太阳来着……

    这念头刚冒出来,小红豆便连忙在心里摇了摇头。

    人家做的了这休部的部尉,想必一定是有一番能耐的,如此说来,这一百枚饷银已经算是少的了,肯定在他处还有得创收的。

    三人闲谈了一会儿,却久也不见伙计找回来。

    “人呢?真要找那么半天?”

    韩东文嘀咕着,从椅子上起身,张望了一番空空如也的过道。

    茶楼要雅致,但一个人也没有,会不会太……空旷了些?

    他正在纳闷,忽然如同电击一般浑身打了个寒颤!

    压迫感。

    熟悉的、极强的压迫感。

    他咬了咬牙齿,忽然想起了上一次体会到这压迫感是何时。

    太书阁内,澹台复!

    难不成这是澹台复?

    不可能,他今日在国兵司中,没有道理来这茶楼。

    是谁?

    “李宰。”

    韩东文退回两步,一把抓过小红豆的胳膊:“有人,小心。”

    “小心……?”

    李宰偏了偏头,正觉得纳闷,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眉头一皱,眯眯眼终于略微睁开了一些。

    “还请您站到我面前,如此更加安全。”

    李宰的语气已经认真了起来。

    他分明也感觉到了空气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敌意,甚至是杀气。

    小红豆的手被韩东文抓着,见二人忽然都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已经是大气都不敢出,不由得站得离韩东文近了一些。

    韩东文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有装备有技能的玩家,眼下他估计手无缚鸡之力,这来的如果当真是刺客,一切就要看李宰的了。

    李宰环顾着四周,心下却也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为何这瘟君竟然能比自己更早感觉到这敌意?

    自己的冷心弦这等底牌,也先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李宰不得不谨慎一些。

    但眼下的威胁是最紧要的。

    “呼!”

    一阵风声窜过,韩东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到一扇白光如彗星一般从走廊的折角闪出。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左手要挡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将小红豆往身后拽,忽然只觉得右手受了一击,登时发麻松开了小红豆的胳膊。

    “放开!”

    李宰一声低喝,方才那一下正是他用剑柄打麻了韩东文的手。

    话音刚落,韩东文只觉得指尖刮过一缕微风,凝神再看去,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白光微风,分明是刀光将将擦过了自己的指尖!

    他还在愣神,只觉得衣领被李宰大力一拉,往后踉跄了几步。

    与此同时,李宰已经脚尖轻踩地板,借着把韩东文往后拉的动作闪身上前。

    “锵!”

    一声金石相击之音传来,李宰已经挡在了韩东文身前。

    茯苓刺被反手抽出,死死要将那方才斩来的长刀往地板上摁去,叫对方要么抽不回刀,要么身体失衡!

    “哼。”

    一声冷哼,韩东文听到了,勉强反应过来,顺着那被摁下的长刀往上看去,才看见来人穿着一身暗蓝袍子,身材出奇地瘦高,仿佛田间立着的稻草人一般。

    那怪物似的刺客见手里长刀已被压下,丝毫不含糊地一脚前踩,将长刀大力往后一拽,另一只长手径直冲小红豆抓去!

    “咔擦”一声,这地上上好的黑榉木地板竟被他这前踏的一脚踩得崩裂开来!

    “砰!”

    一声闷响,却看见本来压着那长刀的李宰借势一个翻身,背对那瘦高的刺客,抬起手肘借着对方的大力和速度一下怼在了伸向小红豆的手臂上。

    韩东文的手脚虽然反应不过来,大脑却在飞快地运作。

    这是谁?

    难道有谁想要我的命,派来了杀手?

    国兵司澹台复还需要我,国法司那边也没有得到我的骨肉……

    他们为什么杀我?

    他们凭什么杀我!

    他的大脑片刻间冷静下来,再一看这杀手第一刀要斩自己的手臂,现在更是奔向小红豆去,便理清了思路。

    这不是针对我的刺客!

    甚至,很有可能对面根本不知道我就是韩东文,只不过是冲着小红豆而来。

    那一刀砍我的手,只是因为我抓着小红豆罢了!

    “砰!砰!”

    两声清脆的搏击声传来,俱是拳脚相撞的声音,那刺客的两只长臂已经如同两只黑蛇在空中舞的烈烈生风,长刀更是一下又一下砍向面前的李宰。

    “锵!”的一声,李宰又一次挡下长刀的竖劈,手中茯苓刺亮起几道火星,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面前这个形状怪异头戴面盔的刺客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方才交锋中,他已经连打对方数次要害,但凡是个常人都应当已经肌肉酸麻,怎么现在仍然像个疯狗似的不见停歇?

    刀光再次横砍过来,李宰竟还有余力轻叹一口气,微微侧过头去,那长刀几乎擦着他的鼻尖砍下,再度扑了个空。

    二人面孔已经离近,李宰微微侧过头,嘴角上扬了起来。

    他手里的茯苓刺已然没入了对方的腹中。

    “可惜。”他胜券在握地说。

    面盔之下,那刺客的眼神却如同一块百年的坚冰,丝毫不动。

    李宰眉间微皱,下一秒,那刺客竟然不顾腹中被刺的茯苓刺,仿佛没事人一般高高扬起了手里的长刀!

    人怎么能不顾伤口?

    人又怎么能如此拿刀呢。

    这刀劈下的角度太怪,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动作,持刀的关节俨然是反过来的。

    倘若要你将自己的手臂向外弯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刺啦!”

    布帛崩裂之声响起,李宰身上的衣袍从右肩到腹部,被这一刀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面色略微凝重了一些,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人傀?”

    李宰的双唇轻声吐出一个词。

    被护在他身后的韩东文,此时却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颇为夸张地大叫:

    “李宰!你可要保护好朕,其他人呢?护驾,护驾!”

027 灭口人傀

    韩东文胆大的原因很简单。

    这刺客的目标不是自己,甚至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瘟君韩东文。

    那么,他的目的是小红豆,很明显,是已经知道这个丫鬟有可能偷听了谈话,奔向她而来。

    也就是说,这个长得瘦高的狂暴刺客属于国法司!

    国法司只知道这是偷听到秘密内容的丫鬟,想要封口,想必在韩东文他们到来之前,早已和茶楼中安排打点妥当,只要她还敢回来赎这玉牌,就有机会将她带走。

    殊不知她主子也来了,还是韩东文,那性质就变了。

    行刺天子?

    那是诛九族,满门抄斩,祸及十八辈的弥天大罪。

    澹台复若是知道此事有国法司的份,必定会大做文章!

    “李……宰……”

    那被称为“人傀”的古怪刺客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嘀咕,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仍旧死盯着李宰——和他身后的韩东文,

    李宰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既然韩东文不想隐瞒身份,他更是乐得轻松。

    一手反握着茯苓刺,李宰另一只手探进怀中,摸出一只金边黑底的牌子,单手举在面前。

    “光天化日行刺天子,欺君,叛国,谋反,本尉当以休部职权伏诛逆贼,诛你九族以证天道!”

    他例行公事般念完,轻闭双眼,声音大了一些:“操人傀者,通逆贼者,同罪!”

    一阵狂风突自由李宰为中心爆发开来,他身上的衣袍烈烈舞动,手中茯苓刺平举,竟发出了一阵金绿相间的耀目光华。

    韩东文倒吸一口气。

    这是游戏中的“法术”,只能在城区之外使用的技能,如果不是特许,莫说是在皇城泗杨,只要是在城区使用,都要受到卫兵的通缉与捉拿。

    而休部部尉,为守护天子,动用法术自然是皇权特许!

    大的要来了!

    那“人傀”如同一只困兽一般,在原地沙哑咆哮着,眼见李宰身边暴起一阵华光,“人傀”忽然像是要逃跑一般,飞也似地回身狂奔向走廊深处。

    “跑?!”

    李宰振袖一挥,整个人的身形像是一瞬间飘忽不定了许多,整个人在原地缓缓腾空,双手低垂。

    他周身闪烁回旋的金绿光华骤然全数向前射出,急速追向那落荒而逃的“人傀”。

    光芒奔流间,更是化成了人形,如同第二个以法力凝聚而成的李宰,箭一般冲进了走廊的深处。

    折角转过,响起刀剑相击之声。

    韩东文站在原地,到底也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站在那看着飘在空中的李宰远程“遥控”着自己飞出去的那个化身,暗自捏起了拳头。

    “啊!”

    “救……”

    奇怪地,那折角处竟然传出了他人的惨叫。

    不是李宰,听声音也一定不是那个“人傀”。

    韩东文看不见的却是,那人傀已经舞着长刀,头也不回地冲向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茶楼侍者。

    像疯狗,像恶鬼!

    人傀低吼着扑向一个又一个侍者,手中长刀已经染满了血痕。

    李宰的华光化身紧追在人傀身后,一脚踩中人傀的后背中心,左手顺势抓住人傀持刀的右手,腿一蹬,右手一道聚着暴风法力的剑光闪过,竟生生把人傀的手臂斩了下来。

    可那断了一臂的人傀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仍旧冲向了下一个目标。

    他要灭口!

    光芒暴起,李宰的化身直冲向前,手中剑光大盛,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斩落了那人傀的双腿。

    人傀已经如同妖怪一般。

    “啊!!!”

    最后一个茶楼的伙计已经吓得瘫倒在地,手脚发麻。

    那只剩一条手臂的人傀瞬息之间,竟仍然抬手一拍地板,用反力将自己的身子朝着那伙计推了过去,接着,在空中掀开了自己的面盔,张口死死咬在了伙计的脖颈之上!

    血流如注。

    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宰的化身慢了一步,以手中剑光洞穿这人傀之时,最后的那一个伙计已经俨然断了气。

    ——————

    少顷,韩东文身边,李宰身边狂风顿歇,他轻轻落回地板上,掸了掸袖子。

    那周身的光华流转也顷刻间黯淡消散了。

    “搞……搞定了?”

    一直留在原地,韩东文也看不见那走廊深处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能如此问他。

    李宰点了点头:“啧,还是慢了一步。”

    “你让人跑了?”韩东文不解道。

    听了韩东文的话,李宰又眯起眼睛一笑:“殿下,那倒是不会,只是这人傀颇难阻挡,微臣终究还是没能拦住他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韩东文念叨着,壮起胆子咽了口唾沫,朝那已经安静下来的走廊转角走去。

    “人傀”瘦高的身子已经趴在了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他的四肢已经被弯曲斩断,如同一只竹节编成的破旧人偶一般,身上衣物已经如同穿过了刀光剑雨的暴风一般褴褛不堪。

    然而这人傀尸首的旁边,却俨然东倒西歪,死了许多身穿茶楼长褂之人。

    干净、快速,均是一击毙命。

    全是刀伤,伤得极深。

    而人傀最后的躯干,仍是压着一个茶楼伙计,牙齿已经死死咬进了伙计的喉咙,如猎犬饿狼一般。

    原来当李宰亮出身份的那一刻起,这人傀就已经决定要将事先打点过的茶楼伙计一干人清算殆尽。

    “呀!”

    跟着韩东文摸过来的小红豆哪里见过这种情景,当下捂住了嘴巴,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韩东文面色凝重地朝李宰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红豆的肩膀。

    “别怕,你先瞧一眼,当时收你钱的伙计在不在此处。”

    小红豆紧闭着眼,微微颤抖地摇头。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捉住了她的掌心。

    “我晓得你怕,但你爹爹给的玉牌想必就在这些人手里,而且……”

    他顿了顿,终究没把后半句话在李宰面前说出来。

    如果这些人都已经被灭口,那么,小红豆偷听这件事,就只剩下国法司和自己知情。

    国兵司暂且被蒙在鼓里,这是最好不过的。

    李宰作为国兵司休部的部尉,自然隶属于澹台复手下,若是叫国兵司知道了,只怕国法司头上的压力会多出许多。

    眼下国法司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转头就果断放弃了行动进而灭口,韩东文判断国法司对自己还尚且没有动什么杀心。

    既然如此,国法国兵二司还是平衡一些为好。

    小红豆仍是紧闭着眼,身子发抖。

    韩东文叹了口气,柔声道:

    “朕命你睁眼。”

028 包得住火

    守卫泗杨的国法司护卫很快赶到,从李宰手中接管了现场。

    如此动静,自然是骇人的。

    而皇上都差点造了暗算,国法司的人无不头皮发麻,咬紧了牙齿站在现场。

    就算韩东文他们未见过几次,那位李宰,他们都是认得的。

    而让休部部尉贴身护卫的,不是天子还能是谁?

    整条花街已经全部戒严,连一只飞鸟都不能妄动。

    “未知殿下短游,卫戍不严,近肃不周,万望殿下恕罪!”

    领头的应当是一个队长似的人物,他早已经五体投地趴在韩东文跟前,一动也不敢动。

    李宰站在韩东文身后,背手踱步,来回端详着那几具尸体,并不说话。

    韩东文看看四周,意识到这是自己该讲话的时候了。

    “抬起头来。”

    韩东文沉声道。

    小红豆站在他身后,有意无意地,仍是尽量离那血腥的场面稍稍站远了一些。

    经她确认,那个拿走她玉牌的伙计,的确已经死在了人堆里。

    但他身上却瞧不见玉牌,也没了荷包。

    韩东文思前想后,觉得这只会是伙计将此事告知了刺客,或主动,或胁迫。

    如今人傀已死,身上没能找到任何标识身份的物件,可以说是在国兵司看来,线索已经全断了。

    那么,是否将这件事与国法司联系起来,就只由韩东文说了算了。

    毕竟也只有他知道,小红豆偷听的内容,正是对国法司不利的消息。

    只有他知道,眼下叫泗蒙的“公安局”去查的案,八成就是公安局长自己犯的!

    “殿下……”

    队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却仍是跪在地上。

    “今日在场所有人,都给我尽数彻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韩东文故作威严地大手一挥,那位队长连忙点头称是,背脊上早已全是冷汗。

    他不过是泗杨卫队的一个队长,只因为离得最近,最先赶到,哪里想得到是如此的大场面!

    韩东文停顿片刻,留意到李宰并未插话,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了一块。

    叫国法司去查国法司自己,总不会再留什么把柄给澹台复。

    “还有。”

    韩东文顿了顿,开口道:“通知国法司总司,明日到宫中领责,朕倒要好好问问这泗杨是怎么管的,在这皇宫之外,胆敢如此无法无天!”

    “是!”

    领队的头磕得如同捣蒜一般,至于他一个值班队长要如何去通知国法总司这等问题,暂且不必去思考。

    李宰踱步上前,凑到韩东文耳边低声道:“殿下,今日已生变故,还请您尽快入宫,安全为上啊。”

    他已经一脸轻松,仿佛刚才与刺客搏杀的是另一个人一般,终于逮到机会回去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背手径直绕过面前跪着的队长,迈出步子去。

    “回宫!”

    小红豆闻言,急忙咬紧嘴唇快步追了上去。

    ——————

    人傀。

    这是法术中的一种,按理说也并不能带入城区,只是难以察觉,所以即便在游戏里,也只有当人傀发难之时,才会被卫兵缉拿。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傀儡术。

    玩家能够使用的人傀术,要以素材打造人傀,然后在一定范围内,或是协同作战,或是专注操控。

    但也正因为人傀死了只损失材料,不会造成玩家本体的死亡,主流的人傀玩法都是人傀当大哥,玩家只做藏在暗处拿遥控器的宝宝,本体的战力很弱。

    同时,人傀流派被朝大哥方向开发,人傀本身的素材与战斗力都日益豪华,对于同一个水平线的角色来说,人傀甚至要比一般玩家更难对付。

    正因如此,在面对人傀玩家时,一般的玩家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找出操控人傀的正主。

    而操控人傀的范围,自然也基于打造人傀时所用材料的不同而各异,越高级的人傀,它的操纵者就可能离得越远,越难找。

    “李宰,方才你觉得刺客实力如何,有多少威胁?”

    回宫路上,韩东文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李宰跟在他身后几步,此时双手抱在脑后,语气轻松道:“有多强……应当说,尚不及微臣。”

    韩东文点了点头:“但那是人傀,没找到真正的刺客,仍不能掉以轻心。”

    听了这句话,李宰的脚步忽然停顿了片刻。

    “殿下今日倒当真是雷霆反应,明察秋毫。”

    他仍是眯着眼睛,笑着如此说。

    他暗指的自然是韩东文那种奇怪的,快人一步的对危机的察觉。

    可这能怎么办?

    韩东文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露出个大言不惭的笑容:“哈哈哈哈,你这番话朕倒爱听,正是明察秋毫才让朕能做此明君啊!”

    他拍了拍李宰的肩膀,咧嘴道:“今日李部尉表现不错!护驾之功,当受奖赏,朕近日就让太书阁重重赏你,和你今日花销一并去算!”

    说罢,韩东文眼珠一转,猥琐地舔了舔嘴唇:“若无事你就退下吧,朕还有些……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

    李宰脸色未变,朝他深深鞠躬行了一礼:“既然殿下已无恙,微臣便告退了,还请殿下放心,这宫中有我休部镇守,定然不会如方才一般疏漏。”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韩东文大笑着,一把将小红豆搂进怀中,转身朝着自己的后宫踱步而去。

    在他身后,李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眼睛却微微睁大了一些,玩味似的望着韩东文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

    日暮西斜,他脚下的青玉板砖已经蒙上了一层晚霞的火色。

    李宰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仿佛度过了很累很累的一天。

    接着,他将自己的茯苓刺从腰间抽出,单单用一只手指托住中心,呈到眼前端详起来。

    “澹台复,你养在宫里的,当真只是个吉祥物么?”

    他喃喃一句,闭上了眼睛。

    风起,李宰指尖微妙的平衡动摇起来,那柄茯苓刺左右摇晃了几个来回,终于从指尖摔落。它在空中旋转了半圈,落地之时,却“蹭”地一声,以那锐利的尖端刺进了石缝中。

    李宰若有所思地低头望着茯苓刺,嘴角却微微上翘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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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我是个昏君介绍:
穿越成游戏里昏君的坏处,恐怕是千夫所指,戳断脊梁骨。
好处也有,但凡干点像人干的事,就总会有人感激涕零。
一朝昏君,反派BOSS韩东文居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是备受横眉冷眼,还是金不换的浪子回头?
还有秃鹫一般等着刷爆自己的第四天灾,难,难,难!坏了,我是个昏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坏了,我是个昏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坏了,我是个昏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