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人生如棋
既然已经进入局中,余郭无论如何焦急都是无用。
他再见到正西墙面上的画框后,就立马转过头朝着屏风后面跑去。
如果上次鲜血可以毁掉画作,那么这次或许也可以奏效。
他边跑边脱下外套缠在手上,三步并两步冲到了那一片血泊之中,将外套涂上鲜血。
与此同时,他朝玄关入口看了一眼,大门已经开始了闭合。
像是外面有风在吹动着,慢慢地门缝越来越小,直至重合。
不过却并没有响起上锁的声音,想来这点风力还不够。
余郭只是简单看了一眼过后,并没有多想,掉过头朝着西墙那幅画冲去。
这幅小儿烧茶图,同样也是只占画面上的五分之一左右。
红色的血将整幅画全部涂满后,余郭往后退了两步,观察着是否有效。
这幅画很安静,那个小孩并没有从画里钻出来。
被污染的表面也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情况。
余郭仔细观察着四周,均无事发生。
“难道,这个方法可以通用……”
不过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很细微的声音,就像是点燃火柴的摩擦声。
原本阴冷的环境,突然有了一丝暖意,好似空调吹起了暖风。
“滋滋滋……”
与此同时,茶室内那张宽大的茶台上面,蟾蜍茶宠的嘴中突然涌出了一道道水流。
随着水流冲刷着整块茶台,同时将台案上的那幅画给完全浸泡。
展勋还站在窗口处,静等鬼物出现,到时再看如何破解。
随着茶台的自行启动,展勋突然身体变得僵硬,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张棋盘,和两张木凳。
一个穿着短褂的七八岁男童坐到了他的正对面,手中捏着一枚黑棋,将其落在棋盘之上。
而展勋也不受控制地坐了下来,左手边是白色的棋盒。
棋局之上已经错落了诸多棋子,黑子更多,白子更少。
男童落子之后,手掌一摊,像是示意,而后双目炯炯的盯着展勋。
展勋隔着一张桌子,被这个目光盯得浑身不适,他从中读出了一丝贪婪与兴奋。
仿佛它在期待着展勋输棋后所经受的惩罚。
茶台距离展勋不过一臂之遥,但他此时除了下棋,什么都动不了。
看着眼前黑白分明的棋局,他的额头立马见了汗。
这种东西,他根本一无所知。
而余郭看到这一幕后,惊愕地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幅画。
画的表面尽是鲜血,可在这几秒后仿佛被冲淡了不少,仍然可以看出画里的内容。
此时那幅画中,小儿已经将茶放进了某个罐子里,下方燃烧的煤炭正泛着火苗。
奇异的是,画中的景象与展勋旁边的茶台,形成了呼应。
茶台之上空无一人,可电动的茶壶正在从尖嘴处往外冒着热气。
最诡异的是,余郭虽然身处正厅中可却觉得自身周围的空气变得无比闷热。
四周的温度正在不断升高,目前还算可以承受,但他看着茶壶底部的暗红色灼烧痕迹,压力也越来越大。
他抹了一把脸颊两侧的汗珠,方才明白这一次两幅画存在着互通的关系。
正厅与茶室,是一片空间开拓出的两块区域,但实际却为一体。
所以,看似两幅画彼此无关,可却存在着相互影响的联系。
余郭赶紧试图前往茶室,但当他临近时却视线变得旋转,再一睁眼他又处于屏风的前方。
又是小范围结界。
余郭的结界,是正厅之中,他可以看到茶室,但不能去。
而他的生路却就在茶室。
只要将茶台上的电动加热器关掉,他就算破解了这幅画。
但除了眼睁睁地望着,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那么现在来看,想要破解正厅这幅画,就必须等展勋破解了围棋,再由他关掉加热器。
余郭想通这一点后,赶紧来到了那把太师椅边上,看着展勋那边的局势。
这一眼看去,他的心都凉了。
展勋刚刚下棋不到半分钟,竟然被逼到了死角。
大片的白子被长长的黑龙全部吞噬,只剩下右下角还保有一小片白子区域在苟延残喘。
展勋此时并不位于正厅,四周温度不高,可他的脸上全是汗珠。
右手捏着白子悬在空中,双眼圆睁却迟迟不敢落子。
对于围棋一窍不通的他,甚至连判断自己什么时候会输都不知道。
但就算是不懂,看着眼前的局势也该明白,或许每落一子就是加快死亡。
“别下,就这样等着,围棋可以拖。”
余郭的声音从侧方传来,展勋悬着的手不敢放下,咬牙说道:
“我可以拖,你怎么拖?”
他说这话时,将头看向了左侧的茶台,他已经听到了水壶开始吱吱作响。
余郭早就把上衣和裤子脱光了,此时就只剩一条短裤,但也被烫的全身皮肤涨红。
这才短短的半分钟,只怕再拖下去,余郭就必死无疑。
“我还能再撑一时半刻,拖时间去想想其他生路,对弈你绝对赢不了!”
余郭对于围棋一样不甚了解,只是先前和李观棋聊天时听过只鳞片爪。
展勋伸出手指将滴进眼底的汗珠擦掉,这一次他撂下了棋子。
“棋本身我赢不了,只能用盘外招……
可我现在的行动只能针对这张桌子,其余行动均被限制,怎么盘外招?”
黑子局势大好,不出三手,男童就大获全胜。
胜利的光芒照耀在它的身上,令它双目中的贪婪越发明亮,此刻上半身都在向前倾斜。
或许它已经等不及要杀死展勋。
看着男童的这个姿势,展勋又瞥了一眼在那边热的不断蹦来蹦去的余郭。
“掀了棋盘?
不行。
显然我想活,是要赢下它,掀棋盘等于平局,还是我输!”
展勋又慢慢抓起了一枚白子,看着棋盘上的溃败之时,脑子里想得全是盘外招。
“杀了它吗?
它不敢对我出手,只是下棋,这说明它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棋手,而不是鬼。
我的活动范畴只在棋盘这张桌子,这个距离,如果它再往前倾一点点,我就有机会将其一击毙命。”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只要男童在往前一点。
赌了!
展勋终于将这颗棋子落下,而这样的代价就是他本就濒临崩溃的局势,再度被残杀一片。
然而通过牺牲棋局的方式,换来的效果却根本无用。
因为男童在濒临胜利之际,竟然又把身子给缩了回去,昂着头盯着展勋,像是炫耀。
“该死!”
这下不用琢磨了,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再落一子,只怕他就彻底宣告失败,从而身死。
根本没有机会取胜了。
除了杀死对手,展勋实在想不透自己到底还拿什么来赢。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茶台上的水壶已经发出了嗡嗡嗡的响声。
水要开了。
展勋不甘地攥紧了拳头,他将头看向了倒在太师椅上,浑身发紫的余郭。
此时余郭的眼睛里没有了多少神采,直勾勾地盯着他背后的窗户。
那里是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只是璀璨的阳光并不钟爱这栋房子。
那只鬼又下了一枚黑子,也是最后一步棋。
尽管他还剩最后一手,可早已回天无力。
对面男童的眼神看向自己,仿若是秃鹫在等待着濒死的尸体,期待着大快朵颐。
展勋的身躯在颤抖,紧攥的拳头代表着内心的挣扎,他再度望向了余郭。
“人的一生是一个圆圈,区别在于有的人长一些、有的人短一些罢了。”
不知为什么,展勋在这一刻的脑海中竟然想起了黑桉桉说的那句谬论。
他泄气般的身体垮了下来,两只手按在了棋盘的两边,眼睛却看向了余郭。
语气像是放弃却又像是坚定般,开口说道:
“拖下去是两个人一起死,那还不如我掀了棋盘。
让我去死,那么两幅画的联系会中断。
余郭,你也许还有机会冲出结界,活下去。
若你能活,记得帮我照顾我的妻子和女儿。
我妻子叫甘月婷,我的女儿叫展慈。”
第五百三十九章:一个好人
黑白两色的棋子在颤动,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即将被倾覆的命运。
男童的样貌在这一刻开始了变化,原本精致白皙的面孔变得凶恶无比,双目闪着诡异的红光。
一层层皮肤开始脱落,象征着它即将暴露真实面目。
展勋心怀死志地双手按在棋盘两侧,就要将其掀翻在地,等待自己的结局。
然而就在场中棋子随着他的用力而出现滑动,黑白错落的棋局有了偏移。
两片棋子移位的景象落在展勋眼中,他的手忽然一抖,暂停了用力。
“黑棋、白棋,位置移动……”
原本昏沉的大脑或许因为决心赴死后反而变得清明。
曾经他认为自己对于围棋一窍不通,所以一切盘外招都在思考如何解决对手。
但现在棋局中微小的变化带给了他一个新的灵感。
场面上,白子已成死局,只剩最后一手就宣告结束。
而黑子几乎等同于胜利之姿。
棋局已然无解,那么如果黑白两方执棋手的身份互换,岂不是展勋成为了赢家?
想到这里,展勋连继续思考都不再思考,右手握着白棋盒,左手抓向了男童边上的黑棋盒。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完成了棋盒的互换。
两个人都没有动,棋局也还是保持原本的形式,但胜败的身份却完成了转换。
现在的展勋成为了黑子的执棋手,成为胜者;
反观男童此时成为了白子的执棋手,败局已定。
一个简单的换棋盒,彻底将场间形式逆转。
男童这一刻身上皮肤脱落的进程当场停止,它不再盯着展勋,而是呆呆地望着棋盘。
在此之后,它的身影越来越虚幻,显然是认了输。
展勋的心脏狂跳,脸上遏制不住的欣喜,这个盘外招绝对是神来之笔。
换做平常他绝对做不到思维如此跳跃,但不得不承认他能够以新人身份活到最后,固然有其独特之处。
绝大多数人在面临必死之局时,会被压力彻底摧毁,连思考能力都不再具备。
但这个展勋显然是那一部分例外,他在如此高压的情况下,不仅头脑更加清明,甚至还超常发挥。
一手换棋,彻底完成逆转。
这一次他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下了余郭。
展勋在恢复行动的瞬间,就从原地窜了出去,一拳砸向了那冒着水蒸气的茶壶。
高温的电动加热器底部冒着红光,他没有顾忌地用手肘砸了下去。
一瞬间如同被蛇咬了一口的刺痛感袭来,他这一击用了十分力道。
不仅加热器被砸的粉碎,就连整个茶台都震颤了起来。
“扑通”一声。
余郭从太师椅上栽倒在地,浑身赤红,甚至还冒着热气。
就算是展讯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但这个级别的烫伤,几乎快要把他蒸熟了。
当展勋临近时试图将其搀扶起来,刚一接触就烫的立马撤手。
余郭倒在地上早已失去意识,红得发紫的脸不断发颤,嘴角流出一道口水。
两眼上翻的同时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胡话。
展勋内心焦急,忍着手上传来的热度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用手臂外侧不断摩挲着余郭的后背。
“罪物…治愈性罪物……”
事到如今,人力已经救不了余郭,但展勋还记得余郭有一个梳子罪物,是有治疗效果的。
展勋赶紧将余郭放下,转过头翻找着之前被余郭脱下来的衣服。
好在余郭本来罪物就不多,带的东西也少,很快他就带着梳子归来。
展勋皱着眉头,简单在心中默读着该罪物的使用方法,略微一犹豫伸出手,开始为梳头发。
他之所以犹豫了一瞬,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余郭在本次任务使用了过几次梳子罪物。
如果余郭已经用了三次,那么他现在使用将会立刻化鬼。
但他也仅仅是迟疑了瞬间,就坚定地将自己的生命力输给余郭。
余郭的运气很好,因为他此时的队友是展勋。
展勋是一个生性纯良的人,并且有着足够坚定的信念感。
这一点从围棋那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二人同时处于绝境之时,他放弃了存活的希望,力保余郭,以求换来完成任务的最后一丝希望。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绝境下最理性的决定。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甚至说绝大部分人都不敢和不会那么去做。
展勋,做到了。
“哥…大哥……我欠你两条命了啊……”
余郭的意识随着展勋为其注入生命力终于回归,并且身上的高温也已经消退大半。
只是那股虚弱感和皮肤的痛仍在持续。
展勋原本健硕的身子在此时也变得不如先前,他的脸上尽是汗珠,气息不再匀称。
“你是第七分店的元老,你活着比我的作用更大。”
“够了够了,我们各自留半条命就够了。”
余郭声音虚弱地劝导着,伸出手将展勋的动作打断。
二人筋疲力尽地倒在地毯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将凉风吸进肺里,冷却着劫后余生的躁动。
“展大哥,你太讲义气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余郭手扶着茶几,看着展勋虚弱的模样,真心实意地轻笑着说道。
展勋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他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健硕,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身材。
“我只是一个新人,死不足惜的。
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展勋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又上前扶住了余郭。
余郭在站起来之后,将笑容全部收了起来,换上了严肃,轻声说道:
“整栋房子就是一个大结界,套着无数个小结界。
我们必须找出结界的中心点,这么闯下去,这次任务都得死。”
展勋此时已经没了多少思考能力,他能做到的事都做到了极限,默默地听着问道:
“我要是黑青山、或是0号鬼童,这个中心点离我们越远越好。”
三楼。
余郭和展勋在这个时候统一地将目光望向了三楼。
“叮。”
随着一声电梯的提示音后,三楼的平台处,出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克莱得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站在三楼的制高点,同时朝下望去。
三人的目光聚集在一处,余郭的面色一变。
克莱得的右臂竟然整条消失不见,头发凌乱中带着深深的疲倦感。
通往三楼有两条路,要么楼梯要么电梯。
余郭等人选择的一步步上楼,但克莱得却孤注一掷地选择电梯。
他这样的做法当然是最为快捷,可代价就是九死一生。
不过克莱得显然是做到了,尽管换来的重伤,但他仍然是成功了。
余郭静静地与克莱得对视着,片刻后他又皱起眉头低下了头。
或许,那个中心点也未必是三楼。
第五百四十章:绝无双全法
展勋的思维仍然在克莱得提供的生路之中,他与克莱得自然都会认为一切的中心点就在三楼。
不过余郭从一开始就觉得克莱得这条生路存在着纰漏。
就在之前,他始终没有想通这个纰漏究竟在哪里。
但是现在,经历了三道结界之后,他抓住了一些灵感。
那就是,克莱得太自信了。
他自信地认为黑青山与0号鬼童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黑桉桉成鬼、大批鬼童泛滥,这一切事情全都是出自黑青山的意愿。
但如果不是呢?
也许事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黑青山已经被0号鬼童所影响。
甚至说,他们两方正在进行融合?
诚然,克莱得的想法并没有错。
因为无论是从任云峰、季礼、包括黑桉桉都可以起到证明的作用。
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被鬼童附身。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情况不存在。
从一进门,所有人就被分割开,一次又一次地步入小型结界。
过于明显的拖延时间。
但余郭始终想不到0号鬼童为什么在拖延时间,可翻来覆去的思考后,只存在一种可能:
它正在与黑青山完成融合。
这是任务结束之前,大部分真相都被挑明后,余郭能够想到的仅有的可能性。
克莱得是如何看待这个情况的,他不清楚。
但总之,余郭现在不得不做第二手的准备。
他要坚信自己的想法,0号鬼童正在与黑青山融合。
否则一旦克莱得的路线是错误的,他们再没机会挽回。
秉承着这一点,那么想要毁掉纯白瓷罐,就根本毫无机会。
实际上,对于他们第七分店来讲。
毁掉纯白瓷罐的目的,也是借助第九分店,清除黑桉桉这只根源性鬼魂。
思绪进行到这里,余郭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了三楼。
克莱得就站在三楼平台的围栏处,似乎是在调整状态,但同时也在望着他。
余郭轻轻拍了拍还有些发烫的脸,重新推理起这次的事件。
按照克莱得所想的生路,他认为黑青山与0号鬼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是黑青山借助0号鬼童的力量,创造了黑桉桉。
所以他的计划是,毁掉0号鬼童,磨灭所有鬼童,带走黑桉桉。
可一旦余郭的想法才是真实的,将走向另一条路线,创造新的生路猜想。
0号鬼童与黑青山关联极深,甚至已经是一体。
那么黑桉桉在这次任务中所扮演的身份,就出现了极大转变。
黑桉桉,很有可能是0号鬼童为了与黑青山融合,所利用的工具。
那么余郭的生路就是,放任0号鬼童的阴谋,转而全力清除黑桉桉这只根源性鬼魂。
“余老弟,你怎么想?”
展勋看着上下两楼相互僵持着的两个身影,悄声地询问着。
尽管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可他明显能够感受到余郭和克莱得,应该是出现了分歧。
并且,双方态度坚定,坚持要走向不同的路线。
“我们,不上楼了。”
余郭也进入第七分店不短了,但很少独凭独断。
许多时候,任务的重担是压在季礼与方慎言身上。
而这一次,季礼在天明山上拼着命争取时间,余郭必须挑起大梁,承担起生路的执行。
他绝对不能错。
余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了三楼平台,直视着克莱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令他所惊讶的是,克莱得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克莱得在感受到这股坚定的目光时,竟然露出了一个僵硬且难看的笑容。
随后,笑容消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做完这几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后,他缓缓后撤,离开了余郭的视线中。
余郭呆呆地望着,他有些读不懂克莱得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能够从中看出,对方竟然是在支持他。
……
“你想到了我们自己的生路……”
展勋自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余郭这一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散发的自信感。
余郭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到沙发处将衣服重新穿戴,随后说道:
“0号鬼童,还有那黑青山的是是非非,我不管了。
我们竭尽全力,去寻找黑桉桉的尸体。
毁掉她的尸体,这就是我们自己的生路。”
黄半仙所说,黑桉桉如何成鬼才是关键。
克莱得有自己的理解,余郭也有自己的理解。
那么就各自做好各自的事。
两条生路,已经是人脑的极限,如果这都完不成任务。
那么他们这些人,就真的该死了。
在余郭看来,0号鬼童将黑桉桉尸体带走,后来她就成了鬼。
显然根源就在那具尸体。
而尸体,只能在这栋别墅的范围内。
任务是接引根源性鬼魂,至于0号鬼童附身是想做人还是什么东西,余郭才懒得去管。
只要能活下去,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还是多一个鬼,根本不重要。
展勋面色严峻地看着余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出现这种领导者的气质。
“你的想法是什么?”
余郭穿好了衣服,默默走到玄关处,看着那道虚掩的门轻声说道:
“出去,离开这栋别墅,黑桉桉的尸体就在附近的院子里。”
如果学会换位思考后,人们就会发现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
黑桉桉的尸体,是0号鬼童最在意的东西。
那么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它带在自己身边最合适。
但其实,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三楼是所有结界的终点,0号鬼童应该就在那里。
可如果黑桉桉的尸体也在三楼。
就有概率出现失败。
用无数个结界,拖住店员们的速度,自然可以达到目的。
但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店员均不是等闲之辈,总会有机会接近三楼。
这并不是最佳的拖延时间方法。
所以对于0号鬼童而言,尸体最好的放置点并不在三楼,而是在其余地方。
如此一来,所有店员们费尽一切抵达三楼后,却只是一场空,再没能力去挽回。
所以黑桉桉的尸体,不在别墅内,却又要在0号鬼童的附近。
就只剩别墅的院子之中。
余郭望着玄关,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心头默默说着:
“如果克莱得推开三楼的房门,见到的是0号鬼童。
那么他的生路失败。
如果我离开别墅,却在院子中找不到黑桉桉的尸体。
那么我的生路失败。
我们两个,注定只会有一人成功,绝无双全的可能。”
第五百四十一章:开门
随着一楼大部分结界都被余郭和展勋二人闯过,场景也出现了莫名的变化。
从玄关开始,一直到正厅、茶室、书房,引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与陈旧。
木质的家具出现了垮塌与腐败,瓶中所有鲜花均只剩下残骸。
棚顶的白色涌现了大片的黑褐色斑点,地面凭空多出无数的灰尘,脚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这栋原本文艺中带着古色的别墅,像是破旧了几倍不止。
“和我预想的一样,这就是一个死穴。”
余郭抬头观察着四周的变化,缓缓说道。
展勋用手触碰了一下墙面,手掌上被蹭了一片灰尘,沉声说道:
“这个死穴的根源,要么是三楼的0号鬼童,要么是黑桉桉的尸体。”
余郭在正厅内搜寻了一下,在书房里找出了一块坚硬的石雕,来到窗口。
“我们得试着找出离开别墅内部的方法,这个结界好进不好出。”
石雕砸向了窗户,这一下他用了十成力道,但本来脆弱的玻璃窗此刻却坚硬无比。
甚至石块落地将地板砸了个窟窿,但玻璃窗上连半点擦痕都没有。
余郭见状摇了摇头,看来是破局还是要从规则上入手。
于是他来到了玄关处,踩过小鬼留在地上的血迹,他看向了虚掩的大门。
先是试探性地推开门,走出别墅。
凉风拍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一瞬间的畅意,但下一秒他仍然回到了玄关。
余郭转过头看向展勋问道:“我刚才从原地消失了吗?”
展勋肯定地点了点头。
余郭站在门内,皱起了眉头,暗暗思忖着。
从这道门出去,他的确可以离开别墅半秒钟的时间。
那么结界的边缘,就不是在门内,而是在门外。
想到这里,余郭还需要再做一个实验,来印证自己的想法。
他快步地跑回了正厅,将窗户打开。
尽管窗户靠蛮力砸不破,可是开窗这种举动还是可以奏效。
窗户与大门敞开着,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将地上的尘土吹起。
余郭手脚并用,将身子顺着窗户钻了出去,在他的视野中那是别墅的后院。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落地。
当他的身体大幅度出现在外界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还没等回过神,就已经触底反弹,被硬生生推回了别墅内。
余郭调整不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不过这也让他意识到了结界的关键处。
结界的出入口,只有大门。
余郭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尽管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的动作并不快。
目前只知道大门的结界的进出口,可到底该如何破解,却全然没思路。
当他再度来到玄关之时,正看到展勋手中拿着一根螺丝刀,正在撬防盗门的边框。
展勋自然也是没有闲着,既然这道门如此古怪,那么索性把门直接拆了。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余郭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出言阻止,不过他内心对这个方法是不抱希望的。
结界在门外,并不是在门上或是门内。
可以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围绕门外行动。
可是现在既没有合理的方法,又到不了门外,只能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被浪费。
展勋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说不定还可以为他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坚实的防盗门远没有展勋想象的那么好拆卸,他没有趁手的工具,只是螺丝刀根本拆不掉。
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展勋和余郭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
这不是热的,而是急的。
他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限,而现在只剩下了四分钟……
展勋已经手抖得厉害,整个人趴在门板上,卖力进行着撬动。
但他十分清楚这样做下去,几乎等同于浪费时间。
可不撬门,他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而后方始终陷入沉思中的余郭,挺立的身子正在出现细微的颤抖。
这是神经过于紧绷,压力太大造成的生理不适。
他已经想到了生路,只要走出别墅,按照死气指引方向,一定可以找到黑桉桉的尸体。
但偏偏,这道门成为了生路的最大阻力。
季礼给了他们半个小时,可他真的能撑到半个小时吗?
天明山那可是有三只鬼。
杂念越来越多了,在时间的巨大压力下,几乎要击碎所有理智。
“到底怎么出去!
到底该怎么走出结界!”
余郭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双目里满是血丝,死死地抓着头发,嘴里不停念叨着。
……
“余郭,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你太活跃了。
就因为这样的性格,所以你总会有这样那样、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胜券在握时,你要去撩拨一下鬼物;
死到临头时,你只想着你那未婚妻;
你的脑子就是一个装满了废料的垃圾场,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它们会将你淹没、吞噬!
记住了,想要活到冬天,就把世间的一切看的简单点,更简单点。”
方慎言曾对余郭如是评价道。
……
“世间一切的复杂,都有其简单一面。
人生如此,任务如此,生路亦如此。”
余郭的脑海里闪过方慎言那张冷酷教训自己的影像,而后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他呼吸急促地走向了那个防盗门,站在展勋的边上,从门内望向门外,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们二十六分钟前下了车,克莱得很着急,走在最前方。
翻过院墙,观察别墅,克莱得第一个上前撬锁。
他当时做了什么?”
余郭闭着眼睛重新回顾其了一切,自言自语说道: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开门。
然后他进了结界。
展大哥也什么都没做,我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进行了开门这一简单动作。
那么开门,就是结界开启的方法。”
余郭倒吸了一口凉气,大脑内忽然划过一阵清风,吹散了那些杂乱的想法。
当看待事物的角度变得纯粹时,他惊讶地发现生路竟如此简单。
“我们唯一的共性,是全都将手握在了门把上!”
“是门外的把手吗?”
展勋眉宇间的愁绪顿散,他猛地站起身,语气激动地问道。
“不不不,不是门外,是门内!”
余郭兴奋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金属把手,那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模糊的掌印。
“我们三个人在握着门外侧把手时,并没有被立刻分割,打入结界。
反而是全部跻身门内后,才被困结界中。
这说明,门内的把手才是结界的开关。”
门内的把手,是一个开关。
每一个握住把手的人,会被判定为闯入者,进行标记,从而导致只能进不能出。
展勋听后,果断上前用衣角将金属把手擦干净,率先推门而出。
但下一秒,他却又被打回了原位。
展勋不可思议地看着大门,狐疑地望向余郭。
余郭默默思考片刻后,将头看向了背后玄关处那一大滩仍然没有消失的鲜血。
之前小鬼留下的痕迹都被抹除,但唯有这摊血并未消散。
擦掉标记既然不行,那么或许他们可以换另一种身份出门。
“用鬼血开门!”
余郭高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按在血泊中调头就走。
展勋的速度也很快,紧随其后。
二人同一时间将单手住在金属把手上,一同推开了这道大门。
那一刻,上午的阳光正盛,照在人脸上,是希望的味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光明
秋后的上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凋零的味道。
泛黄的秋叶从墙外徐徐飘来,带来了一份凉意。
余郭再一次步入院中,只轻松了几秒钟,就再不敢贪婪地吸食空气。
“快找破败的根源。”
此时,距离季礼约定的半小时期间,仅剩下两分半钟。
与此同时,整栋别墅开始了急速凋零。
整栋别墅的墙面陷入灰暗,白色的院墙墙皮也出现脱落。
地上随着秋风卷起的落叶,铺天盖地,迷人视线。
一块木板从别墅顶部砸落,在地上摔成了数份,预示着这里已经腐烂到了极致。
现在的别墅,与第一次来时观看的景象,有着天差地别。
这一切,都是源自黑桉桉的尸体。
余郭和展勋,沿着院落向深处进发,越向里走破败的程度就越高。
甚至展勋踩过的每一块石砖都会应声碎裂。
这里是别墅的后院,面积比前院要宽阔许多,但相应的也杂乱到了极致。
本作为花园似的存在,平常生长的藤蔓、花草、树丛全部变成灰黑的冷色调。
随着余郭和展勋二人的进入,带来的冷风将这些干枯的枝叶吹的沙沙作响、纷纷飘落。
这条用石砖铺成的小路,一路向内。
穿梭过一条树藤与花卉组成的长廊,一块圆形花坛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花坛,是整个后院的中心位置,同时也是破败氛围最浓郁的地方。
四周的植物,均陷入了濒死状态或是已死状态。
地上的枯藤像是一条条黑线,连接着后院的各个角落,将死气带到所有地方。
而令人意外的是,这块十几平米的花坛,却长满了无数的红花。
这花开的无比茂盛,赤红的色彩鲜艳欲滴,拥挤在一团争相怒放。
更奇异的是,每朵花的花梗是由两根缠绕而成,两梗出一花。
余郭在脑子里想了很久,却也根本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花。
展勋没有在花上多做考虑,不过他很清楚,走到这里,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怎么样?挖吧?”
余郭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外套和衬衫脱了下来,分给展勋一件。
二人双手裹着衣服,冲上花坛,一根一根地将那红花全部拔出土中。
一时间,花瓣花蕊花梗被摧残殆尽,四散飞溅。
许多花瓣被踩碎在土壤之中,像是留下了一大滩的血液。
余郭和展勋二人,各自负责一个半区,分头开挖。
时间,已经过于紧张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分半钟。
二人此时顾不得什么方法,两个人四只手、四只脚,总之身体上能用的东西全都用上了。
终于在半分钟后,展勋的手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赶忙摘下衣服,用满是鲜血的手伸进土里试探性地摸着。
那个硬物很光滑,像是一个圆形之物,再往下摸就出现凹槽。
“莫非是人头骨?”
摸到这个东西,展勋毫无惧怕,反而十分兴奋。
“余老弟快来,我找到黑桉桉的尸体了!”
与展勋相反,余郭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激动,他很清楚就算找到尸体,或许也不是那么简单解决的。
有了目标后,两个人合力挖动,很快黑桉桉的尸体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而这一次,两人看着这具尸体,却下意识地远离了几步,因为这尸体太诡异了。
一具细长的骨架彼此串联,像是活人一样有着筋脉血肉相连,并不分离。
这是黑桉桉已经腐烂后的尸体。
但是就在这句骨架的背后,竟然还粘连着一具更小的骨架。
与黑桉桉尸体的骨头不同的是,小型骨架格外柔软,就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
附着在成年人尸体上就如同一个大块的血块一样令人不适。
余郭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惧意,缓缓开口说道:
“原来,任嘉运的尸体也在这!”
一个尚未完全发育完整的婴儿,随着黑桉桉造成一尸两命的结局。
一副硬骨,一副软骨,紧紧相连。
这或许就代表着黑桉桉这只鬼,一体双魂的由来。
“生路…生路好像要变了……”
在意识到一尸两命与一体双魂的联系后,展勋忽然觉得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只是毁掉黑桉桉的尸体。
而是将这对母子的骨架,完全拆分。
余郭深吸了一口气,他能够感觉到黑桉桉的尸体并不恐怖。
真正让他觉得畏惧的,反而是其背后粘连的软骨。
想要将二者拆分,极有可能会面临更加可怕的事情。
可现在的时间,已经不能再让他浪费,展勋的话音刚落他就一步冲了出去。
余郭的双手,同一时间按在黑桉桉尸体的手臂,与软骨之上,用尽全身力气进行分离。
但当他的手刚刚搭上去,一股穿透心肺的阴寒之气,就顺着双臂往他的身体流窜。
余郭惨叫一声,只觉得那阴寒之气,爬上的每一寸身躯都令他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痛苦地睁眼看去,右手按住的软骨,像是蠕动的肉团正在顺着胳膊向上爬。
它每爬上来一步,骨骼就变得透明,有一部分正在融进余郭的身体之中。
没有任何抵挡能力的余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根本毫无办法。
而这个时候,展勋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让余郭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他压低了嗓子,嘶吼道:
“别靠近我!
你一旦插手,就会和我陷入同等的境地,到时候两个人都得死。
展大哥,你等一等……
等软骨完全上了我的身,你再去毁掉黑桉桉的尸体。”
展勋的面色阴晴不定,站在余郭的背后听着他的话和他的痛楚,那种感觉心如刀绞。
他清楚,一旦按照余郭的想法去做。
或许他、季礼、克莱得、黄半仙可以存活。
但余郭将会倒在任务胜利前的最后一刻。
滴答、滴答……
手表的指针在朝着最后一分钟刻板的行走着。
展勋在这一刻,心头却变得格外平静,他慢慢抬起双手。
那上面一半是土、一半是血,在经历多时的折磨后,已经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片刻之后,他看向了余郭,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没有听从余郭的警告,冲了过去。
宽大的手掌在软骨即将钻进余郭体内之时,狠狠地将其拽了出来。
那软骨在这一刻,如同一根钻头,在感受到活人的血肉时,拼了命地往内去钻。
展勋痛苦地低吼了一声,然后快速向后奔逃,尽可能地远离余郭。
他的身体正在那具软骨疯狂蚕食,只是往后跑了几步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但在垂死的那一刻,他仍然昂起了头,决绝地向余郭喊道:
“兄弟!活下去,等到冬至那天,去见你的未婚妻!”
“砰!”
黑桉桉尸体中,人头骨与颈椎相连之处,被余郭一脚踩碎。
锋利的骨刺,穿透了余郭的脚掌,让他无力地从花坛上跌倒在地。
一切都结束了。
在鏖战了如此之久,死了那么多人之后,终于结束了。
余郭颤抖着一步步向前爬,看着那具死去的尸体,他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懊悔。
如果他可以不那么急躁,如果他能够再多思考下两具尸体的特性,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一切结束后,这栋阴暗的别墅院落,终于被阳光所覆盖。
光明照亮了展勋那张带着坚毅而死的面孔,像是在洗礼与祝福。
但现实的真相,却截然相反。
展勋,死在了光明到来的前一刻。
第五百四十三章:唯心的世界
“我说老展,你怎么来找我也没用啊。
是上面对你的档案还没审核通过,而且单位里目前也没有空位子留给你。
再回去等等吧,再等等。”
从安置机构出了门,抬头看着山明市的各种摩天大楼和车流长龙。
展勋第一次有了一种茫然的感觉。
他已经退伍了两年,仍然没有稳定的工作,这是他又一次得到“再等等”的答复了。
大城市居不易,尤其是在山明市这么大的城市。
他没有城市户口,就算安置工作,也不会将他排在前面。
更何况在这个讲究社会关系的世界里,以他的情况很难得到优待。
展勋抬起双手,看着掌心的老茧,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憋得喘不过气来。
路过的某辆汽车按下了汽笛,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天色已经晚了,他调整了一下麻木的面孔,将锁在路边的自行车解开,推着往家走。
……
“回来了老展?”
“呵呵,回来了。”
推着自行车回到自家这片回迁房小区,展勋没有把情绪带回家庭,还与热情的邻居打着招呼。
尽管这个小区算不上高档,但也是他父母临死前留下的唯一房产了。
展勋停好自行车后,步伐沉重地走进了狭小阴暗的楼道里。
“踏踏踏……”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展勋没有抬头,只是下意识地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那女人也没有和他打招呼,快速地离去了,走进了傍晚的世界中。
直到她擦肩而过,展勋嗅着那熟悉的香水味,方才转过头,目送着她的离开。
这个和他路过,却招呼都没有打的女人,叫做甘月婷。
是展勋的妻子。
将钥匙插到门锁里,还没开门就听到了房内传出一阵女孩的啼哭声。
这让展勋有些慌了,他赶紧开门,没来得及换鞋就赶了过去。
一个相貌很可爱的小女孩,正趴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布娃娃撕心裂肺地哭喊。
“小慈?别害怕,妈妈不是刚出门吗?而且爸爸回来了。”
展勋只以为女儿是因为甘月婷的离开,有些不适应,赶忙安慰道。
但展慈脱口而出的话,却令他愣在原地,身上的血都凉了半分。
“我不要你,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带我去外面吃大餐,我要一个能带我吃大餐的爸爸。”
展勋跪在女儿面前,久久没有动。
半晌过后,他将已经哭睡着的女儿轻轻搂在怀里,依偎在沙发中。
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中那张宽大的全家福上。
展勋穿着制服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展慈,甘月婷用手伏在他的肩膀上,笑的很漂亮。
他望着望着,眼窝里泛出了一道泪光。
许多时候,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的,可有时候这种感情会在漫长而平淡的生活里,逐渐虚假。
它们转变的速度、前后的差别,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
有时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很唯心的。
此时黄半仙与季礼的心头,都在重复着这句话。
在一切结束前,天气像是恶劣到了极点。
可当事件结束后,天气又变得风和日丽起来。
季礼躺在一块墓碑前,怔怔地望着天空,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解脱。
他的上身依旧完整,但右腿已经全部消失。
青铜古棺就安静地停靠在身边,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收回。
黄半仙就躺在季礼的身边,苍老的脸上看不出细微表情,可从他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出此刻的心情。
半小时的时间,对于他们二人来讲,非常难熬。
哪怕黄半仙拼了全力,废掉一只胳膊,也仅仅削弱了黑桉桉、3号鬼童百分之二十的能力。
这样的做法,的确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否则他们绝对无力抵挡黑桉桉那诡异绝伦的杀人手法。
但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是季礼、也不是黄半仙。
而是一位令人意外的“援兵”。
在六分钟前,黑桉桉对季礼、黄半仙同时使用“见死而死”能力之时。
季礼的一条腿直接爆开,丧失了行动能力。
黄半仙则胸前开了一道口子,即将被黑桉桉摘除心脏。
季礼口中等待了许久的援兵,终于来了。
任云峰,抱着纯白瓷罐出现了。
其实他的出现,在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季礼早就知道他会在大战将尽之时到来,否则他就不会前后几次出现,并给季礼留下警告的纸条。
不过任云峰的能力,的确令季礼错愕。
任云峰身边并没有任何鬼童,但他所持的纯白瓷罐,却对于鬼童有着莫大的警示作用。
他仅仅是一亮相,就逼得黑桉桉彻底被体内的4号鬼童所影响。
杀人进行不了,甚至连本体的掌控权都削弱了一半不止。
靠着任云峰的救场,季礼和黄半仙成功拖延了半个小时。
然后就是,余郭那一边成功破解生路。
黑桉桉消失了,所有的鬼童全部被任云峰以纯白瓷罐带走。
这场难度奇高的联合接引任务,实际上两个分店均是惨胜。
第七分店,七名执行店员,只存活了季礼和余郭;
第九分店,六名执行店员,只存活了黄半仙和克莱得。
没错,克莱得的生路显然失败了。
但他仍然活了下来,并且此刻已经传送回了第九分店。
他是怎么做到的,季礼不知道,也不在乎。
之所以还留在天明山墓地,是因为他有些话,还要和黄半仙聊一聊。
“季店长怎么还不走?待会我们的人可能要来了。”
黄半仙嘴角带着一丝戏弄的笑容,举起了手机屏幕。
失语的代价仍然要持续两个小时,但并不妨碍他此刻心情的愉悦。
季礼瞥了他一下,将手绕过脑后枕着,语气轻快地说道:
“你罪物损失了七七八八,我要是你可没心情笑我。”
黄半仙倒是豁达,罪物的多少并不关键,只要他那几个保命之物尚在即可。
他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机,又打下了一段话,这番话是刻意用来揶揄季礼的。
“我还记得季店长在任务开始前让我带一句话。
你说要让顾行简记住一个什么东西,是什么来着?”
在护城河岸的咖啡馆里,季礼曾对黄半仙说过,要带给顾行简一个惊喜。
黄半仙现在还记在心里,可季礼这次任务也是狼狈不堪,现在反倒成了他嘲笑对方的工具。
季礼脸上仍然很平静,只是轻轻地转过头,贴在黄半仙的耳边神秘地说了一句话。
“顾行简很爱送东西。
他送过你,送过克莱得,也送过我。
送我的那样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
第五百四十四章:爱
“恭喜天海酒店,第七分店店员余郭成功回归。
祝您生还愉快。”
第七分店的意志,女声恭喜着余郭再一次活着回到了分店之中。
在这段机械往复,听了不知多少次的祝贺里。
一个虚幻的影子慢慢浮现在了半空之中,随后逐渐越来越清澈,直到彻底消失。
根源性鬼魂,是由余郭破解,所以它自然会被“接引”到第七分店。
不过由于本次任务并不存在竞争关系,所以第九分店尽管没有鬼魂入住,但也依旧增添了一次的任务记录。
第七分店的众人并不知晓本次任务会提前完成,当听到女声的通告后方才一一走出。
而这些人来到大厅之中时,却只看到了一具尸体,以及跪在尸体前那个萧瑟的背影。
展勋的尸体被那副软骨侵蚀殆尽,当回到分店之时已经只剩下一副骨架。
在天海酒店的影响下,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痕迹也被抹除。
展勋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余郭背对着所有人,跪在了这片空地前,像是忏悔。
地上留下那块巴掌大小的软骨,得以保留,就安静地放置在他的面前。
罪物:软骨;
效果一:可寄生在人体内部,当遇鬼物袭击时自动激活,令单次攻击无效化。
效果二:若寄生在死人体内,可令死者成鬼,该鬼物会优先攻击活人。
代价:永久性代价,使用次数越多,软骨与所持者骨骼融合越深,直至无法拔除。
“老余,动作很快嘛,事情还顺利吧?”
洪福手里捧着两杯奶茶,看到余郭单人跪在地上,语气激动地走上前来询问着。
另一边,一些没有执行经历的新人也凑了过来,询问余郭是否无事。
余郭在分店里人缘一直不错,所以关心他的人的确不少。
但现在他的情绪起伏很大,没有理会周围的这些人,而是恨恨地盯着那块软骨。
可在无数次的挣扎后,他仍然是将手按在了软骨之上。
将罪物收起来后,他脸上的痛苦就越来越多,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幕将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了半步。
洪福端着奶茶,他看出余郭好像心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但没敢进行打扰。
余郭鼓着红肿的右脸,默默地从众人身边穿过,一言不发。
……
三楼的客房,这一个楼层都是为店员们准备的,绝大部分店员都会选择在这里长住。
毕竟进了酒店,他们等同于和过往的人生划清界限。
有家人的,基本也不会再去打扰,只是偶尔隔在很远的地方望一望自己的亲人。
展勋的房间,在三楼的中部。
余郭站在房门前,他没有进入房间的资格,只有店长才可以随意进入他人房间。
而展勋的门前的地面上,有两截红绳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房间的门把手上一直拴着这根红绳。
展勋说过,这是他女儿的头发第一次长出来时,绑头发用的头绳。
但现在他人死了,就连这根绳子也不知何时断了。
余郭望着望着,眼睛里多出了一份茫然。
其实他一直都不懂,展勋很在意他的妻子和女儿,可在最后时刻为什么又要替他而死。
死去之人,有死去之人的秘密。
活着的人,有活着的人该做的事情。
余郭站在门前有一会儿后,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了。
……
市中心的某个餐厅之中,食客各自说着各自的悄悄话,缓慢优雅的音乐令人心情舒畅。
这里的人都很有礼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
邻桌的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衣着光鲜,举止温柔。
他的手与对面女人的手,在餐桌上牵着,说着一些秘密的情话。
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坐在女人的边上,不熟练地用餐具吃着一份水果沙拉。
“婷婷,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再没有任何牵绊。
相信我,我会对你好,也会对小慈好,让我做你们的亲人,好吗?”
男人说出的话很温柔,含情脉脉地看着正对面的女人。
一阵婉转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餐厅的服务生推来餐车。
在女人惊喜而泣之中,餐盘上摆放着一枚钻戒。
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座椅上起身,拿起戒指单膝跪在了女人面前。
“婷婷,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一幕收获了餐厅之中所有人的祝福,一声声祝贺的催促中,这对男女相拥在一处。
那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看着自己的妈妈与一个叔叔,懵懂地侧着头,像是充满疑惑。
“小慈,让我做你的爸爸好吗?”
“爸爸?”
或许小女孩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有些明白了。
她没有喊男人叫做爸爸,只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不会带着她来吃大餐,不会给她买好看而昂贵的玩具,他只会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揉着自己的脸蛋。
这是一家三口,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
温柔的男人、漂亮的女人、可爱的女儿。
他们收获了餐厅内所有人的祝福和贺喜,仿佛他们本该就是一家人。
而这一声声的祝贺,听在他们邻桌那人的耳中,却字字如同穿心之箭。
所有的恭喜、所有的祝福,让他心如刀绞。
余郭不敢抬起头,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盘子里的意面,吃的很难看。
一滴滴眼泪落到盘子里,被他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在黑桉桉家中躲藏时,余郭说起自己与阿怜之事时,展勋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羡慕?
为什么展勋明明那么在意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可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
为什么展勋在临死前说了那句话?
因为他这一生都没有被人爱过。
所以他很羡慕余郭有人爱着,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为了这个,他宁可自己去死,给余郭留下一个活着去见爱人的机会。
邻桌的那对准夫妻,携手去往前台结账。
小女孩则是安静乖巧地坐在座位上,正在把玩着套餐所送的小礼物。
这个时候余郭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抬起头,用那双天真可爱却又无知麻木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叔叔,你是谁?”
余郭的心头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呼吸很艰难,他的喘息很重,没有说话。
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茫然地解开,里面是一根断成了两截的头绳,轻声问道:
“这是叔叔送给我的吗?”
“是你爸爸送给你的。”
“我爸爸,是刚刚走掉的那个爸爸吗?”
余郭的心更痛了,这个女孩让人提不起怜爱之心。
她很小,可不该这么健忘。
“你只有一个爸爸,你的爸爸叫做展勋,他为你起名叫做展慈。
他愿意为你们而活,也愿意为你们而死。
他真的很爱你们。”
可你们为什么都不爱他……
第五百四十五章:罪物大户
任务结束后的第一个夜晚,月光如水,点点荧光打在窗沿。
余郭坐在床头,迎着皎洁的月光,将脸映成了银色。
他左手捧着一个令人望之胆寒的不成型软骨,右手攥着一瓶白酒。
在喝到微醺时,他迷离的眼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
展勋本来与他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他的死却带给余郭一个强烈的打击。
通过展勋之死,他看到了人心的另一面。
这次的任务,他始终与展勋合作,两人在黑桉桉的家中躲了很久,也聊了很多。
他为展勋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展勋为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但展勋所说的故事,与他所看到的版本,却截然相反。
“世界常变,人心亦常变,那么我变了吗?”
余郭缓缓低下头,视线朦胧地看着指尖上的那枚婚戒。
如果阿怜不会莫名其妙地离开,如果一切还在正常的轨道上,现在的余郭会是什么样子?
他与阿怜的故事,真的会像预想中的那样美好吗?
又或许会和展勋一样,从相看两不厌到相看两厌?
余郭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怕自己动摇了。
在这条注定通向灭亡的道路上,他怕自己没有勇气走下去。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为了寻找阿怜。
阿怜,只是一个支撑着他苟延残喘下去、在地狱里的一个念想。
失去这个念想,他余郭将丧失面对恐怖的勇气。
人,有时候最难搞懂自己。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谁又能说得清楚?
“咚咚咚……”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将余郭从意识模糊的状态唤醒过来。
他愣愣地转过头,半晌才意识到是有人来寻他。
将软骨罪物随手丢在床头,拎着酒瓶,步伐凌乱地走向门口。
一开门,他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目光常年阴郁的方慎言正蹙眉盯着他。
余郭见来人是方慎言,打了个酒嗝,自顾自地往回走。
“你…找我啥…啥事?”
方慎言从门口慢慢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蹙眉。
余郭的房间向来整洁,摆放的东西也十分整齐。
他曾打趣地和方慎言解释说,这是与阿怜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
但现在,卫生间的灯亮着,大滩的水渍在洗漱后并未收拾。
任务中染血的旧衣服,就这么随意地丢在地板上。
最糟糕的是,厨房的炉灶上竟还点着火,始终在燃烧着空气,令房间内的气味格外差。
光是看着这些,方慎言就知道余郭出了大问题。
他在背离曾经的生活习惯,曾经的信仰正在动摇。
方慎言默不作声地走到窗户口,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站了一会儿。
紧接着他转过头看向了靠在床头的余郭,将视线移到了软骨罪物上面。
“这是你在任务里带出来的罪物吗?”
余郭已经醉的不成样子,瘫在床上,还一个劲儿地灌酒,含糊说道:
“你喜欢…你就拿去吧,这东西我…我不喜欢。”
方慎言背靠窗口,用身体挡住月光,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开口说道:
“不过是死了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将你影响?”
余郭不喜欢方慎言这样评价展勋,他翻了个身,似乎是要起身,但终究没起来。
但一样梗着脖子,低吼着争辩道:
“什么陌生人?
他救过我的命,救了我整整三次命!”
有些话,方慎言不喜欢说,对谁也没说过。
但他似乎很欣赏余郭,几次三番地在其背后指点,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忘恩负义、杀戮无辜的事,你以前难道没做过吗?
就因为这么一个交情不深的人将你动摇,你为什么比我想象得还要脆弱?”
方慎言是方慎言,余郭是余郭,他们从来都是两种性格的人。
方慎言从来不会干扰余郭做出什么决定,但现在显然已经动摇了根本。
余郭喝醉了,他迷离地望着方慎言的眼睛,说了句胡话。
“老方,那你呢?
小千度叶已经影响了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余郭这句话很伤人,他也知道方慎言是在劝导他,但他不知怎么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慎言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这代表他真的生气了。
他慢慢伸出手靠向余郭的脖子,从轻盈到用力,将其一把从床上给提了起来。
两张脸靠的很近,方慎言感受着对方的酒气,轻轻说道:
“阿怜是你做人的根基,没有什么可以将这一点动摇。
要不然,你就还是这个样子,越琢磨那些事,你的心就越动摇。
直到你彻底成为行尸走肉的那一天,你就那把刀去天南戏剧学院,去死在那里。
又或者,你现在就去卫生间洗个澡,然后下楼去找季礼,他在等你。”
方慎言说完这些,手上一推将余郭放回了床榻上,转身就走。
……
季礼独坐在一楼大厅之中,进行着惯例的守夜。
指尖敲打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在空旷的大厅中演奏着未知的曲目。
直到楼上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人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带来一丝凉意。
季礼平淡地抬起头,看着余郭的模样,没什么起伏。
“方慎言和你说过的话,我不会再说了。
有些事只能自己想明白,你把自己绷的太紧了,所以才会适得其反。
展勋是个人才,但死在这里的人才,多如牛毛。
包括未来的你和我,我们都会死的,所以别动摇。
你已经很幸运了,毕竟你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这一点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余郭下来的很急,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
方慎言在这个分店没有说话的人,只有余郭,所以他能做到这步是很艰难的。
醉意在经过方慎言的一通骂后清醒了不少,在面对季礼时他还带着一丝愧意。
季礼看着余郭这个模样就知道对方没什么大事了,于是说道:
“把你的手伸出来。”
余郭对季礼自然是十分信任,擦了擦手心的水渍,递了过去。
季礼的手与他握在一起,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暖流凭空出现。
一张蓝色的空间图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相应的是一连串的罪物信息。
余郭在阅读罪物信息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成长性罪物,从来都是格外稀有且珍贵。
目前所知的,只有方慎言那张白面鬼面具,可以吸收鬼物能力、吞噬其余罪物,化为己用。
而现在的余郭,简直成为第七分店的罪物大户。
他一个人就拥有了整整四件罪物。
预言未来的剧本、治疗伤势的梳子、寄生对抗的软骨、削弱鬼物的空间图。
而季礼就整整送了他两件罪物,连一句话都没多说过。
余郭震惊地看着季礼,他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季礼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揽了揽衣襟朝分店大门走去。
任务虽然结束了,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有两件事要去做。
第五百四十六章:精密的计算
时间,11月30日的深夜23点钟。
即便是这个时间,山明市的高铁站仍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候车室内的旅人们或是侧头休息、或是把玩手机。
在这个充满了混乱与嘈杂的环境中,大多数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来抵挡深夜的困倦。
由于候车室不能吸烟,季礼嚼着两粒口香糖,安静地等候着列车的到来。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条长长的队伍,大约有几十个人拥挤在一起,进行着检票。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先上车与后上车没什么区别,但大多数人还是蜂拥着往前挤。
原有的队形早就乱了起来,叫嚷与踩踏,咒骂与反击。
季礼侧着头观察着,始终将目光落在一个年轻的平头男人身上。
这个平头哥,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双手插进夹克的兜里,见缝插针挤进了一个拥挤的小团体之中。
人挤人免不了互相触碰,所有人都抬着头望向前方检票口。
而这个平头哥,就趁此机会,进行了犯罪。
只见他用身体挡住一个大姐的行李,左臂支起来撑开一片距离,确保足够的下手空间。
他的右手没有抽出来,竟从夹克的口袋里直接穿了过去。
显然,这件衣服是特殊改良过,手掌可以从内侧探出,更好的进行偷窃。
平头哥并没有直视着行李,而是与众人一样观察检票口,但他的右手却已经将这位大姐的钱包给拽了出来。
见已经得手,他扯着脖子喊了一句:
“真TM能挤,你们挤吧,我上后边排着去了。”
季礼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而那个平头哥,刚刚要得手撤离时,却突然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入怀中的钱包,掉落在地上。
一个矮小惨白的童子身影,出现在了平头哥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季礼。
如此可怕的存在,却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恐慌。
甚至有一个赶路者,还从鬼童的身上穿了过去,都没有察觉。
只有季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后抽出纸巾将口香糖吐了出去,站起身来前往了检票口。
……
季礼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将头抵在玻璃上,安静地看着窗外。
列车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沪海市进发,窗外的景象因为天黑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
这一次前往沪海市,有两个目的,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
他要一个名为“真净道院”的地方,去见克莱得。
在任务结束后,克莱得给季礼拨通了一个电话。
克莱得经过反复比对圆环组织留下的录像带线索,找出了蝴蝶女人踪迹的一个情报。
第一Part中出现的地点,疑似真净道院。
蝴蝶女人对于季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可能是知晓季礼情况的唯一知情人。
寻找蝴蝶女人,是季礼的第一目的。
而与克莱得见面,则是此次的第二目的。
克莱得似乎有一些话不方便在电话中说,于是跟季礼相约去真净道院。
这样正好满足季礼的路线,又可以在游玩中说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季礼大致可以猜出对方要说的事情。
“克莱得,有反水的打算。”
当然,他要反的不是第九分店,而是顾行简这个人。
总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季礼都很有理由走上这一趟。
山明市距离沪海市很近,高铁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广播中已经响起了即将到站的通告,季礼嚼着无味的口香糖,松了松筋骨。
窗外的站台上,铁路的工作人员正笔直地站在路旁。
而在季礼的目光中,鬼童又一次从他眼前闪过,就趴在工作人员的肩膀上。
在上次任务中,任云峰带走了3号鬼童与4号鬼童。
任务已经结束之后,回到酒店时,季礼脑子里的5号鬼童也被清除。
但这个2号鬼童,在天明山上就从未对季礼出手,并且任云峰出现时,它也不知去了哪里。
现在想来,这只鬼童似乎是盯上了季礼。
奇怪的是,它就只是跟着,从来没有动手过。
始终以一种观察者的姿态,在季礼视线可及之处,偶尔闪过。
“鬼童杀人,以人心中的执念为入手点。”
这是通过上次任务总结得出的理论,而且应该有效。
季礼这么长的时间也思考过,最终得出了两个可能性。
第一,这只鬼童标记了季礼,但却始终找不到他心中的执念。
第二,小千度叶的预言。
“季礼,你若是触碰青花瓷罐,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必死无疑。”
当然,还有一种,就是前两种可能糅合在一起。
“车到站了,请在沪海西站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
“季店长,好久不见了,这儿的酒不错,来一杯?”
深夜抵达沪海市的第一站,是一个音乐酒吧。
克莱得颇为热情地将季礼引到位子上,为其倒了一杯酒,颇为洒脱。
季礼对于第九分店的人没有好感,不过对于克莱得他还是很感兴趣。
上次任务,看似克莱得推测生路失败,靠余郭躺赢。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季礼坐在椅子上,自在地往后靠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声说道:
“咱们不是昨天刚见过吗?”
克莱得哑然一笑,翘着二郎腿,目视前方的女歌手,眼神中带着欣赏。
“我的罪物会让我产生第二人格,你们在任务中见到的是他,不是我。”
季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能看出任务中的克莱得与现在的他,有着很大区别。
“看来你的另一个人格,很强啊。
没有他,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方镜罪物所创造的第二人格,智慧简直是天花板级别,克莱得能够活到今天,多是仰仗与他。
但同样的,他也深受该罪物影响。
事情的真相,回到了一天前。
克莱得和余郭、展勋在别墅外,制定了生路的方针。
当时的第二人格以坚决的态度迅速敲定,并展现了格外急切的姿态,疯狂将这个计划推进。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导致余郭不再信任克莱得的生路,从而推导出了自己的生路。
但实际上,当时处于三倍脑力的克莱得,怎么会把事情设计得如此粗糙。
克莱得的完整生路,其实是存在着两个版本的。
第一个版本,自然是他明说的那条生路。
黑青山与0号鬼童并不是一个整体。
如此一来,他当然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而第二个版本,布局将更为深远,风险更高。
但从结果来看,显然事实是按照第二个版本进行的。
当克莱得进入结界之后,就意识到鬼童是在拖延时间,那么第一个版本的生路直接就被推翻。
被逼无奈,他开启了第二个版本。
在第二条生路版本中,余郭和展勋将会对他更加猜忌,并走向另一个生路方向。
而他自己仍然继续按照既定生路去走。
但克莱得这一边,将不再承担破解生路的责任。
前往三楼的唯一目的,是为余郭和展勋破解生路拖延时间。
在第二版本之中,所有的始作俑者,是0号鬼童。
余郭和展勋去解决黑桉桉,那么必须要有一个人去顶住0号鬼童。
实际上,余郭之所以能够有足够时间去破解生路,从头到尾都没遭遇到鬼童的袭击。
就是因为克莱得去正面抗住鬼童,为其争取了时间。
拖住鬼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稍有差池就会送命。
克莱得从一进别墅就显得格外急躁,甚至都用了放弃了楼梯,采用大代价直冲电梯的行为。
原因有二:
第一,身处第二人格的他,已经存在了太久,通过经验判断,当时已经处于即将衰退的边缘。
他必须利用自己仅剩的时间,快速推进计划。
将余郭、展勋逼到正确的生路路线上。
第二,正因为他即将完成两个人格的转换。
所以他要尽快抵达0号鬼童面前,让鬼童先标记第二人格,进行杀戮。
而后他进行衰退,重新让克莱得主人格现身,最大程度拖延死亡时间。
这就是鬼童任务的全部真相。
如果余郭看不透生路的本质、如果0号鬼童还有后手、如果两个人格切换出现失误。
那么等待着两个分店的,就是全员团灭。
但他还是成功了。
可以说,克莱得这个幕后的操盘手,将一切都算的无比精密。
第五百四十七章:有毒
一首歌唱罢,台上的年轻女人放下了吉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玩了起来。
酒吧内的音乐更换成了钢琴曲,让大多数人的目光不再聚焦在台上。
不得不说,克莱得挑选地方的眼光很不错。
季礼感受到了许久不曾体会到的放松,他点上一根烟靠在椅背上,轻声说道:
“说说正事吧,你要和我说些什么?”
克莱得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消失,将椅子往季礼那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说道:
“第九分店已经腐烂了,被顾行简一个人完全掌控。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一句话就能让整个分店的人全都去死。
我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打算,但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想要他去死!”
克莱得说这些话时很谨慎,甚至还有些紧张,但语气里的怒意显然盖过了这些。
“死的越早越好,否则第九分店会成为他的祭品。”
愤怒,是来源自恐惧。
十个分店,十名店长,无数个店员。
所有的分店,哪怕是最特殊的第一分店,都有一个基本规则。
店长是分店实力、声望、智慧的代表。
但他们与下属的店员们,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差别。
无非就是人心的凝聚、话语的权重罢了。
第九分店,表面上看去也没什么特殊。
店长顾行简,下面有六位核心成员,以及三十余个普通店员。
这是一个三星酒店该有的正常配置。
但顾行简,过线了。
第九分店半数以上的店员,全都被他送出过罪物。
罪物不能集中在某一人身上,这本身没什么,就算其他分店这样做也是正常。
于是,所有人并没有当回事,一如往常。
但事情从克莱得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克莱得当初还是一个新人,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存活下来,但并没资格抢夺罪物。
那个时候,顾行简将方镜送给他时,他还感恩戴德。
而渐渐地,他发现这个罪物的代价,让活人难以承受。
永久性代价罪物,不是没有,克莱得一直认为这是自己本该承受的。
但上次任务中,黄半仙的那一句话,却让他发现事情似乎另有解释。
黄半仙竟然说,只要克莱得帮助他完成顾行简交代的私事,就可以动手帮他缓解代价。
简单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克莱得越想越觉得不对,罪物是顾行简送的,代价顾行简又可以帮忙缓解。
再联想一下黄半仙。
这个一手被顾行简扶持起来,忠心耿耿的黄凤娇,马前马后为顾行简做了多少私事?
克莱得,胆寒地想起了一个词:
“控制”。
顾行简,在以罪物控制第九分店的店员。
再往深处思考,顾行简可以解决罪物的代价,可罪物本就是他送出去的。
那么,这些送出去的罪物,是否早就被他动过手脚?
这件事情,太可怕了。
那些动过手脚的罪物,就如同Du品一样在第九分店上下传播。
顾行简一个人手里就攥着半数以上店员的命运,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可罪物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抗,所有人都会被腐蚀,直到麻木地成为顾行简的木偶。
这些人的结局,会是怎样的?
克莱得身为智者,看得很清楚。
于是他迈出了摆脱顾行简控制的第一步,找上了季礼。
季礼默默地听完克莱得说的这些话,心头没有丝毫起伏。
他对于顾行简早有猜测,这个人不仅算计十大分店,甚至是还试图与天海酒店斗智。
所以区区一个第九分店,被他捏在手心并不意外。
从顾行简将手伸向自己的时候,他就明白二人注定无法共存。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看向皱眉低头的克莱得,微微摇头只是说了两个字:
“很难。”
克莱得听后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也是应该有的反应。
杀死顾行简这件事,很难很难。
甚至是望而生畏。
他的可怕,只怕还要超过鬼物带来的威胁。
可自己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这一步。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要一步一步来。
我们需要持续地暗中联系,我会给你顾行简的情报,等待一个时机。”
克莱得已经足够谨慎,他不会主动探查顾行简,否则只怕死亡会来的更早。
他抬头看向了季礼,轻声说道:
“其实你已经在计划了,不是吗?”
季礼点了点头问道:
“黄凤娇回去之后有什么表现?”
黄半仙与克莱得不同,他中毒已深,不过从上次任务克莱得和季礼的双重干扰。
黄半仙,应该会有些心态上的变化。
克莱得探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悄声说道:
“这个神棍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在分店里吹嘘他上次任务如何大展神威。
并且一直在躲着我,表面像是怕被我揭穿,实际上是担心我看出破绽。
但这个情况反而说明,他开始动摇了。”
黄半仙与克莱得尽管总是拆台拌嘴,但实际上关系最好。
克莱得和季礼都说过“罪物有毒”这件事,他不可能不上心。
这也是季礼的目的,他要瓦解第九分店,逼黄半仙、克莱得为首的一批人,从第九分店反水。
克莱得长舒了一口气,皱紧眉头说道:
“杀死顾行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要等、地利要等、我们能操控的只有人和。
人和,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步要尽可能拉拢更多的人反抗他;
第二步是外部的力量。
第一步已经够难了,第二步更是……”
克莱得为难地看向季礼,他没有明说。
实际上,现在的季礼,只怕还不配作为顾行简的对手。
“我们需要第一分店,甚至更多。”
季礼对于如何杀死顾行简这件事,目前并没有太多兴趣,他话锋一转问道:
“你为什么找上了我?”
其实季礼从始至终都没有对顾行简展现出太大的敌意,克莱得这一步是个险棋。
甚至他认为,克莱得早晚会死在顾行简手里,或早或晚。
也许,他本人也清楚这一点,但却仍然走到了这一步。
克莱得闻言又把椅子拉到了季礼身边,这下二人的距离贴的非常近。
“因为顾行简曾经说过,你和李一来自同一个地方。
如果真的要除掉他,要么是你、要么是李一。
但我悲观地认为,或许你们两个全都要参与才可能成功。”
听到这句话时,季礼始终未变的脸色有些变了。
店长任务中顾行简说了很多话,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句是:
“季礼和李一都是那个东西的产物。”
顾行简的秘密很多,他知道了太多事情,其中涉及到了天海的深层。
季礼眯着眼睛,悄声问道:
“那个地方,是哪里?”
克莱得声音不大,可字字刻骨铭心,分量极重:
“地狱。”
第五百四十八章:秘密
这个时候酒吧内的歌手,又重新抱起了吉他,唱着舒缓的歌谣。
四周沉醉安逸的气氛,令每一位顾客都心胸舒畅。
不过在角落中的两个人,他们谈论的事情却过于沉重阴暗。
季礼内心品读着这两个分量极重的字眼,蹙眉问道:
“地狱,是仅仅是代指、还是具备实际意义?”
克莱得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态度模糊地说道:
“我不清楚,顾行简只是在众人面前评价李一时说了这么一句。
他说李一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一只小鬼,隐藏在人间装成神明般的模样。
近期补充了一句,季店长你和李一来自同一个地方。”
地狱这个词,始终是店员们称呼天海酒店这个大环境的代名词。
说它具备实际意义可以,说它只是一个发泄的名词也不为过。
总之顾行简对于季礼和李一的评价,一定是因为知晓了一些事情。
季礼望着台上唱歌的女人,嘴里吸着烟,半晌后继续问道:
“我们还是聊一聊顾行简这个人吧。”
其实季礼对于顾行简的了解很浅,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身份背景又是怎样的,他全都不清楚。
曾经他试图搜寻过这个人的资料,但最终是一无所获。
克莱得将椅子又重新拉回了原位,翘着二郎腿,神态放松地说道:
“你与他经历过店长任务,他的行为作风,我就不谈了。
关于他的身份背景,其实我了解也不多,我进入分店已经是很晚的事情了。
但据他自己所说,他曾经只是一个游戏人间、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游戏人间、不务正业……
这种词汇落在顾行简的身上,让人不能想象。
如果顾行简只是一个单纯的富二代,那么他的身份季礼绝对不会查不到。
所以,要么是进入分店后,顾行简背地里用了什么手段。
要么就是他还真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接触到的富二代。
克莱得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忽然神秘兮兮地又说了一件事:
“现在的第九分店,除了黄半仙,已经没有了二星酒店之后的店员了。
不过我听黄半仙有一次说漏了嘴,探听到一些隐秘的事情。
顾行简,有一个哥哥,叫做顾行知,也在第九分店。
而这个原本顾行知才该是第九分店的店长!”
“哦?”
季礼听到这里时,眼前突然一亮。
店长任务,是一个分店的分水岭。
成为店长,不仅可以拥有更多权限,更有了获得更强实力的台阶。
店长任务前的老店员,除了黄半仙全部死绝。
顾行简有一个哥哥也在第九分店的事情,几乎从未被人提起过。
“顾行知……”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实的,那么顾行知与顾行简这对兄弟之间,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
也正因为这个变故,让本该成为店长的哥哥死了。
反倒是一直默默无闻的顾行简,一跃成为第二大分店的店长。
“可惜,二星酒店之前不存在联合接引。
其他分店都不清楚顾行知这个人,店内的老店员也死光了。
可以说,这对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
除了……”
克莱得说到这里,刻意不再继续说下去。
但二人心里都清楚,唯一的知情人黄半仙,非常重要。
虽然并不清楚,顾行简兄弟之间的隐秘到底有什么作用,但黄半仙此人必须要拉拢。
黄半仙很有可能是击败顾行简唯一的契机。
只是季礼隐隐有种不安,作为顾行简仅剩的“弱点”,黄半仙怎么会活这么久……
“哦对了,黄半仙上次任务是带着顾行简的秘密嘱托来的。
他想知道余郭身上的秘密。
据顾行简描述,余郭背负着巨大因果,这个因果的权重可影响一个分店的存亡。”
这已经是克莱得找季礼说的最后一件事了。
季礼有些猝不及防,他没想到克莱得竟然还会带来这么一个重磅情报。
余郭的因果,只有一个,贯穿了人生始终。
不过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尽管天南学院的根源性鬼魂,很强。
余郭的事情,可以影响一个分店的存亡?
顾行简罪物诡异,再加上黄半仙能掐会算,得知余郭的情报并不稀奇。
但这个评价,可太高了。
季礼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天南戏剧学院这件事情,拔高了分量。
“是哪个分店?”
“不知道是哪一个,他只是这么形容的。
而且,顾行简已经得手了。”
克莱得将事情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上次任务中,余郭后半段的身体用的是第九分店的段十三。
任务结束后,就直接回分店了,重新生成了一副原有身躯。
但他“死”在郊区公路的上的尸体,却被黄半仙带走了。
用衔香返魂的手段,重现了余郭这幅身体的行动轨迹。
最终得出了一个地名:天南戏剧学院。
有了地名,自然什么都有了。
毕竟以第九分店的手段,看一个地方有没有鬼就太轻松了。
听到这里,季礼仍然搞不清楚顾行简要做什么。
但他的目标也很简单,不能让其得逞,最起码要施加阻碍。
“有第九分店的店员名单吗?”
克莱得早知道季礼要做什么,打开手机发给了季礼一封邮件。
季礼看着那上面写满了名字与介绍的名单,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即便是深夜,另一边也很快就接通起来。
“方老师,有个突发情况。
天南戏剧学院被第九分店的顾行简盯上了,怕是要坏事。
我发给你第九分店的名单,近期只有这上面的人出现在天南学院附近。
来一个杀一个。
若是顾行简是用灵异手段,你也负责清除。”
“嗯。”
电话那头就简单应答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季礼皱着眉头,他在回顾着天南戏剧学院的事情。
克莱得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他终于可以优哉游哉地喝起酒,欣赏音乐。
季礼抬腕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清晨的五点钟出头,时间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来,有了离去的打算,对着克莱得问道:
“要和我一起去真净道院看看吗?”
克莱得抱着酒瓶,夸张地往椅子里缩了缩,像是恐惧地说道:
“季店长可饶了我吧,我知道的秘密够多了。
已经快得罪了顾行简,我可不想再得罪一位。”
季礼瞥了他一眼后,再没有对此地有任何留恋,朝着酒吧正门快步走去。
临走前,他听到克莱得朝这边喊了一句:
“跟你口中的方老师说说,要是碰到姜惜那姑娘,手下留情啊,她可是我中文老师。”
第五百四十九章:真净道院
真净道院,是沪海市、乃至整片沪江地区规模最大、声望最高的道观。
历史悠久、殿宇众多,经过几百年间的不断扩建,光是占地面积就达到了一千多平方米。
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道教圣地所在,更是沪江地区首屈一指的旅游景点。
紧挨着真净道院的前后几条街,地域美食、古玩文物、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季礼行走在了古香古色的步行街上,穿梭在人潮涌动的古巷中。
他双手插进口袋,嘴里嚼着口香糖,偶尔还会被路边的某个有趣的小摊子吸引。
现在的他,显然进入十分放松的心态中,真的像是一个游客。
其实季礼本来对于找到蝴蝶女人这件事,并不抱希望。
得到真净道院这个地点,十有八九是蝴蝶女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如果蝴蝶女人真的有意愿与季礼相见,就不会只通过如此隐秘的方式。
所以想来,蝴蝶女人并不愿意与季礼见面,但却又希望交代一些东西。
这趟真净道院之行,实际上就是季礼想看一看蝴蝶女人会给他什么。
这个世界很大,不想与你见面的人,终究是无法见到的。
寻找过去的自己,一直是季礼心头无法放下的事情。
但这么久过去了,他的心态倒也没了先前的那么急切。
寻找故人,是一个方法;
通关天海,是另一个方法。
前者,未必就比后者容易。
不过二者都应该同步进行,这样才能够有一个更清晰、更完整的过去。
季礼漫步走在步行街,遥远的前方天边刮起一阵青烟。
焚香的味道并不好闻,却也不让人不适,随着风的来处会有种缥缈之感。
或许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在享受着这种朦胧的视感。
季礼不再流连于两侧的叫卖,加快了脚步朝着青烟的位置进发。
石砖铺成的地面,越来越宽阔,人流在这时达到了鼎沸。
在无数颗人头的攒动中,季礼望见了一座雄伟庄严的山门。
两旁石狮落地,白色厂阶入门,两扇暗红色开到最大,迎接八方来客。
龙飞凤舞的四字牌匾,雄挂上梁,让人望之心生敬意。
不过门边与街前大量的旅游告示,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让这一丝敬意烟消云散。
季礼看着山门片刻后,方才想起自己仍需买票。
脱落现实生活太久,让他独自外出时许多举动稍显木讷。
……
接近一个小时的排队时间,季礼原本轻松的心态越发沉重。
拎着手里一阵风就会被吹跑的入场券,转过头看向越来越长的排队行列。
他不知道这些人付出那么多时间、花那么多钱出来旅游,真的能够得到多少快乐。
悄然已经忘记,他在前几条街行走时的惬意。
有了劵,自然可以进入道观。
这一次季礼算是过足了眼福,只有进入真净道院后他才意识到这里到底有多大。
一条宽阔得宛如广场般的直到,通向正殿。
但四通八达的路线,可以抵达无数个分殿。
季礼站在人潮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入场券背后的地图,无尽茫然。
他只得到了真净道院这个地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该从何找起?
拿着入场券在风中凌乱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克莱得的电话。
电话那头接起来时,克莱得似乎正在某个格外喧闹的地方,背景里全是杂音。
季礼赶紧求助般问道:
“真净道院是你先发现的,你是怎么意识到这个地点的?”
“啥子?你说啥子?”
克莱得那边太吵,有些听不真切,不过他的确是个拥有语言天赋的外国人。
季礼皱着眉头,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克莱得这才反应过来,高声喊道:
“我反复观看那盘录像带时,发现蝴蝶女人与任云峰的那一段视频里,出现的背景墙是在真净道院。
前两年我去过那里,所以有些印象。”
“那背景墙所在的位置,是真净道院的何处?”
这就是季礼真正想问的,他手头的线索太少了,现在这一条勉强也算有用。
但克莱得给出的答案,却让季礼十分无奈。
“不说了吗只有一点印象,我能想起是真净道院就不错了,根本记不清了。
唉唉唉,哥们你丫往哪乱抓呢?看你那点胆子!”
前半句显然是对季礼说的,后半段就不知道了。
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季礼蹙眉收起了手机,看着天大地大的道观,迈出了脚步。
虽然不知道蝴蝶女人与任云峰见面时的地点,但总会在这个道观里。
既然没有别的方法和线索,那就用脚丈量吧。
只要把这里逛一遍,凭借季礼的记性,找出那个地方应该不成问题。
8点钟、9点钟、10点钟……
就这样走着走着,季礼足足走到了下午两点半,甚至中午还吃了顿道观提供的饭食。
就算是季礼,也从来没有凭脚力走这么久。
真净道院,实在太大了,墙实在太多了。
依稀记得他已经拜过了十三个不同的神、路过十五个区、擦肩而过了无数人。
每走过一面墙,都需要他仔细辨认某一块区域是否与录像中的吻合。
这种信息量对于季礼来说,一样是太大了。
他曾试图让第三人格试图帮忙辨认过,但从上次任务开始,第二、第三人格竟然全都没了声音。
仿佛是陷入了待机状态,怎么都无法唤醒。
只有中途待在第七分店那短暂的时间里,二者出现过一阵。
季礼大致能够猜到他们是怎么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那面墙。
他攥着手心里的地图,按照这个速度再走下去,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逛遍整个道观。
那么他要找的地方,也就应该在余下的区域内。
收拾好心情,季礼略显疲惫地继续着这重复而枯燥的任务。
袅袅青烟在天空盘旋,耳旁无尽的交谈声,几只麻雀的叽喳……
天空蓝的如同无垠的大海,零星的几点云朵被风吹得越来越远。
季礼累了。
他靠在墙角的阴凉处,不少行人从他身边路过,进入了一座独立的大殿。
这里的人流几乎是季礼走这么久见过最多的一个。
因为这座殿的名字叫做:“财神殿”。
隔着老远,季礼看不清里面被人潮背影遮住的神仙雕塑,他只是觉得疲惫。
正当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准备再走下去的时候,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他身旁响起。
来人只有七八岁模样大,眉清目秀,眼神中带着闪动的灵气。
一身洗的发浅的道衣,长发围在头顶显得干净利落。
小道士站在季礼的面前,神态平和且恭敬地微微拱手:
“福生无量天尊,施主可是姓季?”
季礼还没等说话,许许多多的游客已经围在了小道士身边。
一些大胆的女生还上前搭话,夸赞他格外可爱,惹得小道士颇为窘迫。
季礼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心头若有明悟。
小道士终于得到季礼应答,摆脱游客们的纠缠,态度十分恭敬地说道:
“请季施主随我来,太师爷有请。”
第五百五十章:庚寅年冬月二十四
随着小道士的引路,季礼从喧闹的前山,一路向后。人烟越来越稀少,四周尽是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殿宇。
不过随着游客的减少,许多道士模样的人群就越来越多。看到小道士领着外人到此,许多忙碌中的道士还纷纷侧目,但并未有人上前搭腔。
路过道士们的居住地,小道士仍然步伐不停,继续朝后面走去。在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后,这里除了他们二人就再没了其他人影。
四周的环境格外安静,空气都很是清新,许多自然的味道、自然的声音让人身处其中格外舒适。
季礼暗中琢磨着这个要见他的太师爷,想来这个人在真净道院辈分极高。
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对方见他做什么?
“这位太师爷是怎么知道我在真净道院的?”尽管在现实世界遇到危险的几率很低很低,这里又是清静之所,应该没太大问题。
一路上没有说话的季礼,在这个时候还是保险起见问了一句。前方的小道士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又朝季礼施了一礼后才解释道:“太师爷至今已经百岁高龄,尽管中年入道,可资质最佳,辈分最老。道藏精熟、道法深厚,几十年不见外人,今日请您,必是有其深意。”小道士说起这位太师爷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崇敬的光华。
尽管他并未正面回答季礼的问题,但显然也给出了答案。这么一个道家前辈,知道季礼来访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季礼听后却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心中对这个太师爷起了疑心。修道修佛都是修心,即便是活得再久,一个人也成不了神仙。
这个世界并没有诸天神佛,有的只是从暗处滋生的鬼魂。这个所谓的太师爷,若真有这种本事,要么他与鬼有关、要么是有人指点。
季礼自然是倾向于后者。毕竟此番来到真净道院,正是蝴蝶女人暗中授意。
想来这位太师爷,与蝴蝶女人关系颇有联系。不过这些话季礼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继续跟随着小道士七拐八拐。
行走了共二十分钟左右,二人停在了一处僻静独立的小宅子面前。小道士朝着季礼深施一礼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平和说道:“太师爷就在屋内等您。”这个宅子也坐落于真净道院中,但要朴素许多,就与一般乡下的土院子差不多。
院落内部很是干净,土地上的落叶都被清扫,留下一片夯实的黄土地。
独立的瓦房门窗紧闭,伫立在院子中央,显得格外空旷。季礼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宅子附近的布局,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小道士就留在院外,显然是不方便进入却又必须等在外面。由于这是在道观里,不用担心鬼物袭击,活人袭击就更不放在心上。
季礼走的很快也没什么忌惮,就这样一路向前。在靠近门板时,他嗅到了一股莫名的香气,但没有多想,推开了房门。
黄昏的阳光随着季礼一同照进了屋内,正厅的一些摆设映入眼帘。某些仙风道骨的画像摆在正墙,简约而古朴的桌椅坐落面前,地面上毫无灰尘。
这间房子,很干净。当季礼踏入房间后,一阵脚步声从内室响起,他抬眼望去,正看到了一位中年人。
这个穿着一身素道衣的中年人,脚步轻快,神态平和地来到正厅,微笑着朝季礼挥了挥手。
他先一步坐到了正厅的椅子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点头说道:“季施主,坐吧。”季礼没有感叹对方容貌的诡异,慢慢地坐到了这个中年人的右手边,并未拿起那杯茶。
这个无论从相貌还是身法都年轻得宛如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只会是那位太师爷。
房子并不大,季礼能够感受到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尽管这个百岁老者,身形矫健,容貌年轻,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岁月的气息并不违和。
那双平淡中带着祥和的目光,非时间的反复洗涤,绝对不会如此真切。
只是,这位太师爷的右眼眉梢点着一颗浓郁的黑痣,似乎说明他也并非表面得那么出世。
太师爷一边饮茶,一边以长者的眼神打量着季礼,始终不曾开口。季礼望着门外的阳光,从怀里拿出了烟盒,试探性地问了问。
见太师爷笑呵呵地表示随意后,他才终于点起了一根烟,缓解着一整天的疲惫。
“道长如何称呼?”
“陈疏。”他给出的名字竟然不是道号,而是俗家名字。季礼暗自揣摩了一下后,单刀直入地问道:“陈道长叫季某前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陈道长闻言撂下了茶碗,双手叠放在膝前,目视前方,平静地说道:“受人之邀,为您讲一段往事。”季礼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意外,不由得问道:“关于你,还是关于那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女人?”陈道长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转头朝着季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都在故事之中。”季礼皱了皱眉,他猜到了这个陈道长应该与蝴蝶女人有着非常的关联。
不过他受蝴蝶女人之邀,来为季礼讲一段故事,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阳光铺满了正厅的地面,一只蚂蚁艰难地从门槛上翻进了屋内,顺着地面的砖缝快速地前行。
它来到陈疏道长的脚边,抬起头嗅了嗅,而后身子变得僵硬,倒在了鞋边。
这一幕没有人看得见。只是陈疏的目光慢慢移向了阳光里,让他黑色的眼眸也变得璀璨起来。
他的嗓音很平稳,说起话来没什么起承转合,但却透着一股将人拉向过往时光的魔力。
“庚寅年冬月二十四,下元节。水官解厄之辰,祈福禳灾拔苦谢罪之日。烧香贡银,香枝插地,布田祭灵,普渡孤魂。现在的下元节早没了这些民俗,说起来,也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陈疏道长眉宇间带着一丝追忆之色,他平静地转过头看向了季礼,继续讲述着这个故事。
五十年前,尚未入道的陈疏,遇到了尚未戴上蝴蝶面具的苗疆。
第五百五十一章:彩色的丫头
1950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年代。在那个年代,这片大地上死了很多很多人。
席卷世界的战火刚刚平息,崭新的国度焕然一新却又满目疮痍。死去的亡魂还来不及去超度,幸存的国人正在收拾山河。
在这新旧交叠,时代变迁之际,人鬼颠倒,诡事不绝。每逢下元节来临,水官下降凡间巡查人间善恶,为人们解除灾难。
所以,那时的人们对此格外重视。刚刚将血水冲刷殆尽的沪江,在那一天飘满了纸扎的水灯。
星星点点的烛火,寄托着人们对死去先辈的思念,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期盼,顺江而下。
陈疏那年就如季礼这般大,蹲在江畔,一手一个水灯,上面写着双亲的名字。
人的一生会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都被缘分掌管。缘分,将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牵引到一处,影响着彼此的人生。
于是,一个乡下的孤儿遇到了一个濒死的少女。她的身体漂浮在夜色下的江面,无数的祈愿水灯自觉将其围在中央,开出了一朵花。
自由的沿江而下,就像是水葬的少女尸体。陈疏释放了双亲的水灯时,一眼就望到了她。
那个年代,活人对死人没有畏惧,反而会有一种亲切。鬼使神差中,陈疏下了江,把那个还剩一口气的少女带回了家。
……淳朴的村庄里,每户人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并不妨碍他们拥有着纯粹的善意。
没有人去议论陈疏这个单身汉从何处带回了一个妙龄女子。反而邻家的村民,会纷纷拿出不多的粮食来救助陈疏。
因为这个被捡回来的女人,已经躺在陈家昏迷了三天三夜,仍然没能醒来。
在夜晚中,依江而建的草房里,陈疏坐在桌前,弱弱的烛火照亮着小房间。
女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盖着蓝白色的棉被,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脸,像是梦中的人。
陈疏秉烛望着,眼神中带着某种期盼和欢喜。她鼻子很小,嘴唇弯弯的,总像是在微笑着。
与陈疏见过的那些女孩子不同,她的脸很白、很干净。安安静静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陈疏望着望着,心底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丝自卑,就不敢再望了。……
“疏啊,这是大婶去县城换粮时买来的药片。听说是稀罕货,你给彩丫头治病看看,说不定她能醒过来呢。”陈疏手里拎着渔网刚从江边归来,邻家大婶就将其拦住,塞给了他一个纸包。
陈疏脸色有些窘迫,赶紧阻拦道:“马大婶,您平时很照顾我了,怎么还会让您……”马大婶不由分说地塞到陈疏的手中,打断道:“疏啊,你娘早些与我关系最好,她走了这么多年,我最是心疼你。你身世不好,年纪却也不小了。我看那彩丫头不是本地人,穿的衣服和我们都不一样。八成是逃难到咱们这的,路上遇了匪,这才断了几个手指,惊吓过度。你且用心救,若是她还有亲人也就罢了。但若是她真的没了去处,你就费点心思试着看能不能留她做媳妇。娶亲的事,我们村里都会帮衬着你的。”陈疏听着马大婶的话,心头思绪万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已经是第四个夜晚了。陈疏不敢再去看她昏迷的模样,听了马大婶的话,他心乱如麻。
屋内的柜子上,叠放着一套深蓝色的衣服。那上面带着七种色彩的线条,像是蝴蝶落在了衣服上一样好看。
衣服上面还放着两串银色的耳坠。所以,村里人都叫她,彩丫头。那时候的人们穿着都很朴实,能穿这种衣服的人想来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陈疏这个时候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彩丫头可以一直睡下去就好了,那样他就能一直看着她。
这样想着,他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自私,抬起手给了自己两巴掌。心情复杂间,陈疏冲出了房子,在秋后的天气下,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水桶里。
半晌之后,冷静下来的陈疏慢慢回到了房子里。一进屋,他发现桌上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漆黑的样子让他有些不适应,于是拿出了火柴盒,将蜡烛重新点燃。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墙上自己的影子后,竟然还有一道黑影。
那黑影站在他的背后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观察着他,又像是要伤害他。
陈疏第一时间却并没有转过头,而是赶紧冲进里屋,看向床铺。床铺上只有被掀开的被子,躺在这里四天的女人消失了。
陈疏感觉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柜子上女人的那身彩衣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糊涂了。这种情况显然最有可能的是,女人已经醒来。但陈疏的想法竟然是有什么人将她抢走。
就这样冲出里屋,他就看到了一个女子。女人手里秉着烛火,光亮将她映的有些虚幻。
她穿着好看的七彩服饰,右耳上挂着两串一闪一闪的银坠,像是天上的星星被她戴在耳边。
只是抓着烛台的左手上,少了两根手指。她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可天生弯弯的嘴唇,让她就算毫无情绪也像是在浅浅微笑。
他这样看着她,忘记了语言,忘记了世界,忘记了自己。她,真的很好看。
……
“你们知道吗?陈疏家的彩丫头醒了!”
“真的?那可是大好事啊,陈疏这小子该乐开花了吧。”
“说起来,彩丫头也怪可怜的。被土匪伤了身子,只怕受了大刺激。醒来已经好几天了,白天就坐在陈疏家门口呆呆地望着天,一句话都不会说。”
“不管她是有了残疾还是变成哑巴,孩子肯定是个好孩子。如果陈疏乐意,咱们把这个事好好提一提。”秋后的村庄,事情并不多,许多人都把陈疏与彩丫头的事情当成了正事。
许许多多好事的人,还特意趴在陈疏家院墙上,去看一看这个神秘的彩丫头。
在那时的乡下村庄里,像彩丫头这样的女子,土生土长的庄稼人都认为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
“有个在城里工作的表叔和我说,你的穿着像是苗疆那边的少数民族。苗疆是哪里?离我们这里远吗?”陈疏手里端着米粥,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递到彩丫头的嘴边,一边喂一边念叨着。
彩丫头已经醒了两天了,但除了愣愣地坐着,和在白天坐在门口望天,什么都不会做。
就连简单吃饭喝水这种事,没人帮忙她都没意识去做。陈疏因此也减少了外出的时间,在固定时候会回家来照顾她。
看着彩丫头安静地坐在床榻上,听话地一勺一勺吃光了晚饭。陈疏眼神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彩丫头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除了那天夜里醒来时,她自己穿起衣服外,只能按部就班地做着本能行为。
夜深深的沉下,村庄里只有一片寂静。陈疏躺在外屋用草席搭出来床上,陷入了深层的睡梦里。
一个秉烛而行的女人缓缓来到了他的身边,将烛台靠近,陈疏的影子被拉的越来越长。
烛光,将陈疏的影子铺在地面,成了一个人形。但他的影子却只剩下了一半。
“呼!”那半个影子里突然钻出一张惨白如纸的人脸,带着凶恶的表情扑向女人。
女人猛地后撤半步,躲开了人脸。蜡烛熄灭,陈疏的影子消失不见,人脸自然没了。
女人轻轻回到里屋,耳边的银色坠子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响声。陈疏对此毫不知情,只是在梦里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梦到了什么喜事。
第五百五十二章:故事里的三人
秋后的沪江,潮气在夜晚最盛,会侵蚀人的骨髓。
许久不曾做梦的陈疏,在彩丫头来的第五天晚上,做了一个美梦。
第六天,他又做了一个梦。
陈疏行走在沪江的岸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雀跃。
沿着江畔一路向下,他眺望着水面,期待着某个东西的到来。
静悄悄的江岸,只有江水流动的声音,平复着他紧张的心情。
遥远的水面上,缓缓出现了一个白点,从很小的一颗,逐渐扩大,完整。
陈疏期待的人终于到来,那个白色的光点,是一个女人。
她平静地躺在江水之上,缓缓朝着他这里飘来。
就如同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缺少了那些代表希望的水灯。
梦里的陈疏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女人还没飘到近前,他心急地先行跳入江中。
冰冷刺骨的江水,险些将他从梦中惊醒,但对于那个女子的眷恋远超这些痛苦。
双臂在水中翻起浪花,陈疏朝着那个光点迅速接近,伸出手抓紧她的肩膀。
“呼……”
急促的呼吸声中,陈疏得偿所愿,又一次抓住了那个江里的女人。
女人只有一张脸浮在水面,被浸泡得惨白一片,像是一个死人。
陈疏看着看着,内心欢喜,就要带着她游回岸边。
但紧接着他发现女人的脸,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平和温柔的面孔,变得冷漠神秘,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寒冷。
她漂浮在水面的长发,竟在不断延伸,像是在水上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花团。
这团黑色的头发,将陈疏与女人紧紧包裹。
陈疏惊恐地看着女人的脸,却发现短短两秒钟,这张脸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她不再是梦里的彩丫头,而是化作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如一个死去多时的男人,睁开了双眼,释放了死亡的气息。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神性般的高高在上,却又带着魔鬼似的可怕冷漠。
“原来,你在这里……”
梦里的诡谲异常,将陈疏从噩梦中硬生生逼回到现实。
陈疏浑身骨头酸疼难忍,掀开被子时带着刺痛,像是被江边夜晚的寒冷侵蚀。
坐直在床头,他满头大汗,气息凌乱,如同刚刚死里逃生一般。
刚刚破晓的外界,并没有什么光亮,陈疏来不及去回想那个噩梦。
只是穿上鞋子,赶紧冲进了里屋之中。
彩丫头,仍然在这个破晓时分陷入深深的沉睡,气息很平稳。
陈疏被那个诡异的噩梦扰乱了心神,但看着她睡得安详,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
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朝外走去。
但走了两步之后,他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定格在了原地。
他慢慢转过身,惊疑地看向了里屋的那张桌子。
桌子上面摆放着烛台,而在烛台的底部,有一滴早已干涸的蜡迹。
昨天夜里,他明明睡得很早,根本没有点燃过蜡烛。
这一点蜡迹,从何而来?
……
“这些天,我把附近的庄子还有县城都跑了一遍。
可我没打听到最近有从很远地方逃来的难民。
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要让你记起一切,去找自己的亲人。”
陈疏一边与彩丫头说这话,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布包。
他转过头看向呆坐在床边的彩丫头,轻声说道:
“我也攒了不少钱,下午进城去看能不能给你请个大夫来。
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不要乱动。”
陈疏说这话时哑然笑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失言。
如果她可以动,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去请大夫了。
陈疏又深深地看了彩丫头一眼,摸了摸身上的布包,就朝着门外走去。
刚走出两步,他的心脏猛然抽动一瞬,短暂的刺痛感让他迈不出去脚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攥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喘息。
陈疏痛苦地伸出手,按在了门板上,可再也用不出力气。
他的脑海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可他昨晚才刚刚见过,却是在梦里。
男人在陈疏的大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好像要从他的思想里钻出来一样。
这种级别的痛苦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头颅都要被挤爆,他的七窍流出了鲜血。
地上只剩一半的影子,正在变得更加稀薄,即将消失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陈疏的天灵盖凭空地探了出来。
思想中的男人就要成为真实,从他的脑子里进入现实。
但紧接着,陈疏失去了所有意识,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
窗口的阳光,照在了床头,温热呼唤着沉睡的灵魂。
陈疏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平躺在里屋的床上,四肢有些僵硬。
他像是重病初愈一般,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
在半昏半醒中,他忽然意识到屋子里少了一个人。
他挣扎着要从床上站起来,可四肢却不听使唤,跌倒在地上。
一眼望到尽头的屋子里,整洁如初,却并没有他最希望看到的那个身影。
陈疏在茫然的痛苦中,看到了一封信,就放在他的床头。
“我不喜欢彩丫头这个名字,你若是喜欢就唤我苗疆吧。
陈疏,我记住你了。
我会再来找你。”
……
这个故事听到这里,季礼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抬头看着迎着阳光而立的陈疏,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正在经历着巨大起伏。
那个彩丫头,或是苗疆,显然就是现在的蝴蝶女人。
陈疏说了那么多,无论他描述得有多么生动,寄托了多少主观感情。
这无非就是一个倒霉的男人,遇到不该触碰的神秘女人,所发生的一段奇异往事罢了。
季礼真正关心的是,苗疆为什么要经陈疏之口,来让他知晓这段往事。
“她说来找我,可第二次相见,已隔二十年。
那时我已经成为了道士,在梦中我感受到有人进了我的房间,却无法醒来。
当天光放亮时,她已经走了。
至于第三次,就发生在昨天,可我仍然没有见到她。
她只是留下了一封信,让我讲给你这个故事。”
陈疏的话中悲意更多,他不肯正面对着季礼,似乎也是在极力掩盖这种情绪。
故事,已经讲完了。
前半段的相遇,陈疏讲的格外细致,或许是因为他最想把那段时光留住。
后半段的事变,后续两次“见面”,却只是被他一带而过。
季礼沉吟了片刻后,仔细地看着陈疏的背影,默默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没有向前,反而是故意往后退了几步,与陈疏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做了道士?”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陈疏脸上带着苦笑,慢慢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这一次季礼终于发现,他的背后,一点影子都没有。
季礼没有动,他不在乎陈疏,只在乎这个故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苗疆、陈疏……
这个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陈疏平静的看着季礼,嘴角诡异地留下了一道鲜血,颇有深意地说道:
“我之前说过了,这是我们的故事。”
故事里,出现了两个人。
乡下的孤儿是陈疏,受伤的女人是苗疆,但还存在着另一个角色。
季礼脸色猛地一变,那个追杀苗疆的“鬼”,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