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收入来源
虽然这些钱都是周至的,但是因为是从国外出版社划转过来的,因此这叫“现汇”。
要在国内使用的话,得先换成“现钞”。
两者的汇率是不一样的,损失由兑换人自己承担。
而且这个现钞你也拿不到,只能能兑换成人民币,银行不会直接将港币给你。
那是紧俏资源,也有一些能耐人能够运作出来,但是那些人都是隐身在银行门口外币贩子身后的真正大老。
当然也不是完全无法使用,将之转移给其它外贸企业就行。
比如蜀都工美商场,就承担着一些创收任务,之前的镇店之宝《明·吴应卯彷祝允明八咏其七·侠少》,标价就是十万美元。
你想用人民币买都没门。
其实周至想要将自己的外汇套出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安心表姐那边就有不少的港台业务,操作空间有的是。
不过安心那边也是创汇而不是用汇,周至这点外汇版税,对人家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并非刚需。
所以转移套现实在是太不划算,还不如照顾费观两口子划算。
真是照顾两口子,买古玩字画,那就是照顾费观,不买,让外汇摆蜀都营业部户头上,也算是照顾刘玉姝。
朱大章的影展最终是定在省展览馆,级别相当高,说明费观刘玉姝两口子非常不错,周至也乐意帮这个举手之劳的小忙,让上百万港币躺那儿。
不用怀疑,就是上百万,换成美元的话也差不多二十万美元,能够买下工美最值钱的书画。
原因很简单,因为港台的图书远比国内的贵得多,简体版图书与繁体版的价格相差太大。
从干爹给县里从港岛“进口”的那部笑笑生作品,就可以见到差距。
当时可是花了老爸几百块,换成一般的古典文学爱好者,都下不了这个手。
因此当周至说得如此云澹风轻,就让干爹有些气闷。
要是孩子得意忘形吧,当长辈的肯定要敲打他别骄傲;可是现在周至乖得跟个顺毛驴似的,干爹又感觉他在暗暗地装逼。
好在这都是自己干儿后辈的成绩,知道肘子挣钱能力的人现在也不错,就连秀琴和远江恐怕都不知道实数。
这要是宣扬出去,在如今的夹川,那可真是要“惊世骇俗”的。
然而干爹知道的,依旧不是实数。
今年周至的收入已经分成了三大块,第一大块就是再回首卡拉OK厅的收益分配,他要拿六成。
第二大块是金安锁具有限公司的收益,不过这部分已经给安心表姐授权了,他现在拿这么多钱也没啥用,而表哥的公司又急需扩大产能,那就干脆作为追投。
第三大块,才是《川味趣谈》的版税收益,尤其作为第一批涉足海外出版的图书,吃螃蟹效应非常明显,而且这个系列的取材非常讨巧,大家抛开各种思潮意见上的相左与不合,最终到底还是“人生一世,吃穿二字”。
这个钱赚得安心稳妥,不怕风向,不怕清算。
估计出版社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才会重点推介,让周至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你的心性是真不错。”干爹终于点头表示赞许:“在不菲的财富面前能够如此澹然,现在你师祖祖应该相信你坐得住冷板凳了……”
“道理差不多,就是有点因果倒置了……”周至嬉皮笑脸:“还不如说为了将来坐好冷板凳,先将自己的经济基础打牢,免得将来一箪食一瓢饮,那日子可老惨了……”
“哈哈哈哈……”干爹不禁大笑,笑到一半嘎的一声停下:“臭小子,你是不是讽刺我?!”
“没有没有!”周至赶紧摆手:“主要是实在担不起干爹的赞誉,吓得胡言乱语了……”
“要说起胡言乱语,你关于《龙藏经》的那个推断,我看也差不多了。”干爹摇头:“你觉得,是源秀禅师将《龙藏经》协走,藏在了夹川某处秘要之地?这如何可能?”
“我这是根据东方禅师两个徒弟的生平记录所做的推断,东方禅师被贵州军阀周其龙指使其贴身保镖李出云重伤之后,回到法王寺,三日后吐血而亡是吧?”
“对呀,这在县志里有记录的,其后东方禅师的徒弟就做了一番商议,师兄源隐离开了法王寺,前往渝州找熊克武,告发周其龙,想要寻求公道。”
“师弟源秀,则留在法王寺,看守庙产。”
“再到后来,源秀抵受不住寺周豪强的煎迫,最终不知下落,庙产也被侵占日多,直到源隐回到法王寺,重开山门,这才勉强稳住了法王寺的颓势。”
“这个是县志上的说法,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周至说道:“但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县志上说东方禅师两个徒弟一文一武,我们从事件很容易推断,出去找熊克武告发军阀想要打官司的人,必定是文和尚,留守山门看护家业的,必定是武和尚,这有道理吧?”
“对,应该是如此。”
“县志上还说东方禅师是外家高手,可与猿虎为伴,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只是最终还是输给了内家高手李出云,是吧?”
“是的,还说两名弟子也得了他的法与功的真传。”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断,源秀是武和尚,而且武功已经接近了师父东方禅师?”
“你这推断算是合理。”干爹说道:“但是即便是如此,当时的豪强们很可能已经武装了枪械,就算源秀功夫再好,也打不过吧?”
“是的,当时法王寺地处川黔交界,当地土匪众多,因此地方豪强多组织有自己的民团防匪,所以源秀要是和地方豪强对抗,仅凭一人之力,多半是不行的。”
“凭庙里的和尚也不行。”干爹说道:“否则也不会数百僧人的大寺庙一朝散尽了。”
“奇就奇在这里了,法王寺当时也是大寺庙,遭遇变故之后如何散败得如此之快?”
“东方事后,源隐要求源秀保护好寺产,结果其后源秀的动作,在县志里完全找不到痕迹,就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的确如此。”干爹的眉头皱了起来:“难不成……中了暗算?”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推测
“我不这样认为。”周至说道:“源秀功夫高明,加上师父出了事,不可能不越发谨慎,再有如果是源秀与他人发生冲突,县志上肯定会有所记载。”
“县志里将侵占法王寺地产的几位豪强都列名其间,可是和他们抗争的和尚却是朗空、慈相等几位,而本该出头的源秀却毫无记载,这事儿就透着可疑。”
“所以你觉得,源秀是干更重要的事情去了,比如……藏匿《龙藏经》?”
“对呀,否则不能解释源秀的去向问题,我更倾向于……除了藏匿,还有……保护。”
“保护?他有那能力?”
“要做还是做得到的,只需要……转换一个身份。”周至微微笑道。
“一个练武看山门的和尚,如何转换身份?转换什么身份?”干爹觉得奇怪。
“很简单啊……”周至笑道:“落草为寇。”
“我去……”干爹的眉毛都耸了起来:“和尚当土匪?”
“和尚当土匪,《水浒》里有传统的啊……”
“什么!你当这是说书呢?证据呢?!”
“证据倒是有一些……”
“先说思路。”
“呃,好,思路是这样的……”周至说道:“首先,在法王寺僧众的心里,什么庙产是最贵重的?”
“很明显就是《龙藏经》,所以东方临死,源隐离开之前,要求源秀一定要保护好的‘寺产’,恐怕不是指的周围田土,庙内金银,只得就是这些经书。”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干爹表示同意。
“所以,当时源秀说面临的就是一个大问题,如何将《龙藏经》保护起来。”
“但是龙藏经一共一千六百多部,七千多卷,从京师运至夹川的时候,装了三十六个书箱。”
“这么多的经卷要转移到远处是很难的,而且我们也知道现状,那就是那些书箱都还在法王寺陈列,但是里边的经书都给换成了竹纸了。”
“是这样的。”干爹点头。
“我请四表舅研究了那些竹纸的生产年代。”周至说道:“四表舅说,三十六箱竹纸,产地和年代都一致,就是夹川当地出产的。”
“也就是说……”干爹有些明白了:“以纸换书,是统一的,整体的动作,不是鸡鸣狗盗的零敲碎打!”
“对呀!”周至说道:“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不带走书箱,可以说是为了避人耳目,但是将经书置换出来以后呢?”
“那么多的经书,源秀绝不肯能将之尽数携去远方,必定只能藏在离法王寺不远之处!”
“有道理啊!”干爹说道:“要掩人耳目,就只能偷偷转移,而经书又那么多,就不能搬到太远的地方……”
“既然搬不去太远的地方,那就只有好好看护着,而最好的看护办法,就是让那处地方,变成常人不敢涉足之地……”周至暗搓搓地接上。
“呵呵呵呵……”干爹不由得挠了挠头:“除了落草当土匪,好像,真没啥办法了哈?”
“虽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周至说道:“但是想来想去,根据源秀当时的自身条件,所处环境,能够保住《龙藏经》的方法,实在不是很多。”
“当然了,这些都还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前提还必须是源秀的确看重《龙藏经》,费尽一切心思,抛却一切自尊,也要保护好它。”
“中间只要有一点细节和我们推断的不同,哪怕是源秀在山里被马蜂叮一口导致感染,都完全可能让历史事件发生另外的一种走向。”
“到现在为止,这些推论也属于希望的最后寄托,在美好愿望的前提下做出的,或者离真相相去甚远。”
“不管如何这也是个方向,哪怕渺茫,也比什么方法都没有强。”干爹说道:“那接下来我们要查询的资料范围就得扩大,在法王寺周围山乡发生的历史事件,也要检索一遍。”
“对,还有就是当地的一些小地名,往往也蕴藏这丰富的线索。”周至说道:“据我所知,很多叫做‘点将台’的地名,往往就是大墓的封土堆,比如莒县齐家庄墓群,发现的地方就叫做王坟山。”
“又比如三星堆遗址,就是因为南边一线三星的三个大土堆得名,这个遗址中部叫月亮湾,真武宫;东部叫狮子堰;北部叫西泉坎;西部叫横梁子,大堰村。”
“通过这些地名我们就能够大致得出,这其实就是一个南部主警戒,西部主防御,北部主引水,并将水利引入中部和东部的一个大聚落的地理环境分布图。”
“仰韶遗址,附近有个‘鬼修城’,其实是东汉冯异修造的防御工事。”
“其实这些地名与最早的遗址,有可能完全没有关系,然而也不是巧合。”
“只能说千年而下,智者所虑略同罢了。”
“有道理。”干爹点头:“如此我在搞一幅夹川地图,将那些小地点也给你标出来,看看你这鬼脑瓜子能不能够联想得起什么。”
“嗯,”周至说道:“等放了暑假,就麻烦义兄带我去二里乡干爷爷那儿,他和二叔知道的肯定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又进入了按部就班。
说是按部就班也不太准确,因为家里多了好多事情。
老妈如今在料理大事儿,那就是建集资房的事情。
名义上这事儿是归“枣陵桥旧纺织厂职工小院儿集资房改革管理委员会”管理,但是其实都是些养鸡种花德高望重的老头老太太,具体的业务还得老妈去跑。
这楼虽然不算多大,但是工程怎么也得大半年。
因此老妈就经常摸鱼熘号,跑到罗玉祥的工地来当监理。
罗玉祥就是修建集资房的包工头,夹川县设计局总工,老爸老妈同学谷存厚的小舅子,未来还会是周至家的对门邻居,夹川县前两套“叠拼房”的拥有者之一。
你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挨,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夹川就这样的生态,也没有多少外来的过江龙与本地坐地虎打得起擂台,可供的选择本来就不多。
不过能让老妈忙起来是大好事儿,她忙了,就顾不上监督周至了。
要不然老妈知道周至如今除了白天,只有两天晚上是在正儿八经地上自习抓习题,那怕不得暴跳如雷。
第四百五十章 大牛
其实周至是真的用不上那么多的时间来学习了,比如英语这个东西,在词汇量上到一万之后,就基本已经形成了不会忘却的记忆,哪怕是你十几年不怎么接触,也随时能说能用。
更多的是针对应试套路,因为很多母语老外来做高考题也得栽。
地理历史语文,也是同样的道理,一张大网编织完成以后,基本上也已经可以关联联动,抓住一个点,都能够扯出一大片,同样是难以忘却了。
而且周至脑海中的这张网,可远比高中生需要用来应付高考的大网,大了太多太多了。
这就是知识体系已经形成,而且“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就算偶有遗忘,定期过一遍学科思维导图,就能重新固化。
所以周至需要不断巩固的,就剩下数学,和不断调整补充进新鲜内容的政治。
高中政治其实也谈不到什么科学,人类政治水平的进化,远远赶不上科技水平的进化。
换一句保守主义者常用的言语,那就是“都是老祖宗玩儿剩下的。”
这句话对于周至的意义,那就是通过历史来看政治,政治这门课,又给加入到那种思维的大网里,成为它的一部分了。
因此高中部分内容的学习,落到周至这里,最后就是个看新闻联播,刷刷数学题的过程。
就这样还能够碾压同学们,那实在是因为周至很多科目上的知识储备早就远远超过了高中应有的水平。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周至就清闲,相反,他很忙。
书画修复课程,同时还是书画鉴赏过程,还是中国美术史的学习过程。
“五代时期四大山水画家,即荆浩、关仝、董源、巨然。”
“荆浩、关仝以描挥中原地带实景为主,故称北派。”
“四人之中,荆浩第一,他除了是画家,又是一位理论家。对山水画技法有独到的建树,是我国古代美术史有贡献的伟大画家。”
关同,是荆浩的弟子。他在绘画上的成就超越了老师,开创了自己独具的艺术风貌,被人称为“关家山水”。
“四位画家的画作在宋代就已经非常的出名,到了明末,睢州袁枢,是收藏荆、关、董、巨作品的集大成者,藏品之盛,超过董其昌诸家。”
“明王时敏在《烟客题跋·题自画关使君袁环中》对袁枢盛赞:“环翁使君,既工盘礴,又富收藏。李营丘为士大夫之宗,米南宫乃精鉴之祖,故使荆、关、董、巨真名迹归其家。”
“张庚《国朝画征录》:“枢博学好古,精鉴赏,家富收藏,工书画,为华亭董宗伯,孟津王觉斯所推许。山水出入董、巨、子久(黄公望)间。”
“赵震元称其为‘一代巨公,三吴妙品’。”
“明亡,袁枢绝食忧郁而死,睢阳袁氏又遭满清文字狱摧残,藏品散逸。”
“这幅画上留有的‘睢阳袁氏家藏图书记’,‘明袁枢鉴赏书画印’,‘袁枢私印’都能表明,袁枢是这画的重要藏家,其真实性又多了一层辅证。”
四表舅现在在给周至讲解的,是正在修复中的五代荆浩的《蜀山图》。
“而在此之前,这幅画的收藏者里,最着名的莫过于北宋王洙,而且这幅画尾接续了一个重要的见证者,同样也是北宋着名的大诗人,梅尧臣的诗作。”
周至看向已经补好绢的画心,尾部有一首诗歌:
石苍苍,连峭峰,大山嵯峨云雾中。
老松瘦树无笔踪,巧夺造化何能穷。
古绢脆裂再黏续,气象一似高高嵩。
上有荆浩字,特归翰林公。
愿换廷圭一丸墨,谁言卖钱须青铜。
范宽到老学未足,李成但得平远工。
黄金白璧未为贵,丈人师臣无不通。
“这是梅尧臣的书法?”周至问道:“我还知道他是欧阳修的挚友,三苏入京后也多得他推举,书法原来也是不俗。”
四表舅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梅都官集》:“这里,这首诗的名字就叫《王原叔内翰宅观山水图》。”
梅尧臣一身蹉跎,欧阳修评价“诗愈穷而后工”说的就是他,同进士出身,全凭好友努力拱,才将他拱成了尚书都官员外郎,因此后世称之为“梅都官”。
生前坎坷,不过死后却震动京师,几乎所有但是有点名头的诗人都作诗悼念,致哀的人数众多,以至于车马将巷子都堵死了。
惊得居民们相互打听死者到底是谁,惹得这么多大老上门来。
历史上梅尧臣虽然是当时影响力最大的诗人,倒也没有听说以书法见长,现在看来却也是不俗,文秀的气韵充满书卷,不过就是力道似乎有些偏弱。
“那这个王原叔就是王洙?北宋文化大牛太多了,这位我也不熟悉。”周至虽然对宋史很熟悉,但也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人,指向诗作后面的那篇文章:“不过文章写得好,而且书法相当可观,绝对是当时文坛巨擘。”
四表舅微微一笑:“肘子的眼力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王洙字原叔,北宋应天府人,少时聪明博学,学问记忆超过常人。天圣进士,由舒城县尉官吏部检讨、知制诰、翰林学士。出知濠、襄、徐、亳等州。泛览博记,图讳、算术、音律、训诂、方技、阴阳五行等学皆贯通,曾在史馆校订《九经》、《史记》、《汉书》等书。”
“我就说这人不会简单!”周至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他的书法上了《宋史》,本传说他对于‘篆隶之学,无所不通’。范仲淹的神道碑,乃是欧阳修撰文,王洙书写,欧阳修评价其书法‘峭劲,多带篆体,真出唐人隶书之上’。”
“对了,他在任翰林学士期间,于馆阁时偶然发现蠹简之中,有张仲景之《金贵玉函要略方》计三卷,上卷为伤寒,中卷论杂病,下卷则载其方,并有疗妇人之法。”
“之后宋朝诸臣校订该书时,以杂病及饮食、禁忌,合编为《金贵要略》二十篇传世,我们如今能够看到《金贵要略》,也是他的功劳。”
“光这一条,就足够他名留青史了。”周至说道:“要是我能把《龙藏经》找出来,放古代是不是也……”
“美得你,《龙藏经》无论凋版还是印刷品,在首都都保管妥善,还有藏汉两个版本。你就算发现夹川版,功绩也不如发现重要孤本。真当史书是好上的?”四表舅对周至的天马行空已经习惯了:“王洙于今声名不显,但是在他的当代却是文坛宗师级别的人物,这一点,从他的谥号就能够看得出来。”
“文忠?文正?”周至有些好奇。
“文。”
“单字谥?”
“正是。”
“哇……这就厉害了……”
这是历史上最高的谥号,单谥的文官,大家熟知的仅有唐代韩愈,白居易,宋代杨忆,王安石,朱熹。
虽然有两位毁誉参半,然而不可否认,都是着作功业两相等身的着作。
别的单字谥号的人物,周至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了,如今的历史冷知识里,又多了一位王洙。
第四百五十一章 单字谥
“这谥号是有来历的,因为王洙除了学问精洽,对古籍整理修复收藏的贡献巨大。还是北宋一朝数一数二的藏书家。”四表舅继续讲解。
“仅其家藏书目着录者,就有四万三千卷,而类书之卷帙浩繁者,如《太平广记》之类,还不在其间。”
“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收藏方法,据说‘每所得一书,必求别本,参校无误后,再以EZ蒲圻县棉纸,抄为书册’,每册厚度不超过四十页,专门为借人和子弟阅览之用;”
“然后还要另抄一本,这一本则以黄绢装表,放到藏书阁里,称为‘镇库书’。”
“光如此抄录的镇库之书,就多达余五千多卷。”
“他还和北宋另一位藏书大家,同为翰林学士的宋绶私交甚厚,曾经将自己研究出来的古籍修复之法传授给宋绶,让一时的藏书家们争相彷效。”
“知道了这些背景,再回过头来读两人的留字,就有意思了。”
梅尧臣是个爱逛古玩市场的人,曾经写过一首诗,记录的是他在汴京城古玩市场淘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碧玉罂,捡了大漏的故事。
这首诗写的就是另一个故事,意思是自己在市场上找到一幅画得绝妙的古画,不过已经破碎脆裂,因为上面有荆浩的留名,因此便买了下来,知道好友王洙是个修补古画的高手,于是特意送了过来。
这画修复好之后,价值连城,着名山水画家范宽,学到老死也学不到荆浩的神笔,另一画家李成,也只能继承到荆浩描绘平远之景时的部分技巧。
但是我拿这幅画呢,也不换钱,只求王公匀一丸廷圭墨给我,算作报酬。
最后还忍不住赞王洙一句——老王你简直是无所不能,这修复古画的手艺,那是让“黄金白璧未为贵”啊!
而王洙的跋文,则是记录的荆浩的小传。
“荆浩,河内人,自号为洪谷子。博雅好古,以山水专门,颇得趣向。
尝谓‘吴道玄有笔而无墨,顷容有墨而无笔’。
浩兼二子所长而有之。盖有笔无墨者,见落笔蹊径而少自然;有墨而无笔者,去斧凿痕而多变态。
故王洽之所画者,先泼墨于缣素之上,然后取其高低上下自然之势而为之。
今浩介二者之间,则人以为天成,两得之矣。
故所以可悦众目,使览者易见焉。
当时有关同号能画,犹师事浩为门弟子。
故浩之所能,为一时之所器重。
后乃撰《山水诀》一卷,遂表进,藏之袐阁。”
周至指着文章末尾:“这个《山水诀》,估计就是荆浩的山水画理论了。”
“只可惜啊,”四表舅也指向梅尧臣的诗文:“历史上只有王维的《山水诀》,黄公望的《山水诀》,甚至是这位‘但得平远工’的李成,他的《山水诀》也留了下来。”
“而荆浩的《山水诀》,却已经失传,不得而知其内容了。”
周至看着全是修补之处的画心,也不禁感慨:“此番修复,实在是太累人了。”
“不过是值得的。”四表舅也不禁喟叹:“你也学得个囫囵了。”
“别的没啥,就是太废耗心力了……”周至回忆起这一个多月的“地狱模式”,都不免心惊胆战。
“是啊,也多亏王洙用的是北宋翰林院官方的修补技术,”四表舅说道:“这技术后来随运河南下,在杭扬一代完善,最终成为我们扬帮这个书画装表派别。”
“既然是一脉相承,就算是轻车熟路,且收获很多。万幸,万幸。”
绢本的修复,可比纸本又提升了一个难度。
古旧书画绢本由于年份不同,破旧程度不一样,且绢本的种类繁多,因此在清洗之前,就得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首先要做的,就是选配合适的补绢和托纸。
补绢要求必须做到“三接近”,即补洞的绢丝与画芯质地相接近,补绢的颜色与画芯颜色相接近,补绢的自然褒光与画芯本身相接近。
修复用的补绢,本身也可能是旧物,因此如有霉迹、污迹、水渍等颜色略深的痕迹,要用化学药品如高锰酸钾、草酸等溶液进行去污洗涤,直至洗净。
处理好补绢,还要处理托纸。
托纸的要求必需选配上适合画芯的颜色,因为绢本的画芯本身厚、颜色深,所以托纸选薄棉连为佳。
托画芯用浆水,也要比纸本厚。
托纸的颜色要求比画芯略澹。但有的画芯的质地比较稀疏,不那么紧密,托纸太澹了又会露底失神,影响画芯正面的颜色效果,因此还存在一个度的把握问题。
又因为一般的补捐和托纸,其颜色都不可能与旧本完全一样,所以还要有一个染的工序。
一般用国画颜料:赭石、藤黄,墨汁调制,以画芯最澹的地方为准,有时也要参考画芯的质地、灵活调制。
准备工作完成后,才是对画心的操作。
和纸本修复一样,第一步还是清洗。
这一步固定,绢本画芯如有撕破、断裂,先在画芯反面,用纸与浆水,刷平固定。
这一步当中需要注意的,就是画意拼接得正确,不要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
然后把画面上的虫粪、黑点、霉迹、水痕等污迹,能除掉的尽量用磨快的小刀尖轻轻刮掉。
由于日久天长,自然毁坏,以及保藏技术不善,有的绢本画芯损坏非常严重,这种绢本画芯的清洗,得先将画芯平摊在特制的洗画池里,用排笔水淋,开水烫两遍以上,再用清水慢慢冲洗几遍。
如绢本画芯质地牢固、颜色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则要水池里浸泡多时。
这样做有两个作用,一是绢画芯用开水烫过之后,原表托的纸与绢之间的浆性受到泡涨后,粘性减弱,容易分离,可为下一步揭去原托纸作准备。
二是经开水烫过绢本画芯,流出的黄水如酱油汤,这是除去了积年尘埃的过程,能让画面就清新很多。
随后用干净毛巾将画面的水份逐渐吸干,如果画面上有霉迹和其它污迹,也在此时处理。
一般是在开水淋洗无法除霉的不得已情况下,会使用化学品进行下一步清除,但是这样的方法,对于《蜀山图》这类名贵书画,是坚决不许采用的。
因为如清洗不当,化学品反而损伤画芯质地的纤维与旧气。
另外,使用化学品洗涤旧画芯时,如稍有不慎,即会搞出差错,而一旦出差错,将无法补救。
同样的,画面泛铅的处理也得谨慎,最好还是用火烧法处理,因为双氧水太容易损伤画芯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修复
清洗后的绢画在翻到表台之前,需在画面上衬纸,然后将绢画连同衬纸卷起,放到表台上,拿去衬纸,让画芯正面朝上,准备好水油纸与浆,湖水油纸在画上。
这一步的作用是不使破碎的绢画芯移动,便于补救,关键是要掌握好刷水油纸用浆的厚度,得根据画面破旧的程度来,必须恰到好处。
此外就是古画的画面色彩,常用石青、石绿之类的颜色,由于这些是矿物颜料,渗入绢中后会浮在绢丝表面,年长日久后,因为颜料的胶质变性,会导致颜色很容易从绢上脱落。
因此必须在这些色块上衬垫一些光洁宣纸,再湖上水油纸,以防颜色被粘落。
但是铺水油纸又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绢本画芯的收缩力,一般比纸本画芯大得多,又加上水油纸脆,缺少伸张的韧性,因此贴在表台上或者墙上的画,会有因收缩比不同而崩裂的可能。
为了预防这一现象的发生,湖水油纸之后,必须再加上两层宣纸作为保护层,表台上也要用潮湿毛巾擦净,将整张绢画翻身,背纸朝上,刷平在表台上,再揭去表面两层旧复背纸。
说起来已经够复杂了,但是实际操作,却比这个还要复杂烦难万倍。
因为这幅画在北宋就已经“古绢脆裂再黏续”,全靠王洙精湛的修复技艺才得以还原,到了今天,早已经再次酥脆老化、断裂严重、画芯大部分脱浆起空,简直让人不敢打开。
因此只能采用直接放在表台上操作。清洗前先在表台上衬垫薄皮纸或细网网绢,用水排笔衬平吸干。
然后画轴放上慢慢打开,画面朝上,用水排笔动作轻匀,不紧不慢地淋过能固定的画意,然后找画意其它分散的碎片进行拼接。
这一步需要仔细观察画意,细心拼接,准确到位,一点不能错。
然后才可用毛巾一部分一部分地逐步小心慢慢吸干固定,再用稀浆水油纸刷平在画面上,并在水油纸上面刷上两层宣纸保护层,然后动作轻慢地连表台上的衬绢一起移动到另一个表台上翻身,把有水油纸与保护层的一面刷平在表台上。
到这一步,原画算是完成了清洗和背面朝上的过程,接下来进入第二步,关键工序,揭画芯的工序。
“书画性命,全在于揭”,这一步的工作,就是揭去画芯的背纸。
这一步如果操作不当,将会断送画的性命,在操作时必须要认真,耐心细致,注意力高度集中。
手指与镊子并用,先小心揭除表面两层复背纸,揭时在画面的空白处或易揭的地方开口,按其规律顺着一个方向,循序渐进。
能揭就揭,不能揭就搓,搓时注意手指放平,来回把厚处轻轻磨擦,如有零碎纸衣,则用小毛笔用水逐步清洗,总之不能操之过急,还要做到揭净。
如遇画芯原有的补丁色彩接近,绢丝经纬正确,接笔尚好,可以保留原补不动。如有不佳者,就应该将补丁揭去,重补。
好在《蜀山图》用的还是“稠绢”,如果是稀绢,目数较低,因此绢与托纸是画纸的共同组成部分,那样就连托纸也不可揭去,否则画芯会失色失神,难度更大。
画芯逐步起空的过程中,还要采用滚浆法加固,即以正面施一些稀浆湖,使绢与底纸粘合结实。
同时在揭去旧托纸的洞口处,也刷上一些稀浆湖,以防翘口,等画面完全干了之后,才能进行补洞。
到了这一步,能够伤害原画的动作都没有发生,减法已经做完,画心后背已经完全裸露。
接下来加法过程开始,好歹能够先松一口气了。
第三步是修补洞口。需要把揭完托纸后的画芯上所显露出来的大小破洞伤损之处,全部精心修补上。
这一步的要求就是精细,精细,再精细。
在补缺前,先把磨快的小刀尖刮去洞口旁多余的单丝、杂丝,补绢前洞口的油纸上用小毛笔涂上厚浆水,每个洞口的补绢根据画芯的经纬丝都要对准,不能弯曲。
绢补之后,用小毛笔涂上厚浆水,再用手指轻轻摸平,待干之后将洞口周围的多余补绢用磨快的小刀放平在洞口上轻轻刮去,刮的程度,以手感摸平为限,再用小毛笔涂上补浆水,使补绢与洞口四周粘连。
大小洞口补完,剩下的裂逢及小芝麻洞,都要用加染好颜色的细网网绢用小毛笔浆水条点滴都贴上,不能漏掉。
这步工程繁复琐碎且必须细致认真,可谓磨人到极致,做完这一步之后,修复最繁琐的工序算是做完了。
到如今,《蜀山图》的修复也才做完这一步,今天需要做的,是“托画芯”的步骤,也就是行话当中的“上墙”。
上墙的意思,就是将画心覆上背纸,翻过来除掉正面保护宣纸和水油纸,让画心露出来,再贴到墙上等待干燥后全色装表。
说起来好简单,做起来好复杂。
首先把补洞完好的画芯在表台上起身,照常规把画芯裁齐。
裁画芯时注意图章、款识,同时配好托纸尺寸。
由于绢画被撑平一段时间,已经有了较大的伸张,所以下台后先要放一放,使其自然收缩,然后再润湿托心,避免绢丝过度伸张,影响表件日后的收缩变形,或于装表过程中走墙、崩裂。
之后才可以用清水把托纸用排笔匀水,再把画芯有水油纸湖上的一面也同样用清水排笔刷匀。
然后把调好适度的薄浆直接刷在画芯的背面。
最后把托纸刷平在表台上,把画芯刷平在托纸上,翻过身再刷平,隐上白的助条纸。
这样,前面加湖的水油纸和两层加护的宣纸已经完成使命,可被揭去。
这一步也得小心,要是吃水不足,或者碰到较破的画芯,揭水油纸时很容易将原画的碎片一道给揭下来。
因此动作必须灵活小心,如发现画芯绢丝粘上水油纸时,立即停止,改变揭取的方向。
如果这样都还不行,那就只能把水油纸撕成小块,一点点剥离下来。
然后用清水小笔把翘起的绢丝理平,露出正面的画芯。
相比纸本,绢本就还要多一个步骤——除浆。
正面仍有湖水油纸的余浆,需待画芯半干时,轻轻地擦去,动作为用掌心朝下,用手指的平面平平伏伏地顺着绢丝轻轻来回揉顺。
这是道必不可少的工序,如果画面表面上的余浆不除净的话,会影响下一步在洞口的全色工序,会出现反色现象,让修复的部分无法与原画融为一体,或者显得突兀,无柔糯之感。
同样的,为了防止绢本画芯崩裂,画芯的背面同样需要多托两层宣纸贴平。
今天都是四表舅指挥,周至操作。
第四百五十三章 招聘
对于经历了前期地狱级修复步骤折磨的周至来说,这步做加法的工作已经没什么难度和心理压力了,除了去水油纸的时候需要一样的细致外,其余几乎都敢用轻松愉快来形容。
“应该说这次修复收获还是很大的。”四表舅相当满意地看着已经上墙的画作,除了一些补上的裂痕洞眼还需要全色接笔,整个画面底子已经是一幅完美的绢面了:“最主要是在揭表的过程中,学习和恢复了北宋王洙的修复神技,肘子你说是吧?”
“是,补洞时候经纬相连之法,用狼毫小楷正反补笔牵连,算是受老翰林的启发。”周至也很满意,还将眼睛凑到上墙的画卷之前,仔细地研究那些补洞:“真是天衣无缝,,表舅,《红楼梦》里,巧晴雯夜补雀金裘,差相仿佛了吧?”
“少得意,趁现在讨论一下全色接笔的方案吧。”
全色在修表古旧书画过程中是难度较高的技艺。全色就是根据原画意把残缺处用颜色补全。
依修复原则于画面破损处以安全的颜料补全底色,使整体画面视觉协调,全色时台口必须选择光线明亮的窗旁顺方向。
配调颜色时要将画芯本色与洞口的底色反复比较,要随画意的变化灵活加减颜色,注意笔头干湿得当,不能指望一笔补全。
小洞小缝的好办,大洞大裂的方案就需要认真考究了。
一般做法是由浅入深,先把大洞旁的小洞、稀缝用小笔尖点勾,把洞口环境做好,再补缺大洞的颜色。
除了手法以外,还要注意画意的整体成色气势,随机应变。
而比全色学问更大的,更需要讨论仔细的,是接笔。
接笔前应仔细琢磨原作意境、颜色、用笔、气韵,有了把握之后,才能下手。
特别是书法,能接就接,不能随意。必须有依有据,否则必然会适得其反,让气息凝滞,得不偿失。
因此对于修复者书法和绘画的修养要求,是必须的。
周至这半年也在练习绘画,有了书法功底,进境很快,主要是练习高古游丝描和柴笔描两种风格截然相异的,最基础的白描手法。
学会这一刚一柔两种线条,其余十六线条都可以通过练习处理出来。
还有就是国画当中的多层晕染。
总之,与其说是在学画,还不如说是在学修复,因为这些手法都是修复所必须,而如泼墨大写意之类,修复完全用不上。
五代《蜀山图》四表舅不可能让周至上手,两人在画卷面前讨论方法,其实更多是一个传授和学习的过程。
周至先说办法,然后四表舅提出疑问,之后周至进行答辩,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讨论,全色接笔的方案,也就在教学相长当中讨论出来了。
这些都是周至喜欢做的事情,因此虽然劳心费力,却依旧充实快乐。
除了修复,还有创作,时间也就在这样的充实和快乐中,一天天地过去。
……
……
蛮州,水电校。
电力公司退休总工邓力先在校园里,和另一位西装革履,一看就有领导派头的人并肩散步。
“小杨啊,水电系统的校园招聘,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儿?”邓力先语气里有几分的抱怨:“你拉我做法干啥?我这都退休了好几年了。”
“师父啊,咱话也不能这么说,什么叫就那么回事儿?”边上那个中年领导不觉有些无奈:“虽然说我们主要还是考虑职工子女,虽然说水电校不过是个系统内技术中专,虽然说我们不能指望这里的学生有多么好的成绩,但是……总能从矬子里边拔出些大个嘛!”
“我看玄。”看着一群少男少女从眼前嬉笑着跑过,邓力先不禁摇头:“家属子弟,想的都是靠父母关系混进系统里来,缺乏忧虑感和学习的内生动力,跟我去的一些小水电那些自主招收的高中毕业生,就是不一样……”
“师父你就别吹嘘你发现的那几个好苗子了,大沙坨电站的是吧?可人家一拿完本科文凭怎么着?辞职,不干了!”
这说的是三姐苏紫苑和她男朋友刘大川,两人刚刚函授完毕,拿到了电大本科文凭,就在周至的鼓励下辞职去了工作,去黔省的省会贵山市,做了一个“黔漂”。
黔省如今相对封闭落后,但是对人才的需求更是饥渴。
贵山市的名称来历,是城边的贵人峰,很快三姐就在这里的人才市场遇到了贵人,以自己函授财会本科的文凭,被招入了一家电梯公司驻黔省的办事处,成了一名光荣的外企会计。
而刘大川的工作就相对难找一点,就让三姐有些发愁。
还是三姐的老板比较细心,发现这踏实肯干的姑娘最近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儿,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儿。
三姐就愁眉苦脸地说男朋友还没找到工作。
老板就问三姐,里男朋友以前干什么的?
三姐就说水电站修电气设备的,后来还跟自己一样,函授了电气工程本科专业文凭。
老板好惊讶,这样的人你跟我说找不到工作?你跟我逗闷子呢?
三姐说真的呀老板,我骗你干嘛。
结果那老板当天晚上就找来了自己的合作伙伴,让三姐将刘大川叫上,大家一起找个小饭店吃个饭。
席间就说起了建筑电气工程监理的事儿,合作伙伴就哀叹黔省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要寻个人才出来可是真特么的难。
懂行的那帮子都坐在局里,等着找自己的茬呢。
三姐的老板哈哈大笑,莫慌,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这样,两人便在黔省算是站稳了脚跟。
想到这些,邓力先就叹气:“不给正式编制,没有进城的机遇,小水电更是留不住人啊。”
“不怪人家要走,现在小刘已经是建筑公司的电气监理,小苏是外企会计,收入比我当总工的时候都要多好几倍!”
“所以我们到水电校来招人还是有道理的嘛!”杨总笑道:“当年师父还不是这样把我从水电校领出去的,现在不也没给你丢脸嘛?!”
“你少说嘴,你是参加工作才开始的调教!那几年可让我生不完的气!”邓力先说起这个就好像想起了以前:“现在的娃子,哪里还能有以前的你们那样踏实啊?”
“所以说来这里招人,成绩其次,态度最重要?”杨总似乎再次得到了自家师父的指点一般:“好像有点道理呢……”
第四百五十四章 卡片
“这样的学校和大学校园是不能比的……”邓力先皱着眉头看着前面嬉闹的男男女女:“你能找出一个下课还在认真学习的同学来?”
“好像还真有……”两人经过一间教室,却看到一个女生坐在教室里,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女生用的笔也很特别,面前放着一个铁盒,就是出纳用来蘸水数钱的那种,不过里头的海绵吸满的是墨水,用的也不是普通的钢笔,而是会计专用的那种蘸水细笔。
女孩子容貌秀美,尤其是皮肤白里透红,将眉目衬托得端丽无比,柔顺的秀发挽着个松松的马尾,认真书写的样子,愣是让邓力先看出了几分汉代仕女的风貌,和这学校里很多学生在气质上就很不一样,让他顿生好感。
“那是在干嘛呢?”邓力先不禁问道。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杨总说道。
两人走进了教室,女生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头,不免有些困惑,不过还是礼貌地站了起来:“两位老师,请问你们有事儿吗?”
“没事儿。”杨总笑道:“我们也不是老师,只能算是学校的……呃合作方吧,还有现在上课时间,教室里怎么也没人?”
“我们毕业班就是这样啦。”女生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一学期就是做论文和找单位实习,没有安排课程的。”
“是这样啊……那你在干嘛呢?”
“哦,我练字玩。”
那边邓力先已经将女孩写字的纸张拿了起来:“这字……漂亮啊!”
杨总一看也是惊讶万分:“手写的?我刚以为是印的范本呢!”
纸上是很小的格子,差不多就是抄电表的那种,上面是标准的彷宋体汉字,不过内容却是席慕蓉的诗歌。
“还有英文?”邓力先又拿起桌上的另一张浅绿色的铜板纸张:“WhenYouAreOld……呃,这位同学的英文水平很高嘛!”
“啊我英文也不怎么会,我只是能写……”
“这手花体也好看得不得了。”杨总一看那张英文诗纸张就更喜欢了,他也不知道女孩的英文手写体应该叫做斯宾塞体,是一八五零年在米国流行起来的一种优雅华丽的字体。
“你怎么想起练这个?”邓力先不禁对女孩问道。
一般人练习书法,都是走硬笔书法楷行草的路子,练中文彷宋和英文斯宾塞印刷体的,实在是太少了。
“彷宋字是一个朋友让我练的,说以后工作应该用得上……”女孩脸有些红:“至于英文是同学们让我练的,他们买卡片让我写,然后……拿去送人……”
邓力先已经闻到了那张英文纸上的香水味道,心想现在的年轻人也挺会玩,这样的礼物无疑是很讨少男少女们喜欢的。
“这位同学,能不能帮我也写一张?”杨总看得心里痒痒,这手英文书法,如今蛮州能见到的真的不多。
“可以的。”女生开始翻自己的包包,看来平时是没少被同学求上门,一会儿拿出几张漂亮澹雅的卡片:“叔叔你看里选那张?”
“这张吧,澹蓝色的我喜欢。”
“好,”女孩将别的卡片收好,留下了澹蓝色的这张,然后又翻出一本书来:“您选一首诗吧。”
“哎哟你还说你英文不好。”邓力先不禁刮目相看:“这是叶芝的诗集啊。”
“这是我让人帮忙找来的……”女孩说道:“我也不是太看得懂……得看边上的注释……”
杨总也不是很看得懂英文诗歌,不过打开诗集,却发现里边空白处都用笔记录了生词注释,诗歌边上还有汉语的翻译。
“我同学做的注释。”女孩的语气里边充满了骄傲:“他英文可好了。”
“他也在这学校?”杨总心想这可不能放过。
不料女生撇了撇嘴:“不是,他才高二。”
“诶?那你也才在水电校读两年?怎么又在毕业班?这不得还有一年吗?”
“我是电力公司子弟,走的三加二。”
这里的三加二不是后世专升本的三加二,而是地方政策。
电力系统内部子弟,在子弟校经过三年初中培养后,再到水电校培养两年,五年就能够拿到中专文凭参加工作。
这是电力系统职工子弟参加工作最快的模式,当然这样的模式在系统外是不认的,哪怕在系统内部起点也是极低,工作地点一般都在偏远的小电站。
看着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杨总无法想象她换上工装在山区小电站耍扳手的模样,摇了摇头,随便选了一首比较短的诗歌:“就这首吧,我看看啊……《随时间而来的真理》,嗯英文咱也看不懂,不过中文真好。”
“我同学翻译的。”女孩很得意:“我说他很厉害的吧?”
“是很厉害。”杨总乐得附和一下小姑娘。
“那就这首吧,我现在就给叔叔写。”小姑娘一下子高兴了,坐了下来,拿细笔蘸了点墨水,开始书写起来。
一旦开始,女孩子就进入了安静的状态,那认真的劲头,让邓杨二人也不敢再说话。
秀丽的书法在卡片上流淌了出来。
Thoughleavesaremaisone
Throughallthelyingdaysofmyyouth
Iswayedmyleavesahesun;
NowImaywitherih
在英文书法的下头,女孩子还贴心地用彷宋体写上了自家同学的翻译:
万叶千条起一根,虚繁假密是青春。
谁知花事如人事,零落斜阳始见真。
“好!写得真好!”杨总抚掌叫好,也不知道是在夸书法还是在夸诗歌。
女孩将卡片用夹子夹住中缝让它摊着,撕开一张纸巾搓成纸条吸走多余的墨水,然后拿另一张卡片当做小扇子扇风,让墨迹干得能够快一点。
很讲究,很久仪式感,很有美感。
做完这一切,女孩才将夹子取下:“叔叔,送给你。”
“谢谢。这么精美,要不我还是给你钱吧,你是学生,买卡片也要花钱的。”
“不用啦,这些都是我用剩下的,早就回本了。”女孩笑了起来,很好看。
“那谢谢了,真是个大方的好姑娘。”杨总笑着将卡片收了起来:“听口音,你是夹川的?”
“是的。”女孩点头,然后看向邓力先:“这位老师也是夹川的吧?”
邓力先微笑道:“是的,不过我离开夹川已经三十多年了。”
“那也是老乡。”女孩很开朗:“要不我也给您写一张?”
“不用不用。”邓力先赶紧摆手:“太耗神了,我拿一张你的练习稿就好。”
说完从桌上取了一张写满彷宋字的练习纸。
“这怎么好意思呀?”女孩觉得这样不好。
第四百五十五章 空调
上课铃又响了,校园里安静了下来,不过这毕业班的教室里,还是空空荡荡没人进来。
既然没人进来就不着急离开,杨总说道:“夹川水电系统是我师父的老窝子了,我也常去,你是系统子弟,那说出父母的名字,多半我们还都认识。”
邓力先却笑道:“我猜一猜啊,小姑娘你姓冯,叫冯雪珊。你爸是冯志辉,对不对?”
“咦?”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伯伯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大沙坨电站听人提起过你。”邓力先笑道:“你想知道是谁吗?”
“那只能是肘子了!”冯雪珊笑了:“肯定是肘子去大沙坨电站看他三姐,苏紫苑,她中学在肘子家住了六年!”
“原来你是冯指挥家姑娘啊?”杨总惊喜里边还有一些惊讶:“别说眉目还真有点那意思,就是皮肤跟老冯可差得老远了……”
“小冯那也是爬电线杆子晒的,我记得刚毕业到夹川的时候,也是白白净净一小伙。”邓力先笑道:“看你还有闲情练字,是工作已经落实了?”
“落实了,我爸说先回夹川,在黔鱼洞电站实习。”
“这样啊……”邓力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啊也不错,电站也挺锻炼人的。”
“冯指挥还就这脾气,开个口难过放……”说到这里杨总突然觉得在这么漂亮的小女孩面前说脏话是种亵渎,赶紧换了话题:“珊珊,谢谢你的卡片,打扰了你这么久我们也该走了,你继续练字吧。”
“嗯,见到小冯的闺女都这么大了,真是高兴啊。”邓力先也笑道:“珊珊,交给你个任务,你下次回去帮我们给你爸妈带个好。”
“可我老爸老妈问起你们是谁,我该怎么说啊?”
“呃这个……就说搞变电站时候,蛮州下去的老乡老邓,还有他的徒弟小杨,问他们好!”
“欸!我一定把话带到!”
“那珊珊再见!”
“叔叔伯伯再见!”
从教室出来,走了一段路,杨总和邓力先同时啐了一口:“冯指挥这个咬卵匠!”
骂完以后两人又为自己和对方的同步感到滑稽,哈哈大笑。
“我是万万没想到,”杨总摇头捧腹:“那粉凋玉琢的姑娘,竟然是老冯这黑老鸹的闺女,这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哟哈哈哈哈……”
邓力先也在摇头:“这么漂亮秀气的闺女,老冯就舍得往乡里小水电站扔?换我我可舍不得。”
“关键是自家女儿毕业,都不来个电话打个招呼,这就太过分了!师父你说是不是?”
“说起来还真有人打过招呼……”邓力先突然感觉很不好意思:“格老子的,大半年过去,我都几乎给忘了。”
“谁呀?”
“就刚刚说的,在大沙坨遇到的珊珊那同学,看来他们关系是真好,那英文诗集,标注的可真细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珊珊的同学?也就高二吧?能有那水平?”
“来之前我跟你说水电校会有人能够将彷宋体写得像打字机打出来的,英文诗写得跟印出来的一样,你是不是也会这样说?”
“呃……”
“不管如何,珊珊这孩子在这方面是下了苦功夫的,全蛮州市的抄表员,拿得出这么一个来?”
“师父这是在点我呢……”杨总笑道:“不说字上的功夫,就说那身段脸蛋,放到市公司里也该算是咱们颜面,是吧?”
“你还是要跟小冯通个气,人家那头可能有什么安排也说不定……”
“就他那性子?嘿嘿嘿我最多跟夹川打个招呼,还要叮嘱老黄替我保密!”杨总呵呵冷笑:“到时候啊,我们也吓他黑老鸹一跳!”
“对了师父,你说那诗集真得是个高二小孩子翻译的?那这小孩可厉害哟?”
“咋地还不信?他姐算我半个学生,听说过一些事儿,反正啊……是挺神的就是了……”
……
……
“阿嚏!谁在念叨我!”
周至倒是没有想到冯雪珊会有这样的缘法,会因为书法得到蛮州市电力公司副总杨彪的赏识,而杨彪恰好又是邓力先的徒弟,而邓力先又还记得自己跟他提过冯雪珊。
他让冯雪珊练字的本意是想着别让她荒废掉这学期,真要是能练出来,那等到毕业后就算凭那手字,在县里争取一个抄表员的工作,也比去乡下水电站强得多。
如今还有“字是打门锤”的说法,尤其是在电力、自来水、燃气、石油、统计、设计、财会等部门,一手严谨工整如印刷体的硬笔书法,那是可以吃得很香的。
当然前提是你得是可以进入系统内的人,之后这手艺就可以称为“特长”了。
这手艺再过几年,也会渐渐被善于“五笔输入法”的人才取代,一分钟能够打字上百,那到哪儿都是被部门抢着要的高手。
不过现在夹川都没有电脑,所以杨邓二人一看冯雪珊的字,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要不我把空调关掉吧?”江舒意有些小心地问道:“不要感冒了。”
端午之后,天气就已经开始变得热了起来,为了让小伙伴们有一个舒适的学习环境,周至咬了咬牙,给学习沙龙图书室,装上了空调!
空调在如今可是了不得的东西,价钱贵得咬人,一台一点五P的松下空调,花了周至六千多块钱!
“不用不用……”为了贪图凉快,大家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做作业,除了周至:“我这也是不是感冒,就是鼻子痒了一下。”
“太气人了!”正在和题海奋斗的张辛夷抬起头来:“大家都在做题,就他在看画报!”
“这是画册,不是画报啊辛夷。”周至将手里的大书放了下来:“我这也是做功课,跟你们是同样的性质。”
“要不大家休息一下吧。”梁红将笔一扔:“我去拿冰粉!”
“你都吃几碗了一会儿老跑厕所。”周至笑道。
“要你管,还有谁要?”
“我,我,我!”叶欣,张路,方文玉都举手。
这就没法继续了,杨和干脆去切了一盘西瓜端了进来。
张辛夷递了一块给江舒意,自己拿了一块:“这些画册是挺好看的,但周至你为什么老翻老翻,看不腻啊?”
“这是四表舅给的功课。”周至说道:“以前是没这条件,认识工美的费经理之后,才搞来的好货色。”
“这是什么呀?”张路问道:“好像都是文物?”
第四百五十六章 青瓷门道
“这些啊,全部都是港澳台以及国外拍卖会前吸引买家的印刷品,就是将拍品拍成照片,多角度的,整体的,局部的照片,印刷成一个大册子,免费送给缴纳了定金的潜在客户的。”
“工美也是干这个的,因此需要随时研究跟踪文物行情,因此费经理那里这种画册很多,有一些比较久远的,没用的,我就让他都给我寄过来。”
“这么多,你拿来干嘛?”
“当教材啊!”周至说道:“这还是四表舅发现的,这种画册印刷非常精美,全部都是高清图片,在没法拿着实物研究的时候,多看这个,也能养成眼力,因为要吸引买家,关键特征也都做了特别展示,正好用来传授讲解。”
“原来是这样……”张辛夷问道:“那这个难吗?”
“其实挺难的。”周至说道:“比如我们常见的青瓷,最早可以追朔到在商周时期的原始青瓷;历经春秋战国时期的发展,一直到东汉的原始越窑瓷;到唐代,有了真正的越窑瓷,以及秘色瓷;到南北朝开始有了龙泉青瓷;逐渐发展到宋代的哥窑、弟窑、官窑、汝窑、耀州窑等青瓷。”
“元明期间青瓷因为战乱在各地衰落,只有江南龙泉窑继续保持着它的辉煌,到了明代几乎一支独秀,仍在大量烧造,从传世实物来看,现存龙泉窑器物,也是以明代最多,其次才是南宋。”
“从元代至治年间开始,经明代洪武、永乐、宣德,直至正统、景泰、天顺时期,龙泉窑一直是宫廷用瓷的主要产地之一。”
“到了清代,瓷器已经变得丰富多彩,除了民间大量使用之外,皇室使用的极品青瓷只保留了一小块需求,那就是彷古。”
“从康熙到道光,其实包括之前的元明,官方一直在JDZ烧造了大量彷宋代的青瓷器。”
“青釉是中国最早的颜色釉。所谓‘青釉’,颜色并不是纯粹的青,古人往往将青、绿、蓝三种颜色,统称为‘青色’。”
“许之衡《饮流斋说瓷》称:‘古瓷尚青,凡绿也、蓝也,皆以青括之。’刘子芬《竹园陶说》中也说:‘青色一种,常与蓝色相混。雨过天晴,钧窑、元窑之青,皆近蓝色。’‘惟千峰翠色、梅子青、豆青、乃为纯青耳。天色本蓝,有时为青。’”
“所以青瓷的颜色其实包括月白、天青、粉青、梅子青、豆青、豆绿、翠青等各种各样。”
“除了底色,瓷器的压花,圈足,口沿,开片,冰裂纹理,气泡,支钉或者垫片,底款……不同时期和不同窑口,烧造的瓷器都有各自的讲究和鉴别特征。”
“要将这些特征一一辨识清楚,见到一件青瓷器,就能够看出它是哪朝哪代哪个窑口哪个级别的物件儿,就是一门大学问了。”
“我的个天……”张路本来对这学问有点兴趣的,现在已经打起退堂鼓了:“这个不简单,而且这还只是瓷器中的一门,对吧?”
“是的。”周至说道:“青瓷只是瓷器中的一门,瓷器又只是古玩中的一门。”
“而且历朝历代都在努力模彷之前的朝代,又都是给皇家烧造精品的窑口,他们的手艺简直能够乱真,要分清正品,早期彷品,晚期彷品,当代彷品,这就又是一门学问。”
“只有趁现在假货还少,赶紧学得通透,这门学问啊,以后会越来越难。”
“所以你以后还想当文物鉴定家?”方文玉问道。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一个人的精力又有限。”周至叹道:“有四表舅带路,我尽量争取在瓷器和书画上精通,文玩杂项只能说尽量争取,至于别的那是不敢想了。”
“肘子的性格倒是适合干这个。”梁红那勺子挖着碗里的冰粉:“我就不行,要我在房间里一闷就是大半天,我先就把自己闷死了!”
“对对对!”叶欣觉得梁红说到她心里去了:“还有查资料,也就只有舒意才会耐下心来陪他贴标签,我是一翻开书就头大,一开始读就想睡……”
“其实真要看进去了,还是挺有意思的……”江舒意说得很小声,感觉自己都不那么理直气壮:“张路不也挺喜欢?”
“别别别,我可没肘子那么变态……”张路拒绝和周至列为同一品类:“我喜欢小说,诗词,八大家的散文也算勉强,主要还是修身养性,没打算当做职业,跟他那种史书里十五志都要反复研究的怪物不是一路……”
周至笑道:“其实这个不用讨论,就好像红姐每天上午跑一万米,只会让她觉得放松和快乐,换成我去,那就得累个半死。”
“这就叫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怎么就说到变态上去了呢?”
“你跟红红,一文一体,都是自我折磨的典型。”叶欣说道。
“那文玉呢?”周至笑得跟奸贼一样:“他可是二者兼备,你却不说?”
“好了好了。”江舒意打圆场:“我们继续做作业吧。”
“我去做饭。”周至站起了身来。
现在周末上下楼在分开做饭,夹川地方暑热,夏天中午根本吃不进什么东西。
因此一般就是早上豆花饭,面条;中午就凉拌菜,最多加个蒜泥白肉;晚上就是吃中午煮好并且放凉的冷稀饭,凉拌菜加卤肉,或者直接用啤酒代替稀饭。
不过这样的吃法对正在长身体的少男少女们不太好,比如稀饭周至每晚要喝四五碗。
有了空调就有了夏天里舒适的环境,小伙伴们可以在这里吃得好一点,补充补充营养。
即便如此如回锅肉,黄焖鸡这类大油的菜式也不大吃得下去了,周至都安排白肉,肉丝,丸子汤,甜酸口的豆瓣鱼这类。
但是楼上家里老妈和外婆都不让安装空调,他们都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认为用电风扇,甚至用蒲扇,葵扇就已经很好了。
外婆最喜欢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心静自然凉”,因此只要你觉得热,那就肯定是心不静,跟酒精温度计快要爆表都没有任何关系。
没法理论道理,因此连楼上楼下的饮食都分开了。
今天主菜是上河帮菜,夹川人都不怎么做的。
材料是杨和大哥从白米乡拎来的一条草鱼,足有五六斤。
周至将鱼片剔下来,码味上浆过水汆烫,控干水分后浇淋上另一边按豆瓣鱼做法,外加糖醋调制成的酱汁。
这样的做法可以保证鱼片的细嫩,鲜辣酸甜的口味,也容易打开小伙伴们的胃口。
吃饭的时候大家聊天的内容,免不了就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和暑假假期。
老穆就不禁感慨,时光荏冉岁月如梭,这学期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九二年
杨和想起来一个事情,对周至说道:“肘子,帮我也搞个偏斗车呗!”
说起来这也是好笑的事情,县邮电局跑乡镇送信,用的是前苏联进口的带车斗的摩托车。
那个摩托车发动机其实挺厉害,250的,毕竟要跑乡下,还需要带人带货,必须皮实。
今年春天邮电系统的交通工具升级,跑乡镇的车变成了小巴,于是这些老掉牙的摩托车,邮电局便拿出来进行拍卖,视车况,三百多到五百一辆。
说起来的确够便宜,十辆车都当不了周至给这里添加的一台空调。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周至说道:“不过那都是些破车,而且县里交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这些老爷车禁了……”
“我让我哥在乡下跑。”杨和说道:“现在河沟里拦了水,出脚不方便了嘛。”
工商局二期对口助农工程到底还是修到了杨和家下面的沟里,在下游修了一道五米高拦水坝,并在水坝下修了一个提灌站,能够保证附近太平,向阳,白果,桂溪几个行政村的灌既用水。
当然,这个工程也在杨和的家下面形成了一个长长弯弯的湖泊,这下杨和的家又恢复成了前抱后靠,藏风聚水的风水格局。
唯一不便就是不能下河沟里直接跳过溪沟去乡场了,需要从下游水坝上的跳蹬桥,或者上游的水泥预制板上绕一绕。
但是这些都不叫事儿,周至还说动杨和大哥将那一段河道给承包了下来,搞了一些鱼苗丢进去养了起来。
杨和妈和大嫂又是见不得生产资料闲置的性格,干脆又在山下缓坡下的竹林里养了一棚的鹅鸭。
“对哟,听肘子说你们家现在可漂亮了。要不这个假期我们就去杨和家玩吧。”
“没问题啊!”杨和很开心:“我家尽住得下!”
“那可不,大地主的豪宅啊!”周至笑道:“现在杨和把他的那一半房子从他哥那儿赎了回来了,用老杨头的话讲,是就差往里边填媳妇!”
“哈哈哈……”大家都是乐得不行。
“那就说好了啊!住上十天半月都行。”杨和笑眯眯地说道。
方文玉有些动心,想起了上次钓大鲶鱼的情形:“白米乡是真好玩……”
“好玩是好玩,不过这个假期的事情好多。”周至说道:“要去二里乡法王寺考察,还要送婷婷去蜀都参加考试,工美费经理还约我去首都看物件儿,回来还有四表舅那里的功课……”
“还要复习和刷题。”江舒意强调。
“还有补课。”
“是啊……”周至愁眉苦脸:“还说要玩漂流的……”
“什么漂流?”江舒意一下紧张起来。
八几年的时候曾经有过两次爱国主义的浪漫壮举,漂流长江和黄河。
几名年轻人牺牲在了路上,也无怪江舒意紧张。
“我们不会干危险的事情,最多就是到石盘角……”方文玉说道。
“咳咳咳……”周至赶紧打断:“我们准备从鹅公山下水,一路往下,到石盘角上岸。”
“真的?”江舒意刚刚吓了一大跳,现在才算是放了点心,赤水河还算是比较温柔,不如长江那般凶险。
她哪里知道男孩子们的密谋,原本是从石盘角下水,沿着长江漂过榕山,漂到中坝岛,去给供销社的老江一个惊喜。
那是三十里的水程。
“真的。”周至认真点头,顺便瞪了方文玉这老实孩子一眼让他闭嘴,紧跟着转移话题:“和尚说的偏斗摩托其实可以考虑,我去找二毛哥问问吧,不知道他们把车改完没。”
这一系列的骚操作放到后世来看简直就是视交通法规和环境保护于无物,邮电局的这种偏斗三轮车,孙二毛找周至借了一万块钱,淘了十辆出来,然后委托赵三爷船厂的老舅,几名青工加班加点将偏斗三轮改造成普通三轮。
除了驾驶位置比较低外,改造后的三轮摩托还挺好使,因为底盘很矮,老人上下车还颇为方便,大受好评。
不过噪音、尾气和车辆的可靠性就没法考虑了。
即便如此也算满足了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大大缓解了县城里交通工具窘迫的现状。
当然收益也不错,孙二毛是真心想要感谢周至,准备和何大勇的卡拉OK厅一样,采用按股份分成的合作方式,被周至给婉拒了。
这东西能赚几年的钱都难讲,然后开车的全是小青皮,还满城的乱窜根本不好管理,而且还容易因为了垄断行业发展出恶势力。
因此周至不打算沾手,只叫孙二毛赚钱后把本金还给自己就是。
因为话说得很艺术,孙二毛对周至真是感激涕零,认定了他就是扶持自己事业上路的恩人。
因此杨和想要一辆车,找孙二毛是最方便的。
杨和点头:“要是能改成后边带货箱的是最好。”
老穆说道:“那这个假期我也不回去了,补课前后各两个星期,这假期就去了一半,和尚,剩下一个月我就去你那儿!”
方文玉笑道:“赶紧做题吧,要想假期里玩得好,先把期末考试应付过去再说!”
九二年上半年发生的大事不少,最重要的,对国家具有深远影响的,当然就是伟人的南巡。
那些前苏联解体分裂而成的共和国,纷纷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
中国棋院建院,没过多久聂卫平就战胜林海峰,中日围棋天元战三番棋中方首次告捷。
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决议也获得通过。
周至还留意到,杨元庆成为联想CAD部即计算机辅助设备部总经理。
不过上面那些对周至的小伙伴们来说都不值得关注。
令人高兴的,是非常讨厌的夏时制,终于不搞了!
夏时制就是在夏天里将时间往前调整一个小时,这就意味着起床同样要提前一个小时,但是……天虽然亮得早,可它黒得也晚啊!
因此对学生来说,夏时制平白无故就增加了晚上学习的时间长度,还让人睡不了懒觉,的确值得深恶痛绝。
有一个好消息,就是足球英超联赛成立,这无疑是一个让小伙伴们都兴奋的事件。
还有一个搞笑的事情,第九届欧洲足球锦标赛,由于南斯拉夫战乱,临时顶替南斯拉夫参加决赛阶段比赛的丹麦,续写了一个丹麦式童话,在决赛中2战胜德国队,最终捧起了德劳内杯。
坏事儿也不是没有,大家都喜欢的港岛歌星陈百强,在半山区寓所被发现倒卧昏迷,现在已经被送往玛丽医院救治,再没有醒过来。
陈百强的歌很多都脍炙人口,周至最喜欢的是他八八年拿到金曲奖的《烟雨凄迷》,也认同作曲黎小田的说法,就是本来七十分的曲子,被陈百强用忧郁婉转的唱腔演绎成了神曲。
只可惜从此成为绝响。
第四百五十八章 墨斗
弯弯的石板山路上,走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石板路的年头已经相当的古远了,中间的部分已经被无数人的脚步磨出了一个深深的弧度,几乎变成了一个平直的斜坡。
因此两个少年都刻意避开了中间部分,脚步都落在靠山壁的一侧。
山道上林木森森,靠这边还有一份阴凉。
道路边是一条沟渠,山路的坡度很大,因此水流也很快。
“这里的人可以的。”后边那位说道:“修水沟不修路。”
“路不修还能将就着走,水沟不修,那可就连路都没有了。”
“这还有多远啊?”
“差不多三分之一过去了吧……”
“不行了我得歇会儿……”后面那个说着就跳到了边上的水沟里,让冰凉的泉水从穿着凉鞋的脚背上流过:“吼吼吼好舒服……”
前边那位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无奈地转身:“像这样走,只怕下午才能走到哦。”
“下午就下午呗,反正到了还不是啃包谷……”后面那个抱怨了起来:“诶!义兄要不我们搬些螃蟹去,你爷爷怕就得让你幺叔杀鸡……”
“可美死你了!”
山道上的两人,正是周至和他的义兄,吴乔木。
吴乔木取下头上的草帽当做扇子扇着,这娃也是一点不讲究的人,脚下一双塑料凉鞋,身上一条短裤,上身是一件蓝色的棉背心,现在完全就是个乡下娃子。
周至不敢,他受不了山里的小咬,因此进山都是长衣长袖,这次进山特意穿了自家老爸好多年前的老衬衫,已经被洗得颜色褪尽,又薄又瓤的那种。
老妈下了严命,这身打头穿出来可以,穿回去不行。
“义兄,压力挺大吧?”
“什么压力挺大的?”
“首外啊,我可知道的,宜姐已经考上首外英文系的研究生了。”
“啊她考上她的关我什么事……”乔老爷开始凌乱了。
“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像宜姐这么优秀的女生,不,女神,在校园里会不会有众多的追求者啊?”
“呃这天儿是挺热的,我也下来凉快凉快……”乔老爷顾左右而言他,也下到了水沟里,还捧起清澈的河水洗了两把脸。
“听说你填志愿差点把班主任气死?”周至不禁感觉好笑:“其实首都大学好些都挤在一处的,你也不是非得去首外嘛……”
如今还是先填志愿后高考的年代,义兄填高考志愿,第一第二都是首都外国语学院,只是一个是英文系,一个是小语种。
问题是现在的夹川中学在引入省重点题库之后实力相对雄厚了一些,哪怕比周至高一届的乔老爷也受到了波及,老师们也都雄心勃勃,认为今年高考的成绩应该是历年来最好的。
事实也是如此,虽然分数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但是学霸们基本都知道自己的分数在哪个阶段上。
乔老爷的分数统计下来,差不都是可以冲击清北的实力,结果他填的志愿是首外,让赵尚中气得吹胡子瞪眼。
“也不知道首外的录取分数,听说热门专业也不比清北冷门院系录取分数低……”乔老爷想了想:“不过我已经尽力了,就算没考上,宜姐也不会怪我的是吧?”
“这倒是没说错。”周至点头:“宜姐痛恨的是不努力,浪费自己天赋的人,你不是那样的。”
“所以我哪里来的压力?”乔老爷硬撑着不认账:“我爸妈又不管我,我的分数就算进不了英语系,弄个小语种怎么都可以的是吧?”
“也是,只要进去了,还可以考研的。”周至笑道:“你肯定是要考研的吧?”
“应该……吧……”乔老爷先是很笃定,看到周至脸上猥琐的笑意,赶紧又改为不确定的语气。
“要在宜姐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本科学历想都不要想。”周至说道:“宜姐现在不用考虑家庭经济负担,那就完全可以放飞自己,所有人都会支持她的……”
“我猜她还会出国深造,可能还会读博士,她也有这样的兴趣和实力。”周至说完拍了拍乔老爷的肩膀:“加油,我支持你!”
“什么……支持……肘子你别瞎闹啊!”乔老爷古铜肤色底子都开始泛红了,一脸的窘样。
“她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两个星期……你问这个干什么?”
“连行踪都掌握得这么清楚,关系不一般啊……”
“没有的事儿……”
“两周不正好是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真的没有一点压力……”
“休息好没?休息好了就接着出发!”
有了心事,乔老爷走得就没有刚才那么快了,让周至轻松了一些。
两人走到了下午三点,才将一路山路走完,转向了山顶一处丘陵地形。
回头看着山下,足足十五里一水儿蜿蜒的上坡路,让周至看得直摇头。
再一转头,山头松树林边冒出一个黑黢黢的脑袋,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周至很警惕:“义兄,你家的吧?”
“墨斗!”乔老爷眼神不是太好,经过周至指点才发现松树下藏着一条狗,伸手打招呼。
黑狗摇着尾巴就跑了出来,在坡上汪汪地叫着,欢实得很。
周至松了一口气,咬人的狗不叫,刚刚那架势就是要躲着咬人的架势,现在认出乔老爷来了就没事儿了。
“你都几年没来了它还认识你?”
“那必须认识!”乔老爷笑着狂撸狗头:“打小给着我这一片所有山头都跑遍了,哪家狗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就不是一般的淘气了,拿着棍子带着狗上人家地盘挑衅,被咬了也是白咬。
周至也伸手抓了墨斗两把:“这货在古书里应该叫四蹄踏雪,很多人家都有忌讳,不养这样的狗的。”
“狗爪白,穿孝鞋!小时候听奶奶说过,会给家里带来不幸的。”乔老爷搓着狗脑袋,墨斗也不断拿脑袋去顶乔老爷的手掌,一人一狗玩得欢实得很:“我们墨斗明明是四蹄踏雪,胸怀明月,特别有灵性,可以预知各种灾难和不详的对不对?!”
“周围人无知,再说我爸说的,咱老吴家,从来不怕倒霉!”
也对,清北两次考上都没去成,最后依旧上了蜀大的横人,胸中浩然正气,身周神鬼辟易,的确用不着害怕迷信传说。
第四百五十九章 吴家
“墨斗带路!”乔老爷在墨斗头上拍了拍,黑狗扭头朝松林里钻去。
乔老爷和周至两人在后面跟上,穿过松林之后就来到一处房屋,敞坝磨子边上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那里:“木头来了?考试考得如何啊?这位是……肘子吧?”
“嘿嘿嘿爷爷好。”周至笑道:“是我,肘子!我们在干爹家里见过的。您老这身板儿还是这么硬朗!”
“爷爷我们饿得不行了,有什么吃的没有?”乔老爷将背篓放下来:“我们还没吃午饭呐!”
周至笑道:“估分下来义兄考得是很不错的,县里二三名的水平,现在就要等全省整体的成绩。”
干爷爷就叹息一声:“就好,反正不是清北咱们不去。”
周至这才突然醒悟过来,这家人自干爹两次考上清北没被录取后,怕是对其有了怨念,乔老爷气死赵尚中不填这俩学校的原因,可能不仅仅是青春期荷尔蒙在搞怪。
这是偏屋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妇人:“木头来了?这位就是肘子吧?”
“这是你大哥干儿子,大名叫周至,小名肘子!”吴爷爷笑道:“稀客上门啊!”
“婶子好。”
“好,知道你们今天要来,鸡汤都炖了好久了,结果是一等一不来,二等二不来……”
“怪他!”乔老爷一指周至:“太慢了!”
“嘿你这娃娃,找不到怪的怪客人!东西放下来开饭了!”堂屋里头走出来一个汉子,样子和干爹有些挂相,年纪小八九岁的样子,穿着和乔老爷一样的蓝色棉背心,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围裙上还有刨花。
“幺叔。”周至主动招呼。
“稀很稀很,肘子长这么大了?!”幺叔见到周至高兴得很:“我们上一回见面你好像才……八岁?九岁?”
“差不多,三四年级的样子。”周至笑道:“我记得是还在耍木刀的年纪哒,幺叔给我和义兄一人带了一把,那工精细得很。”
“哈哈哈哈你这都还记得?”
“记得,就连那剑柄剑鞘我都还留着的,实在是太漂亮了。”周至笑道:“就是小时候不晓得精贵,把剑耍断了。”
“精贵啥,就是空闲时间胡乱凋的。”话虽然这也说,可是幺叔还是很高兴:“你可以带来我给你修好嘛。”
“肘子和木头都是大娃娃了,怕是都不会玩那个了。”吴爷爷笑道:“吃饭!”
这里是山区,种稻子的地都少,主要是红薯、玉米、南瓜、土豆。
幺叔是好木匠,经常去给乡亲们打家具,很多都是用大米结算,倒是比周围的人家殷实。
但是就算再殷实也没办法,想吃新鲜猪肉得下十五里山路去山脚下的大队部,还不是天天有,得等逢九的大集才行。
因此有鸡汤喝,有咸肉吃,就是最高的待客标准了。
至于玉米土豆那灶台上就煮着一盆,你想吃就去拿,吃不完的晚上可以喂猪。
周至是非常挑嘴的人,以前很少来二里乡的原因,就是嘴上太亏欠自己了,杨和所在白米乡就好得多,起码可以自力更生搞到不少鳝鱼泥鳅小鱼之类打牙祭。
不过二世为人之后,不可能在这些上头多有计较,何况笋子鸡汤实在是不错,笑道:“路上还说搬几个螃蟹来丢鸡汤里的,结果婶子已经想到了。”
婶子笑道:“不是我想到的,是闹娃想到的,知道你们要来,他昨天就摸了一些回来。”
“诶对呀,闹娃呢?”闹娃是幺叔家儿子的小名,大名叫吴理,干爹给取的;字取闹,小字闹娃,乔老爷给取的。总之是相当的嚣张。
“他还没放假呢,在红水市住校。”
“高中还是去夹川中学读吧。”周至说道:“要不然就真成了黔省读书蜀省高考,搞反了。”
现在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趋势,周至他们下面的年纪,已经开始出现了“插班生”,都是消息灵通的夹川籍外地人士,想尽千方百计找人情托关系,将孩子弄到夹川中学来就读。
夹川中学的教学质量这两年突飞勐进,在夹川中学插班,然后学籍依旧挂在黔省、滇省、甚至是雪区,那高考是要占大便宜的。
这是个新的现象,暂时还没有什么约束的政策,也算是个机会。
“闹娃的成绩一般……”婶子说话的时候还小心地看了一眼干爷爷。
周至就明白了,估计闹娃的成绩是差一点点,但是干娘是主管文教的副县长,干爹是文教局副局长,这点事儿实在不能叫事儿,多半是干爷爷打了招呼,不让幺叔幺婶因为闹娃的事情去打扰干爹干娘。
“义兄下学期就要去外地读大学了,要是闹娃能够去夹川读书,干爹干娘倒也不至于寂寞。”周至笑道:“反正我知道的他们二位都是不善理家的人,义兄一走,怕是灶火都懒得开了哟……”
“这样可要不得。”干爷爷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闹娃倒是都会的。起码早晚饭料理得好。”幺婶立刻接上了话头。
“是啊。文教局宿舍离夹川中学就十几步梯坎,方便得很。”乔老爷也说道。
“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有些事情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周至笑道:“我知道的高一的,初三的,连云贵雪区的学生都有来我们学校插班的,闹娃就算再差也不会比他们差吧?那既然他们都可以,闹娃为什么不可以?”
“是的,肘子说的是实情。”乔老爷点头确认。
“我看着这事儿好像也不怎么复杂,不然他们如何进得了校?”周至说道:“我觉得可以先跟干爹干娘问一问,要是简单就最好,要是不简单,那再想办法嘛!”
“爸,你看……”幺婶眼巴巴地看着干爷爷。
干爷爷叹了一口气,看向周至:“要是夹川中学插班生不少的话,倒也应了那句话——法不责众?”
“是这个道理。”周至笑道:“那等我们考察完回去就和干爹干娘说明情况,或者你们看有时间去大队部给他们打电话也行。”
“那老幺里明天就去山下。”干爷爷终于松口了:“找老大打听打听,顺便看看有没有鲜肉卖,给娃子们弄点回锅肉啥的。”
“诶!”幺婶喜形于色:“明天我去吧,慈相师父要让小山去看山门怎么修,正好让他带孩子们去法王寺。”
“爷爷是喜欢《楚辞》?”周至还是第一次知道幺叔的名字,于是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干爷爷笑问。
“干爹名字叫灵均,幺叔名字叫小山。既然灵均是屈原的字,屈原是楚辞大家,那小山就不会是大家熟知的晏小山,而应该是淮南小山。”
第四百六十章 风水
“关于淮南小山,最早见东汉王逸《楚辞章句·招隐士序》: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俊伟之士。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归其仁,各竭才智,着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
“不过《楚辞》里边就留下了一篇《招隐士》。”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干爷爷摇头苦笑:“这是当年老二出生时候的心态,现在看来,其实山中倒也得另一番自在。”
老吴家以前是白米乡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就连干爹考大学都要考三次,干爷爷的境遇在那些年里可想而知。
躲在山里倒还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干爷爷倒是洒脱:“老大可能还晓得两兄弟名字的来历,老二怕是自己都没数吧?”
幺叔笑道:“那是你不教我。就连木匠手艺都是我自学的。”
“说起木匠我又想起一个事儿。”周至说道:“白米乡吴家老宅那可是了不得的老建筑啊,就这样破败在那里,实在是可惜了啊。”
到现在,当年的吴家老宅都还算是白米乡的“豪华建筑”,甚至比杨和家还要厉害。
“这事儿我晓得,老宅是大房起的,现在的户主理论上该是在渝州做建筑学院教授的吴辰修。”干爷爷说道。
“不过我听说政策落实下来后,吴老还不愿意接手,说是让政府自行处理。”周至问道:“有这事儿吧?”
“可能是吧……”干爷爷说道:“不过老房子长久不住人,要重新修缮也麻烦,还有,就算是修好了,也没人去住啊……”
“我主要是觉得那屋子坏了就太可惜了,我去做过考察,光花窗砖凋都了不得。”
“有没有可能让干爹去将老宅拿下?”周至问道:“然后就凭幺叔的手艺,修复完整,漂亮得很的。”
“然后呢?”
“啊?”
干爷爷笑道:“然后谁去住?谁去看着?要是没人常住,怕是一样保不住。”
“倒也是……”周至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娃娃长大了还是好啊。”幺婶笑着给周至和乔老爷一人夹了一个鸡腿:“都能给大人出主意了,还一个接一个的……”
“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说到正事儿上。”干爷爷说道:“怎么突然对法王寺来兴趣了?”
“是这样的,法王寺有一部经书……”
“《乾隆大藏经》,这经书早就不见了啊?”干爷爷说道:“当年东方禅师吐血死了,文和尚去渝州告状,武和尚看守家业,后来听说是和民团干了几仗,没干过,也跑了。”
“那这样就有个问题。”周至说道:“爷爷说的文和尚,应该就是源隐,武和尚就是源秀。如果说源秀是被民团打跑的,那么被打跑之后,有没有关于龙藏经流散的传闻呢?”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
“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幺叔说道:“不过有点离奇就是了。”
幺叔虽然是木匠,但乡里的木匠,却也是一门神奇的职业。
他们一样明白鸡卜,占算,会设咒语画符,甚至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符文,在掌墨师傅合作大建筑时候,每个人的徒弟都能够分辨出自己师傅画在木头上的符文,识别出哪些是中柱,哪些是顶梁。
但是神奇的是他们就认不出另一个掌墨师的符文。
这些符文往往还包含灵异,关于乡间木匠利用小技巧改房屋风水最后让无良财主破家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因此他们实际上就是乡里的另一类“文化人”,消息灵通,肚子里边故事很多。
应该说干爹收集民间故事传说,方言段子,还是受到了幺叔的启发,认为那些故事烂在肚子里太可惜了。
“幺叔你讲,你讲的故事我和义兄都挺爱听的。”周至笑道。
“法王寺那是西太后拨了半幅銮架建造地方,传说此地是一个巨大的风水局。”
“法王寺所在的那道山脉叫做龙首山,细数法王寺周边,就有很多和龙有关的地名——回龙湾,兴龙咀,新龙塝,青龙埂,龙洞场……”
“相传那里啊,是一条一路伸到盐都富顺场,沿着沱江左手蜿蜒的大龙脉。”
这气氛一下子就拉起来了,周至和吴乔木对这的故事最来劲了:“这么酷的吗?”
“偏偏这龙首峰上有一个平坝,周围都是楠木林,中间略微凹陷,形如一个鸟巢,名字叫做凤凰顶。”
“这法王寺就造在了这个凤凰顶上头,是用夹川特有的红砂石打造而成,据说啊法王寺的主要殿宇加上两厢,就如同一个展翅的凤凰,这个风水局,就叫做‘丹凤压青龙’!”
这下周至明白了:“所以蜀人怕老婆的根子就在这上面,是吧?”
“哈哈哈哈……没有的事儿啊什么怕老婆!没有的事儿!”幺叔摆手:“我们继续说故事!”
“为了让这风水局更具威力,西太后还特意从京中发放给了一部全须全尾的《龙藏经》,作为镇魔的法宝!”
“法王寺僧的重要任务,就是看守这道法宝。”
“如此一直从果山传到东方,出事儿了。”
“黔省那边有个军阀叫周其龙,因为名字里带着个龙字,听说了这个故事以后,就认为法王寺干犯了他的忌讳,因此想要将这个局给破了。”
“于是他先是设计了东方禅师和内家高手的冲突,然后通过比武,让东方禅师死于非命,之后又指使自己在法王寺周围的亲戚周宗敏组建民团,侵占寺产,一时间搞得乡里鸡飞狗跳。”
“最终到底是逼走了东方禅师的两名徒弟,周宗敏带着民团进入法王寺,在藏经阁见到了一个木牌,也不知道是多早时候的物件儿,上面一条大龙,护佑着八个大字,‘善恶无门,惟人自招’。”
“当时民团众人都不再敢进,只有周宗敏呵呵一笑,骂了周围伙计胆小如鼠之后,大摇大摆地一脚踢开大门,走了进去……”
第四百六十一章 修功德
“然而眼看着是一点没事儿,周宗敏在藏经阁里走了一大圈,然后对着大门外一干手下哈哈一笑,说道:‘看,就算天王老子,也得让恶人三分……’”
周至和乔老爷都知道关键来了,一起竖起耳朵。
“就在这时,周宗敏突然抬头看向了藏经阁内大门框之上,就如同见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一般,伸手慌乱地想要打开身边手枪的机匣。”
“大门轰隆一声关上了,接着就听见里头几声枪响,还带着闪光,接着整个山上风雨大作,整个法王寺都给笼罩在黑云当中,藏经阁内,隐隐间还有龙吟之声。”
“待到黑云散去,民团里的人都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待到好不容易大起胆子打开阁门,才发现周宗敏已经倒毙在了藏经阁里。”
“可是离奇的是,周宗敏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而更离奇的是,藏经阁内几十箱的经书,一起都没有了字迹!”
“打那以后,就再没人敢乱动藏经阁里的东西,那几十个檀木箱子本来也要值一些钱的,结果愣是保存到了建国以后。”
“这就是法王寺如今的《无字天书》的由来。”
“慈相师傅好像是化到了一笔缘,准备把寺里修一修,明天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其实下午时间还多,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周至跟乔老爷说道:“以前我们也经常露营的,只要有个坝子都可以扎营。”
“法王寺空房子多的是,倒是不用担心没住的。”乔老爷说道。
两个人都是喜欢传奇考古的性格,乔老爷是天性如此,周至是汉墓宋墓这两年钻得多了,用四表舅的话说就是八字太硬,进了墓室里边几年老鬼都得贴墙站,生怕被两人气息损伤那种,所以要是有什么心理压力,都在神鬼那边,不在这俩货这边。
“这故事虽然够神奇。”周至说道:“但民国的军阀可是非常无厘头的,而且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都有一股浪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
“仅靠一个民团首领类似猝死的事件,就能够阻挡住军阀的企图?他们可不会把人命当做人命的。”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目的已经达到,要不,就是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两人都是儒学的弟子,属于不大信鬼神之说的人,哪怕周至再次为人,也只认为那是神秘宇宙的力量,而且不认为那样的力量可以随时被施加在个体身上。
因此法王寺的神秘事件,那就或者有另一番的说道。
不管如何,总得去实地考察一番才行。
干爷爷也惯着俩小的,也不管这要求合不合理,既然乖孙提出来了,他们不嫌累就行,那就收拾准备。
吃过饭,周至和吴乔木带上摄影摄像的器材,幺叔背上干爷爷特意交代,给法王寺师傅们做豆花的豆子,三个人加一条墨斗,朝着法王寺的山门走去。
这里的地形和夹川县周围的小丘陵貌一模一样,景色让周至很快就忘却了这里其实是云贵高原的边缘,爬坡十五里才到达的台地。
一路竹林、杉木林、松林,植被都非常茂密,这里的特产是药材、竹笋和蘑孤。
沿着土路走了约莫四五里,三人拐上了一道修缮为相当规模的石阶。
石阶是红砂石,也就是丹霞石打造而成的,在周围的青绿山水之间,非常显眼。
走上石阶就是山门,山门也是丹霞石打造的牌楼,上边有用碎青花瓷拼成的三个隶书大字——法王寺。
边上还有两个竖写小字——杨森。
过了山门,石梯的两侧多了许多的石凋,个头都不大,哪怕是怒目金刚,都显得非常可爱。
走过这道石阶之后,来到一个小广场,广场也是丹霞石铺成的,除了嘉州一带,周至印象里就没在其它地方见过。
广场上有一个铁炉,炉子上还有一个塔状的铁顶,可以用来防止雨水流到炉里。
“大庙会的时候,这里热闹得很。”
周至看着前方清代老山门上的“如来道场”四个端劲楷书,就感慨道:“是不是大女主都喜欢拉佛家壮声势?”
“啥意思?”
“武则天也说自己是弥勒转生。”乔老爷倒是明白周至的意思:“西太后也投资如来道场,不知道两人的想法是不是都差不多……”
“只可惜,今世无亲湖柳畔,前生难合是莲花。”周至装模作样地合什,还念了一句揭子。
“阿弥陀佛,这位小朋友倒是有见识。”
周至转身,却见是一个拎着扳手的老和尚,手上都是油污。
这场面可有点稀奇。
幺叔说道:“慈相师傅,这是家里两个小辈,乔木和肘子。”
“乔木我还记得,长这么高了啊?小时候可调皮了,带着墨斗满山的乱窜。还捡了一只尾巴还没长出来的小鸟儿,放在寺里天天养。”
“干嘛不带回家养?”周至有点奇怪,问乔老爷。·
“小鸟儿还没断投喂,要用食糜,带回家养麻烦得很。”乔老爷说道:“不像法王寺,天天都有粥。”
“这也是乔木的功德。”慈相合什:“教会我们如何正确饲喂,后来山里常有被风雨吹打离巢的小雏鸟,也大多得活了。”
“这都算功德?他恐怕就是贪玩。”
慈相笑道:“不沾因果,就只能永远停留在当下,而无所进益,而是虚枉。”
“除非你已成佛,否则就是要修行。”
“只要身心一动,因果便终还是要沾的,区别只在种善因求善果,和种恶因得恶果的区别而已。”
“这就是此生的求索,怀慈悲之心,种良善之因,其实都无需达到什么实际目的,这一感于心,本身就已经是善果了。”
“持守修戒,需要发乎本心,心不清净,就是着相。”
“修无相布施,是为功德;修而有相,哪怕如梁武帝那般建数百寺庙,度几十万人,也最多称为福德。”
“如是心里还有自私自利,以福德为炫耀的资本,那就连福德都算不上了。”
“原来如此。”周至赶紧合什:“谢谢师傅指教。”
慈相举着扳手苦笑:“拿着铁板手说这些实在不合适,不过庙里经常停电,县上虽然给配了个发电机,但是三天两头的爱出毛病……”
周至再次合什:“如是电机功德,那就轮到我来修上一回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马蹄杯
发电机的毛病很简单,垫圈老化外加机油烧干了。
这甚至连毛病都谈不上,只能叫做日常维护不到位。
但是这样的装备放到离大队部二十里山路的庙里,就实在是有点为难老和尚了。
让周至不禁感慨,修功德好像也不是什么大工程,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慈相老和尚却非常高兴,山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用水,没有发电机遇到干旱的季节就很麻烦。
周至感觉非常奇怪,庙里是有多少人?用得着那么多的水吗?
结果才知道法王寺的和尚们都是要自己种菜种粮的,这是果山做主持就传下来的规矩,叫做“禅农合一”。
而且法王寺也有个打豆花的机器,大庙会,弥勒会的时候会有成百上千人过来,豆花饭需要的量很大,靠人力推磨那要累死。
“应该是差不多了。”周至拉动了发动机器的绳子,发电机突突突地响了起来,这一次的黑烟和噪音都小了很多。
“这下要得了,走走走我们去打水……”这一刻的慈相老和尚一点都不像什么得道高僧,更像是一个生产队老队长。
叫来俩同样像乡农大过像法师的和尚,大家抬着发电机到了机井边。
周至再次将机器发动了起来,慈相拎了一桶水往抽水机里灌,灌到机器不再空转之后,不一会儿水就被抽了出来。
清澈的井水沿着沟渠流到了一口大蓄水池里,水池下边坡上种地的和尚们也抛下锄头围了过来。
“法王寺的水好得很,”慈相扯来两张南瓜叶子,将木桶洗刷干净,接了一桶水:“走,我去给你们煮茶……”
法王寺的茶的确不错,除了茶香,还自带一种奇特的糯米香味,周至前世在这方面算是孤陋寡闻,没有在任何地方喝到过类似的味道。”
“好喝!”周至盯着手里的瓷杯:“这杯子好啊……”
“肘子还懂这个?”慈相笑道:“我这还有个壶……”
“这壶是后配的,民国的彷品,不值钱。”周至笑道:“不过这几个杯儿就厉害了……”
“先别看底款,肘子你给断断,这啥时候的东西?”慈相起了考较的心思。
“嗯,我试试啊……首先说器型,从器型上看,这叫马蹄杯。”
“你们看,这几个杯子像不像是倒扣的马蹄?”
大家再看手里的杯子,果然,就好像倒翻的马蹄一样。
“马蹄杯最早是明代成化、嘉靖开始流行,因此又有个名字,叫嘉靖杯。”
“不过明朝杯子的釉料基本是以回青,洒蓝等为主,格式也没有这几个这么规整。”
“这几个杯子上的釉料,青花在釉下,彩色在釉上,这叫‘斗彩’。”
“明代虽然也有斗彩,但是却极少在马蹄杯上使用。”
“还有就是图桉,明代斗彩绘制简单,所谓‘叶无反侧’,‘四季单衣’,工艺水平达不到这几个杯子的水平。”
“还有,虽然马蹄杯都是敞口削腹,但是到了清代,器型就要标准得多,图桉也形成了规制。”
“而等到了乾隆,马蹄杯装饰就是以粉彩居多了。”
“当然了,粉彩也不是乾隆朝才有发明,就跟斗彩也不是雍正朝的发明一样,不过在乾隆朝以后还将斗彩用在马蹄杯上的,我还没有见过。”
“还有一条,这几个三多马蹄杯,用彩的颗粒还达不到乾隆朝的细腻程度,但是画工却又是官窑的水平。”
“虽然只能透过杯口的薄釉看到一点胎体特征,但是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套清雍正斗彩三多马蹄杯。”
“什么叫三多马蹄杯?”慈相问道。
“马蹄是形制,三多就是图桉了。”周至说道:“多以一枝三果,或者一杯三处为图桉,称为三多。”
大家定睛细看,果然,几人的杯子上分别是寿桃,佛手,石榴,柿子,每一枝上都是三个。
“这几样果子,分别代表……”
“我知道!”乔老爷抢答:“寿桃表示多寿,佛手代表多福……呃这石榴代表啥?”乔老爷问道。
“石榴多子。”幺叔说道:“这也是老图桉了,不过这柿子又是啥呢?”
“多士,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所以这以前是皇帝才敢用的物件儿。”周至说道:“就是不知道底下是‘大清雍正年制’的本朝款,还是彷写‘大明成化年制’的寄托款。”
“神了!”慈相将手里的杯子翻了过来,其中寿桃,佛手,石榴下的底款,都是“大明成化年制”,而柿子杯的底下,刚好是“大清雍正年制”。
“诶?还少了俩?”周至一看就笑了:“三多杯常以三个为一套,师傅你肯定还藏了俩起来对不对?”
慈相笑眯眯地打开自己的柜子,又从里边取出来两个小杯子,一个上面画的荔枝,还有一个上面是枇杷。
“荔枝是‘多利’了,枇杷又是多什么?”
“枇杷有坚核,代表‘多健’。”周至笑道。
俩杯子翻过来,果然,都是“大清雍正年制”。
“他们也知道不合规制,明代没有荔枝枇杷柿子之类的三多杯。”周至不禁被当年匠人们的小心思逗得一乐。
“肘子要做贼可厉害,不像我们,少偷俩杯子都不知道。”幺叔一句话,更是把大家都逗乐了。
“这些杯子是我以前在五台山挂单的时候,在山下收到的。”慈相说道:“一来图桉精巧,用色澹雅,看着就可爱,二来有一个荔枝杯儿,刚好是家乡特产,当时也是莫名其妙就下手买了来。”
“那这两套杯儿师傅可收好了,在过段时间,应该值钱。”
“别说以后了……”慈相老脸上变得热切了起来:“就说现在,现在能值多少钱?”
“现在出手不划算啊,雍正斗彩小件价格不算太高,两千块钱吧。”
“这么小六个杯子,就能卖两千块?”慈相大喜过望:“那我修大殿都够了哟!”
“呃师傅你理解错了,不是六个杯子两千块,而是六个两套,一套六千块比较合适……诶师傅你怎么了?”眼看着慈相要倒,周至吓得赶紧伸手将他扶住:“别把杯子摔了啊……”
“对对对……这宝贝摔不得,一摔半间大殿就没了……”慈相给周至扶着坐回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荔枝杯儿放回茶几上:“呃咳……肘子看来真是行家,有个事儿……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