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奇怪
回到玉芙宫,我没有抄书,不知道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阿保机并不是那么可怕,至少我经常惹他生气,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言语威胁,并没有真的实施,所以我才敢壮起胆子违背他。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逆着他,我已经很清楚那些事情可以悖逆,哪些事情不可以,比如说回中原,比如说提到萧敌鲁或者是修浚,这是他极其在意的,我尽量不会提,省得给自己惹来祸端。
自初雪之后,又飘了几次雪花,今天倒放晴了,天就像洗的一样,拨云见日,看着阳光普照,感觉暖到心里。
我还记着要给那两个小家伙儿做风筝。
这些贵族的孩子都特别可怜,他们一生下来便荣华富贵加深,同时对等的就是比别的孩子承担更多的东西,他们没有童年,没有乐趣,早早地成熟,早早地投入到争斗中去。
既然答应给他们做,还是要履行诺言,不管这两个风筝,能不能到达他们的手中。
让乌珠和宫中的侍女太监,从各处搜罗了竹片、丝线、丝绸、粘稠,然后便开始制作风筝了。
将竹片裁成细长条,做成风筝的支架,丝绸做成风筝的尾巴。
我在风筝的专用纸上,画了一只展翅的飞燕,又画了一只翱翔的雄鹰,刷上粘稠贴在支架上。
一下午的忙忙碌碌,到傍晚时分,终于大功告成了,两个栩栩如生的风筝做成了,只等晾干,就可以拿出去放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要是春天就好了,这样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
我这时候才看到阿保机站在门口,已经有宫人给他脱了外面的裘衣,合着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他来了。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阿保机挥了挥手,打下手的宫人们退了出去。
诺大的房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阿保机走了过来,拿起老鹰的风筝,细细查看,说道:“为什么叹气?”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好奇。不过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要是春天就好了,现在虽然有风,却凛冽得很,风筝放上去,指定要被风刮烂。”
阿保机嘴角上扬说道:“那只能说明你做的风筝太劣质。”
真是瞧不起人。
“说得好像你会做风筝似的。”
我喃喃自语,却被他听得真切,只听他说道:“要不我给你做只风筝瞧瞧?”
“不要。”我张嘴就拒绝了,拿着那只燕子的风筝端详着。
“给那两个小家伙做的?”
“嗯。”
“给我吧,我着人送过去。”
“嗯。”
阿保机坐到椅子上,把我拉到他腿上,坐定。
“不是让你抄书吗?怎么没见你动笔?”
我低头玩着手指,露出半截雪白的脖子,说道:“太累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暧昧了,抬头便看到一双含笑的眸子,深邃明亮。
阿保机扣住我的后脑勺,把我拉近,一个吻便印了上来。
只是这个吻,好像黏上了一样,怎么也甩不开,我使劲捶打着他的胸膛,根本无济于事。
门外传来盘子破碎的声音。
可算是把我拯救了,我转过头看去,看到冬儿红了脸,说道:“可汗吃饭了。”
说着便低身收拾盘子的碎片,一个碎片扎进她的肉里,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看着都疼,可是她却浑然未觉。
我挣扎起来,可是阿保机却诚心不撒手,直到我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他才发出爽朗的笑声,在我耳边小啄了一下,放我下来。
饭菜端上来,实在没有食欲,筷子都懒得动一下。
阿保机皱眉道:“快吃,吃完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是……”
“去了就知道了,快吃。”
“好。”
我大口喝了一口粥。
阿保机说道:“慢点。”
“嗯。”
吃完饭后,外面已经黑透了,阿保机早有准备,还让下人准备了两套民间的衣服,都是男装。
我换装出来,正看到阿保机看着桌案上的插花发呆,眉头紧锁,有解不开的心事。他的左手放在桌案上,食指和拇指慢慢摩挲着,他思考问题时,总会这样。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刚才沉思的神情也一扫而光,棕色的深眸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说道:“好一个风流少年。”
他伸出手,他的手宽大,手指修长,没有一处多余的肉,好看得很。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手指合拢包住,他的手温温热热,很是舒服。
他今天好奇怪。
“你怎么了?”
第76章 可汗:你关心我?
阿保机咧嘴淡淡地笑了,本就生得英俊潇洒,这一笑简直要迷倒众生。
“你在关心我?”
我脸颊有些微烫,说道:“我才没有。”
他使劲一拽,我就坐到了他的腿上,又是这么暧昧的姿势。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颈窝,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我的脸光滑如蛋清,他的脸却有淡淡的胡渣,扎得我痒痒的,我不得不缩了脖子,却跟他的脸贴得更加亲密无间。
我坐了个实实在在,双脚已经离地,他实在是太高了。
他的手包住我的手,将我的胳膊和腰紧紧地抱住,与他相比,我实在是单薄了,腰瘦得可怜。
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嘘——让我抱一会儿。”
他越抱越紧,好像是怕我消失,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了我?
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我也实在想不出以契丹人的审美,我有什么可取之处。
……
屋子里面只有蜡烛哔哔啵啵的声音,还有更漏的簌簌声,偶尔还能听到外面寒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他到底怎么了?
这是第一次我想知道他的想法。简直都要把自己惊呆了。
难道被虐待久了,已经上瘾了?说实在的,阿保机除了对自己有亲密的举动外,倒是对我还可以。
天呢,杨沐青,你是疯了吗?你竟然觉得阿保机对你还不错,他是什么人,处处都在谋算,处处都在算计,眼下对你不错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而已,你一定要清醒,一定要清醒。
我拼命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心中有两个小人儿一直在斗争着。
半晌,阿保机才放开我,牵了我的手,大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说道:“走吧。”
他又变得高高在上,矜贵无比,刚才貌似的脆弱一定是我的错觉。
到了门口,一股风呼呼地刮来,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保机说道:“乌珠,把披风拿来。”
阿保机接过披风,亲自给我披上,给我系披风的时候,我的视线跟阿保机的视线撞在一起,他正觑着我,很奇怪。
一切都怪怪的。
出了玉芙宫,宫外已经有马车等待,马车很是低调,侍卫们也换了便服,这是要微服出宫?
我以为他是要带我去见林墨笔,可是却直接出了上京城。
难道是见那个病人?
可是我去过两次,对路线不能说了如指掌,也有点印象,绝对不是一个方向,这到底是是见谁呢?
此行很是保密,连乌珠和冬儿都没有让跟着。
路上问了阿保机一次,可是阿保机缄口不言,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他还给我卖起了关子。
天已经黑透了,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能看到路。
我跟阿保机各坐一边,他也没有强迫我跟他坐在一处,倒是时不时在我不经意的时候用眼睛看我,实在是奇怪得很。
“困不困?”
我摇了摇头,想掀开帘子看外面。
“别看了,当心吹着。”
“没事儿。”
“过来。”
他说着已经伸出手。
被他拉坐到身边,两个人紧紧挨着,他环住我的腰,将我的头摁在他的肩头。
“睡会儿。”
可是我根本睡不着,他越不告诉我目的地,我越好奇得心焦。
突然想起前几天他说的那句话: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而且他今天行为处处透着诡异,还时不时看着我,在玉芙宫时,他也在发呆,心事重重。
这无不印证了我的观点。
我抬起头看他。
他感受到异动,低头看我,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好看得很。
阿保机紧了紧手臂,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种表情?”
“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阿保机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抬手摸着我的发丝,甚至还按住轻轻摇了摇,笑道:“你这脑瓜子里都装的什么,我要杀你,在哪里不行,何苦带你跑这么远的地儿。”
这倒也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依旧笑着说道:“去了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马车突然停住了。
完颜烈说道:“可汗已经到了胡杨林。”
阿保机拉着我的手说道:“下车。”
林子里居然停了好几辆马车,跟我们来时坐的马车一模一样。
“不要留活口。”
数十名侍卫们齐齐行礼道:“是。”
阿保机率先上了马,俯身拉我上来,待坐定后,紧夹马肚,带着几个侍卫扬长而去。
我回头就着阿保机的胳膊看到几辆马车分别向好几个方向驶去,应该是分散什么人注意力。
这让我对此行的目的地更加好奇起来。
第77章 相见
风呼呼地刮过,在我耳边猎猎作响。我的耳朵冻得已经没有知觉,还是在马车上舒服。
骑着马,不仅颠簸,更是冻得人瑟瑟发抖。
阿保机将披风罩在我的头上,虽然暖和了,但是却什么都看不见,我便稍微围了一下,露出两只眼睛。
快马加鞭,经过了荒野、山林、村寨,终于在半夜时分到达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子。
这小村子,依山傍水,大山环绕,小路坎坷,若不是熟知这里,很容易迷路。
在这样的地方,我会见到什么人呢?
在偏僻的一处农舍跟前停下,侍卫敲了敲门,两短一长,重复了三次,门这才打开,是一个陌生的契丹人,长得雄壮,孔武有力。
他向阿保机行礼道:“可汗,人在里面了。”
阿保机率先下马,伸出双臂,将我抱下来,牵了我的手走进院子,侍卫们在门口把守。
进到院子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母亲和兄长,他们正站在院子中翘首以待。
我的眼睛热热的,眼泪就像泄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娘亲。”
说着,我便跪倒在母亲脚下。
借着屋内微弱的光,可以看到母亲已经双鬓斑白,皱纹爬满了整张脸,沧桑衰老。
挺拔的哥哥变得瘦骨嶙峋,双眉之间有很深的两道皱纹,应该是经常皱眉所致,愁苦在他年轻的脸上留下的残忍的痕迹。
“青儿,快起来。”
“妹妹。”
我们三人都哭成了泪人儿。
我向后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爹爹呢?”
此话一出,母亲直抹眼泪,兄长眼神闪烁。
有东西卡在我的喉咙,难受极了,我很艰难地再次大声问道:“娘亲,爹爹呢?”
母亲这才哭道:“你爹到滇西不久,便因病去世了。”
父亲和蔼的面容在我眼前浮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悲痛欲绝,只感觉两眼一黑,便直直向后倒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感觉倒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只听阿保机说道:“先进屋去。”
后面的事情便浑然不知了。
再次醒来,发现我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床上,枕在母亲的怀里,这是我七年来一直渴望的,能够躺在母亲的身边,可是如今如愿了,却物是人非。
我挣扎着坐起来,说道:“娘亲,爹爹怎么可能因病去世呢,他自己也算得上半个大夫,我的医术,有一半都是爹爹教的,他怎么可能因病去世呢……怎么……”
我越说越激动,最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娘亲搂住我,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说道:“青儿,你不要太难过,人有生老病死,这很正常啊。”
“不,不,我不相信,呜呜呜,我不相信,呜呜呜……”
待我哭了一阵之后,说道:“娘亲,你是不是觉得青儿还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那些阴谋算计,我都懂,你告诉我,爹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娘亲两眼已经哭得通红,两行浑浊的眼泪都没有断过。
“青儿,没有,真的没有……”
兄长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娘亲,这有什么可隐瞒的,爹爹就是被皇后那群人害死的!”
“你……青儿,你爹临死之前,不希望你们活在仇恨中,不让你们报仇,你一定要听话,否则你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宁。”
我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被贬到了滇西受苦,我被送入宫中,最后还替嫁到契丹,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放过咱们!”
我的拳头握紧了,指甲盖死死扣进肉中。
还记得刚加入契丹的时候,修浚托萧敌鲁送信来说父兄一切安好,实际上父亲已经在六年前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在这短短的片刻,我认清了好多事,好多人,想想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好傻。
我们三个人谈了好久,基本上都是母亲在说,她害怕我跟哥哥会做傻事。
她越说我越内疚,我知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不报仇雪恨,我今后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地快活了,我永远要活在报仇的阴影里面。
我要弄清真相,我要报仇雪恨……
第78章 感激
时间过得真快,天已经蒙蒙亮,外面有人扣门。
我不得不感激阿保机的贴心,他只留我们三个人在屋子里说话,其他人都在外面。
母亲死死将我抱住,就好像垂死挣扎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又何尝不是呢,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刚才谈话时,我已经知道,是阿保机救了他们,而这里只是中转的地方,并不安全,阿保机要把他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门开了之后,阿保机走了进来,他看着我惨白的脸,眉头皱了皱,然后看着母亲说道:“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
母亲说话很客气,行礼道:“多谢可汗相救,小女还希望您多多照顾。”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他说得很笃定。
我跟母亲紧紧地抱住了,又不知洒了多少泪水,我伸出手臂抱了抱哥哥,她实在是太瘦了,当年威风凛凛的将军,竟然如此削瘦,我真的好恨。
我亲自看着母亲和兄长坐上马车远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茂林深处,我仍旧不愿意离去。
在此期间,阿保机一直紧紧搂住我的腰,要不是他的支撑,我肯定会就此倒下。
他亲了我鬓角一下,喃喃道:“等他们安顿好,我会带你去见他们。”
“真的吗?”我仍旧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并没有看阿保机,现在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能使我动容了,我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行尸走肉,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折手段地报仇雪恨。
“我从来不会骗你。”他这句话说得极其动容,我的心咯噔一声。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你能给我讲实话吗?”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我。
我感觉我是第一次认识他,他是那么真诚,是他救了母亲和兄长,我无以为报。更不应该一次次误解他的善意。
“好,等我处理完公事,我去找你,知无不言。”
“谢谢。”我说得很真诚,真的很感激他。
回去的时候经过我们来时的树林,那里竟然有很多躺陈着的尸体,他们身上已经上了霜,死相惨烈,有的是割喉而死,有的是一到直中心脏,刀刀毙命。
这些人皆穿着黑衣,脸上的黑丝巾被扒了下来,露出一个个陌生的契丹面孔。
阿保机的侍从们果然个个武功高强,竟没有一个死伤的,着实厉害。
我转头看阿保机,他也低头看我,是那么温柔,好似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融化掉。
“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你的母亲和兄长很安全。”
我点了一下头,转过头,远处的朝霞已经铺满天空,太阳红红的,圆圆的,好像浸在水里,那么温柔平静,完全没有正午时分的强烈。
天很冷,我的睫毛都结了一层霜。
可是就算再冷,也赶不上我内心的悲伤。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世间万物也一如往昔地更迭,而我的父亲却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他被草草长埋于地下,在滇西那个苦寒的地方,孤苦无依,灵魂没有着落。
早知道结局是这样的,我又何必被他们摆布了这么久?
当时我年龄尚小,父母兄长又把我保护的极好,当年发生的什么事情一概没有给我说,直到父兄被贬,我被罚没宫中,父亲也没有给我说真话,只说是政见不合被贬官。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这中间有这么多我不为人知的黑恶势力,我定当要为父亲报仇。
之前的我,身单力薄,又有太多的顾虑,今日我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就算是跟他们豁出命去,我也要跟他们磕到底。
回到皇宫,已经有几个侍卫排列整齐在宫门口候着,旁边还有一辆软轿,正是上回乘坐的阿保机的轿子。
阿保机勒紧缰绳,马打了个响鼻,踢踏了几下停了下来。
他率先下马,把我抱下来,搂在怀里紧了紧,然后低头看着我说道:“我已经着人给你备了清淡的饭菜,你回宫吃几口,好好睡一觉,以后的事情等我回去商定。”
我点了点头,本以为伪装得很好,可还是被他瞧出我的伤心欲绝,我的眼眶热热的,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他本是身量高大,如此便稍微弓着背,双手放在我肩膀上,与我平视,他抬起修长的手,用大拇指擦掉我脸上的泪珠,说道:“乖乖等我回去。”
我鼻头酸酸的,很艰难地“嗯”了一声。
第79章 坦诚
阿保机扶着我上了软轿,还没等放下帘子,他也跟了上来,将我更紧地抱住,在我耳边喃喃道:“今天我还有紧急公务,等我忙完就回去。”
难道他是没有陪着我,感觉到内疚?
本以为他是野蛮粗糙,没想到心思却这般细腻。
我“嗯”了一声,他在我额头重重亲了一下,这才放下我,下轿子去了。
回到玉芙宫,我没有吃饭,根本就吃不下,伤心像藤蔓一样将我紧紧地拴住,我根本没有余力管其他的。
把自己关在寝殿里,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的书架发呆。
眼泪汩汩地流,今天就允许我再懦弱这一回,等到明天我便没有伤心的权利,我要努力报仇。
我的脑子里乱乱的,时而想到爹爹的音容笑貌,又时而想到爹爹的惨死,还想到我竟然在父亲过世五年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这些年被那些人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太可恨了。
我想要报仇,我现在孤身一人,眼下能够倚仗的就是阿保机。我明白,如果倚仗阿保机,我将付出什么,他应该是喜欢我的,那么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再清楚不过。
可是我不知道这份喜欢有多浓烈,能够维持多久,希望能够维持到我替父亲报仇。
我什么都愿意给他,只要他愿意帮助我……
我还要特别有钱,还要有权有势,那么这些都要细细谋划。
我头真的是太痛了,昏昏沉沉,鼻子干涸无比,我很明确地知道我病了,得了很严重的伤寒,可是我却不愿意吃药,就让我忍受着能见的痛苦,这是上天对我惩罚,惩罚我的天真痴傻,一切都该醒了。
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耳边响起说话的声音。
阿保机说道:“还不快去熬药,杵着干什么,要是平妃有个三长两短,要你们的命!”
接着便听到太医们惶恐的声音。
我使劲睁了睁眼睛,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我的意识也断断续续的,就是没有彻底醒过来。
我能感觉到阿保机一直守在我身边,喂我吃药,给我擦拭额头、手脚,给我降温。
他贵为可汗,却能够屈尊为我做这些事情,我心里面有点感动。
等到我彻底醒来,已经是夜里,屋子里燃着昏黄的灯,阿保机躺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有化不开的心事。
他沉沉地睡着,牵着我的手,想是累坏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看他。
平躺着有些累,我想动换一下,可是刚一动换,阿保机便猛地睁开眼睛,抬起身看我。
把我吓了一跳,也许他守着我,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吧。
看到我醒转过来,眼里含着惊喜,边抬手摸我的额头边说道:“你醒了,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点清粥。”
“还是有点烧,传太医。”
宫人们一听屋中有动静,早就站在一边随侍,阿保机一声令下,自然是要去请太医的。
我抓住阿保机的小臂说道:“不要,我没事儿,我有点饿了。”
阿保机喜上眉梢,吩咐道:“快去给平妃端上来一些清淡的吃食。”
我口干舌燥,嗓子热烘烘的,浑身无力地倚在阿保机怀里。
吃食很快就端上来了,在这冬夜里冒着袅袅热气。有清淡的小米粥,有雪白的包子,还有两个青菜。
这次的伤寒,彻底抽走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我连勺子都拿不稳,当然阿保机也没想着让我自己吃。
阿保机端了清粥,舀了一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递到我嘴边说道:“尝尝,小心烫。”
他一勺一勺喂着,我一口一口喝着。
他很有耐心,喂食的时候,很是细心,真的很难得。
我吃了小半碗粥,便再难下咽,摇了摇头。
阿保机说道:“要不要吃个包子,是你最爱吃的梅菜馅儿的。”
我依旧摇了摇头。
阿保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房间里就剩我跟阿保机二人。他扯了扯被子,让我盖得更严实。我们俩依旧是一个抱着,一个被抱的关系。
他低头亲了我一口,我并没有躲。
香炉里面冒着袅袅的烟,房间里面有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你对我的身份知道多少?”
“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阿保机顿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当年你父亲为易县县城的时候,上表揭露当地的富商薛殷贵勾结官府,把持盐路,哄抬物价,造成当地民不聊生。
第80章 挣钱
薛殷贵是皇后的远亲,财大权大,你父亲的奏章还没有递上去,就被拦了下来,不久你父亲就被查出贪赃枉法,打入大牢,发配滇西,到滇西没多久便因为重病而死。”
我冷笑了一下,重病而死,恐怕是他们心虚要杀人灭口吧。
我依稀记得永和公主李芷柔的爱慕对象叫薛平,而薛平的父亲就是这个薛殷贵。
仇人竟在眼前,我却不知,竟还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
“我替嫁和亲是不是跟太子有关系?”
阿保机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我一直都在被他利用而已,而我还心心念念把他当做自己心爱的人,没想到最终促成我和亲的也是他。
我这些年的真心真的是错付了。
难怪阿保机之前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阿保机捏了捏我的小手,应该是害怕我过于伤心。外面夜凉如水,他的怀抱却温暖如春。
可是我这样支离破碎的心,恐怕再难重新爱上一个人了吧,而且我已经心如死灰,也很难相信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让人杀春萼?”
“我讨厌奸细。”
“你喜欢我?”
阿保机深眸闪烁了一下,不说话。
“至少我现在对你还有用,你愿意帮助我报仇吗?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可是我的心……”
可是我的心不能给你。
还没有等我说完,阿保机便吻住我的嘴唇,带着某种惩罚的味道。
我得了伤寒,本来身子就虚,又被吻得呼吸困难,眼前竟发起黑来。
好在阿保机适时松开我,愧疚地看着我。
等我稍微好一点之后,阿保机问道:“你打算怎么报仇?”
“我想先跟林墨笔见一面,还有你能给我令牌让我随时出宫吗?”
阿保机眉头挑动了一下,我立刻就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说道:“放心我不会跑,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报仇。你可以让冬儿跟着我,外面那么乱,我也害怕会遇到危险。”
阿保机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好。”
“我还要学骑马、射箭、武功……”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我可以帮你报仇……”
“我知道,可是这个仇我要自己报,否则我死不瞑目。”
他斜睨了我一眼,说道:“以后不许乱言生死。你还有要问的吗?”
我当然有很多要问的,比如说太后的毒是谁下的,又是谁一次次地刺杀我,还有芸妃,他为什么说她不是无辜的,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我都想问他。
可是我并没有傻到去问他,这算是他的家事,在这些人这些事面前我毕竟是个外人,他不可能实话实说给我讲,有些事得我自己去弄明白。
报仇的同时,也要防止别人陷害我。
我摇了摇头,说道:“头还是有些疼。”
阿保机将我放倒在床上,自己也贴身躺下,他的一条胳膊放在我的头下,让我枕着,另外一只胳膊则轻轻揽着我。
被他这样抱着,我并没有以前那么反感。
这个转折点就是他救我母亲和兄长开始的。
他的呼吸就在我脖颈后面,似春风拂过,我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出他呼吸均匀,应该是还没有睡。
可是我躺了这几日,实在是不想躺了,可是又不想跟他双目相对,实在是难受。
“睡不着?”阿保机从身后问道。
“嗯。”
“你想干什么,我陪你。”
我并没有转身而是摇了摇头。
“我给你唱一首曲子,没准儿你就睡着了。”
我躺平身子看他,说道:“好。”
终于翻了身,身下也舒服了一些。
阿保机也平躺着看着头顶的帷幔,低沉动听的歌就响了起来。
这是一首陌生的曲子,歌词大意不太清楚,但是却很好听,尤其是配上阿保机有磁性的声音,动听极了。
在这样的歌声中,我也平静下来,渐渐地竟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用手支着床起来,却无意中碰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拿起来细看,竟然是一块出宫令牌,通体暗黑色,好看的不规则的叶子的形状,上面绘有极具契丹特色的花纹,中间赫然有一个用契丹语写的“令”字,难道这就是出宫令牌?
阿保机果然是说到做到。
这再一次印证我的观点,他虽然生得威猛高大,但是心还是挺细致的,答应我的事情都办到了。
能够出宫,我实在是太兴奋了,草草吃了饭,便带着乌珠、冬儿乘坐马车出宫了,当然我们都是乔装打扮。
第81章 官司
出了皇宫,冬儿问道:“你要去哪儿?”
她从来不会像乌珠一样称呼我为“主子”,他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阿保机,我当然不会介意这些芝麻粒大的小事儿。
“翠湖轩。”
冬儿和乌珠都睁大眼睛看我,这也难怪,翠湖轩据说是上京最大的妓院。
乌珠激动又不无担忧地看着我,说道:“主子,可汗要是知道我们带您去了那种地方,可是会杀头的。”
“那你不去好了。”
乌珠撅了噘嘴,说道:“主子去哪儿,乌珠死也要跟着去的。可是如果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不是还有冬儿呢吗?”我厚颜无耻地说道。
冬儿将剑竖在怀中,抱住胳膊,懒得理任何人的样子。
“而且我们乔装打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并没有来过翠湖轩,只是上次跟萧莺莺吵嘴的时候,她提到过这里,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脑子比较好使,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站在翠湖轩门口,我真的是震惊到了。五六层的高楼,上面皆是雕龙画栋,鲜艳的彩幔飘扬,自有美人凭栏摇扇,一颦一笑秀色可餐,美不胜收。
这些美人都是气质美人,并不像别处的美人搔首挠腮,惹人烦厌。
门口也没有招呼的老鸨,让人感觉浑身舒坦,大大方方便走了进去。
为了显得像个男人,所以我跟乌珠尽量像男人那样走路。
老鸨看我们走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几位公子是想听曲儿呢,还是让姑娘作陪呢?”
乌珠憨着声音说道:“听曲儿。”
然后便有小厮领着我们去了偌大的戏院,以我带的盘缠,我蛮可以坐二楼的雅间,可是我却偏偏要坐在一楼大众的区域,那些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听听,看看能不能找到挣钱的机会。
我想要报仇必不可少的就是要有钱、有权、有势、有武功,我这些都没有。
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乌珠对于我坐在大众区域很是不满,把瓜子磕得嘎嘎响,倒是冬儿正襟危坐,抱臂打量着周围。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说道,“林氏医馆吃上了官司。”
与他同坐的一个中年男子来了兴致说道:“怎么可能,林家可是医学世家,新掌门人林骞洲可是远近名副其实的名医啊,当年那场来势凶猛的瘟疫还是林骞洲研制出了药方,消除了疫情。”
那肥头大耳男子砸吧一下嘴巴,说道:“哎,柳兄,你可不能这么说,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更何况治病救人呢?”
同坐男子摇了摇头,不相信。
肥头大耳男人继续有条不紊说道:“你听我说,前些日子有一个得了怪病的男子去找林大夫看病。据说那人面色乌黑,连嘴唇都是乌的,浑身痉挛,情况很是危机。林大夫真的是医术高超,稍微扎了几针,那人的病便缓和了很多,脸色也慢慢好起来。当场的人无不叹服。”
“可是没多久,男子的家人竟然抬了他的尸体出现在林氏医馆,非要说是林大夫治死了人。闹得个天翻地覆,甚至还惊动了官府。”
我随口问道:“难道林大夫没有诊出病情吗?”
那人见又多了个听众,谈兴正浓,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怪就怪在这里,那家人根本不让林大夫碰尸身,说是害怕林大夫从中加害。”
“那其他的大夫也没有诊出病情吗?”我继续追问。
“是啊,为了证明林大夫的清白,不少医学同门都去诊治,可是皆说是人已经死透透的了。”
那人见我很感兴趣,说道:“公子若是有兴致可以去官府看看,再过个把时辰就要开审了。”
我端起琉璃茶杯,慢慢地抿着茶。
戏台上正舞着肚皮舞,舞者身姿婀娜,舞姿曼妙,纤腰抖动如水蛇,美如画卷,令人叹服。
又听了几个曲子,我看向冬儿说道:“你知道府衙在哪里吗?”
冬儿生性冷淡,略微点了点头。
我说道:“那你带我去。”
说着我便起身,却感觉乌珠是纹丝不动,回头,便看到那小丫头便边吃瓜子边嘻嘻笑个不停。
我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说道:“走了。”
“啊?”乌珠很不情愿的样子。
“快走,付钱。”
第82章 结缘
坐着马车,很快便来到了府衙,看来马上要开审了,府衙跟前里三圈外三圈围了许多人,外面的人皆踮脚向里看着。
我们三个本就瘦小,怎么能站到里面去呢?
我向乌珠伸出小手,说道:“给我几个碎银子。”
乌珠不明所以,从钱袋中数出了五六个,放在我的掌心,我转身扔在地上,说道:“谁的银子掉了?”
人群立刻传来喧哗,转头一看真的有银子,大部分都低头去捡,我拉着乌珠和冬儿趁机站到最前面。
刚站定,冬儿便扯了袖子,很厌恶我拉她的样子。
将县衙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县衙虽然装潢不同,但是跟大唐的摆设还是挺相近的。
这跟阿保机推出的学习汉法的政策有关。
士兵们站在两边,一个青衫男子孤傲地站在一边,他身量挺拔,因为是背对着我们,所以看不清面容。
另外一边是两个契丹人,一男一女,皆是中年,地上的担架上躺着一个男子,嘴唇发紫,脸上毫无血色。
我仔细观察那人的胸膛确实没有呼吸,浑身上下也没有动换的地方,可是这不可能啊,据他们的描述,这个男子很可能是诈死,如果不是诈死为什么不让林大夫去查看呢?
只有一种可能,他害怕林大夫发现其中假死的猫腻。
眼下怎么戳穿那人的人阴谋呢?
等了一小会儿,官老爷终于姗姗来迟,官老爷生得贼眉鼠眼,惯会阿谀逢迎的模样。
一坐上位置,便摆起了官架子,敲了一下惊堂木,说道:“堂下之人有什么冤情,快快说来。”
那两个中年契丹男女普通跪在地上,用契丹话说了经过,可谓是声泪俱下,感天动地。
官老爷说道:“林大夫,你可知罪?”
林骞洲因为很有名气,所以官老爷说话算是客气的了。这也难怪,他在堂上是站着的。
林骞洲说道:“如果他愿意让我诊治一下,如果是我的误诊,我情愿认罪。”
他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他是汉人,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
那契丹女人说道:“你这黑心人,明明治死了我儿,眼下还从中作梗,你本来就懂医术,万一暗害了我儿怎么办?”
林骞洲侧过脸来,看着那妇人说道:“你觉得我是想让你儿子死呢,还是你儿子活?你儿子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当然希望你儿子好好活着,这样也不用冤枉我了。”
林骞洲侧脸棱角分明,白白净净,有着大唐男子的温文儒雅。
“口蜜腹剑!”契丹男人还说了一堆不中听的。
就在双方僵持下的时候,我说道:“如果林大夫相信我,我愿意代替您去为他诊治。”
乌珠轻轻拽了我一下,让我不要冲动。冬儿此时也皱起了眉头,她看着我,分明是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我可是善恶分明的人,不能就这么让善良的人受到伤害。
林骞洲转过头来,他生得眉清目秀,五官温柔无害,但是眼中却满是坚定。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手恶人的蒙蔽呢?
他沉静的眸子看着我,问道:“你是……”
“我也是汉人,略懂一点医术而已,你若相信我,我……”
还未等我把话说完,他便说道:“我相信你。”
官老爷本就一个头两个大,见有转机,顺势说道:“林大夫,你可想好了,若是这兄弟没有诊治出来,你可认罪?”
“烦请小兄弟一试,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好。”
官老爷挥了挥手,让我进去。
我蹲在尸体旁边,探了探那人的脉搏,果然是没有跳动,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会认为是死了。
但是我坚信他没有死。
我又将手放在那人的脖颈出,沉下眸子,细细感受,果然能感觉到微弱的血脉跳动,这个人果然是诈死无疑了。
怎么让这个人心甘情愿醒过来呢?
我起身,说道:“官老爷可否借给我一把刀,他是死是活一眼便知。”
人群中传出骚动,一个个都不敢相信,而又特别好奇的样子。
有士兵给我递过来一把刀,我说道:“在我们家乡有一种说话,叫邪物附身,赶走邪物的方法就是用到狠狠地劈打肉身。”
这样说着,我狠劲向那人劈过去。
还没等碰到那人,那人一骨碌爬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震惊了,这还是那僵硬的尸体吗,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他害怕地看着我手中的刀。
人群中传出喧哗,真相大白。
第83章 可汗:还知道回来
林大夫被无罪释放。害人的人除了罚没财产,还要蹲大狱,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行人出了衙门,林骞洲向我拱手道:“谢谢公子。”
我也拱手道:“林大夫不用客气,其实在下有一事相求。”
林骞洲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但说无妨。
“其实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家中落难,我急需钱财,所以希望在林氏医馆寻一份工作。”
林骞洲面带喜色,说道:“这有何难,现在就随我去。”
我面露难色,说道:“我不能每天都来看诊,一个月能来几次还要跟家里人商量,不知这样,你还能接受吗?”
林骞洲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公子不用担心,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来坐诊,若没有你,我此时还不定怎么样呢?”
我拱手道:“如此,就多谢林大夫了。”
林骞洲带着我们来到了林氏医馆,虽然不是很豪华,但是古色古香,一看就是有很好地传承。
林骞洲带着我边看边给我介绍,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倍感舒适。
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午后,乌珠说道:“主……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看向林骞洲说道:“林大夫,在下先告辞了。”
林骞洲向前走了一步,似有不舍,说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该怎么联系呢?”
说了这么久还没有自报家门,我莞尔一笑,说道:“在下杨沐,生在陋室,实在不足以为道,等我得空必定来林氏医馆坐诊。”
林骞洲也拱了拱手,目送我们离开。
他是汉人,让人倍感亲切,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等我坐上马车,依旧看到林骞洲站在门廊处,他长身而立,感觉很落寞。
跟他只是初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经过集市时,我买了一些新鲜玩意儿,还裁了一件男士衣裳,也给乌珠和冬儿个裁了一件,以后出门问诊,这些装扮必不可少。
我还买了一件黑色的护手,递给冬儿时,冬儿有些许惊讶。她的护手有些旧了,有些地方掉了皮。
冬儿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别别扭扭地说道:“谢谢。”
等回到皇宫,已经是破暮十分。
下了马车,乌珠似乎很兴奋,问道:“主子,你想吃什么?我都饿死了。”
我宠溺地斜睨了她一眼,说道:“你呀就知道吃。冬儿,你想吃什么?”
冬儿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食之无味,只为填饱肚子。”
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不以为意。
刚走进高大的城墙,便看到玉芙宫的宫人们正排成两排,见我们进来向我们行礼。
今天天气寒冷,怎么都到院子里来了?而且看他们似乎站了很久。
有侍女贴耳过来,说道:“主子,可汗在里面。”
他是生气了吗?难道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乌珠,冬儿,你们今天也乏了,下去歇息吧。”
“可是,主子……”乌珠上前一步说道。
我向她做了手势,然后向屋中走去。
穿过屏风、拱门,便是偌大的寝宫,阿保机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他穿着朝服,还没有换下来。只见他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显得冰冷异常。
我远远行礼道:“可汗。”
阿保机抬眼看我,随之放下书,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看来是嫌弃我回来晚了。
“我好久没有出宫,新鲜了一些,所以耽搁了,下次不会了。”
阿保机不置可否,半晌叹了一口气,向我伸出手。
我迈着步子缓缓走过去,桌案上的熏炉正白烟袅袅。
他牵了我的手,把我拉入怀中,将我环于怀抱之间。
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凉的,显得他的怀抱既宽大又温暖。
“去哪儿了?”
我将一路的见闻说给他听,他就这么侧着脑袋听着,很是专注的样子。
最后我的落脚点,落在了出诊上。
“我每个月出去坐诊三五天,你看行吗?”
阿保机用食指挽了我的一缕黑发,轻轻绕着,怡然自得的样子。
第84章 礼物
“你为什么想出去坐诊?”
“我想挣钱。”
阿保机嘴角上扬,问道:“你缺钱花?”
我摇了摇头,说道:“以备不时之需。”
他紧了紧我的身子,说道:“我可以给你,你不用那么辛苦。”
“不要。”
我拒绝得很干脆,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得更多的钱。”
“我可以替你报仇。”
“不要,我要自己替父报仇。我还想学习骑马射箭,还有武功,你能让冬儿教我吗?”
“既然我把她指给了你,她就是你的人,你可以随意差遣,而且,如果你要学这些,我也可以教你,用不着她。”
我心咯噔一声,说道:“可汗,你日理万机,还是让冬儿教我吧。”
阿保机定定看着我,半晌才说道:“你只管派遣她,她自然会听你的。”
“那我一个月能去坐诊几天吗?”
阿保机皱眉思索了一阵说道:“可以……但是……”
我立刻眉开眼笑,但是听到他后面说的但是,又不自觉将眉头锁紧。
这个表情惹得阿保机哈哈大笑,半晌才说道:“但是你要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
惹他生气?每次主动找气生的是谁?
就在这时候,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阿保机。
他抬手刮了一下我鼻尖一下,笑道:“饿了?”
我点了点头。
“好,我让她们把饭端上来。”
天已经黑透了,侍女们皆穿着统一的绿色衣衫,上面还绘有好看的图案。
她们将饭菜都端了上来,都是我爱吃的,大多是汉人的吃食。
我端着米饭,夹了一筷子菜,好香啊。
我见对面的阿保机也端了了饭碗,疑惑道:“可汗,你还没有吃饭?”
毕竟已经很晚了,他没有吃饭说不过去,只听他缓缓说道:“你不回来,我自然要等你。”
我夹米饭的筷子一顿,心里面竟然暖暖的。
阿保机给我夹了一块孜然羊肉,说道:“你刚才说经过集市买了很多东西?”
我点了点头,只以为他是随口问问,却没想到他又说道:“可有我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说实话,真的没有想过给他买东西。
不过好像依稀记得有一个好看的香囊,很是美观,倒是适合送给他,于是便笑道:“自然是买了的。”
他本是低落的神情,渐渐有些缓和,说道:“吃过饭给我看看。”
“哦。”
我低头吃饭,再不敢抬眼看他。
吃过饭之后,阿保机牵着我来到内室。他自坐在椅子上看我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里面都是今日在集市上采买的小玩意儿。
有漂亮的小挂件,有笔墨,还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我虽然不爱打扮,但是基本的妆容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还有就是比较有趣的小乐器,小摆件儿……
稍微翻了翻,便看到一个褐色的很精致的小包,上面有很好看的刺绣图案。
我拿出来递给他。
阿保机接过来,将上面的线绳稍稍一扯,小包便打开了,一个好看的香囊便落在他的手上。
香囊上下稍窄,中间有圆圆的肚子,一指甲盖那么厚,上面绣着圆窗明月远山,大有思乡之感,最下方还有红色的穗子,低调又不失雅致。
阿保机面色红润,喜在眉梢,放在鼻子处闻了闻,说道:“味道清雅宜人,这是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契丹男子都喜欢佩剑,很少有佩戴香囊的,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再送你别的东西。”
阿保机很快地接口道:“我很喜欢,给我系在腰带上。”
我接过香囊穿过他的腰带,细细打了个好看的结,与香囊相得益彰。
抬眼便看到阿保机正低头看我,他眼中熠熠生辉,目光灼灼,笑意漾在眼角。
“天晚了,也该歇息了,为我更衣。”
我不自然地嘴唇动了动。
“放心,在你心甘情愿之前,我不会强迫你。”
“谢谢。”
我是真心的。
他牵住我的手捏了捏,说道:“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只要你把我的好记在心里就行。”
有上次失败的更衣经验,现在虽然有些生疏,但是好在还算顺利地把衣服脱了下来。
我把他的衣服展开,放在宽大的衣架上,衣角下方有些有处破损,好像是剑伤。
“可汗,你的衣服怎么烂了?”
阿保机走了过来,巨大的阴影投在我的身上。
他玩味地看着我说道:“怎么?关心我?”
我真是进退两难,否定也不是,肯定更不是。
阿保机倒是不为难我,说道:“今天我在书房遇到了刺客……”
他故意顿了顿,眼睛觑着我的表情。
他把这么危险的事情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我不得不佩服。
“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不足为惧。”
第85章 可汗美人出浴
我眼前浮现起上次给他上药的画面,他身上布满了伤痕,新伤加旧伤,多得已经数不出来。
可想而知,他为了能够稳坐江山,付出了什么。
“是何人所为?”
阿保机搂住我的肩膀,说道:“不外乎是那几个人,给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又低头看那件衣服,说道:“我要不要给你缝补一下。”
十岁之前我是养在父母身边,外祖母是远近有名的刺绣大家,母亲绣工了得,我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
被贬入宫中七年,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我也时不时给自己缝补些东西,手法也不生疏。
“好。”
我拿出针织盒,选了一个黄褐色的线,跟阿保机的衣服颜色相合。
认了针,便穿针走线,缝补起来。
期间阿保机便坐在桌案前面看书信,他好像很忙,最近应该发生了不少事情。
门外响起乌珠的声音。
“主子,沐汤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沐浴吗?”
我的脸发起烧来,觉得很尴尬。每天晚间我都要沐浴一下,可是今天阿保机在这里,我自然是不要的,乌珠应该是故意的,她总是想让我获得阿保机的宠爱。
“不用了。”
阿保机放下手中的书信,说道:“去吧,回来再补。”
我继续低头缝补,说道:“我马上就缝完了,要不可汗先去吧。”
这话说得委实奇怪。
“等你完事,我再去。”
这话就说得更奇怪了。
阿保机眼中含笑,嘴不自觉地上扬。
“好。”
等阿保机出去,我皱眉低声自言自语道:“杨沐青啊杨沐青,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缝好破洞之后,我又用蓝色和黑色的丝线缝了一个展翅愈飞的小蝴蝶,宛如一只蝴蝶停在衣服上,很是别致美观。
就在我抚摸着“蝴蝶”的时候,阿保机推门进来,他浑身带着一股香香的气息走过来,看到我手下的蝴蝶,拿了过去。
远远近近地端详着,说道:“这是你绣的?”
“屋中好像也没有别人吧。”
阿保机笑着点头,说道:“好看。”
我含笑看着他,因为洗澡的缘故,他的脸有些红润,脖子处的几率头发有些潮湿,鬓边的头发也有丝凌乱,却依旧是好看得出神入化。
“美人出浴”,我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这个词,实在是糟糕透顶。
“她们给你准备了热水,你也去洗洗。”
我不自然地说道:“好。”
今天转了一天,确实累得够呛。置身于烟雾氤氲的澡盆里,水面上还有片片红色的玫瑰花瓣。淡淡地玫瑰清香,沁人心脾。
泡澡好舒服啊。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柔水与肌肤亲密接触的感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我才猛然惊醒,说道:“谁?”
“是我。”
阿保机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洗这么久,小心着凉。”
“好,我这就洗完了。”
我这么说着,挣扎着站起来,刚站直身子,脚却打滑,我整个身子重重跌下,说巧不巧,竟然撞到了浴盆,我也摔在地上。
阿保机已经等不了许多,推门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见我正在地上坐起,便快速来到我跟前。
我这才反应过来,身上未着寸缕,啊了一声,慌忙抱住手臂,缩成一团。
阿保机愣了一下,还算从容,解下衣衫,迅速披在我的身上。因为要休息了,他也穿着单衣,眼下脱给我,竟然大大咧咧地光着上半身。
他身上没有一处多余的肉,精壮有力,身上覆盖着条条伤痕,看着让人心疼。
阿保机搂住我问道:“可有受伤?”
我摇了摇头,脸上热腾腾的,不敢看他一眼。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脚踝疼痛难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
他眉头紧皱,写满着急。
“我的脚扭了。”
阿保机伸手去捉我的脚,想一看究竟,我赶紧将脚缩在衣服里面,地上冰冰凉凉,委实有些难受。
见我这般,阿保机倒也不恼,将我打横抱起放在不远处的软塌上,握住我的脚。
我使劲收脚,却被他紧紧捉住。
“别动。”
我的脚踝火辣辣的疼,肿了起来,红彤彤一片。
阿保机一只手拿着,一只手细细地摸着,他的手冰凉,却在我心中狠狠地点了一把火。
“乌珠,去给你主子取一套干净的衣服。”
刚才摔倒的时候,屏风上的衣服也被撞倒在地上,已经湿漉漉的了。
“是。”
就在这个功夫,阿保机突然手发力,脚踝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
我“啊”的叫了一声。
“再试试。”
第86章 睡觉
我轻轻动换了一下,虽然仍旧有点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太多了。我揪住衣领,说道:“你竟然会接骨?”
阿保机抬眼看我:“行军打仗,受伤乃是常事,接骨这样的小伤,哪有不会的。”
我“嗯”了一声,低眼看到我的脚仍旧在阿保机宽大的手掌里,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门外传来乌珠的声音。
“可汗,奴婢拿了衣服过来。”
阿保机看了我一眼,迈开长腿来到门前,开了一道缝,将衣服接了过来,然后由将门依样合上,来到我身边,将衣服递给我,说道:“你自己可以换吗?”
我抬眼看他,“嗯”了一声。
他转身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背对着我。
我顿了一下,脱下阿保机的衣裳,将自己的衣裳快速穿上,一切整理好之后,舒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气息平稳,说道:“可汗。”
阿保机走过来,接过我递过来的衣衫,穿上。他低头穿衣的认真模样,让我的心弦不自觉拨动了一下。
又恰巧碰上他抬起的眼眸,心中自是咯噔一声,视线转向别处。
再回眼时,却看他正含笑看着我,我再不敢看他。
直到他将我打横抱起,这突然的变故,竟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说道:“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我,说道:“搂紧我的脖子。”
我自是不愿意的,直到他忽然要松开的模样,我赶紧抱住他的脖颈,惹得他闷笑几声。
我穿着轻衫,有光着洁白玲珑的小脚,阿保机虽然穿上了衣衫,但是领口微微大敞,有些地方被水沾湿。我们这两人的模样,真的很容易让人多想。
所以门打开的时候,我将头深深埋在阿保机的胸膛上,竟然有些自欺欺人的认为,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实在是可笑得很。
冬夜里寒夜冷飕飕,尤其是由温室中来到外面冰冷的世界,不禁打了个冷战。
好在阿保机腿长脚快,很快就回到了内室。
阿保机将我放在床上,扯了被子给我盖住腿,又拿过毯子给我擦头,他这么温柔,我觉得很不真实。
毯子软软的,他的手指是不是穿过我的发丝,接触到我的头皮,惹得我浑身颤抖。
我能看到他衣服上好看的图案,还能闻到独属于他的淡淡凌冽的味道,让我竟有些沉迷。
“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他的衣服上有一块块湿漉漉的地方,穿在身上一定很难受。
他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说道:“好。”
这声音很有磁性,同时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我们平躺在穿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我动都不敢动,直到被窝里伸过来一只手,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心咚咚直跳。
阿保机转头看我说道:“快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脸好看得不真实,而且又是这样宠溺的话语,简直令人不知所措。
我慌忙闭上眼睛,惹得某人轻笑一声。
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去,发现阿保机竟然睡着了,好多事都赶在一起我也有所听闻,最大的贝伦儿草原发生雪灾,很多牲畜和人冻死,而与此同时渤海叛乱,公然打出旗号,剿灭阿保机恶贼……
他应该是累坏了。
他呼吸平稳,睡意沉沉,应该是好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
其实想想阿保机待我还不错,虽然他脾气不好,总是爱生气,但是除了在破庙那一次,没有伤害过我,甚至还为我救出了母亲和兄长。
可是我仍然不相信修浚会骗我。
依稀记得我在院中浇花,修浚在书房画画,书桌正对着窗子,抬眼便能见到院中的情景。
我浇花浇累了,抬起头来,恰好跟修浚的视线相接,他嘴角上扬,露出好看的微笑。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知了的叫声传于耳迹,那时的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多少次希望时间都定格在那时候。
就是这样温文儒雅的人怎么会骗我呢?
我不相信!
我要见到林墨轩,我要亲耳听他说,修浚没有背叛我,他是出于某种原因的。
第87章 反击
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终于迎来了阿保机的寿辰。在中原,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过寿辰,而在契丹显然没有这个风俗。
宫中张灯结彩,挂满了各色旗帜,上面绘着或猛兽或植物,独居特色,每种旗帜应该都要它特定的含义。宫中的太监侍女都忙成了一锅粥,好在还算井然有序。
是夜,昊阳宫举办了特大的宴会。
除了皇亲国戚,重要大臣,别的部落的首领基本上都聚拢来了。
阿保机和朵古丽坐在台子上面,我坐在台子下面的第一个位置,萧莺莺坐在我下手处,阿保机别的妃嫔都没有出现,接着便是皇亲国戚的女眷们。
阿保机的下手处坐着各部落的酋长,共有八位,契丹八部的首领都来了,他们的下手处便是重要的臣子,坐了好几排。
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在第二排的位置我看到萧敌鲁,他端坐在位置上,旁边有一个人跟他说话,他正侧耳听着。
就在这时,太监总领宣布宴会开始。
我转过头来,便看到阿保机正看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到我看他,他移动了一下身子,看向别处。
待太监宣布完毕,阿保机举杯说了几句吉利话。
宴会就此开始。
舞姬们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好不妙哉。
乌珠俯身在我耳边说道:“主子,有人向您敬酒。”
我顺着乌珠的视线看去,念珠儿正含笑着向我举杯,上次我私逃出宫,给我送信的是他,实则是进入了阿保机的圈套,促成了他剿灭耶律迭剌的叛乱。
上次正赶上阿保机误会我和萧敌鲁,念珠儿应该是为了替萧敌鲁挽回阿保机对萧敌鲁的信任,所以帮阿保机给我传信,让耶律迭剌落入了阿保机的圈套之中。
一切都是出于她对萧敌鲁的爱,情有可原,我拿起杯子,也向念珠儿扬了一下酒杯,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待一曲歌舞毕,有太监通报:“唐朝使臣到——”
只见林墨笔从门外走来,他有些许憔悴,瘦了很多,脖颈处,还有若有若现的勒痕,阿保机果然把他救出来了。
林墨笔款款向阿保机和朵古丽行礼说道:“臣拜见可汗皇后,我特代表吾皇庆贺可汗寿辰,恭贺可汗福如东海,日月昌明,祝大契丹国力昌盛,国泰民安。”
阿保机嘴角上扬说道:“唐皇有心了,请坐。”
林墨笔转身行了一个汉礼,说道:“参见公主。”
我点了一下头,林墨笔便落座了。
一条青蛇蜿蜿蜒蜒向我爬来,吐着红色的芯子。
萧莺莺侧头看我,脸上挂着欠揍的微笑,看来上次给她的惩罚还不够。
待蛇游离到不远处以为妇人的桌案跟前时,我起身擒住蛇的七寸,那条蛇本是嚣张的模样,被我擒住七寸之后,立刻就蔫儿,在我手中扭着长尾和身子,滑溜溜的,很是恶心人。
我对离得最近那位妇人说道:“夫人小心,这蛇毒得很,被咬上一口不得了。”
那妇人穿着华贵,穿金戴银,头上的发饰也是一等一的昂贵,刚才宴会未开始时,她便一顿子炫耀,跟个暴发户一样。
此时看到这在空中奋力扭动的青蛇,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里。
一位部落酋长走了过来,将那妇人护在身后说道:“你要干什么?!”
这些部落首长历来不把阿保机当回事儿,如今也不会在乎我的身份。
我说道:“刚才有条蛇爬到夫人旁边,我害怕伤到夫人,所以把他捉了。”
那妇人也惊魂未定说道:“是啊,是啊,是她帮我捉了它,我差点被咬。”
那酋长长得粗犷,声音很大,说道:“这是谁的蛇?!”
萧莺莺局促地站在一边说道:“是我的。”
萧莺莺在后宫中一贯地横行霸道,去哪儿都带着这条青蛇,但每次在昊阳宫她都没有带过,今日带过来无非是想吓吓我,那条蛇又跑得飞快,随意躲在一处也不会被人发现。
她就是看到这种情形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吓我。
只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之前处处迁就她,一是不想暴露我自己的身份,二来我的心思都在逃跑上,自然不会被这种事情牵绊住手脚。
但是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要变得强大,为父亲报仇。
酋长也掐住那蛇的七寸,拿了过去,扬高,说道:“这就是可汗的待客之道?”
阿保机冷声说道:“大胆!”
第88章 宽慰
萧莺莺噗通跪在地上,说道:“可汗明鉴,我不是为了吓夫人,而是为了吓……”
阿保机眼睛眯了起来,说道:“吓谁?”
萧莺莺改口道:“没有为了吓谁,我是不小心带出来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蛇叫竹叶青,我在中原听过,有剧毒,被咬之人七窍流血,面色发乌,死相凄惨。”
那夫人一听不乐意了,含泪说道:“酋长,您要为妾身做主啊,这人实在歹毒的很。”
那酋长看着阿保机说道:“可汗,您若是今日不给个说法,我誓不罢休。”
阿保机眯眼问道:“酋长想如何处置?”
那酋长本是因为有理所以显得蛮横,眼下看到阿保机不高兴,心中也畏惧起来,说道:“可汗能否把这条青蛇交给臣处置?”
“不要。”
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声音,众人看去,萧莺莺此时已然面色惨白,这条青蛇她宠爱至极,怎么舍得拿去给别人处置呢?
阿保机却不管她这些,说道:“好。”
萧莺莺万念俱灰,坐在地上,看我的目光毒辣阴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酋长将青蛇给了侍卫,那侍卫拿着出去了,过了这个小风波,宴会继续进行,似乎所有人都把这次小风波忘记了。
宴会结束之后,众人离开昊阳宫,刚出宫门口便听到萧莺莺哭泣的声音,那里有一条青蛇的尸体躺在那里。
乌珠在身后高兴地说道:“活该,谁让她欺负主子呢!”
我并没有接她话,心中并不好受,那也是一条小生命,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冬儿见乌珠立在那里迟迟不走,不耐烦道:“乌珠,走吧。”
乌珠悻悻地说道:“好吧。”
回到玉芙宫,我洗了个澡,早早上了床,大睁着眼睛看着床顶淡蓝色床幔。
门外传来乌珠的声音。
“参见可汗。”
阿保机说道:“你主子呢?”
“在里面。”
“睡了?”
“应该是。”
门吱扭一声开了,与此同时我闭上了眼睛。能听到阿保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还有脱衣服的窸窣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在我床前停下,他在看着我。
终究没忍住,我的眼珠动了一下。
阿保机说道:“就知道你没有睡。”
我睁开眼睛,入眼的除了亮光,还有一个挺拔的身影,他拿着一个药瓶子,站在床前。
见我睁开眼睛,阿保机坐在床前,从药瓶子里扣了点药出来,涂在我的脚踝上,慢慢地揉着,冰冰凉凉,很是舒服。
“今天脚还疼吗?”
早在他扣要时,我便坐了起来。
“不疼了。”
阿保机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给我涂抹药膏。
“心里不舒服?”
这么快被他看中心思,心里很不舒服,说道:“没有。”
阿保机这次头也没有抬,说道:“好吧,没有。”
我以为他会追问,却没有,更没有强迫我,这样我心里暖暖的。
“那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我不应该伤害它。”
阿保机顿住,看着我说道:“若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慈悲之心,天下就太平了。只可惜世上并没有几个你这样的人。你不伤害他们,并不能保证他们不伤害你,坐以待毙从来就是被欺负的对象。”
他的话音坚定而决绝,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阿保机是不是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突然,红烛哔啵作响,我转头看向那支红烛,在铜色的圆叶形的小盒里,正染得旺盛,上面还有一缕烟升起,消失在空气中。
阿保机给我上完药,我秃噜着躺了下来。阿保机则坐在床沿脱靴子。
我看着他坚挺的背部,问道:“你身边有懂易容之术的人吗?”
阿保机身形一顿,然后将腿放在床上侧身躺下看我,说道:“怎么了?”
“我想易容成春萼的样子去见林墨笔。”
阿保机皱眉,眼看着火气就要上来。
我忙说道:“我不是你信任你,我只是想知道我替嫁来的真相是什么。”
阿保机认真地看着我,好像想在我脸上看出几分真几分假,所以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诚恳些。
“好,我答应你。”
我说道:“最好能让他教教我易容术。”
阿保机吸溜了一声,想要发作,我迅速爬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怎么会这么大胆呢。
“你……我……”
原来阿保机也有口吃的时候,实在好笑。
第89章 抱抱
我将被子盖住嘴巴鼻子脸,只留一双眼睛看他,他的耳朵竟然有点红,让人不敢相信。
阿保机含笑看着我说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嗯。”
“只是……‘嗯’?”
我把脸整个都露出来,说道:“上次不是给了你一个香囊吗?”
“那个不是生辰礼物。”
我为难道:“那你想要什么?我明天给你准备。”
“明天不是我的生辰。”
我不解道:“那怎么办?”
阿保机嘴角挂着坏笑,说道:“亲我一下,就当你送我的礼物了。”
“刚才,我已经亲你了。”
说得我自己都有点脸红了,真是可恶。
“刚才那个不算,那个不是为了让我找人教你易容术才亲的吗?”
我对天翻了个白眼,支着身体,凑身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行。”阿保机笑意更浓,伸出手支着自己的嘴唇,说道:“这里。”
我又趴到他跟前,在他嘴上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温温热热,舒舒软软,烫得我的脸难受极了。
还没等我离开他,阿保机突然翻身起来,将我摁倒在床上,嘴巴便贴了上来,在我嘴唇上狠狠造次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要不是我推他,还不知道放肆到什么地步。
阿保机侧躺着看着我说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转过身,却没想到某人的手和胳膊也跟着过来了。
我慌忙说道:“你不能,不可以……”
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也跟着吹过来,只听他说道:“抱抱。”
好吧,抱抱。
还好只是抱抱。
第二日清早,我刚跟阿保机吃完饭,完颜烈便带着一个其貌不扬灰衣妇人来到玉芙宫,她大约有五十多岁,鬓角已经生了不少华发。
阿保机说道:“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她吩咐。”
“谢谢。”
阿保机从餐桌前站起身,说道:“你要是再跟我这么生分,就让她走吧。”
“不要。”
说完便看到阿保机嘴角上扬,他是诚心要逗我。
“过来。”
这才刚吃完饭,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刚走过去,他便伸臂过来,搂住我的腰肢,低头看我喃喃道:“林墨笔在四方馆,我让冬儿带你去,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就回来,不要待太长时间,知道吗?”
“嗯。”
阿保机低头在我额头上啄了一下,说道:“乖一点。”
这充满宠溺的话语,让我浑身哆嗦了一下,惹得阿保机哈哈哈大笑。
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放浪形骸的笑,简直不符合他的风格。
阿保机走之后,我让灰衣妇人照着春萼的画像易容,约莫半个时辰,一张春萼的脸便赫然出现在铜镜中。
那妇人得了阿保机的吩咐倒也知无不言,她在易容的时候,我看的同时,向她问出了好几处疑惑,她知无不言,所以对于易容之术,我大概有所了解,还需要实实在在的练练。
见到乌珠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好几次确认我的身份,那妇人还给我传授了变声的技艺,我因为本身就通晓医理,学得倒也快。
希望林墨笔不要认出我。
其实我也是推测,春萼背后指使的人而非皇后而是太子李修浚。
如果照阿保机所说我替嫁契丹跟李修浚脱不了关系,那么春萼跟他应该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直以来春萼都想让我得到阿保机的宠爱,如果春萼真的是李修浚的人,那么我真的是万念俱灰,坠入万丈深渊,我这七年到底是爱上了一个什么人。
去四方馆的路上,我的手冰凉,心竟然有些害怕,我害怕得到可怕的真相,可是我又不得不确认真相。
下了马车,站在四方馆高大的门楼前面,门头上的匾额,上面除了“四方馆”三草书汉字,下面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契丹文。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恐惧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扯得我疼痛难忍。
该来的终究会来,谁也躲不掉。
冬儿走到我身边说道:“我在门外等着你,若有危险,你便大声说话,我便进来了。”
“好,谢谢。”
冬儿愣了一下,许是没想到我会这般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