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三种澄心堂纸
李启严将手套递给周至和王乐梅，自己和儿子也各自将手套戴上，笑道：“知道不看见这东西，你们怕是早茶都喝不好，那我们就先看东西。”溯
周至也不再客气，郑重地将手套接过戴上，然而伸向书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淳化阁帖》宋代刻本本来就非常的稀少，目前已知的初拓本，也就是所谓的“祖刻”，也就面前的四本。
而现在藏于故宫的十卷全品，那是清代雍正年间收入内府的，因为每一本贴上都有“懋勤殿鉴定章”和“乾隆御览之宝”，故而被称为懋勤殿本，考证过后能够确定时代属于南宋，然后进入清代内府之后，雍正皇帝命人精心修复过。
而藏于沪上博物馆的版本，其实也是南宋用双钩法复刻的版本。
而甘肃和陕西的那两本就更“新”，是明代肃王命人根据南宋本，翻刻在石头上再拓下来的，以及对“肃王本”翻刻的更晚的本子。
这四卷毕士安祖刻本，周至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几乎是抱着朝圣的心情，周至仔仔细细地看完四本祖刻本，恭恭敬敬地重新放好，才敢直起身来喘出一口大气：“祖刻真品，断然无疑。”溯
“哦？”虽然从李乐海那里道听途说过周至的一些神奇，当然那也是李乐海从林婉秋那儿听来的，但是李启严也不怎么真当一回事儿，因为“炒作”这种东西，虽然在内地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是在港岛，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玩意儿了。
现在见周至一副专家审查模样的做派，之后还断言四本祖刻本是真品，也想要知道他的推断依据。
于是问道：“肘子你讲讲，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得出这结论？”
周至笑道：“因为我认得出来一些东西。”
“哪些东西？”李乐海不禁问道。
“八答锦，廷珪墨，澄心堂纸。”
“等下！”李启严难以掩饰眼中的震惊之色：“后面两样，我已经请到台岛和岛国专家进行过鉴定，的确如你所说，使用的是廷珪墨和澄心堂纸，完全符合祖刻本的历史记录，可这绫封，你如何知道就是八答锦？”溯
“什么是八答锦？”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谁都不敢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很明显宋锦这块乃是李乐海的知识盲区。
倒是王主任明白了：“肘子就是蜀中人啊，你是不是在锦官城见过实物？！”
周至笑道：“是的，因为我要给自己手里的一串南红朝珠寻找绦子，通过蜀都的玩家寻到过蜀锦的传人，在这位传人那儿见识过这东西。”
说完对李乐海说道：“海哥，北宋时期，蜀中的织锦是天下最名贵的，而其中最顶级的纹样，又被称作‘八答晕’”
“这四本贴子表面用的绫封，其纹样就和我见过的宋代八答锦完全一样。”
“我们都没怎么见识过。”李启严说道：“毕竟蜀都处于内陆，还在盆地之内，相对封闭。而织锦这种东西保存也困难，极少有流出，今天有机会了呃，肘子你给我们说说。”
周至笑道：“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说起来古代织锦的技术，其实就和现代的提花技术差不多的道理。”溯
“不过其工艺和花纹，远比现在的提花机繁复得多，每一种提花纹样的各种彩色丝线布置规律，都会由织官记录在一本手册上，这样的手册，称为‘花本’”。
“一旦花本失传，织锦又没有全幅保存下来的话，那这种纹样就算是失传，至少是失传一部分了。”
“知道大概，我们再说八答锦。”
“八答锦又叫八答晕，是以赭黄为底色，上用各色丝线提出由圆形，方形，多边形等的各种几何图案构成的美丽纹样。”
“每一个小形状，都经过了变形，美化，点缀，布局的精心设计，再由各种小形状组合成繁复美观的大形状，空白之处还补充上莲花，树叶，灯笼等形状，如此循环，最后构成一张巨大织锦。”
“在宋代，服色的规定是相当严格的，比如赭黄，就是皇家专用；而八答锦算是最高规格的纹样之一，亲王以上方可使用，两府官员偶然能够得到皇帝赏赐。”
“之所以叫‘八答’，有两种传说，一是说每一个小几何形状周围，都有另外八个小几何形状与之勾连，八路相通，因此称作‘八答’。”溯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每个小几何形状当中，有八种小花色作为填充，分别是春夏秋冬各两种花朵，一共八种，因此称作八答。”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足见八答锦编织的难度，故而规格相当的高，宋代所谓的两府，就是得入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相当于宰相和国防部长，才有资格得到赏赐。”
“这就与关于《淳化阁贴》的记载非常的贴近了，因为《淳化阁帖》出来之后，也有和八答锦类似的规定，就是官员得入两府者，方才有资格得以赏赐一部。”
“不过四本祖刻本里边，只有第二和第八两本是原装的宋封，第一和五两本，应该是乾隆朝后补的了。”
“这又如何看出来的？”李启严问道。
“我之前寻找绦条的时候查过清宫活计档的记录。”周至说道：“为了修补内府中收藏的宋代书册，雍正皇帝曾特意命人拆除部分绫封，交给苏州织造命其恢复纹样。”
“其实从明代开始，用八答晕作为名贵书画的封皮和装裱，以及用来盛放它们的锦匣，已经是一种常态，不过随着时代的变化，八答晕的图案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用色也和宋锦大相径庭了，成了简化版。”溯
“康熙三年，苏州报称复原宋代八答锦成功，于是内府修缮宋本，宋画，多用这种八答锦。”
“但两者之间还是有点小差异，就是底色，宋代用的是低调柔和的赭黄，清代继承明代的习惯，用的是鲜亮的明黄。”
“虽然年深日久，但是底色还是容易分辨得出来的。”
李启严取过两本祖刻本比较了一下，发现锦封的底色果然存在一些差别，点头对周至的说法表示认可。
周至打开贴册：“澄心堂纸历朝历代皆有仿造，这个册页里边，其实一共用了三种澄心堂纸。”
这话一出，李启严的眼光顿时转为了佩服，而李乐海的眼光甚至有了一些崇拜。
第七百七十七章 前缘
王乐梅虽然是文物局出来的，也只知道澄心堂纸历朝历代都在彷造，但是多少研究者终其一生都难得碰到一种，能够像周至这般断言这个祖刻本包含了三种澄心堂纸，这等功夫怕是国内都没几个人能够一眼断言。
殊不知周至对这东西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太熟悉了，家中就收藏这一沓的南唐澄心堂纸，在修复《坐龙图》和《筹笔驿诗》的时候，顺便对南唐澄心堂纸也有了深刻的研究。
而剩下的几幅宋画，几乎都是用在北宋时期复原出来的潘氏澄心堂纸作为底本。
剩下的就是明代和清三代彷造的澄心堂纸，有了上两种的底子，明代彷品蜀大古籍修复研究室里就有不少，清代的启老和王老家中都有收藏，他们送给周至的法书便是用那样的纸书写的。
周至现在轻轻翻动着贴册：“墨拓的用纸，是南唐澄心堂纸，纸质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用白芨水炮制后，便是最好的拓印用纸。”
“但是南唐澄心堂纸在北宋时期都已经过于珍贵，因此除了这一版祖刻本，采用南唐纸以外，宋代后来的版本都没有再采用过。”
“除了镜心是南唐澄心堂纸以外，这四本贴子在清代被精心修复过。”
“表背能够不重新揭表的，基本都保留了原状，这些用的是潘谷发明的宋代澄心堂纸；”
“需要揭表修复的，表背用了清代彷造的武殿澄心堂纸，这种纸康熙朝出得最多，存于武英殿内，故而也被称作武殿澄心。”
“那这三种纸，各自有什么特征和区别呢？”东西虽然被李启严收藏了几十年，但是对于这方面的造诣研究，也不敢说达不到周至这样的程度，就连台岛和岛国的专家，也是通过现代科学技术监测，知道这帖子用纸分别来自宋代和清代。
南唐和北宋时间间隔太短，当时的机器甚至都没有能够监测出来。
“澄心堂纸的构成主要是楮和茧，还有一些麻料。”周至解释道：“总体来说，就是随着年代的推移，工艺越来越精，楮丝会被加工得越来越细。”
“而反过来，人们在不断对蚕种进行筛选，导致蚕茧越来越大，蚕丝自然也就越来越粗。”
“还有一条就是棉纤维的加入，”周至说道：“明代以后的彷品，为了坚固柔韧性，加入了一些棉纤维，这个在南唐纸和潘氏纸里是没有的。”
“而棉纤维的成分，也是随着时代的推移越加越多。这三者结合起来判定，就是历代澄心堂纸的重要鉴定依据。”
“哈哈哈哈……”李启严开心至极：“妙哉此论！明明仔细一想就该理所当然的道理，不点破这窗户纸却愣就是想不到！”
“守着这两部法帖几十年，还当不了今天一堂课，真是大涨见识啊！”
李乐海问道：“那这墨又有什么特征？如何能够断定是着名的廷珪墨呢？”
“廷珪墨不磨不耗我才勉强认得出，做成书画后就不行了，”周至赧笑道：“不过历史有记载的，北宋淳化阁贴用的就是这三样材料，这里两种都已经对了，剩下的那样也就不用多想。”
“的确也是。”王乐梅刚刚也被周至的神奇表现惊着了，跟李乐海的思路一样，也在琢磨如何分辨这廷珪墨的墨迹，现在给周至这样一说，不禁哑然失笑：“要说谁能用失传大半的宋代八答锦和珍贵的南唐澄心堂纸造假，却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还有就是拓印的字迹。”周至书法上也不外行：“这个祖刻本，是目前见过的所有拓本高清图片里，印迹最清晰的。”
“就好像我那个一刀平五千的钱母，拓本越是原本越清晰，越往后翻刻越模湖，《淳化阁贴》各个时期的翻刻拓本，仔细观察，字迹的清晰程度差异还是很大的。”
说完打开祖刻本的第八本：“看这里，还解开了启老的一个疑惑。”
“怎么讲？”李启严问道。
“王献之写的散骑的骑字，在懋勤殿本当中是长竖带钩，但是启老认为如果是长竖带钩的话，钩的起笔就不该回笔再出钩。”
“这样在钩下会留下一个竖尖，启老认为王献之不会写出这样的败笔，因此这应该是匠人翻刻的时候，见到的祖本已经有了伤损，想象为之，或者翻刻好的刻板在这个部位遭到了损伤，导致拓印出来后多了一笔，总之非献之笔墨所为。”
“现在看祖刻本上这个骑字，可字原就不带钩，而是形如柳叶的长针竖，可算是解了一桩公桉。”
说完对李启严拱手：“恭喜李公，其实这同时也侧证了毕士安祖刻本的真实性。它的确是比南宋翻刻的懋勤殿本年代还要早，加上毕文简的跋文，实在可以称作绝品了。”
这四本祖刻本之所以被称作“毕士安祖刻本”，原因就是因为最早是赏赐给宋朝宰相毕士安的。
毕士安在北宋其实应该算是着名的宰相，不过现代人却很少知道他。
毕士安字仁臾，代州大同人，宋太祖乾德四年中进士，宋真宗即位后，拜工部侍郎、礼部侍郎、枢密直学士，翰林学士。
他的最大功绩，是一力向宋真宗推荐寇准，宋真宗拗不过他，最终同意同时任命毕、寇二人为平章事，即宰相。
寇准任宰相后，小人申宗古诬告，毕深知寇之为人，有极力为寇辩护，查清诬告桉件，将申宗古斩首，寇准才得安心政务。
辽国统军萧挞凛领兵南下侵宋，毕士安支持寇准力主真宗亲征的主张，最终使得宋辽在澶渊订立盟约，双方罢兵议和。
可以说没有毕士安，寇准就不可能为相，也就没有后来的逼迫真宗亲征，抗辽成功的政绩。
北宋是个奇怪的朝代，每到危急时刻总有人替它续命，而毕士安，算得上是续命人之一。
毕士安勤于政务，治学严谨，知人善任。平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景德二年毕士安病逝，享年六十八岁。真宗亲至其府邸哭吊，异常悲恸，赐白金三百斤，废朝五日，册赠太傅、中书令，谥号“文简”。
因为为官清廉，导致后人生活困难，后来王旦为相，面奏真宗，称赞其清节，真宗于是加赐毕士安家白金五千两，授其二子、一孙为官。
在周至上一世写的历史里，苏油家的老大，娶的就是毕士安的孙女，因此周至对此公非常熟悉。
毕士安治学严谨，喜藏书，擅长书法，仪表谈吐不凡。所储之书，皆亲加校雠，藏书之富，为宋初名家之一。
真实的历史上，毕士安的藏书后来尽归了孙女婿宋绶，让宋绶也成了宋代藏书大家。
而在里，宋绶临终又将书赠给了苏油，最终让苏油建立其了当时最大的藏书楼——可贞堂。
让周至想不到的，却是自己这一世能够收藏到和看到上一世书里那些角色们留下的真迹，这也算是一份奇妙的前缘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不是小事情
相对于北宋祖刻本的《淳化阁贴》，成亲王的临帖虽然是十卷的全本，但是分量依旧不够看了。凨
不过能够看到白纸黑字的《淳化阁贴》，对于看惯了拓本和拓本高清照片画册的周至来说，也别是一番的体验。
不管用什么手法，翻刻拓印的本子，与用毛笔亲笔书写出来的作品，在气韵和神魂上还是有差别的。
这种差别都表现在细节上，哪怕是“下真迹一等”的双钩法填写出来的，哪怕是冯承素这等高手勾勒，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神龙本《兰亭集序》，在某些文字如“知”“左”“为”“仰”“尽”等字上，依旧留下了双钩法的破绽。
因此欣赏名家临本，和欣赏双钩廓填本，感觉又是不一样的。
说白了，双钩廓填做得再好，也是“盗版”；而名家临帖，做得再差也是“创作”。这就是两者间最本质的区别。
因此欣赏双钩廓填本，更多是欣赏其间架结构，笔意也能够得到，但是和碑拓一样，需要行家分析讲解，带你入门。
名家临帖就要好得多，尤其对于有书法基础的人来说，在欣赏其书法的时候，能够想见其人如何作书，在脑中将其运笔的节奏、提按飞转一一复刻出来，就好像听一首动人的乐曲，读一首隽永的诗歌那般，是非常难得的精神享受。凨
如果书家与欣赏者还是一脉相承的话，那就更加容易契合于心了。
比如成亲王，书风受赵孟頫影响最大，而赵体的韵追随的是二王，结字却遵从的宋代书家的章法。
草书受唐代书家张芝和怀素的影响最大，恰好周至在临摹的黄庭坚，同样也是受此二人的影响最大。
因此成亲王的书法对于周至来说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启老本来就要求他多看多观摩成亲王的书法。
结果贴子一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见实在不是事儿，李启严轻咳一声，将贴子主动给合上了：“今后机会还多，有的是时间慢慢看，咱们还是先移步餐厅，边吃边聊吧。”
说起喝早茶，这也是粤港地区特有的饮食文化，港式的茶餐厅受西风影响较多，因此开发出很多红茶的饮法，比如奶茶和冰红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凨
而内地的茶楼则多喝普洱，乌龙和白茶，两者虽然到后来也相互借鉴，但是论起地道，港式茶餐厅终归还是和奶茶地道，粤式茶餐厅终归还是喝普洱等传统中式茶地道。
不过现在国内的茶餐厅还没有大流行起来，而早茶点心制作的精细程度和品种的丰富程度，如今的粤地更是无法和港岛相提并论。
香港茶文化的一个来源是英国的红茶文化。英国人统治香港近百年，将他们喝红茶的习惯也带给了香港。
在上流社会、高档酒店，喝下午茶是很流行的活动，在下午茶的带动下，西式点心越做越精。
这个传统其实是精明的香港商人对当时港岛所谓“上流社会”时尚的改良，除了将红茶引入餐厅，还有各种中西合璧的经典美食。
比如蛋挞和菠萝包，也有来自东南亚的玛拉糕、蜂巢蛋糕。
李启严的早茶不知道是从哪里请来的师父做的，由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负责上菜和照顾客人。凨
不过老者一身内白外黑的传统中式服装，皱出川字的眉头以及深深的法令纹，看着怎么都是一脸的苦相。
而且不管主客如何谈笑风声，他始终不苟言笑，就好像除了对布置餐桌上的料理，斟茶盛粥以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一般。
李启严今天给大家准备的茶自然不会是上不得台面的红茶，而是明显经过特别安排，用的是内地福建地区的大红袍。
茶点都是粤港地区最特色的点心，包括了虾饺、鲜虾肠粉，脆皮叉烧包、萝卜糕、椒盐鸭下巴、豉汁蒸凤爪、蒸排骨等。
不过周至最喜欢的是粥，卧蛋牛肉粥、鱼片粥、猪肝瘦肉粥、皮蛋瘦肉粥、海鲜粥、红枣燕窝粥等。
王主任年纪较大，心里又装着事情，而且这喝早茶本身更多是一种“社交活动”，并非真正给你吃东西用的。
但是周至却不这样认为，尤其是老者观言察色的功夫当真一流，三两下就摸清了周至的爱好，各种美味无比的小粥一碗碗递到周至面前。凨
周至也是来者不拒，反正分量很小，一般就三四勺一份，就这点心，那真是大快朵颐。
这般吃法甚至让王主任都觉得有些尴尬了，不过李启严很会说话，对她笑道：“家里边三个儿子，老大去了大洋对面管不到了，留在港岛的老二老三，我都要他们有时间就陪我吃饭。”
“和年轻人一起吃饭，不知不觉自己都要吃得多些。”李启严笑道：“这也算养生之道了吧？”
“我们蜀中粥品太少，肉粥一般都是生育或者病愈之后养生用的。”周至举了举手里三个指头就能托着的小粥碗：“不过我有个同学心灵手巧，她的香肠腊肉粥可是一绝。”
“看了启兄和王兄的来信，说是肘子你要干一件大事儿，让全球汉字的输入法，都使用同一个字库，要容纳的汉字高达七万？”
“是的李公，此次和王姨一起来港，除了商量两本《淳化阁贴》的去留问题，其实还有一事相求，那就是请李乐山教授做我的统一码入会介绍人。”
“具体事务我是不太懂哪。”李启严说道：“不过昨晚我和老大通了电话，听说你们已经入库了四万多标准点阵字，甚至即将开发字体的扫描分析程序和字体生成程序，他对你们的进展感到异常震惊，现在已经上了回来的飞机了。”凨
“现在内地的高中生，都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周至赧笑道：“其实我大约就是提出了一个思路，原始程序也写了一点，但是真正的苦活累活，也就是四万多字的点阵字稿，其实是我刚刚说的那位做得一手好粥的朋友手写下来的。”
“你这朋友是女孩吧？这还真是心灵手巧啊。”李启严夸赞道：“能让我家老大都坐不住的事情，那指定就不会是小事情。”
第七百七十九章 李乐山
于是周至只好将统一码的编码工作大致给李启严讲了一下，同时还讲到了这件事情的紧迫性，并且将微软的WINDOWS系统的上市时间估计在九五年，将大字库完工的DEADLINE划定在九四年。
说起来也就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对于完成这么件大事儿来说，已经相当紧迫了。
不过听周至介绍要是这样一来，汉字编码就会成为世界文字里边最大的一个部分，十万级的汉字编码在信息时代来临的前夕提前完成部署，不管是对于未来的开拓，还是对于过去的继承，毋庸置疑，都是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儿。
因此周至引起大人物的垂注，让他到西花厅解释这份工作的意义，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件事儿给了李启严巨大的启发，换一个粗糙的比喻，就是他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投名状。
而大陆派人前来与之接洽，现在看来王主任只是副车，周至才是正主。
这其实也是上面给了一道软梯子，试一试港岛大佬们有没有上梯子顺着朝上爬的意愿。
周至现在渐渐摸到了脉门，对上面的方式方法佩服莫名，这应该就是原则问题不让步，非原则问题可灵活，做事情将策略讲方法的典型了。
听完周至的介绍之后，李启严算是明白了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儿，之前自己彻底想差了，以为周至和王主任过来的目的就是空口白话想道德绑架自己的两本珍贵法帖。
现在看来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大字库真要是干成了，往大了说，那是可以留名青史的大事儿；往小了说，如果真能够被WINDOWS系统所采用的话，那对自己家老大的学术地位，经济利益，行业影响，都将产生长足的影响。
而且自己可以通过积极促成这件事儿，展示出自己与中央站在一起的坚定决心，为接下来的大事儿达成相互的理解和信任，打下坚实的合作基础。
接下来的大事儿，说得好听，那叫做拯救港岛经济，说得直白一点就俩字——抄底！
李启严是经历过许多时代风云的人物，别人看不好，或者说不看好的港岛未来，在他的眼里，却堪称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现在看来不再仅仅是利用机会赚一笔，能够几代享用不尽那么简单，而是风云既合，时运相交，一步踏出，海阔天空的局面！
周至倒是没有想到李启严这一会儿已经在脑子里边翻滚了这么多的念头，听闻李乐山已经上了回程的飞机，不由得大喜：“乐山教授今天回港？还是为了我们而来？”
李启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他那里也有压力，听说是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象形文字过于复杂，录入系统是什么……资源浪费，认为应该先集中精力解决什么……千年虫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是千年虫不？”
周至笑了：“千年虫的问题其实不复杂，程序的故障称为BUG，这个词和英文虫子这个单词正好一致。”
“以前的电脑系统和程序，在运行的时候为了节约一个字节的空间，将四位年节约成两位年来表示，比如今年是1993年，在系统当中变成了93年。”
“这样做本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是等到了99年最后一天过后，本该就是两千年，然而因为少用了一字节，这就导致了程序会出现错误判定，本来是从1999到2000，现在变成了99到0的变化，本来该翻一年，却变成了减一百年。”
“信息行业将这个问题称作Y2KBUG，中文翻译过来就叫千年虫。只要将时间计数器扩展一个字节，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那解决方法听起来也不难嘛？”李启严有些莫名其妙：“那老大他们为什么还这么紧张？”
周至说道：“主要是现在的系统太多，系统里边运行的应用程序也太多，从BIOS，微码，操作系统，数据库，应用程序到硬件设备，机械设备，固化芯片等，都存在这个问题。”
“要查出哪些软件和硬件存在这样的问题，确定这些BUG爆发后会有多大的影响，然后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将之全部修正过来，本身是一项巨大的工作。”
“正好，这件事儿恰恰反过来确证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重要，当年为了节约一个字节的存储运算空间，现在就会导致了如此巨大的问题，那么对于一个系统来说，即便BUG本身是难以避免的，我们也要提前考虑好它的可扩展性，可修正性，以及可兼容性。”
“对于大字库来讲，我们就算目前暂时完不成将之往信息系统中的完全移植，也可以提前考虑好它的设计理念，实现方式，做好技术储备和工艺文件，架构好底层协议，一旦条件成熟，立刻就可以扩容，投入使用。”
“说得好！”门口响起了一个兴奋地声音：“这才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老大！”李启严既惊且喜：“你不是说今天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
“大哥。”李乐海也站起身来：“还没吃饭吧？龙叔麻烦你给大哥加副碗筷。”
“昨天通完电话我就订票，结果正好有一班时间最近的。”李乐山年纪约莫四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面相看着方正，目光却因为学养变得平和睿智，是一种学者特有的气度和涵养。
这种平和睿智的目光，周至在很多人眼里都见过，最好笑是江舒意说他的目光也是如此，不过周至自己都不敢相信。
“乐山教授。”周至也赶紧站起来打招呼：“现在从米国飞港岛也得十六个小时吧？要不您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不用不用，我们这行熬夜是常事儿。”李乐山伸出手：“你就是周至吧？昨天先后接到父亲和胡部长的电话，真让人不敢相信，这么优秀宏伟的设计方案，竟然是一名高中毕业生提出来的！”
“而且你们还将大部分点阵字，扫描采集程序，自动识别程序方案，都给做出来了，相当了不起啊！”
周至赶紧双手和李乐山相握，这位可是如今的华人之光。
说起任何圈子到了顶尖都不大，比如李乐山，本身是经常和老比老乔喝咖啡的人物。
这圈子满满的都是传奇，最主要是财富聚集效应过于明显，后世有一句形容这个行业的名言，那就是只要站在风口上，一头猪都能够飞得起来。
但是还有一种更加厉害的人物，他们不需要站在风口上，因为能够将猪吹起来的风，都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面对这般人物，周至谦虚得很：“没有没有，一开始就是对文字系统感兴趣，后来受了ASCII码的启发，才有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第七百八十章 还，有，谁
粤式早茶特别适合谈事情的，李乐山招呼周至坐下：“这个倒是不用谦虚，你的想法相当成熟，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能完成转化。”
李乐山对国内信息产业也是非常关注的，而且在许多方面还为国内软件产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比如着名的开源操作系统UNIX，以及其开发软件C语言，便是在李乐山的推介下进入的国内。
UNIX系统也经过几次迭代，其中做出了最大贡献的机构就是ATT公司贝尔实验室力主研发，基于TCP/IP通讯协议而诞生的BSD。
去年，ATT又将各个UNIX版本统合了起来，其中包括了BSD，UNIXV，XENIX，SUNOS，最终形成了一个相当成熟的新基线版本——SVR4。
ATT公司将这个版本以免费的方式授权给全世界各大实验室和学院使用，因此这就是一个优良的开源系统。
李乐山第一时间便将之推介给国内。
通过这个免费的开源系统，国内各院校，软件公司，能够完美地规避了软件研发的专利陷阱，极大地降低了成本，推进了国内软件业的发展。
当然，反过来也推动了UNIX系统本身的发展。
再过几十年，这次推介结出丰硕的成果，国内利用对UNIX系统的熟悉，开发出大量的专利产品。
等到基于UNIX系统研发的安卓系统，成为智能手机主流操作系统之后，国家成功实现了在智能手机产业操作系统这个重要软件基础上的弯道超车。
国内厂家，反过来成了全世界掌握该系统专利技术最多的团体，以国产智能手机为首的诸多移动通信产品，让其它国家除了耍阴招以外，别无它法抗拒其强大的竞争力。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后人在享用着这些红利的时候，基本都不知道首先将开源操作系统引入国内的奠基人，就是面前对着菠萝包大快朵颐的这位。
“肘子陪我吃点，在那边可想这一口了。”李乐山李乐山撕开一只菠萝包，满意地看着里边流动的蛋黄沙点头，却将周至仰慕的目光误读成了眼巴巴地想吃东西，便递了一半的菠萝包给他：“你们的方案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相当的灵活，向上为将来的扩展安排了足够空间，向下又确定了三级子集。”
“知道你们这个方案一出来，最高兴的是谁不？”
“是……微软？”周至接过菠萝包，试探着问道。
“哈哈哈哈……”李乐山大笑：“聪明！昨天比尔得知此事后就催促我赶紧动身，如果你们能够在unicode协议框架下完成汉字大字库的建设，就说明unicode协议实际已经完成了成熟性验证！”
“就连汉字大字库都装得下，其余文字就更加不是问题。”
“而且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对这件事儿上心的人，绝对不止老比一个！”
说完，对着手里的菠萝包狠狠来了一大口，对着龙叔举了举手，意思是还是那个让人满意的味道。
负责伺候的龙叔，嘴角微微抽了抽，算是露出了今天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李乐山的话周至完全听得懂，对unicode上心的，多数都是计算机生产商家。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上心，除了涉及一些技术问题，还涉及到一些法律问题。
还是因为那个最常见的技术壁垒——专利。
毫无疑问，如果unicode最后被完美地搞了出来，第一受益者，当然就是联盟会员。
甚至该协议也大有可能成为一个和UNIX一样的免费协议，能够提供给全世界所有软硬件厂家使用，极大地降低大家的成本。
作为出力最大的中国，倒也没有必要在专利上抠搜，毕竟这个协议的出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中国。
其它国家对于使用何种协议兴趣并不大，因为字码少，啥协议都够他们用。
但是对于存在大量字码的中国来说，能够不被别人搜刮大笔协议使用费，这个意义可就太重大了。
于是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技术细节上来，好好的一顿早茶，变成了一个除周至和李乐山，别人越来越听不懂的“大字库设计答辩会”。
也不能怪李乐山的迫切与上心。
一来他不大相信国内有此技术力量，要知道这个工程技术准备工作还是相当繁杂的，尤其是以周至缠着冯雪珊用这样的“笨”功夫来完成准备工作，本身就是不大合理的。
软件工程准备工作是一项庞大的技术工程的基础，除非经过严格的需求论证，经过严谨的技术论证，确定可行之后，才能进行立项工作。
项目成立之后，方才可以开始资金、技术、人员等方面的投入，进行前期开发准备。
周至的做法，说轻易了像是个脑袋一热一拍的做法，但是一热一拍能够与国际协议合拍，甚至是将工作做在了前头，打出了一个巨大的提前量，给了所有联盟会员一个巨大的惊喜。
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一个信息技术产业并不发达的发展中国家的应届高中毕业生能够搞出来的事情。
更像是一个离奇的幻梦。
因此李乐山甚至已经有些顾不上礼貌了，他迫切想知道这个大字库的设计和开发工作，到底是已经在一步步实现的技术真实，抑或仅仅是一个高中生异想天开的虚妄。
哪怕胡部长和蜀大计算机系麦主任一再跟他强调是真的，他也有种不太敢相信的感觉。
不过现在这早茶是越喝越舒坦，因为随着交谈的深入，李乐山已经能够确认，这件事情已经在做了，而且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甚至可以说，国内已经把做得差不多了，留给国外能做事情都已经不多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答辩之后，李乐山知道这次挖到了一个宝，基本上留给联盟的就剩下一件事儿——给汉字编码划出足够的码位区间。
之后便能够将字库移植到unicode字符集当中，这会让字符集一下扩充到现在的数十倍，这将是一个震惊行业的爆炸式增长。
最关键是其中蕴含的人文内涵，足以让一切之前敢于提出异议的人闭嘴。
能够拿着捍卫人类文明成果这个大命题去碾压非议，李乐山现在就敢站在联盟会议的发言席上问一句：“还，有，谁？”
第七百八十一章 特有的优势
一番交谈下来，李乐山对周至的水平有了长足的认识，爱才之心不禁大起：“肘子，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实验室来工作，顺便读一个信息工程学硕士？”
若这个邀请是上一世发出来的，周至这一刻怕是要乐得昏过去。
毕竟耶鲁大学信息工程学硕士学位，在今后起码二十年内都会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但是现在的周至随着能力的提升，眼界也跟着得到了提升，一点也不觉得耶鲁的硕士学位就有多香了。
何况还是理科的。
对于李乐山这种“利益输送”行为，周至也已经见怪不怪，徐慧的老爸老妈就是典型例子，对于别的家庭来说送子女出国留学那是难如登天，但是对于老徐家来说，就和送女儿去青少年宫学个兴趣班的难度差不多。
徐慧老妈国家着名的花腔女高音，但是现在正在欧洲做访问学者，是巴黎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师友满欧洲，据说给徐慧找的导师就是当年一个宿舍里边的室友。
曾经徐慧她爸去看她妈的时候，都会带上一袋鸽子饲料，到了宿舍就交给让这室友，让她去楼顶喂两小时鸽子去。
用那室友的话说就是徐慧不光是徐爸徐妈的爱情结晶，还是他爸拿鸽子饲料换的……
有这样的交情在，已经身为布鲁塞尔大学艺术系博导的那位室友，帮朋友带带孩子，几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同样的道理，哪怕周至不参加今年的高考，以他现在的水平，混到辜老身边打杂顺便拿个学位，同样不算多难的大事儿。
但是人就是这样，能够轻易到手的东西，反倒是不香了。
周至只好赧笑道：“我其实是学文科的，大字库对我来说，更像是给自己的未来打造一件趁手的工具，本身并不是我的目的……”
李乐山：“……”
见到李乐山一幅震惊和哑口无言的样子，周至只好耐心解释：“我的专业是古代汉语，现在也面临数字化的需求，然而这项工程最大的一道拦路虎，就是文字录入。”
“必须有一个能够容纳生僻字的大字库，才有整理古籍的基础，之后才能进行古籍数据库的建设工作，就我目前能够想到的，这个建设工作应该包括自动扫描识别，分类整理归档，智能检索工具，任务发布与验收模块，用户讨论区，论文发布和评分考核系统，甚至将来会有实时通信工具，网络课堂和会议厅。”
“每一个子系统里边有包含很多的细项，也是需要逐步推进的长久工程，比如自动扫描识别系统，除了识别古代的印刷品上的文字外，甚至能够一步步推进到碑拓，金文，甲骨文研究上。”
“以前的文史研究工作，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着学者们的博闻强记，以及孜孜不倦的抄录整理，既费时又费力，还枯燥乏味。”
“等到有了这些工具以后，相信在浩如烟海的古籍数据库中挖掘整理系统性资料，将是一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情。”
古代的记录资料很多都是如此，比如一位名人的事迹和着述，有可能会分布在经史子集各种着作当中。
比如《苏东坡轶事汇编》一书，引用苏东坡的轶事逸闻便有一千一百多项，参考了上百本古代史料和笔记资料。
就这还仅仅是记录苏东坡的“轶事”，并没有包含他的文集，要是加上这个，光明末茅维收集的《苏文忠公全集》，就有七十五卷之多。
可即便如此，茅维也更多注重苏东坡的文学方面，以及他参加科考时候留下的策论，却错漏了很大一部分苏东坡入仕之后，作为朝廷官员上呈朝廷的章奏公文。
而这些东西绝大多数在宋史苏东坡的本传里压根就没有，它们可能分散在其他人的传记，笔记和皇帝的日讲录，起居注当中。
因此仅靠学者的记忆来完成，那即便再是学富五车的人物，都不敢说自己的知识体系就没有盲区，全部都顾及得到。
然而信息系统就可以做到。
听到周至将这些说完，李乐山的讶异之色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的浓了：“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我记得内地高中生学业任务很重的啊？”
这就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周至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诶？其他人呢？”
李乐山一看时间，笑道：“想不到一聊就聊了这么久，他们肯定都不爱听这些，去看文物了吧？”
“那我们也赶紧去吧。”李启严是港岛大藏家，今日造访之后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岂能空入宝山，就算带不走一样，那也得看个饱。
李乐山阻止了周至：“我们正事儿还没说完呢，以你的水平，加入Unicode联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我也可以做你的推荐人。”
“但是联盟的制度，是新会员需要两名以上的老会员推荐，这还差一位呢。”
“啊？”这事儿周至之前都不知道，现在不由得有些麻爪：“那……怎么办？乐山教授能不能帮我寻找一位相熟的会员当介绍人？”
“那帮家伙……”李乐山琢磨了一下：“我们的组织很奇怪，学者们都比较清高，他们要是对你不熟悉，是不会随意推荐的；而商人们却又……无商不奸，我怕他们到时候会提出要什么好处。”
“会要什么让渡？”
“一般肯定和协议有关。”李乐山说道：“专利使用，甚至是专利合作，乃至专利让渡。”
“如果是涉及之前的协议框架，我们可以在使用和合作上，做出一些妥协。”周至说道：“但是完全无条件的让渡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授权免费使用都可以，但是所有权的占有比例，一定要符合我们做出的贡献。”
“话是这样说没错。”李乐山说道：“但是作为相对弱势的一方，牺牲一些利益，谋求合作机会，这也是常规操作嘛。”
“我不同意我们是相对弱势的一方。”周至摇头：“乐山教授，我们国家在信息工程技术上的确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追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出去全面落后的状态，我们一样具备自己特有的优势。”
“哦？”李乐山面上露出微笑：“愿闻其详。”
第七百八十二章 乔治·达尔文
“很简单。”周至说道：“信息技术，说到底是为人服务的，那么请问，哪个国家的人最多？”
“哈哈哈哈……”李乐山笑道：“那当然是中国和印度，但是要让信息技术为人所用，需要的是大量的人才，这些人才的数量，才是决定信息技术发展速度的决定性力量，我们不能用人口的数量代替代替人才的数量，肘子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周至却继续摇头：“我并没有偷换概念，以前的计算机，的确属于专业设备，需要长期学习后，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才能使用。”
“但是随着个人电脑和个人操作系统的推出，个人电脑，现在已经开始走进千家万户。”
“随着这个趋势的进一步加快，可以预见，个人电脑，其体积将会越来越小，存储量将会越来越大，运算速度将会越来越快，与通信技术将会越来越紧密，随身携带将会越来越方便。”
“这些只是硬件，而对于软件来说，其功能将会越来越全面，而界面将会越来越简洁，使用将会越来越简单。”
“李教授，您认可我这个推论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问题。”李乐山也非常乐意和后辈讨论计算机技术的应用前景：“而且你说这个通信技术，我认为更加重要的，是和移动通信技术相结合，将个人电脑变成真正的移动设备。”
周至对李乐山真是佩服，他的这个预测完全符合后来的技术发展趋势，看来这应该已经是行业大老们的共识，信息时代到网络时代再到移动通讯时代的迭代过程，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清晰地构建在他们的脑海当中了。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大胆地推测一下，将来某一天，我们人人手上都有一台信息设备，这台信息设备可以通过网络，就下载安装最新款的应用软件？”
“有这个可能。”李乐山点头。
“那么如果这个软件系统存在BUG，它最先会在那个国家发现？”周至笑道：“或者说，哪个国家的软件，最容易完成试用版的测验工作，最容易实现软件的BUG暴露与修正，升级与迭代？”
“当然是软件的使用者越多，就越容易完成这些。”
“对。”周至说道：“我承认，技术人才是最重要的积累，有了他们，才能够做出产品。”
“但是任何产业都一样，存在一个从尖端走向大众的过程。”周至笑道：“在起步阶段，比如现在，我们还属于落后群体，但是我相信这样的情形很快就能获得改观。”
“在人才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高新产业，注定会转移到为大多数人服务上来。”
“这个时候，在大家的技术背景都相差不远的情况下，决定信息技术产品先进性的关键因素，将不再是技术手段的高低，而是产品的场景设计与用户体验。”
“等到了这个阶段，大规模的用户测试和信息反馈，才将是决定一个软件受欢迎程度的决定性因素，谁拥有最庞大的客户群体，谁就将拥有先天的绝对优势！”
“信息时代未来的竞争，将不再是单纯的技术竞争，技术竞争，终将让位于产品迭代加速度的竞争，和客户群体规模的竞争！”
李乐山不由得茅塞顿开，一拍大腿：“我这下可算知道老比的路数了！”
李乐山毕竟是学术出身，背景是教授，也就是对前沿技术的发展门清，但是对市场应用等环节就有些把握不准。
其实微软借助个人电脑操作系统的东风一跃而起，就是周至刚刚说的这条大思路的具体验证，而且即将推出的WINNT，也和周至关于网络时代的描述相一致，属于应用层面上的具体同步。
对于李乐山这样的技术大拿来说，如果没有周至今天跟他明确指出，信息产业各要素的重要性，最终会调整为用户大于市场，市场大于产品，产品大于技术，技术大于人才，要自行悟通这个道理，怕还要二十年。
毕竟现在的主流认知还是完全相反的，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边，还处在人才大于技术，技术大于产品，产品引领市场，市场培养用户的阶段。
而周至将这个理论提出来后，腰杆就莫名的硬了几分，毫无疑问，中国将来必将成为最大的市场，将拥有最大量的用户，在产品设计，应用，测bug，迭代方面，将具备独有的优势。
事实上时代的发展也的确如此，不过在尚处于起步阶段的今天，周至的话怎么听怎么像忽悠。
但是李乐山毕竟是严谨认真的学者，他不管理论看上去有多荒谬，只要你分析得有道理，符合严谨的模型运算逻辑，最终推导出来的结果他就会承认其合理性。
而且李乐山对微软的发展历程远比外人熟悉得多，这个成功桉例用周至的理论加以解释，那就不再是偶然性的，而是必然性的。
这也同样符合李乐山对微软的认知，只是以前的感觉是“我知道他必定会成功，然而我不知道他为何必定会成功”。
而现在的感觉就是：“果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事物发展的背后，都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乐山笑道：“微软成立之初我也提供过一些帮助，算是小股东，咱们完全可以拿着这套理论去威胁老比，要是他不做你的推荐人，咱们就将这套理论公诸于众，破了他的财富密码！”
这么说当然是开玩笑，不过看来李乐山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游说微软。
然而周至的反应却让李乐山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微软的小股东，就可以跟微软提要求？”
“呃？”李乐山愣了一下：“也看什么股东吧，现在微软的股权结构也挺复杂了……”
“流通股的最大股东，属不属于能提要求的那种？”周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流通股最大股东，都能够影响股价走势了，自然可以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李乐山在这里用到“你们”，当然就不认为这是周至自身的力量：“你说这人谁？你们已经成功游说他了？”
“呃……这个人叫乔治·达尔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反骨老三
“？”李乐山懵了：“完全没听说过，这人是谁？华尔街的投机者？大银行家？”
周至很不好意思，就是那种和学者坐而论道半天，最终不得不自我揭露出满身铜臭那种不好意思：“乔治·达尔文，就是我的英文名字。”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李启山都已经快要疯狂了：“
不是，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钱？那是美元，还要通过复杂的代理委托关系……等下！”
李启山突然想到一个终极问题：“你真是内地高中毕业生？”
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面前这个可不得和自家小弟一样，是个妖精！
“启山教授你先别激动……”周至赶紧说道：“代理委托关系是比较复杂，具体的操作都是通过港岛一个叫弘盛的会计师楼经手的，微软现在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公司，我们将在IBM上赚的钱调仓过去，就已经能够成为流通股第一大股东了。”
“你刚刚说什么会计师楼？！”李启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弘盛，弘盛会计师楼。注册地就在港岛，以你们李家的能耐，肯定能够打听得到，我真没有骗您。”
“的确，你说得对，我李家甚至都不用打听。”李启山突然拿起话筒拨了个号，完全没有了刚刚儒雅的学者风范，刚一接通就对着话筒大吼：“老三！赶紧给我滚回太平山来！
……
……
一个小时过后，李家人展开了认真严肃的三堂会审。
周至脑瓜子嗡嗡的看着面前这个英俊帅气的年轻人：“所以，所以你就是杰克李……然后，然后杰克李还是李家的三公子，李乐水？”
“肘子你别跟我这么客气，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咱俩谁跟谁啊？”李乐水嬉皮笑脸。
“你严肃点！”周至脑瓜子更加的嗡嗡了：“你的普通话里头怎么会有北方味儿？啊我晓得了！整个蜀中，只有旌阳人的普通话里带着北方味儿！”
“今天重点不是这个啊……”李乐水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我也不是要瞒你啊，主要是以前的同学都读不对我的名字……”
“读不对你名字，啥意思？”周至刚问出口就明白了过来，顿时笑得捧起了肚子：“对对对你这名字，是容易被取小名哈哈哈哈……”
一般人不会将乐水的乐字读成“耀”的读音，而是会读成快乐的乐。而在粤语里，快乐的“乐”和下落的“落”，却是同一个读音。
天下同学一般黑，可以想象得到，少年的李乐水同学的名字，在同学们那里肯定会变成“你落水”，然后又衍生出更多更多的小名……
想通这一节，周至都乐得不行了。
李启严看着笑瘫在桌边的周至，又看了看自家的老三，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感。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王主任轻咳了一声：“想不到肘子和杰克还有这样的关系，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周至连连摆手：“这个可怪不了我啊，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李老的小儿子，早知道我在首都的时候就会跟他联络好。”
然而这话却让杰克李和李启严更加尴尬。
李乐山也不禁有些头痛，老三和老爸的关系，跟外界想象中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除了对自己这大哥还算毕恭毕敬，家里其他人，都拿他毫无办法。
为了磋磨老三的脾气，老爸故意放任他不管，也不许他毕业后在自家集团任职。
然后这天生反骨的老三就自己谋职，甚至还刻意“去老爹化”，严格说起来，封弘盛的会计师楼和老爹名下的会计师楼，还存在竞争关系，两家之前还因为抢夺港岛进出口贸易大权，斗得不亦乐乎。
不过封弘盛的格局也很够大，用人不疑，不但同意老三为他做事，甚至还给了他相当大的操盘权限。
然后就是欧洲金融危机，老三一战成名。
收益大到了什么程度？大到弘盛会计师楼如今已经看不上港口贸易的出息，开始渐渐向投行转变，成为了港岛数一数二的金融力量。
老三也因此成为弘盛会计师楼最重要的合伙人，独占三成股份，听说最近投资米国信息产业再度获益丰厚，个人资产已经数亿港币，名下基金更是高达数十亿，堪称港岛第一钻石王老五。
等到事情捋到差不多大家都明白，就轮到李启严脑瓜子嗡嗡的了：“所以你们是通过弘盛代理安全门锁认识的，然后为了合理‘消耗’外汇，又让弘盛代理金融业务，蜀大专家们发现欧洲金融危机动向后，又是周小友及时通知他们，由此才带来了港岛金融力量成了去年参与到欧洲金融危机中的亚洲区主要力量？”
李乐山幽幽地说道：“由此挖掘到的第一桶金，你们反手就投入到了米国的信息产业，抄到了IBM和微软的大底，据我所知，这两支股票今年以来已经翻了两倍。”
李启严叹了口气：“何止啊……如今港岛地产价格已经腰斩了一半，我的情报分析师说弘盛又在蠢蠢欲动了，老三，你的手笔吧？”
“爸！”“父亲！”李启严这话却让李乐山和李乐海激动不已，当着外人又不好明说。
当年李乐水和李启严大吵一架离家之后，李启严就再也没有和李乐水说过一句话，父子有时候在商业场合相见，双方都是端着冷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李启严生性风流，港岛八卦小报还传言父子俩是因为抢某位明星才反目成仇，传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而金融业的报纸则大肆抬儿子踩老子，认为李家三杰各自继承了老子的一份天赋，只可惜老三天生反骨，一一己之力狙击了李启严吞并弘盛的图谋，现在不但站稳了脚跟，甚至还隐隐占据了上风，反过来对李启严名下资产展开反吞并。
李启严虽然有“儒商”之称，但是内心里其实并没将自己真当做学者，只认为自己是一个商人。
因此对于继承了自己商业天赋的老三，他其实是最偏爱的，相比放养到大的老大和老二，老三从小到大的各种培训培养，都是他亲手安排，一心就像等他长大接掌自己的商业帝国。
却不料这孩子越大越叛逆，外界传说李启严为了打压李乐水，连一个超市经理的职务都不给安排。
其实真相只有李家人自己才知道，李乐水毕业后第一时间李启严就要他回集团担任总裁助理，却被李乐水呵呵一笑拒绝了，然后转身就进了弘盛。
第七百八十四章 复杂的故事
如今的李启严依旧偏爱李乐水，老三投身商场之后的表现的确让自己，甚至整个港岛都为之惊讶，但是这本身并非他将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推出家门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要小儿子见识世道险恶，幡然悔悟，然后回来继承家业，父子同心在港岛真正地翻云覆雨。
可是现在……老幺的表现的确也翻云覆雨了，但是这样的翻云覆雨，和自己计划当中的翻云覆雨，差别也太大了。
这特么就是唐玄宗待在蜀中，听说自家跑到河西另起炉灶的儿子，带着河西大军收服两京之后的那种心情。
这个家，该让谁来当？
现在李启严看向周至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幽怨，原来这小子就是始作俑者。
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或者这就是老三的气运？
“杰克，说话。”李乐山是长兄，也是最清楚父亲心意的人，现在见父亲叫出了“老三”二字，简直就是放下身段，想要缓和父子关系了。
结果老三竟然低着头不做声，这是要将番天印打到底吗？
李启严感觉挺没面子，出声打岔：“咳，所以现在肘子就是乔治，微软流通股最大股东，入会这事儿可以由老大和比尔作为介绍人，基本没有障碍了？”
“是的父亲。”李乐山点头：“不但没有障碍，而且会得到积极欢迎，毕竟大规模的实现验证，蜀大已经做了。”
“障碍还是有的，蜀大的设备不够先进，如今只有一台IBM的小型机。”周至赶紧提要求，语气中还充满了愤愤不平：“向国家计算机中心提出资源需求，排期太久了，而且现在国家计算机中心任务繁重，我们干文科的受歧视，抢不过那些理工狗。”
李乐山给噎得翻了个白眼，当面骂人可就不好了。
不过这事儿解决起来非常简单：“我去和比尔说一下，这事儿他是直接受益人，因此咱们完全可以组建一个联合攻关小组，蜀大，耶鲁，微软，联盟四方联动，蜀大出字库技术，耶鲁出编码技术，微软出科研设备和经费，联盟出unicode协议底本，如何？”
“这样就没问题了。”周至心里都乐开了花了，他提这一嘴只想这能够讹点经费出来，没想到李乐山格局这么大。
这套东西搞出来多半还是开源和免费的，因此让国家搞出来可能还会和引进芯片生产线那样招致非议，完全可能被抨击为花钱又不产生直接经济效益的项目。
如今“一切向钱看”的风气大盛，这种抨击也不能不防。
如果项目组能够自行解决最关键问题，不花国家一分钱不说，还能够得到外资和先进设备，这话就有另一番说道了。
见到事情聊得不错，李启严脸上却不见开心，李乐山和李乐海还在给周至使眼色，周至算是明白了一点，赶紧说道：“当然了，我的股东身份是通过弘盛代理获得的，微软方面只知道‘安盛基金’这个名头，因此具体的身份验证等事务，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法律和财务的文书文件，这就需要杰克来帮忙了。”
大客户直接点名，杰克李不开口都不行：“这方面问题倒是不大，不过安心说金安集团还是要以做实体为主，之前基金的绝大多数收益已经转入了实体投资，在深市建造了一家国内最大最先进的安全门锁企业，因此这个基金现在基本上就是用于存放乔治你的个人收益，以及从金安集团获得的股份分红，有点名不符实了。”
“我的建议是将这个基金独立出来，作为乔治你的个人投资基金来运作，在财富关系和法律关系上和金安集团切割开，这样财务关系将会更加明晰。”
李启严都听傻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周至这高中毕业生，和港岛如今数一数二的金融势力，还有这么深的瓜葛。
可转念一想又正常，要没有这么深的瓜葛那才见鬼了，如今一步步听下来，知道了他的财富积累脉络后，才重新感觉……好像这孩子也不那么妖孽嘛……
最起码，这些钱都不是平白无故来的不是？
他在那里琢磨，这边说起专业来的杰克李，已经好像换了个人：“还有就是经过这次金安集团的大型投资，你本人在金安集团内的股权已经稀释了一次，之前的配股发展协议已经满足不了现在的需要了，这次伱亲自来到港岛，我们正好当面讨论，重新拟定一份新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李启严现在觉得自己和儿子之间的隔阂似乎的确太深了，很多东西都在他意料之外。
他不会认为弘盛和内地企业深度合作是一时兴起的巧合，杰克有这个可能，但是封弘盛那只老狐狸绝对不可能。
话句话来说，港岛上在积极谋划向大陆靠拢的势力，现在看来不止自己这一拨！
周至不知道李启严转着这些念头，见李乐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好接过来跟李启严解释这个复杂的故事。
当年为了支持安然表哥发展企业，周至拿出了一些钱，安然表哥也卖掉了自己的摩托车，凑出了一个小车间的承包费。
短短三年，这个小车间就通过专利授权，加盟代工，吞并整合等多种方式发展壮大，等到在欧洲金融危机上赚了一大票后，又在深市建立了大厂，在央视投放超巨额的广告，实现了真正的爆炸式增长。
最近更是拿下了国外几家著名车商的汽车遥控密码锁的代工，用现在国内最流行的一句话来讲，这意味着金安集团的技术力量已经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广告效果甚至比央视还厉害，更大地带动了集团普通安全门和锁具的销售。
在这个过程中，周至所占有的“原始股”，也渐渐滚动成了一笔巨大财富。
在企业急需发展资金的阶段，周至一分钱都没往外拿，和安然表哥你来我往推了半天，最后还是安心表姐设计了一个‘配股协议’，就是继续将周至应得的分红，一部分转化成金安集团的股份，一部分转化为不算股份，只算借款的“发展资金”。
为了方便在欧洲金融危机里割韭菜，周至和杰克李设立了一个基金，叫做“安盛基金”。
这个基金由三部分资金构成，一是金安集团海外销售所得的外汇收入；二是周至书籍繁体版的海外稿费；三是杰克李能够控盘的部分弘盛的资金。
从理论上讲，金安集团的海外销售收入里边，又有周至按照股份占比所得的收益，以及前期沉淀在这里的“发展资金”。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一个赛一个丢人
周至赶紧打断：“因为之前从海通购入了两只转心瓶，王老认为我的资金肯定已经非常紧张。”輺
“他是不通经济之人，不知道就算我的资金都放到了股市，其实也是可以找杰克弄到一笔信用贷款的，因此这件事情上，王老是赤心为国，而我呢，的确问心有愧。”
“王老的那些家具，之前就存放在我BJ的收藏馆里，保藏条件是比照博物馆进行的，相比之前露天遮个雨棚那样的方式好了太多，因此王老让渡的态度很坚决。”
周至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与其两头耽误，那就不如早点将款项给王老汇过去，我想等安盛基金完成清算之后，也不差这一百万美元。”
杰克李笑道：“的确，要是重新划分好金安集团股权，完成安盛基金的清算，肘子你的收益将远过这个数。”
周至问道：“杰克哥，这部分资金大概有多少？让我们知道，心里也好先有个底。”
杰克李看了下自己老爸：“这个……”
李启严赶紧说道：“那要不我和老大老二先回避一下……”輺
“不用不用。”周至赶紧摆手：“我是真没想到这世界这么小，杰克哥原来就是李老的小儿子。”
“所以现在大家都不是外人了，杰克哥你直接说就行。”
这下轮到杰克李有点麻爪了，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启了数年来第一次和自己父亲的对话：“老爸，你看这……”
这一刻李启严眼泪都差点下来了，赶紧端起茶杯虚饮一口稳定心神：“啊这个……既然肘子如此信任你，信任我们家，那就直接说吧。我也听听你们的本事儿，替你们高兴高兴！”
“小弟你就说吧。”李乐山笑道：“相信你们搞出来的阵仗，还吓不到父亲。”
“是。”李乐水见大哥也开口了，终于点头：“这个事情还得从一年多以前说起了。”
“之前安盛基金属于金安集团的那部分，在欧洲货币危机之后，共计盈利三千七百五十万美元，按照之前商定的股权比例，其中二十趴是属于肘子你的，合计当为七百五十万美元。”輺
“金安集团增资建厂之前，我们对当时的集团各类资产，进行过一次总值核计，已经达到一千多万美元，其中属于肘子你的，应该是两百多万美元。
“如此一来，你对金安集团的投资，截止到一年前，总计应该是一千万美元左右，按照你和许安然先生的协议，其中四百万美元，将继续计做你在金安集团的股份，比例则稀释到八个巴仙。”
“剩下六百万美元，将记作金安集团对你负有的短期债务。”
“而这部分债务，连同你在安盛基金资金池中的‘沉淀资金’，将分割期追溯到一年前的话，合计应为一千两百万美元左右。”
“等下！”周至都给吓着了：“怎么还有这么多？”
“因为增资建厂之后，金安集团的规模就已经扩大了五倍，而这一年多来的效益增长，更是之前的十倍啊！”说到这个杰克李都不由得兴奋：“安心说了，股份分割应该从现在算，因此这一年多的分红收益比例，你所得的部分，得按照原始持股比例，即两成来计算，因此这个沉淀资金就多了。”
“这个……”周至已经听得有些头昏了：“这样合适吗？”輺
“我们会计师楼认为是合适的。”杰克李说道：“毕竟你同意稀释股份，就相当让渡出了相当多的股份配额，等于放弃了未来应得的十二趴的分红。安心的建议在我们看来，作为一种给你的补偿办法，是非常合理的。”
“……”周至都听得有些无语了。
“要是听明白了，那我就继续？”杰克李问道。
“还……还有继续？”周至感觉思考都快要停滞了，傻傻地跟着问。
“当然啊，这一年多来，我们宏盛可也没有闲着啊！”杰克李一副“你怎么可以如此蔑视我”的表情：“这事儿你该知道啊，虽然理财方向上我们弘盛不如你单独委托的IBM和微软这么单一，安盛基金的收益也不如你的单独委托那么丰厚，可也在你的启发下认真调研了米国信息产业，调整了投资方向，加大了这方面的投资比重啊。”
“这一年多以来，基金投资也收益不菲，刚刚说的一千两百万美元，是基金成立以来先后沉淀下来的本金，还没有加上投资增值啊！”
“所以……所以一共该是多少？”輺
“具体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就在大家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杰克李又接上了一嘴：“但是两千万，肯定是PASS了的。”
屋里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那是王立梅不小心发出来的，然后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呵呵，呵呵呵……”过了好一阵，周至才尴尬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我，我这一年都在认真学习准备高考，我，真不知道他们都赚了这么多……”
这个数字和周至想象当中的相差太大，有点把他吓着了。
等到定下神来才反应过来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因为金安集团，已经不再是当日吴下阿蒙了。
“刚刚说的都是大致数目。”杰克李等到大家都消化好了这个信息后，这才说道：“具体的详细核算那是其他人在做。”
周至不由得翻起了白眼，要换做平时在电话里头，周至肯定会给杰克李怼过去——升为大会计师楼合伙人了呢，可比活该你装这个逼！輺
现在人家老子还在这儿坐着呢，而且还有求于人，因此只好眼巴巴看着李启严，问得心惊胆战：“李老，差不多……够了不？”
“哈哈哈哈……”李启严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说过要卖吗？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吧？”
“啊？”周至和王主任面面相觑，再一回想，可不是吗，人家压根儿就没有说过！
“我这人与人交接，多看缘分。”李启严笑道：“你看虽然之前只以为才短短一天相处，原来你和我们李家，已经早有这么深的交集。”
“和老夫，因《淳化阁帖》交沾了缘分；和老大，因为那什么字码交沾了缘分；和老三，因为投资交沾了缘分……”
“肘子还是海通的鉴定顾问。”李乐海突然插了一句。
李启严白了自己老二一眼，这话别人听不明白，他可太懂了。輺
同时也有些无语，亏得老夫纵横花丛数十载宝刀不老，三个儿子却一个赛一个的丢人！
第七百八十五章 十个亿都值
而这一大笔资金最后获得了丰厚回报，许安心又将之抽出投入到了新厂的建设当中，金安集团的股本又因此得到了极大的扩充。亹
然而周至认为建新厂的这个过程，自己一点没有出力，对于金安集团这么大个企业来说，自己除了出些小主意，也从来没有参与过具体管理。
因此继续通过这样的注资方式，按原始比例占有金安集团的股份，对其他几个倾注全部心血在其中的股东，本身是一种不公平的行为。
所以这次注资建厂，周至坚决不同意以此为由，继续占股。
于是此次注资建厂，不但涉及到金安集团从安盛基金进行资金抽离，还涉及到周至在金安集团所占股份的稀释。
许安然觉得这样对周至又不公平，因为说白了此次注资的资金，都是周至从国际金融市场上赚来的，要是周至不带着他们玩儿，金安不但成不了集团，还会因为资金短缺等问题，面临下游代工厂的逼宫。
最终还是许安心拿主意，这事儿还是得询问下专家的意见，就算要按照肘子说的来，这么复杂的财务清算工作，最终也只能交给弘盛这样的会计师楼来完成。
因此问问专业人士总没错。亹
于是皮球就提到了杰克李这里。
杰克李觉得匪夷所思，这种问题还叫问题吗？当然是肘子说得对啊。
这种毫不负责任的态度顿时激怒了许安心，然后杰克李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揪了耳朵，说，你是不是想欺负我弟弟？！
好在杰克李是大聪明，一句话就平息了许安心的怒气——安心我问你，肘子将来，会成为金安的一员吗？
许安心知道这是不大可能的，这个弟弟将来更大的可能会成为搞文字研究的穷酸。
啊不对，穷已经不大可能了，只剩下酸腐。
挽救了耳朵，杰克李这才耐心解释，这样的操作其实是大企业的常规做法，通过稀释股权的方式，减少一些原始股东的持股比例，这样做的目的并非损害股东的利益，而是为了保障另一些股东的决策权。亹
就金安集团来说，周至说到底还是一个“边缘”人物，这样的人物，本来就不应该拥有影响集团决策走向的权力。
任何社会结构当中，都要主意权力与责任匹配的问题，如果忽略了这个问题，那将来迟早都会出问题。
肘子在企业创办初期可以说出了大力气，甚至说整个建厂的创意和发展模式都是他设计的，后来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斩获，也是倚仗他敏锐的嗅觉和灵通的消息，然而对于集团本身的管理来讲，肘子是完全边缘化的。
既不了解生产，也不了解销售，更不了解营销和研发。
这样一个人坐拥金安集团两成股份，对于任何一家现代企业来说，是非常危险和不智的。
虽然弘盛如今也有类似的“风投”机制，但是那也有退出机制，更不参与企业管理，更多是以“对赌要约”的形式来保证收益。
所以肘子才是明白人，知道事情在哪个阶段做到那种程度，对大家最有利。亹
最终大家同意了周至提出的稀释方案，这次增资，周至的持股比例从百分之二十降低到了百分之五。
但是许安然要求增资的资金中本来该属于周至的那部分，一分不少都要算作周至给金安集团的借款，转化为金安集团的债务，分三年从集团海外收益当中拨付偿还。
外汇对于金安集团来说，除了引进国外先进生产线，本身用不了多少，这事儿在建厂时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弟弟。
这样正好了，周至很快就让杰克李将那些外汇变成了米国科技股。
听完周至的讲述，李启严的幽怨又消失了，变成了欣慰。
小儿子做事的风格变得大气光明，很明显不会是封弘盛那老狐狸教的。
现在看来，倒是受了这边的影响居多。亹
虽然周至和他表哥的做法才是最公道最合理最冷静的做法，但是巨额的财富当前，有多少表弟，能够主动要求对自己的股份进行稀释，降低在集团中的持股比例呢？
又会有多少表哥，会主动要求将之前暴涨十倍的投资收益，分出相当大的一部分，认同为对表弟的负债呢？
从法理和债权的角度，事情的确是应该这么处理，可是又有多少家族，有多少关系比表兄弟还亲密的人，就算明知道什么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却依旧会因为贪婪和短视，为了拼命从他人手里攫取和占有更多利益，而拼杀得头破血流，最终将本该大好局面，折腾成一地鸡毛呢？
最起码，这样的面对财富时的处理方式，在港岛上是非常少见的。
而且很明显，这件事情让自家小儿子受到了足够的教育。
李启严觉得，光能够让家小子明悟到这层境界，给周至十个亿都值。
之前看来，自己对老幺也有大误会，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将他锻炼起来，因此不敢一开始就完全的信任放权。亹
结果老幺的本事儿远超自己想象，结果因为处置不当，反而被封弘盛这老狐狸截了胡。
听完了杰克李和周至的话，李启严终于对最近这股在港岛崛起的金融新势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想想都不由得苦笑起来。
自己还在苦心筹谋如何争取助力，结果自己儿子已经差不多水到渠成。
然而周至接下来的话，却让李启严更加震惊：“杰克啊，给王老爷子那一百万美元，才是当务之急，早过去一天，利息都是不少。”
“王兄？你怎么会欠他一百万美元？”李启严问道。
“是这样的，”王立梅说道：“临来之前，文物局筹集了五十万美元的资金，王老爷子认为这点资金要收购两本《淳化阁贴》，怕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将自己历年来收集的明清家具，作价一百万美元，打包让给了小周，并且让小周在港岛将这一百万美元调济出来，一并作为收购资金。”
“李老，这一百五十万美元，实话实说，可就是我们所有的家底了。”王立梅诚恳地看着李启严：“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们也希望您将两件国宝留在自己手中，等到我们将来实力增强以后，再来考虑归属问题。”亹
第七百八十七章 唐卷
老大早早和导师女儿结婚了不去说他，老二这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肘子是海通的顾问，所以肘子和婉秋有缘分，而和婉秋有缘分，也就是和他也有缘分……姷
李启严当然不知道舔狗这个词，但是很明显，自己儿子们竟然全都是这样的属性！
等等，为什么老夫要说全都？李启严心里突然升起警惕：“刚刚听你们说事儿，每到两可之时，总是一个叫许安心的出来一言而决……老三，这位是谁？”
“呃这个……”杰克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给周至狂使眼色。
这就是欲盖弥彰，周至很不想给李老三这个好脸，但是现在是人家家长在提问，周至也只好充当起娘家人。
啊呸呸呸，什么娘家人！赶紧晃了晃脑袋将这无厘头的念头抛开：“许安心是我表姐。金安集团董事长是我表哥许安然，总经理则是表姐许安心。”
“但是表哥主要负责领导研发团队，而市场开拓和产品销售，基本都是表姐在负责。”
“从一开始的承包厂房，到后来寻找加盟代工厂，寻找海外销售代理，专利代理，再到后来在深市考察建厂，以及设立安盛基金等，其实都是表姐的主意。”姷
看着李老三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周至突然有些气愤，虽然安心表姐不算什么超级优秀好白菜，可你松口气是什么意思？！
于是又贼兮兮地说道：“一直以来，杰克哥都给了表姐许多无私的帮助呢，要说缘分，这才是……”
“咳咳咳……”李老三顿时吓得给自己口水呛着了，在李老大，李老二审视的目光下越发心虚：“这个，这个……”
他还不敢瞎说，因为肘子在这儿呢，敢瞎说没有或者什么革命的友谊，只把肘子转身就得告诉安心，一时间尴尬无比不知道如何措辞。
李启严看着老三的熊样，差不多已经坐实了心里的想法，暗叹了一口气：“老三，什么时候有空，安排我和封弘盛见个面吧。”
这里边的信息非常多，港岛终究不是李启严一家的港岛，大佬们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以前这样的情况并非不可能，正因为如此，即便李启严想要靠近，那边却依旧有着自己的顾虑。姷
弘盛的崛起，让港岛上有了一股可以制衡李家和恒集团的新势力，虽然这股势力中李家的老三充当了主力，但他只是经理人和合伙人，背后控制资本的，却是一干与和恒系没有密切关系的股东。
很明显，这样的结果，是相关方面乐见其成的。
所以李启严和封弘盛，就只能是相互制衡，相互监督，同时又存在大框架下相互竞争，也相互合作的关系。
李启严是老江湖，自然明白这一层道理，之前只是诱惑太大，忍不住想要使使力而已。
而封弘盛这老狐狸还大胆任用自家老三，堪称一举三得的绝招。
第一看似示弱，意图获得相关方面的关注与扶持；第二让自己投鼠忌器，许多的盘外招没法跟自家儿子使；第三就是老三实在是争气，短短数年就让弘盛集团资产翻了数番，让弘盛和自己一样，具备了抄底港岛的实力。
现在大势已成，关系就得重新调整，从对抗转为合作，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姷
很明显，李乐水对此也早有预料，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当下只淡淡点头：“是。”
“至于两本《淳化阁贴》，”李启严对周至和王主任说道：“今天听了好些故事，也让我感触颇多啊。”
“毕士安的祖刻本，是当年林婉秋的母亲冒了极大的风险才带来港岛的，然后从我这里换了三千港币，支起了一个鱼丸摊子。”
“成亲王本则是从一位流落皇室的后代那里淘来的，当时也没花多少钱。”
“王兄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不看重财富，甚至都不看重自己的收藏，但是所赠所出，必定得人。”
“今天听肘子细论历代澄心堂纸，收获颇丰，由此可见国内对于文物的保护和研究工作，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甚至超过了台岛故宫博物院和岛国。”
“有感于你们的诚意，有感于国家的进步，有感于王兄那样的榜样，我决意将这两本《淳化阁贴》，捐赠给国家！”姷
“真的？”王主任又惊又喜：“李老，谢谢，太感谢了！”
李启严笑道：“具体的细节，你们到时候和老二谈，这方面的事务，现在都是他在负责了。”
周至却想到了一个问题：“李老，安思远和安宅英一那边，是不是有些不好打发？”
“看来是需要出点血了……”李启严想了想：“老二，那个《大日经》残卷，我想出了。”
“父亲，你是说……空海禅师的《大日经》残卷？”李乐海问道。
“对，婉秋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姷
“我知道，后天。”周至举手。
“……”李启严李乐海父子俩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周至：“你怎么会知道？”
周至都不好意思说林婉秋是自己找来游说李启严的助力，但是因为海通在内地有一场近代书画拍卖会走不开，所以林婉秋说得晚几天到。
好在他跟海通的关系的确也比较铁，林婉秋早就邀请过周至要他来港帮忙，于是说道：“海通有一件疑似宣德的夔龙衔莲花纹大罐，婉秋姐有些拿不稳便，想叫我给看看。”
这件器物非常的出名，因为历朝历代，夔龙青花纹样都极度的少见，要是这件夔龙纹大罐是真品的话，那就是宣德夔龙的“大纹样”，也就是可以列入标准器的特殊品，身价将立刻暴涨。
但是恰恰因为极度稀缺，也导致了判定的困难。
很显然李启严和李乐海都是非常熟悉这件瓷器的，听周至一说就做出了了然的表情，李启严点头：“那件东西的确难断，一切都没毛病，但是纹样实在是太奇怪了，和中国瓷器传统的龙纹装饰截然不同，古怪得很。”姷
“李老你这么一说，就更加让人心痒难熬了。”周至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哈哈哈，先看看《大日经》再说吧。”
等到李乐海将一个锦匣取来打开，取出其中的一幅小卷轴在书桌上铺开，周至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唐卷？”
李乐海之前都给周至唬得五体投地，现在给周至说得一愣：“肘子你不知道空海？”
“不知道，听着像个和尚。”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唐卷？”
第七百八十八章 空海残卷
“呃……唐代蜀都所产麻纸冠绝天下。浣花溪边集中了近百家造纸作坊。除了用作皇家贡品外，王公贵胄写诗作画，都花费重金从蜀都购买蜀纸。”周至说道：“唐代蜀纸以麻为主料制成；再用药物染黄，增加古意的同时还能防虫，称作‘染黄纸’，之后开始在其基础上匀腊，使纸具有光泽莹润、艳美的优点，人称‘硬黄’。”孹
“硬黄薄且纸质半透明，可用于书画作品摹本的制作，唐代开始用著名的双钩法翻摹前人书法，就离不开硬黄蜀纸的功劳。”
“但是因为太透，裱褙的时候则常常需要配合当时著名的另外几种纸张，如唐代著名志怪小说家段成式所造的‘云蓝’，抑或韩愈曾经盛赞过的‘会稽楮’。”
“作为古代高科技的造纸业，唐代的时候，蜀地已经领先全国，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中心位置，而蜀大古籍修复研究所收集有一些有唐代纸张样本，因此我比较熟悉。”
“原来如此。”王立梅笑道：“肘子对古代用纸是非常有研究啊，哪怕是不认识作者，已然能够断定出朝代，也堪称一绝了。”
李启严笑道：“这空海啊，是一名岛国的和尚，肘子没有研究也不奇怪。”
“空海是奈良时代与平海时代之交的高僧，当年不满足于之前修习的法门，随遣唐使来到长安，学修密宗法门。”
“唐玄宗时，天竺密宗已然没落，天竺高僧不空法师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将密宗衣钵传给了惠果禅师。”孹
“传说不空法师涅槃同年，空海便在岛国香川县一户豪族降生。来到长安后师从惠果。”
“惠果圆寂前告诉空海他就是不空的转世。前世他是惠果的师傅，今生惠果有成了他的师父。”
“如此空海才得以将密宗再次东传，带到岛国发扬光大。”
“因此他在岛国佛教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其一舟度海的意义，完全不亚于达摩大师一苇渡江，对于中国佛教的意义。后世岛国，遵其为‘弘法大师’”
“除了是一代宗师，他还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僧’。在唐朝期间竭尽所能，搜集佛教文物，还叫朋友帮忙。”
“正是他立志学习佛法的决心和坚持不懈的精神，才使得后来虽经唐武宗灭佛，依旧有许多中国佛教文物，经空海传入岛国，很多被列入国宝，得以传承至今。”
“归国后，空海编撰了《文镜秘府论》，其中收录了中国南北朝直至中唐时期诸多诗歌理论著作，为中国的文化传播岛国，为其上汉学的兴盛，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孹
“除此以外，空海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书法。”
“空海书法造诣极高，对于篆、隶、楷、行、草等字体都堪称大家，直接开创了岛国书法一脉。”
“肘子你看，他受中国唐书的影响至深。笔法融合了颜真卿的骨架气势，有具备二王的豪放飘逸，功力是非常的深厚啊。”
《大日经》是草书残卷，一共就只剩下一百来个字，但是从这一百多字看来，这人虽然是岛国和尚，但是书法造诣甚至可以吊打一干宋明大家。
“这是大高手，书法堪称唐书典范，除了转笔没有学到，别的堪称登峰造极了啊……”
“有人称其为岛国王羲之。”李乐海说道：“肘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比二王还是差了些灵动，结字如唐，而笔法却和部分宋代书家风格体近。”周至眼睛盯着残卷：“当然除了米芾，宋代除了米芾将转笔用到极致，能够八面出锋以外，其余书家更喜欢用减法。”孹
“这位也不例外，因此比二王就缺了灵动和变化，当然即便如此，也已经胜过绝大多数后人了，岛国人还有这等人物，我以前都不知道。”
说完对李启严拱手：“李公的法帖收藏，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李启严笑道：“等婉秋回来，我想委托她将这卷轴拍出去，你觉得如何？”
周至就对李启严竖起了大拇指，笑道：“李老这手高明！”
周至就算不了解空海，一看这字就知道是名家，一看这纸就知道是真品。
这是唐代，岛国奈良与平海交接时代的法书，就好像国内市场出现一幅张芝或者怀素的贴子，可以想象藏家们会疯狂到什么程度。
之前的安思远和安宅英一都打着《淳化阁帖》的主意，现在空海《大日经》残卷一出，安宅英一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在来不及考虑《淳化阁帖》了。孹
而对于安思远来说，唐代书法残卷的价值，自然比宋代双钩摹本的价值要高，而且最绝的是他乃米国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艺术品的价值，至于是中国的还是岛国的，其实都一样的。
因此可以想见安思远对这个残卷的态度。
“现在该轮到岛国人担心和着急了。”周至满意地点着头：“到时候我们也来插上一脚，毕竟这上宗二王，尽得唐人书意的好东西，我们也应该感兴趣才对嘛。”
李乐海看着一脸满足笑意的周至，对这娃的鬼话将信将疑。
周至现在马上就会掌握千万美元的现金，他真要是下场抢夺的话，这帖子最终到底花落谁家还真的不好说。
至少到目前为止，世界拍卖市场上还没有拍出过上千万美元的书法作品。
李启严也模仿着周至刚刚对他拱手的样子，也对周至拱手开玩笑：“那就多谢贵东给鄙人抬轿了。”孹
事情谈到现在都已经过午了，于是李启严又安排客人午饭，吃过饭之后，李乐海和李乐水陪着周至和王主任参观李启严的收藏。
作为港岛上数一数二的大藏家，李启严这里的精品非常多，他的兴趣爱好集中在三个门类——第一是各种法帖拓本和古籍善本；第二是瓷器；第三是玉器。
前两样如今的周至已经可以说是专家级别，不过第三样除了些年代比较近的能够断得出一些眉目，别的可就不够看了。
李启严的玉器从远古红山、仰韶开始，一直到清末，已经收藏成了一个系列。
其中红山文化的黄玉猪龙，黄玉柱形玦，既是非常珍贵的新时期时期手工艺术巅峰之作，同时玉质也是上乘，为整个红山时期都罕见。
而仰韶文化的玄玉玉钺及玄玉环，当年更是直接打破了“仰韶不用玉”的学术成见，更是价值非凡。
至于其后商周和春秋战国的礼器，秦汉的印玺，唐代皇室用品，宋辽金的贵族器物，明清的各种杂项，收藏之丰，完全撑得起一座玉器博物馆。孹
第七百八十九章 互联网
玉器本身是一种非常难以炒作起来的门类，原因和青铜器、以及后来的象牙一样，因为国家禁止流通，就没有了炒作空间。塍
因此除了早期流散出来的部分玉器外，到后来国内的古玉甚至卖不过新出的和田玉雕件。
当然那得是真的XJ和田玉，而不是什么青海料，俄罗斯料。
但是所有这些玉器里边，有一中例外，那就是黄玉。
中国古代对玉色历来颇有争议，玉有几色？何色为贵？各有看法。
明代周履靖《夷门广牍》中说：“于阗玉有五色，白玉色如酥，冷色、油色及雪花者皆次之。黄玉如栗者曰甘黄玉，焦黄次之。碧玉色青如蓝靛，即今深青色，或有细墨星者、色淡者皆次之。墨玉色如漆，又谓之墨玉。赤玉如鸡冠，人间少见。绿玉深绿色，中有饭糁者尤佳。甘青玉色淡青而带黄。”大致给和田玉分出了这几种颜色。
如今的玉石爱好者尚白喜绿，首先玩的就是XJ和田的白玉和碧玉，事实上，黄玉曾经傲视过羊脂玉。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提到：“玉以甘黄为上，羊脂次之。”塍
黄玉的黄色含蓄而内敛，温润而细腻，其声若金磐之余音，绝而复起残声远沉，徐徐方尽。
和田黄玉，其基质为白玉，因长期受地表水中氧化铁渗滤在缝隙中形成黄色调。
能称为黄玉的，必须是肉质也被沁色为黄色，内外色一致，不露白才行。
因此真正的甘黄玉，其稀有罕见程度比羊脂玉还要少，是玉中的珍品，自古以来就象征着尊贵与灵气。
色质温润而不艳丽，气质淡雅而不锋利，与中国人推崇的“君子之道”相符，备受收藏界喜爱。到了明代，士大夫玩玉、赏玉，都以黄玉为贵，经济价值远超过羊脂白玉。
到了清代，由于黄玉与“皇”谐音，又极稀少，身价不匪，加上产量稀少，俨然已经成为皇室贵族专用之物。
历代的黄玉文物，基本就都是宫廷置办的细巧之器，而很多上古的黄玉制品，更是在宋明时期就成为玩家藏品，然后进入内府，变成了宫廷的传世品。塍
有了这样的历史渊源，就有了炒作的空间，因为制作水准，使用者身份等原因，国际市场上黄玉文物的拍卖价格，远远高于其余文物。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这里边有多少是李启严们的无良炒作，那也很难讲。
不过这也不妨碍周至就好像掉进谷仓的老鼠，看了一个饱。
当晚回到宾馆，王主任和周至就开始汇报当日进展。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如此的顺利，李启严的人设，看来从“儒商”到一个“爱国商人”的转变，那是没跑了。
小鬼们出动摸清了石头，试探通了道路，接下来的事情差不多就无需周至再操心了了。
而同样的感到惊喜的，同样还有港岛上的一干意图抄底大佬们，在送周至二人离开以后，李启严便将三个儿子重新召回书房，开始了秘密的磋商。
三件大事，第一是两本《淳化阁帖》的“回归”，第二是内地有意与Unicode联盟合作，第三是联合中央稳定港岛金融，三件事儿刚好都和自家这三个儿子有关系，如何将这种气运化为势运，就算大佬们为了港岛将来管理需要势力平衡，那也足以让李家得到最大的一份。塍
双方态度都非常的积极，因此事情安排得紧锣密鼓。
第二天，应李乐山的邀请，周至前往了港岛大学，第一次见识了互联网的威力。
以国家互联网的发展变迁来看，其实一共经历了几个时期，分别是学术牵引期、探索成长期、快速发展期和成熟繁荣期。
所谓的学术牵引期。指的是互联网从米国引入其它地区的阶段。
在这一阶段，会通过各地政府科研单位，历经时段一般会是数年，以推动互联网从信息检索，到全功能接入，再到商业化初步探索。
这一阶段的主力是各大政府部门，科研单位，大专院校，大家以科研工作为主，故而称为“学术牵引”。
互联网诞生于米国，最早起源是米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的阿帕网，主要是用于军事研究，它主要是帮助米国国防部抵御前苏联的核打击而建造的通讯网络。塍
这个网于1969年便投入使用，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四个节点，到了1981年发展到94个。与此同时，最大的信息检索系统DIALOG也接入了阿帕网。
互联网的雏形，因此便初步显现了出来，其后很多标准和特性，在80年代逐步建立起来：
1983年，保罗·莫卡派乔斯发明了DNS；
1984年，米国国防部把TCP/IP协议确定为所有计算机网络的标准，为互联网的全球一体化奠定了基础；
1989年，蒂姆·伯纳斯·李发明了万维网world
wide
web，为互联网在全球的普及做好了准备，从那之后，WWW站点开始了迅速发展。
在互联网标准已经完善后，中国的学者专家们也开始为接入互联网做出努力。
由于米国有政策强制对中国进行信息封锁，所以中国也只能通过学术研究的形式进行探索。塍
最终经过政府长期的努力，于80年代初，成功在香港和BJ设立国际在线信息检索终端，实现和阿帕网相连，最终接入DIALOG数据库系统。
也就是说，中国互联网的应用起初是通过信息检索工具的方式融入的。
直到1987年，另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研究，有力的推动了中国接入国际互联网，就是电子邮件。
1987年9月，在德国卡尔斯鲁厄大学维纳??措恩教授的帮助下，王运丰教授和李澄炯博士在BJ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建成一个电子邮件节点，并于9月20日向德国成功发出了著名的“越过长城，走向世界”的电子邮件。
这预示着中国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算是一个可喜的进步，然而并不是全功能接入。
现在中国的学术机构正在努力的申请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同时也在联络米国支持此举的人士大力游说，其中自然基金会主任斯特芬??沃尔夫，以及李乐山这样的华人信息科技大佬，都在其中。
加之李启严本身是港大校董，李乐山本身也是港大校友和名誉教授，因此李家和港大的关系很深，李乐山这几年也频繁回港，指导这里的互联网建设工作。塍
第七百九十章 更上一层楼
港岛受到米国的限制不大，因此港岛的互联网，如今远比大陆的先进，已经完成了全功能接入，发展得火如荼。喰
现在港岛上的互联网，其实已经度过了学术牵引阶段，开始步入探索成长期。
这一个时期，指的其实是逐步建立普通大众对互联网的认知度和接受度，稳步成长。
在这一期间，最早一批互联网公司将相继成立起来并且业务高涨一路高歌，同时还要经历互联网泡沫期带来的考验，完成互联网商业模式的成功探索，为下一步的快速发展期打下牢固的基础。
现在的港岛，已经开通了接入Internet的64K国际专线，港大还搭建了自己的64K校园局域网，很多东西可以通过网络互动互传。
虽然已经可以说是相当的先进，但是港岛的研究者们，似乎还没有找准正确的发展方向。
直到现在，主要的应用方式还停留在文件检索和邮件发送阶段。
也就是说，互联网以“内容为王”的门户时代才刚刚兴起，离以“关系为王”的主抓用户的社交网络时代，还差得很远。喰
作为过来人，周至当然知道这个过程中留下来的成功产品和思路，当年在国营单位里边还利用空闲资源搭建过一个服务器，其中包括了全套的社区论坛功能，还有一些小游戏和一个叫做ICQ的实时聊天工具。
这个服务器一开始只是给自己省搞技术的同事在用，相互间传个小程序小文件什么的非常方便。
后来有些闲得蛋疼的开始往论坛里边传从外网扒下来的小说和内容，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
随着使用的人越来越多，很快这个交流论坛成了国企内网里边的一个流行小网站。
接着论坛里边开始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业务讨论区渐渐演变成了“吐槽领导区”，而且本来是利用空闲资源，使用者多了就变成了抢占资源。
最后领导下令，将这个服务器给关闭了。
虽然上一世冲浪不成功，但是周至对如何搭建应用平台并不陌生。喰
只可惜当年的ICQ源码是扒下来的，周至是维护者并非开发者，因此周至只是了解运作原理和功能模块，以及大体的设计思路，具体的源代码也不可能还全部默写得下来。
不过组成一个开发小组，将这些搞出来的话，似乎也不是太难。
这段时间和计算机交道打得多了，周至上一世的码农属性正在渐渐觉醒，港大也有Unicode的相关研究室，底层协议代码就在研究室的小型机里。
但是很多最新的成果，需要李乐山通过互联网，从耶鲁大学实验室服务器扒过来。
周至这次带了一个硬盘，里边是大字库系列软件，不过是最简单的原理演示版的，不过如何将之加载到底层协议代码上这一块之前没有，还得现写。
准备好一切，为了提高效率，周至和李乐山并肩坐到了一起。
周至负责书写关联程序，而李乐山在边上复核。喰
关于一些细节和思路，两人也需要讨论和相互介绍，毕竟两人术业虽然相通，却也各有专攻，一个精通的是协议层，一个精通的是应用层。
好在两人都是高手，港大研究室本身也有自己的研究者，是一名老教授，带着一大帮的同学，现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用极度简洁的语言交流几句，然后这个内地来的小子就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通敲打，很快一个程序就会编写完成，然后编译成功。
当然要完成一个字库的正常运转，哪怕仅仅是一个演示版，字库里边只有一首《登鹳雀楼》，开发的部分也仅仅是打造关联程序，就好像将地基和其上的建筑固定到一起的“础石”，那也不是一个程序能够完成得了的，得是一个“程序包”。
好在这些程序都不大，两人因为各自熟练，因此合作得非常默契，很快就完成了演示版的协议关联工作。
其实工作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不过为了演示方便，周至还是加装了输入法。
输入法就用王永明发明的五笔输入法，当年洛杉矶奥运会上，法国著名报社法新社的记者发现中国记者手写新闻稿之后，还将之作为新闻嘲笑，声称洛杉矶奥运会现场，有来自全世界的七千多名记者，唯独只有中国记者，还在使用中世纪的方法进行报道。
这是一段惨痛的历史，除了国家淡事的科技发展和世界先进水准脱轨严重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象形文字带来的限制。喰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国人想了很多的办法，比如拼音化的速记方法，当年还曾在全国范围内流行过一阵，三姐就曾经自学过这个，企图用来抄录课堂笔记。
在打字机时代这是一个死局，汉字铅码可不是那么容易携带的，机器本身也笨重，不像字母型语言那般，可以将按键直接固化在机器上。
直到进入电脑时代后，才真正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契机。
因此很多人号称信息时代会带来汉字的消亡，那真是非笨即蠢，很多人都不了解打字机，因此看不见计算机可以解决打字机不能解决的问题，因此对于汉字打印来说，计算机不仅不是汉字消亡的征兆，恰恰相反，而是解决这个难题的曙光。
当然了，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其中也经历了无数艰辛。
在实际操作中，也是无数天才的灵感创意加上不计劳苦，最终方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王码五笔输入法发明之后能够获得国家战略级扶持，获得国家科学技术奖这样的认可，足以说明其重要意义。喰
有了unicode协议，有了演示字库，有了输入法，在电脑上就能够输出中文了。
港大的小型机上也是UNIX系统的，没有鼠标和窗口界面，只有个利用快捷键操作的文字输入软件，还是港大自行研发的，叫做NEDIT。
不过能用就行，无鼠标的文本录入界面异常的简单，很快周至便在上面敲打出加载在字库里边的ASCII码和《登鹳雀楼》。
打出来的ASCII码很奇怪，每个字符底部都有一道横线，说明这些字符已经不是之前UNIX系统当中的那套，而是从新的unicode字库取出来的“新字符”。
“成了！可行性验证过了！”李乐山激动得一把拍到周至的肩膀上：“乔治，这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刻！我们第一次在UNICODE字库当中加载上了中文！”
“如果二十个字也算的话……”周至倒是心如止水。
“当然要算！”李乐山转身对观摩的人群高喊：“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层楼，我们终于登上去了，对不对？！”喰
“对——”研究室里已经成了一片欢庆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