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点子大王
“少废话,快进来!”小六姐笑靥如花:“许久没揪耳朵,还说不得你了是吧?”
“有力气冲niongniong身上撒去啊,他更亲。”
跟着周至进来的前台小妹哪里见过余总对人这样的态度:“余……余总,这位说是你夹川来的弟弟,我没拦住……”
“他不用拦,就是我弟弟。”小六姐笑道:“小梅你去吧,说起来你这工作岗位,还是他提议设置的呢。”
“啊?”前台小妹崽讶异了一下,这才迟疑地对周至说道:“谢……谢谢,那我去工作了……”
待到小妹走了,周至才跟小六姐介绍刚从电梯口过来的费经理。
“余总可真是年轻有为啊。”小六姐现在初为人母,容光焕发,正是一名女性最美好的年纪,衣着妆容环境,品味拉得满满的,费经理真是惊着了,感觉这女人的气质容貌,比池薛荔都要胜过三分。
“哪里呀,小打小闹,还欠着银行一大笔找不着抓拿呢。”小六姐微笑着主动伸手:“费总我是久仰大名了,肘子说在蜀都没少给你添麻烦,今晚无论如何要赏脸,让我跟他姐夫,表示一下感谢。”
大家都是场面人,说得自然是场面话,别看费观把控着一个蜀都工美艺术商场,规模比这里大得多,但那是国家的产业,自己不过是个在管理岗位上打工的人而已。
而这里却是私人产业,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朱大章就能够打造出这么一个大商场,足见其能力跟魄力。
面对这般大老,费观这省城来的总经理都带着几分敬意。
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这里最早其实是蛮州的生产资料市场之一,卖的是电机、汽油机、小机械、五金管件、油漆润滑油之类的东西。
随着市区的扩大,这里明显已经不再适合,闹哄哄的周围居民意见很大,市里于是给工业局另外在城郊划了一片更大的地,将生资市场搬迁到那里。
但是搬迁是要有投入的,置换出来的这里用来做什么也需要认真考量,朱大章得到消息之后便拿出自己所有家底,同时将之前的几个门面住房抵押给了银行,从工业局手里盘下来这个老旧商场。
既帮政府解决了搬迁资金短缺的困难,又解决了设置何种类型商场的争议。
灯具、家具、家庭软装内饰,如今都是下金蛋的母鸡,市里看过朱大章提交的方案,比较满意。
之后便是商场易手,将之装修一新,底楼出租,二三楼自用。
目前虽然依旧欠着银行一屁股债,但是运转非常良好,可谓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不为过。
不过男人心大,将这一摊子丢给小六姐后,朱大章又去搞他的烟酒生意去了。
“我们先坐会儿。”小六姐给周至和费经理都泡了茶:“你哥这段时间在忙装修公司的事儿,一会儿就到。”
“贵公司的装修格调就很高雅。”费经理对小六姐这办公室都羡慕坏了:“比我工美办公室好多了。”
“费叔你这就是瞎捧了。”周至笑道:“你那办公室侧墙上挂的是文征明的卷轴跟唐伯虎的扇面,这儿最老的物件儿,可就得是我姐了。”
“啪!”挨了一个暴栗。
“可能是那啥……审美疲劳了吧。”费经理端起了茶杯:“还是这里清爽。”
“其实将老中式再做一半的减法,搞出个‘新中式’概念来,那也是不错的。”周至想了想费经理那间满是字画瓷器的大办公室,感觉的确是太堆砌繁复了些。
“这个想法不错。”门口响起一人的声音:“肘子你这人,一激灵一个主意,我看你才适合开那个‘点子公司’,不比那‘点子大王’差!”
点子公司和它的创办人何阳,是今年上了人民日报的一个传奇。
换到如今,这个行业毫不稀奇,其实就是营销策划与咨询业务,其执业者可以称为“策划人”。
而在那个年代,刚刚起步的中国市场经济,对营销和策划的饥渴,成就了何阳。
何阳是恢复高考后的“新三届”中的一员。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首都化工厂,当了一名技术干部。月薪五十多元。
在八几年这其实属于高薪了,然而,在八七年他与一位下海经商同学的偶遇,吃饭时,同学问他一个月工资多少?何阳这才知道,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同学一顿饭钱。”
一向骄傲的何阳由此深受刺激。不过此时的何阳,依旧还没有急着“下海”,他的理想,还是成为一名无线电方面的科学家。
可是接下来的第二顿饭,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
这顿饭是何阳请母亲吃的,地点是BJ一家不算很高档的餐厅。进店之后他发现,这里最便宜的菜也要二十多元钱。就是这顿平常的饭,花去了他两个月工资。
“那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多年后何阳回忆这件事儿,依旧刻骨铭心。
参加工作好几年,请母亲吃顿饭依然囊中羞涩,何阳终于下定决心辞去当时已经混到手的区科委公职,以自己名字的谐音“和洋”,注册了公司。
当时国家有一项政策,对于申请专利的个体户,可以缓交费用。
于是何阳壮着胆子去了一趟国家专利局,一下申请了二十多项专利,终于将公司开了起来。
公司主要研发生产充电器等日用品。给人出点子本来只是何阳随手而为。
有一家塑料厂的一次性塑料杯大量积压,他建议对方将京广铁路沿线站名印在茶杯上,再印个小地图,在铁路沿线的火车上卖。塑料厂一试,销路一下打开。
那是一个信息不通、思想闭塞的时代。彼时的中国,正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艰难转轨。民营企业虽然不断发展壮大,但因生产模式与销售思路还停留在过去,不少企业的产品出现大量积压。
生产与销售间横亘的鸿沟,何阳用“点子”填满。他开始受邀到各地考察企业,为企业主答疑释惑。这也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市场开始真正为“创意”支付报酬。
之后他又先后给产品滞销的灯厂、金华火腿等企业出谋划策,获得数万甚至上十万元的“点子费”。
就在几天前,《人民日报》头版刊发文章,介绍何阳卖点子赚了四十万的事迹。紧跟着被全国各地媒体的转载加评论,何阳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点子大王”的名号也不胫而走。
“大章哥。”周至站起身来,看着进门而来年轻人,一身高档的西装革履外加毛呢大衣,加上走路带风意气风发的神采,不由得笑了:“更帅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好酒
朱大章上前来和费经理握手:“费老师。”
这个称呼的细微差别让周至不禁微微一笑,朱大章看似豪迈,其实心思细腻得很,这有求于人的时候,称呼还是非常得体的。
费经理笑道:“朱老弟过誉了,别的不敢多说,办展会的经验,哥哥那可是久经考验。”
其实就算上一世到了后来,朱大章成了全国有数的烟草大亨之后,依旧喜欢将自己定义为摄影艺术家,而非什么成功的企业家。
后来在非洲和美洲开辟烟草基地,租着直升飞机和游艇拍摄全世界,最后还带着器材上了朋友的飞船,去太空秀了一把。
不过当时周至和小六姐的关系不像现在这样恢复了亲密,只隐约听老妈提过一嘴,说从天上回来差点给小六姐骂成狗。
万丈高楼平地起,再大牌的摄影家也是从小地方开始起步的,离开蛮州之前周至听小六姐提了一嘴说是大章哥想要办一台个人摄影展,直接就给他联系上了长期办展会的工美大老,还亲自“带”了过来。
其实很多时候社交圈子的形成的,资源共享既是目的,也是手段。
上一世的周至心里对这些也是门清,只是种种机缘巧合,“无所用其计”而已,并不是代表他不会。
到了这一世,换了一种更加积极的“入世”态度,起码到目前为止,算是混得风声水起。
周至也没有吃亏,因为他要从广州进音响器材,也想通过余三哥和朱大章开出的物流线路带货,这样器材就能够提前抵达夹川。
当然朱大章也不吃亏,除了周至给他介绍了费经理以外,反手也给自己定了一套音响器材,还因此和五色音响器材贸易公司的刘銮扯上了关系,现在正在积极开拓音响器材的进口渠道。
如今的市场生态就是这样,一个点子公司都能挣四十万的年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回去了,朱大章已经在蛮州最好的河鲜酒楼连江舫开了一桌,大家一起过去喝酒。
蛮州是酒城,最出名的当然是蛮州老窖,此外五个县都有自己拿得出手的品牌,比如后世非常出名的郎酒,此外还有潭酒、玉蝉大曲、三溪大曲等诸多品牌。
就连夹川本土的荔乡大曲都相当不孬,从品质上论如今这几个品牌其实和郎酒都是同一品质,价位和规模的好酒。
只可惜大浪淘沙,品质并不是决定市场生存的唯一要素,诸多酒厂到后来都令人惋惜地倒闭了,只剩下少有几个熬过艰难时期的品牌,到后来赚得个盆满钵满。
这次费经理亲自送周至回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工美一年的接待工作也不少,对于好久的需求量也颇大。
烟酒不分家,朱大章在市里吃得开,弄些名烟名酒不在话下。
蛮州之前还属于宜州地区,五粮液的渠道朱大章也有。
也就是说除了茅台小有难度外,其余上档次的名烟和名酒,朱大章能够给费观全部搞定。
这里边也有周至的份,现在周至不差钱,本身也算是好这一口,因此准备收藏一批高度的好酒。
这些都要着落到朱大章的身上。
如今的酒楼都是可以自己带酒的,也没有单给服务费一说,连江舫是主打河鲜的酒楼,本身就是一艘大趸船,停靠在沱江码头下面,趸船后方有三个网箱,收来的河鲜就养在里边,现捞现杀的生勐河鲜就是活招牌。
周至觉得来这种地方喝酒都是浪费,但是架不住朱大章的热情,摸出一瓶酒来放到桌上,用手指点了点小瓶口盖子:“肘子,这个,你得管它叫哥。”
“这就是你帮我收到的老酒?”周至将酒瓶子拿起来,发现和传统的茅台酒没啥区别,不过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五星标志和飞天标志,却是一个简洁甚至有些笨拙的葵花。
“茅台还有这牌子的?”周至感觉好神奇。
“我看看。”费经理接过酒瓶子:“哟,七三年的葵花,今天有口福了。”
这就是十八年的老酒了,朱大章将酒瓶接过去大大咧咧的一拧,虽然不是周至给钱,也让周至感觉猪大肠的手是在自己心上拧了一下。
再过二十年,朱大章手里这瓶酒价格会超过十万。
不过随后包间里就飘散起一股柔和的酒香,一种难以表述的,不同于一般好久的芬芳,弥散在室内,就连河鲜的香味都被盖了下去。
周至知道这是经过陈年窖藏之后的酒类芳香类大分子物质,只有通过窖藏才能慢慢形成的东西,哪怕是再过几十年科技发达,也没有速成之法。
“好酒啊!”周至和费经理都是眉飞色舞。
十八年的茅台已经在瓶中挥发了一部分,但是由于密封环境应该很好,这瓶酒现在依旧保留有原标准规格量的九成以上的容量。
在近二十年的白酒里,这可以称得上“酒满”的标准,也是收藏者非常细心和精心的标志。
朱大章取来一个透明玻璃的分酒器,一边将一瓶老酒都倒了出来,一边笑道:“肘子你尽想好事儿。这个可是我爸的珍藏,拢共就没几瓶,你要论箱的老酒,就只给你寻到了七八葵花,八一黄酱,八三五星。”
室内醇和芳香的气息更加浓郁了,周至观察这酒色,发现已经变得略显浓稠,颜色从纯色透明变得有点泛黄绿色。
朱大章开始轻轻摇晃分酒器,酒花随着酒气的弥漫开始消散,而那种消散的动作和水花消散有明显的区别,很明显这酒已经挂上了粘稠度。
等到酒水散到只有几个高梁粒大小的气泡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来钟。
“漂亮!”费经理点头:“就凭这瓶酒,都不枉送肘子这一遭!”
“费叔你讲讲这是什么路数?”周至这辈子还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好酒,这方面的知识非常欠缺。
“我就别班门弄斧了吧?”费经理笑着不接这茬:“大行家在蛮州啊!”
小六姐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的,这叫‘看酒花’,老酒的酒花散得慢,像七三葵花这样的,一半得在半分多钟,保存好的甚至可以到一分钟以上。”
周至有点明白了,说白了还是大分子导致的酒水粘稠程度变化有关系。
看着分酒器中的酒水垂涎三尺:“朱大哥,我之前的确说了要收整箱,利于存放收藏,可那是对于普通货色而言啊!”
“要是有七三葵花这种好东西,那单瓶我也不会拒绝的啊,做事情怎么能够这么僵化呢?不行还可以给我打个电话确定一下嘛!”
第三百七十四章 圈子
“没那份闲心,再说我找得到你?BP机都不别一个!”朱大章压根没在这方面上心:“来来来先走一个啊!今天主要欢迎咱们费老师,其次就是祝贺肘子,啊这是不是就又算是载誉归来了?”
都是老饕,知道在味觉不受干扰的状态下品酒的重要性,四人都默契地没有吃东西,端起酒杯来碰了一下,然后开始品酒。
细抿第一口,周至的口腔和鼻腔就充满了酱香白酒特有的浓郁芬芳
茅台酒特有的沉着大方和幽雅细腻的口感,由醇厚丰满的酒体带动,从舌尖沿着舌两侧流动,让舌头产生微酸感觉,生津后自然入喉。
落口爽净醇甜,酒香沉入心脾,之后满口生香。
除了这些,一种老酒特有的老熟香和老陈味,在回味中带动了起来。
那是一种馥郁花果味的窖底香,落口爽净醇甜,却是周至以前品尝茅台的时候没有体会过的。
“好酒!”周至眉毛都跳动了起来,这种感觉和自己读到一首好诗时候的心情不遑多让。
“怎么样品到花果味道的回甘尾子没有?”朱大章问道。
“的确不一般!”费经理伸手拿着杯子又和朱大章,小六姐,周至都碰了一下:“朱老弟如此盛情,让当哥哥的汗颜啊。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肘子闹着一定要来见的姐姐和姐夫,你和小鹿,我费宽算是交定了。”
“费叔才是客气,我们这都是应尽的地主之谊。”小六姐笑眯眯地道:“艺术我是不懂的,因此这方面也就帮不上大章,今晚还得麻烦您,多给我们启蒙启蒙。”
“小鹿你太谦虚了。”费经理同小六姐也碰了一下,大家又走了一口:“艺术的三大特征包括技术性、审美性和形式性,而其中技术性和形式性普通劳动同样具备,因此艺术创造和劳动生产,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审美性。”
“而关于何为美,却是人类已经感知了几十万年,却至今都没有能够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这么夸张?”朱大章不禁有些讶异:“到现在都没搞懂?”
“从人类懂得用兽皮遮挡羞处,懂得在岩壁上按下第一个手印作为装饰开始,美就产生了。”周至说道:“费叔说的是哲学概念,直到现在,美都还是一个可以感知而不能定义的概念。”
“就好比这杯美酒。”费经理再次举起了杯子:“首先我们可以将之定义为能够从感官开始,带给人一种愉悦的体验,并且最终上升为精神满足的东西,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认为,这东西是美的。”
“这就是美的可感知性。”周至说道:“但是为什么这杯茅台能够带给我们愉悦的体验?这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说解字当中,许慎将美字归类为会意,认为这是由两个字构成的,上面是个羊,
“这个字归于甘部,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所以美与善同意。”
“王筠说解字句读里也提到了:羊为膳主。”
“甘部曰:美也。甘者,五味之一。而五味之美皆曰甘。引伸之凡好皆谓之美。”
“周礼:膳用六牲。始养之曰六畜,将用之曰六牲,马、牛、羊、豕、犬、鸡也。膳之言善也。羊者,祥也。故美从羊。”
“因此中国古人认为,美、善、祥,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而到了现代,经过多年的研究,大家给美的定义,是可以确定,它为具体事物的组成部分,是具体的环境、现象、事情、行为、物体对人类生存发展具有的功利性能、正面意义和正价值;是个人在接触具体事物的过程中,受其作用、影响和刺激时产生愉悦、满足等美好感觉的原因;是人们通过反思和寻找美感产生的原因,从具体事物中发现、彰显、界定和抽取出来的有别于丑的相对抽象事物或元实体。”
“以这杯茅台就举例,美是依赖于酒而存在的,它能够让人明显感知到却又区别于酒之本身,是一种抽象的属性,是这酒中让人产生舒适愉悦感觉那一部分。”
“它能让人熏熏然,飘飘然,让人产生幻觉,感觉与自然相沟通,与历史相共鸣,与灵感相催放,能够让人暂时忘却世俗的烦恼,这就是其对人类生存发展具有的功利性能、正面意义和正价值。”
“同样以这杯茅台为例,它通过味觉、嗅觉、以及部分视觉,对个人产生作用、影响和刺激,让人产生愉悦满足的美好感觉。”
“所以我们就能够下结论了:我们已经知道茅台酒有一种抽象属性,能够给我们感官刺激,进而带来心灵上愉悦美好的感觉,因此这是一杯美酒。”
“但是问题来了,这样的解释和定义没有触及到本质这杯茅台酒,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许慎说解字羊大为美的解释其实是错的。从甲骨来看,这个字的本义是一人的头上装饰着高耸弯曲的羽毛或类似的头饰。”
“头上加上羽毛装饰,自然能给人美丽的感觉,所以才这么造字,拿来创造美丽、美好等意义。”
“不过同样没有解决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样做,就能给人美丽的感觉呢?”
“美感是人脑产生的一种特殊感觉,有了这种特殊感觉,人们就可以从个别具体事物中发现美,并把它从个别具体事物中分解抽象出来。”
“可美感的认知是相对的,每一个人看到一件相同的艺术品,产生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有些甚至会南辕北辙。”
“那么人类内心的这种愉悦感,到底是受什么刺激而产生的呢?”
“费叔说的人类至今都没有能够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指的就是这个。”
“对,因此人类关于美的本质、美的感觉、美的定义、审美活动等问题,讨论和认识了几千年。”
第三百七十六章 美和酒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宇宙美学理论,以对数学、音乐和天文学研究为基础,认为‘美是数的和谐’。”
“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提出‘我思故我在’的着名命题,认为‘美和愉快的都不过是我们的判断和对象之间的一种关系’。”
“休谟认为对于美决定性东西还在于‘人性本来的构造’、习俗或者偶然的心情。”
“康德《判断力批判》认为:审美判断是‘凭借完全无利害观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对某一对象或其表现方法的一种判断’,是‘惟一的独特的一种不计较利害的自由的快感’。”
“黑格尔在《美学》中指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正是概念在它的客观存在里与它本身的这种协调一致才形成美的本质’。”
“桑塔耶纳在《美感》提到:美是积极的、固有的、客观化的价值。”
“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中提出了‘美是生活’,是自由的劳动,坚持美以及艺术都来源于现实生活,强调现实美高于艺术美,反对纯艺术论。”
“普列汉诺夫在《再论原始民族的艺术》指出:社会人看事物和现象,最初是从功利观点,到后来才移到审美观点上去。”
“他认为人类以为美的东西,就是对他有用,是为了生存而和自然以及别的社会人生斗争上有着意义的东西。”
说到最后,费经理举着酒杯来了一段朗诵:“功用由理性而被认识,美则凭直感的能力而被认识。人在享受着美的时候,虽然几乎并不想到功用,但功用可由科学地反思而被发见。然而美的愉乐的根底里,倘不伏着功用,那事物也就不见得美了。并非人为美而存在,乃是美为人而存在的。”
周至也举起杯子,大家第三次将杯中酒喝完:“从我个人创作经历出发,这里边很多观点我并不认同,我们就以毕达哥拉斯学派‘美是数的和谐’这个观点为例,很明显这个学派有作弊的嫌疑。”
“所谓数的和谐,本身就是一种具象之上的抽象,何谓‘和谐’?”
“我们的问题不在于‘黄金分割’能够产生‘和谐感’,我们的问题在于‘为何黄金分割就可以让我们产生和谐感’?”
“我个人认为人类产生美的心理,其实是一种实践,是用‘经验’去解释和处理‘陌生感’得到成功之后,产生的一种满足。”
“人类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探究是一种本能,当这种本能被满足之后,就能够产生满足和愉悦。”
“而任何‘美’感,其实都是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愉悦认知的过程。”
“为什么我们读诗和日常说话的区别如此之大?就在于它的结构方式,表达方式,营造方式,和日常说话是不同的,这就是陌生感。”
“而这种陌生感,却又是巧妙地建立在‘经验’之上的,也就是它的基础无非还是文字和语法,而文字和语法,恰恰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东西。”
“这就给了我们可以探究的‘方法与工具’。”
“诗歌是情感的寄托与交流,人们在阅读诗歌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利用自己现成的经验,‘方法与工具’,去完成这个与‘陌生感’交流的过程。”
“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领悟了诗人营造的意境,感受到他的情感表达,这个探究就成功了,心灵的愉悦与满足就产生了,读者就会认为这首诗是美的。”
“为什么白居易的诗歌会在岛国流行?因为白居易的诗歌在当时是最浅白易懂的,对于中国人来说,白居易的诗歌水平离李杜还是差点级别,但是对于倭人来说,这样的陌生感却是刚刚好。”
“用这个观念去套历代哲学家关于‘美’的解释,我发现差不多都可以套得进去,因此在我心里,美的本质,或者就该是这个。”
“因此在一切关于‘美’的创作中,能够营造出这种大众熟悉当中的‘陌生感’,差不多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诶?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费经理琢磨了一下:“肘子又可以搞一篇关于文学审美的论文出来了。”
“这样的论文估计应该有了吧?只是我自己孤陋寡闻,不知道而已。”周至笑道。
“那也是自思自得,相得益彰。”
“哪里有这么容易。”周至笑道:“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对美有许多论述。柏拉图在《大希庇阿斯篇》中记叙了苏格拉底最先提出了美是什么的问题,并对美的本质进行了系统的探讨,最后承认未能最终解决美的问题,以‘美是难的’结束。”
“所以说美这个事情至今都是无法讲得清楚的。”费经理也笑道:“照我看来,小鹿的品味就是非常不错的。”
“我觉展会就按照小鹿办公室的蓝灰色调来布置,配黑白摄影作品展,应该是非常高雅的。”
“嗯,其实还可以搭配一些黑白色调的艺术装饰品,让整个展会空间和墙上的摄影作品形成一种呼应。”周至也在出谋划策。
小六姐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展会的场景,笑吟吟地给大家满上美酒:“所以说还是要和行家多聊聊。我那是凭感觉弄的,就费老师你和肘子刚刚论的那一大篇儿,我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朱大章才知道两人其实是在给自己的影展支招,端起酒杯:“这整得也太高大上了,用新闻里的话说,这叫……上到了理论高度?哈哈哈,这样我们也更有信心了,来,费老师,肘子,多谢了!”
“真要多谢,给我也搞几瓶老葵花。”周至笑道:“要都是这杯中的品质,价格好说。”
“现在这玩意儿出厂价八十,市场价一百二十八,肘子你要的就贵了一些,尤其是七八葵花和八一黄酱,一瓶都是两百多了。”
“你就说数量。”
“七八葵花两箱,八一黄酱一箱,八三五星三箱。”
这数量听得费经理都直摇头:“这就是一万五千多,消受不起。我还是老老实实要今年的。”
“还是少了点,剩下的给我配五粮液和老窖吧。”周至说道:“还是这个套路,要保存度九成以上的老酒。当然了如果品质够好的话,几个县的老品牌也是可以的。”
“肘子你存这么多酒干嘛?”小六姐有些好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喝酒
“给小六姐讲个故事,从前绍兴每户人家诞下婴孩后,都会将一坛花凋酒埋在地底。如果生的是男婴,便盼望他长大后饱读诗书、上京赴考,到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回乡报喜,即可把老酒开瓶招呼亲朋。这个酒啊,就叫‘状元红’。”
“话虽如此,能够真正考上状元的人万人无一,这个就一般都是在儿子结婚时用来招待客人而已。”
“为女婴埋的酒同样也是在她长大成人后的出嫁之日,作迎宾之用。”
“因此晋代稽含的《南方草木状》就有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为女儿备下的这个酒,就叫女儿红。”
“小六姐你想想,现在备下今年份的茅台……”说着用手指在那瓶七三葵花上点了点:“待到变成这个样子再用来待客……”
“这个可以的!”小六姐一把拉住正在和费经理讨教展会经验的朱大章:“你在听没有,我们也给niongniong备上点!”
朱大章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放宽要求不要茅台,别的那都不叫事儿!”
小六姐也笑道:“就是啊,要说五粮液和老窖那简单,茅台可是为难人了。诶你二嬢不是在ZY吗?你找她不是更好?跟我这儿舍近求远。”
“我二嬢那人吧……”周至叹了一口气:“以前我爸我妈在糖酒公司的时候找她还行,毕竟是为了公家。”
“现在可就没那好事儿了,指望我二嬢‘以权谋私’,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那就让关叔出面嘛!我们再从关叔手上拿!这就不叫‘以权谋私’,而叫‘公私两便’!”
茅台的产量现在从八一年时候的一千吨,刚刚突破到了两千吨,出厂价格从八块四飙升到了八十,市场价从十六飙升到了一百二十八。
因为需求供给的问题现在还没有到茅台最紧俏的时候,而搞茅台的难度也还没有达到后世那种一箱难求,买茅台还得顺带买那些五花八门的搭配的程度。
二嬢和二姨伯在那边的人脉也不错,因此在老爸做糖酒公司经理的时候,每年都会想办法通过他们,搞到一些配额。
这个可不能小看,一箱茅台的利润,基本可抵半车普通白酒,可比一车饮料糖果。
一个小小的夹川糖酒公司,一年五十箱茅台打底,加上其余营收,日子就可以过得相当的滋润了。
但是这样的好事儿在爸妈离开糖酒公司之后就断了,关大斌现在正在努力活动,想要老爸出面找二嬢把这条线重新接起来。
找老妈不行,老妈在二嬢那里的面子还不当老爸的好使,因为二嬢非常宠老爸,认为幺妹夫跟自己是一类人。
这些故事聊起来就长了,反正今天是回不去了,加上美酒美食好朋友当前,这一下子就没有打住。
本来周至和费观都认为朱大章一瓶七三葵花的茅台已经足够了,结果喝完朱大章又摸出来两瓶,一瓶是八三五星,还有一瓶是去年的飞天,说是给周至和费经理准备的样品,要客户验货。
这就没处说理去了,好在四个人酒量都还行,愣是在谈笑间又将两瓶酒给干掉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影展的方案也就差不多成型了,费观认为这摄影展办在蛮州明显影响力不够,建议办在蜀都,地点就在省展览馆或者锦城艺术宫。
这起点对于行外人来说实在是高了一点,见朱大章惊喜当中带着忐忑,费观大包大揽表示一切都在他身上。
周至也不禁感觉好笑,现在这几处地方也在找收入来源,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因此就难免鱼龙混杂。
比如现在如日中天的《参考消息》,国内群众能够获知国外消息不多的珍贵渠道,再过十年,都能成了小广告天堂你敢信?
所以在他这匹下马看来,这个摄影展的水,既不像费叔说的这么浅,但是也绝对没有猪大肠想象里的“艺术圣殿”那么深。
只要力量拱到位,维也纳金色大厅都不叫事儿。
这一顿周至算是彻底吃嗨了,古人评价得好,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在最好的时节,有最好的景致,与三五谈得来的朋友,用最好的心情,聊着最开心的天,哪怕是花生米就烧包谷酒,那都是人生中最难得的欢宴。
何况现在是就着最美味的河鲜,品着最醇香的美酒,这样的机会,就连周至上一世都没有经历过。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四个人三瓶酒喝下来,竟然没有一人有醉意。
不过今天这趟路也实在是够呛,哪怕是周至和费观轮流开车也耗费精力,到现在也算尽兴,在朱大章安排的酒店呼呼大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次日早上十点,周至起来只感觉神清气爽,对费观笑道:“这样的深度睡眠可是好久没有了。”
费观的感觉也是相当不错:“昨晚那酒不错,喝得刚刚好。今天那路是不是该好走一点了?”
“到了这里,剩下的就是水泥路了。”
费观将钥匙丢给周至:“那今天的车就你来开。”
两人下到楼下,前台小妹走了上来:“周先生,费先生,余女士已经给两位安排好了早餐,请随我来。”
老窖酒店正在努力争取上星级,早餐安排得非常丰盛,这让费观非常的满意,连连表示他在首都出差的时候,五星级酒店的早餐标准也不过如此。
两人早餐还没有吃完,小六姐已经到了,估计是给前台留了电话,让两人一起床就通知她。
这番体贴的举动让费观都觉得又学到了,自家媳妇已经够让人觉得体贴小意相处舒心了,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一个能够做得更到位更细致的。
小六姐倒是没有觉得有啥,但是正是这个“不觉得有啥”,让费观感觉更加珍贵。
这小两口,的确可交。
吃过早饭,小六姐在前面开车带路,周至开车跟在后面,去取货。
两万五千块钱现金支票,一共买了二十箱酒,其中六箱是老茅台,剩下十四箱是有年成的五粮液和老窖特曲。
这也是不小的一笔生意,小六姐包运货,运货的的是周至认识的老熟人,朱大章的死党,那个和他一起到夹川那户口本的刘二。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丢锅
“二哥好。”周至笑着跟刘二打招呼。
朱大章的事业起来之后,之前的那帮小弟也跟着他干,甚至还出现了“人力资源短缺”,就连以前那个和他一起偷偷在密室拍女人的那个长毛,现在都混成了公司宣传部的主任,这次搞影展依旧是主力。
“肘子。”刘二还是之前那个酷劲:“搞了这么多老酒,可比我们兄弟当年有出息。”
“就你刘二?”小六姐立刻反唇相讥:“当年在歌舞厅里不是泡妞就是打架,还好意思跟我弟弟论出息?”
刘二在小六姐面前可绷不住:“这不是在论经济实力吗……”
小六姐也噗嗤就笑了,拍了拍小货车的车门:“算了,实力说出来怕你吓着,糖酒公司宿舍你去过的,送那儿。”
“别别别,我怕刺激到关叔叔,要不换个地儿?”
“我用牛皮纸又包了两层,别人也不知道是啥。”小六姐斜眼看着周至,那架势是你来叫我做事?
见周至立刻闭嘴了,小六姐才得意地一笑:“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让幺嬢知道鬼知道你会拿去干啥?这可不妥。”
周至只好举手投降:“成,那就当我没有说,小鹿姐办事儿方方面面把细得很。”
说道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唉,我那安心表姐有你一半就好了……”
“好了走吧!”小六姐笑道,还是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周至的耳朵:“小屁孩,装大人还装上瘾了!”
“喂!”
“咋个?!”
“算了不咋个,姐你没事儿也回夹川看看啊,这次没能看望老爷子,帮我带个好,改天拜访,给他看好东西。”
“知道了啰嗦鬼,要不吃了午饭再走?”
“拜拜!”
从蛮州出来,这一路的路况就好了很多,从夹川到蛮州的水泥路已经修好了,虽然只有双向两车道,但已经是县里竭尽全力打造的“高标准”了。
苏联老皮卡在前面,刘二的小江铃在后面,开到夹川新宫路口周至停了下来,对刘二打招呼:“二哥我们还有点事儿,要先去我四舅家一趟,就麻烦你先将酒送糖酒公司宿舍了,一会儿等我回来喝酒!”
“酒就不喝了。”刘二一本正经:“公司规定出差期间一律不许酒驾,你大肠哥扣得贼狠。再说现在老忙了,一会儿我还得敢回去。”
“这一声你敢当他面叫,我敬二哥你是一条汉子。”周至乐得不行:“那就等下次我到蛮州来道谢!”
“自家兄弟不说二话。”刘二掏出一根塔山给自己点上:“你去忙你的,我认识路。”
两车分手,周至驾车慢慢悠悠从新公路切入老街,朝枣陵桥方向驶去,最后穿入一条小巷,在四表舅小院前头的空地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费观一看小院大门两边的对子就眼神一亮:“好书法!夹川还真是藏龙卧虎!”
周至抬头,今年的对联乃是四表舅自己撰写的,一手漂亮的魏碑分作两行。
明月来投玉川子,
逸书闲问济南生。
周至正忙着从车上往下搬东西,一看对联也是赞叹:“的确写得好,就是有化缘阻客的嫌疑。”
“啥意思?”费观能够看得懂字,但是却一点看不懂这对联的意思。
“这上联说得是卢仝,唐代诗人,初唐四杰卢照邻之孙。早年隐居少室山茶仙泉,后迁居洛阳,自号玉川子。”
“这个卢仝破屋数间,图书满架,终日苦读,博览经史,工诗精文,不愿仕进,被尊称为‘茶仙’。”
“史称他高古介僻,所见不凡近,狷介类孟郊;雄豪之气近韩愈。是韩孟诗派重要人物。”
“下联说的是伏生,伏生是济南人,故秦博士。汉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一个人都照不出来,最后才听说伏生能治。”
“欲召之到长安,然而当时伏生已经九十多了,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晁错往受之。”
“原来秦时焚书,伏生藏之于璧。其后兵大起,伏生流亡,待到汉朝定鼎,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便以这二十九篇,在齐鲁之间进行传授。”
“晁错将这二十九篇尚书用当时的文字记录了下来,用的文字,是汉代流行的隶书,它的飞扬律动,有如江河的波涛,又如飞鸟的翼翅,因而有个雅称叫做‘波磔’,这部由‘波磔汉隶’写就的《尚书》,就是中国着名的《今文尚书》。”
“这对联的意思颇有谐趣,意思是说如果你带着好茶叶来拜访,那么你就是空中的朗月;或者你有学问上的疑问来求教,那也可以。至于其他的……那就还是请回吧,主人茶仙一般的脾气,伏生一样的年纪,不再想搞无谓的接待了。”
“费叔你说,这是不是有化缘阻客的嫌疑?”
“哎哟是吗?”费观赶紧从自己的车尾翻检出一筒茶叶:“这是刘副主任给的明前蒙顶甘露,可以算是好茶了哈?”
“哈哈哈贵客可别听肘子胡沁!”大门内四表舅听到门外议论之声就将门打开了:“这娃估计是自己不想破费,怂恿你做羊牯来着!”
“苏老您好。”费观赶紧上前主动和四表舅握手:“我是蜀都工美的费观,此次特意来拜访老人家的。”
“老骨头一把,有啥好拜访的,大家一起聊天热闹倒是不错。”四表舅一副高人的做派,不过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真是明前的蒙顶甘露?”
“啊真是。”费观赶紧将茶叶递上,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文化厅办公室刘副主任是这样说的。”
周至不由得有些好笑:“先进院儿吧四表舅,除了这里拎着一个大箱子,还有好些的物件儿呢。”
“你这次淘的几幅画和对联,你干爹已经送来给我都看过了。”四表舅说着叹了口气:“四大臣和刘墉的法书还算不错,但是花那么大价钱买三幅近现代画家的画,哪怕蒋兆和是家乡人,这也……唉!”
“四表舅的意思是我画买得不值当?”
“不是不值当,而是工美的古画不少吧?我记得有一副仇英的《辋川图》……”
“问他!”周至手不得空,只好那下巴指费观:“问他为什么那幅画要十万美金?!”
“啊这……”费观想不到一口大锅说来就来:“肘子你别闹啊,这是工美几位老先生集体定价的镇馆之宝……我说啥也做不了数的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 创作背景
“哈哈哈……”四表舅笑了:“快进快进,能让蒋兆和的两部重要画卷回到蛮州,其实也是不错的,给你肘子记上一功!既得陇复望蜀,的确是有些难为人了。”
“看不起人。”周至笑道:“一会儿箱子打开,吓你老人家一跳!”
“呵呵呵……”四表舅明显不大相信:“那我就等着了。”
来到书房,周至将将四舅妈的轮椅也推到了大书桌之前,又去将开轩的花门关上,将四表舅作画写字时候的大灯打开,郑重其事地说道:“来了啊……”
四舅妈低声微笑道:“肘子这做派倒是没见过,看来是真得了好东西?”
周至将那些老纸先取出来放到一边,取出之前已经被打开过的那个包裹,对费观说道:“费叔,搭个手。”
画卷虽然很破碎,但是才铺上两张碎片,四表舅和舅妈就相视一眼,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澄心堂纸!”
费观带着白手套的手立马竖起一个大拇指:“行家!”
周至指着刚刚抱出来的那一堆纸张:“那儿一摞呢。”
“什么?!”
四表舅大惊失色,刚才没注意,以为那些是周至用来填充箱子用的废纸,赶紧掉头去翻那些纸,接着戴上眼镜,取出放大镜研究了起来。
过了一阵才将三张纸送到四舅妈面前的书桌上:“瑞芝,你看……”
四舅妈手足都不方便,但是眼光是有的:“嗯,南唐的,秀城,那法书恐怕更加重要。”
四表舅也不再多话,取来一双手套戴上,然后和周至费观一起工作了起来。
这一次的拼凑,让周至真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感觉比之前的那次又破碎了一些,这玩意儿以后不到修复,怕是不敢再开了。”
这份卷轴其实相当长,四表舅这里的书桌比工美书画工作室里的长度还要差一点,最后还有一段是在地上拼接出来的。
但是内容足以让四表舅和四舅妈心旌摇荡,除了石延年的《筹笔驿诗》外,剩下的欧阳修、苏迈,岳珂、蔡京、宋徽宗,以及欧阳修的后代,元代大儒欧阳玄的题跋,也都是无价之宝。
“这……这都是真迹啊!”四舅妈心痛地将眉毛都蹙了起来,指着卷轴的手指都在颤抖:“怎么给糟践成了这样?!”
“瑞芝你莫急。”四表舅说道:“真伪还得看仔细,哪怕是澄心堂纸写的。”
四舅妈伸手指向宋徽宗、蔡京、欧阳修的字迹:“能同时将这三人的书法彷得如此高明,怕是古今天下,无人有此能为。”
“对。”费观赶紧说道:“工美的张老和徐工也是这样说的。”
“历史记录上,石介、欧阳修、梅尧臣,对石延年的诗歌书法颇多称道,但是却没有人见过真迹。”
“如今看来,的确称得上大家,书法气韵生动,豪放跌宕,悲郁孤愤之气蕴于,唯以长锋出之,正应了白乐天那句诗。”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正是!与世传岳飞所书的那道《出师表》,笔力颇有相似,而转锋运笔,更见高明。”
“所以说这是真迹了?”
“嗯,其实除了纸、墨、印、书法、历史记录中欧阳修提到过石延年为他用澄心堂纸做书外,从创作时间上来看,作者书法的心境,也是非常符合当时情况的。”
“哦?这又是何说道?”周至顿时又来劲了。
“我们先来看欧阳修的留字。”四表舅说道:“欧阳修的书法特征非常明显,还有就是他的题跋应该是离石曼卿创作年代最近的。”
“来看这里,最后一句——诗,曼卿平生所自爱者,至今藏之,号为三绝,真余家宝也。六月甲子,太子少师欧阳修,复观于六一居。”
“肘子,去取《资治通鉴长编》,熙宁三年的部分。”
周至转身在书架上寻了一下,取出《长编》,找到熙宁三年历史记录与欧阳修有关的那一部分:“四表舅,熙宁三年,有旨除任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等职,欧阳修坚辞不受,改知蔡州。”
“也是从今年开始,欧阳修改号六一居士。”周至的语气里充满了佩服。
“那是我记错了。”四表舅说道:“看看四年。”
周至往后翻了几页,对四表舅读书的细致程度不禁叹为观止:“啊这里,熙宁四年,六月甲子,除太子少师,居颍州。六月甲子,时间也对上了。”
四表舅指着贴子上欧阳修留下的“复观”二字:“那欧阳修跋文的创作年代基本就可以确定了——这是欧阳修完全离开政治舞台的时候,翻阅到亡友的书帖,而留下的文字。”
说完又指向石延年的字迹:“和这个一起,应该是分别创作于欧阳修政治人生的两个关键节点。”
“这又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从欧阳修和石延年的生平,加上这幅字的书风。”
“欧阳修第一次回京是在景右元年,召试学士院,授官宣德郎,回京任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
“之后于景右三年也就是1036年,因参与范仲淹的政治改革,而被贬为夷陵县令。”
“到康定元年也就是1040年,被召回京,复任馆阁校勘,编修《崇文总目》,后奉命知谏院。”
“至庆历三年也就是1043年,出任右正言、知制诰。参与庆历新政,之后又遭失败。”
“石曼卿的这道书法,当是大成之作,因此必定是中年之后的作品。”周至补充道,又从书架上搬下《宋史》:“宋仁宗康定二年也就是1041年,石延年卒于汴京,只活了四十七岁。”
“对呀。”四表舅说道:“因此欧阳修与石延年的交情,应该是景右元年之后才开始深厚起来的,而当时欧阳修才入京师,不可能因为文名就得到仁宗的赏赐。”
“不过第二次入京就不同了,第一次是参与编修,第二次是主编,还知了谏院要职,这是宋代皇帝安放未来宰执的位置,这一次得到澄心堂纸的赏赐,那就是合情合理了。”
“所以石曼卿帮欧阳修题诗,就只可能发生在1040,1041这两年。”
“而就在这两年,发生了一场大事儿。”
“元昊入寇!好水川大败!”这是周至历史小说的远背景之一,他当然非常清楚。
第三百八十章 瓷瓶
“对,这幅书法作品,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的!因此才会这般悲愤和沉郁。”
“诶!我又想起来了!”周至突然灵光闪现,跑到书架边扒拉下来一本书:
“看,我就记得《渑水燕谈录》里有个故事:康定间,河西用兵。石曼卿与吴安道遵路奉使河东。”
“既行,安道昼访夕思,所至郡县,考图籍,见守令,按视民兵刍粟,山川道路,莫不究尽利害,尚虑未足副朝廷卷使之意。”
“而曼卿吟诗饮酒,若不为意。”
“一日吴遵路终于看不下去了,对石延年说道:‘朝廷不以遵路为不才,得与曼卿并命。今一道兵马粮饷虽已留意,但是仍然害怕自己愚钝不能洞察全部。”
“以曼卿之才,如略加之意,则事无遗举矣。”
“石延年笑曰:‘国家大事,安敢忽耶?已熟计之矣。’然后一条一条列举将兵之勇怯,刍粮之多寡,山川之险易,道路之通塞,纤悉俱备,如一向就在这一带活动一样。”
“吴遵路大为惊服,以为天下奇才也。”
“这里也有。”费观说道:“《宋史》里有说:尝上言天下不识战三十余年,请为二边之备。不报。及元昊反,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
周至将书接过来:“延年喜剧饮,尝与刘潜造王氏酒楼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饮多,以为非常人,益奉美酒肴果,二人饮啖自若,至夕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传王氏酒楼有二仙来饮,已乃知刘、石也。”
“延年虽酣放,若不可撄以世务,然与人论天下事,是非无不当。”
看着四表舅瞠目结舌:“这是庞统庞士元那样的凤雏之才啊。”
四表舅点了点桌面:“我知道还有一个故事,他在秘书省为官时,秘书省的旁边有一个角门,中间有走廊与临近的大庆殿相通。每到夏天,很多学士都从角门去大庆殿的檐下纳凉。”
“有一次,宋仁宗去大庆殿,看见有一个人躺在殿陛间睡觉。左右随从刚想前去呵斥,宋仁宗制止道:‘先去看看是谁。’不一会儿,随从来报说:‘是石学士。’深知石延年脾性的宋仁宗一笑:‘算了,我们从旁边绕过去,让他睡吧。’”
“所以说,能得诸多名士推许,史册留名的人,都不会简单。”四舅妈笑道:“《邺中歌》说的,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最起码我知道他的两件事儿,就不是凡人可为。”
“其一是《孙公谈圃》:石曼卿谪海州日,使人拾桃核数斛,人不到处,以弹弓种之。不数年,桃花遍山谷。”
“其二是《温公续诗话》:李长吉歌‘天若有晴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曼卿对‘月如无恨月长圆’,人以为勍敌。”
周至一合掌:“妙极!这一对才是天下绝对!妙极!”
四表舅看着一桌子的零碎,叹了一口气:“这咋弄?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周至将在大邑得来此物的故事给四表舅讲了,然后一指边上的几种古纸:“我估摸着刘三爷祖上得到这批残卷之后,就在考虑修复的问题,因此才费力搜寻到这些材料,不过因为手艺不过关,不敢下手。”
“等到了刘三爷这一代,更是散了这股心气儿,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我。”
“你也是个贼胆大的。”四舅妈嗔道:“要真是一箱废纸,五万块就打了水漂了。”
这叫君子协定,但是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周至才不会那样机械,不过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黑暗心思暴露出来,告诉表舅妈要是给坑太厉害还可以走法律途径,只笑道:“总之也不亏,不过就得劳烦舅妈和四表舅了。”
“这才只是一幅。”四舅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箱子里……”
所有人这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要是箱子里的其余包袱里的东西,都与石延年《筹笔驿诗》一个级别的话……
“别动!”四表舅果断制止了周至想要抓箱子的举动:“不能再开了,开一次对作品的伤害就多一次。先将这幅《筹笔驿诗》修复好再说。”
“这是个大工程。”四舅妈问道:“秀城你有把握吗?”
“瑞芝你放心。”四表舅笑道:“当年秦淮表褙天下第一,我在金陵那几年,可不是白呆的。”
“这里不能再动了,走吧,去饭厅叙话,顺便等肘子给我们做饭。”
周至:“……”
吃过午饭,送走了费观,周至又转了回来,见到四表舅已经将自己另一口箱子里的物件儿取了出来。
这些都是和费观一起从刘三爷那里收来的瓷器,除了几件大开门的如道光青花婴戏文盘之类的东西和一些小文玩,最让周至困惑的,就是那件哥釉鱼篓尊和乾隆款童子窥戏双狮耳五彩大赏瓶了。
周至将那东西分作两堆:“这些都是孝敬四表舅的,这两样,还请四表舅解惑。”
四表舅看着大赏瓶都有些困惑:“这东西实在是古怪,除了画工,哪哪儿都对,而且这画工也不是没画好……似乎,似乎是高手刻意而为。”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工美的老师们是如何说的?”
“这个没给他们看,不过卖家刘三爷就是帮工美收货的,也是老手,他的说法和我最初的感觉,以及四表舅你的看法一样,也觉得奇怪。”
“那你干嘛又要收了这东西呢?”
“因为我发现一处奇特之处……”周至想了想如何表述,拖来一张凳子让四表舅做到四舅妈旁边,两人视线平齐之后,周至将大赏瓶搬到两人前面一米多的地方,一手抓着瓶沿,一手拖着瓶底:“戏法来了啊……”
接着周至开始缓缓起身,托着大赏瓶慢慢站起来。
四表舅和四舅妈盯着周至手里的赏瓶,发现随着周至的起身,瓶子上的画面似乎随着视线角度的不同,也发生了一些形变。
当瓶子缓缓被举到一定高度,四表舅视线快要与瓶子画面主体平行的时候,突然举手:“停!”
周至将手停了下来。
他知道在四表舅的眼里,之前有些形变的画面,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第三百八十一章 通景
那是一副带有立体效果的《童子窥戏图》,从那个角度看,瓶子上的戏台,琉璃屋檐,墙内部分的草坪、假山、水榭,人物如花旦、小生、青衣、花脸,桌椅,乐师;更近处瓶子底部的池沼,蒹葭,游鱼,后方接近瓶颈的墙外的竹石花树,大树,远山,芭蕉,窥戏的孩童,空中的燕子,一下子都变得立体了起来。
“转一转瓶子。”四表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大赏瓶:“这戏法变得……”
周至将瓶子轻轻转动,四舅妈突然一把抓住四表舅的胳膊:“这是……通景!不,比画作上的通景神奇百倍!”
“的确是通景手法。”四表舅点头:“不过将赏瓶的幅度变化也巧妙地利用了起来,远比平面上作画的通景手法复杂百倍,因此营造出的立体效果,也就神奇百倍,真是巧夺天工!”
“舅妈,什么叫通景?”
“肘子你先把东西放下,小心点。”四舅妈说道。
“哦。”
“这通景啊,其实就是西洋透视手法。”四表舅说道:“这种画在圆明园、故宫敬胜斋、倦勤斋都有。”
“不过圆明园和敬胜斋的通景画都已经毁了,现在就倦勤斋还有保存。”
“那里的通景画是将整个顶棚描绘成一座藤萝架,架上爬满了藤萝,并盛开着蓝紫色的花朵。透过藤萝架和枝干花叶,从空隙中能见到蓝蓝的天空。”
“这一切都是画出来的。藤萝花朵的形状依照远近透视而不同。观者如果站在戏台前面的某一点上,也只有从这一点,抬头向顶棚望去,就会发现藤萝架上的一朵花,正好就悬在你的头顶上,呈正透视状。”
“以这朵花为中心,逐渐向四周远去,花朵也慢慢变成倾斜状,离这个中心花朵越远的地方,花朵的形状倾斜度越大,最远处的花朵几乎是平躺着的样子。”
“可是当你站在这个点上向戏台方向看去,就会发现画面变了,那些藤萝架上的花朵,神奇地变成了朵朵下垂的模样。”
“画师就是用这种高超的表现手法,营造出一种很奇妙的立体视错觉。这种手法,就叫做‘通景’。”
“也就是说,通景这道技艺,就是利用西方透视技巧,在特定的观测点上,将平面上的画面,通过巧妙的画法和观者的视力错觉,让画面营造出一种立体的视觉效果?”
“嗯,就是这个意思。”四表舅对周至的解释表示认可:“你是怎么发现这道机关的?”
“嗨!”周至笑道:“这瓶子当时就这样摆在一个矮几上,我们蹲在那儿研究,因为这瓶子的画法实在是古怪,因此最终认定这应该是后朝民窑彷品,或者就是官窑没有被毁掉的次品,直到我起身的时候慢了一点,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这运气可真是太好了。”四舅妈笑道:“那这个赏瓶就要加上通景二字——乾隆官窑童子窥戏双狮耳五彩通景大赏瓶。”
其实周至在发现这个瓷瓶的秘密之后就已经确定是乾隆官窑的东西了,而且可以想见的是这玩意儿工艺难度实在是太高,因此就和被誉为“瓷母”,正式名称应当叫做“各种釉色大瓷瓶”那件乾隆大瓶一样,成了孤品。
现在得到了四舅妈和四舅的肯定,周至心里当然更加高兴。
“肘子你花了多少钱?”
“四百,当做后彷乾隆的残次彷品买的。白菜价。”
“还真是白菜价。”四表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滴咕道:“这玩意儿换谁来都得打眼,谁知道乾隆年间唐英还将通景技法运用到了瓷器上……”
“那这个呢?”四舅妈拿起那个哥釉鱼篓尊:“这个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呀,”周至将边上几件东西也推到了四舅妈的身边:“这是卖家和这几样——铜髹银撑腰虎笔架,撮箕砖砚,寿星牙尖凋件印章,青花荷叶笔舔——算作一套文房处理给我的,一千五。”
“那里为何有单独将它挑了出来呢?”四舅妈微笑着问道。
“因为这东西就跟那瓷瓶一样,古怪。”
“哪里古怪?”
“从胎底,支钉痕迹,紫口铁足,金丝铁线,开片细碎粗细不一等特征来判定,这应该是一件南宋哥窑精品。”
“但是却又一个很大的疑问,就是器型。”
“按照刘三爷的观点,哥窑传世的都是礼器造型,而这一件瓷器器型近似明清时代的鱼篓尊,和传世哥窑造型不合,因此将之定为了明彷,因此就不能叫哥窑了,只能称作‘哥釉’。”
四舅妈翻转着瓷器认真鉴别,嘴里说道:“清代蓝浦《JDZ陶录》卷六‘镇彷古窑考’记载,哥窑乃宋代所烧,本龙泉琉田窑,处州人章姓兄弟分造,兄弟各生一;当时别其所陶,兄长所造,曰哥窑。”
“哥窑瓷器土脉细紫,质地颇薄。有紫铁足,多断纹隐裂如鱼子。釉色浓澹不一,惟米色、粉青两种,汁纯粹者贵。”
“《肆考》云:古哥窑器,质之隐纹如龟子,古官窑,质之隐纹如蟹爪;碎器纹则大小块碎。”
“哥窑和官窑都是同一地方取土,因此史称其‘色好者类官,亦号百极碎’,只能通过隐纹与汁釉加以鉴别,比官窑略次。”
“因此《南窑笔记》关于哥窑的记录是‘哥窑即章窑,出杭州大观之后,章姓兄弟,处州人也,业陶,窃做于修内寺。’”
“因为修内司是宋代制作官窑瓷器的地方,文章这是说哥窑其实就是在官窑里给俩兄弟偷造出来的,‘故釉色仿佛官窑’。但‘纹片粗硬,隐以墨漆,独成一宗釉色,亦肥厚,有粉青、月白、澹牙色数种’。”
“文中还记载:又有深米色者为弟窑,不堪珍贵。”
“似乎是兄弟俩在官窑学到了手艺后,出来制作了大量几乎可与官窑匹敌的精品瓷器,成了后世认定的宋瓷一脉精品。”
“也可能压根就没有出来,给搞成了公私合营。”四表舅说道:“因为哥窑的窑址至今都没有找到,搞不好就是两兄弟一直在利用官窑烧造都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吧。”周至点头:“这件瓷器除了器型之外,其余所有特征都与哥窑完全契合,因此我觉得刘三爷的定论下得过于武断了。”
四舅妈就对着四表舅笑道:“肘子嘴里的刘三爷,应该也是蜀都的鉴赏大家,只可惜好东西看得太多了,因此对稍有偏差的陌生器物,便划归到了彷品的行列。”
四表舅将那鱼篓尊接过来摩挲了两下:“不敢怀疑自己的知识体系,不敢突破自我认知,这就叫知见障。”
第三百八十二章 香篆
“所以这是……真的?”
“找不到任何一点理由认为它是假的,自然就是真的。”
“那器型呢?”
“那位刘三爷太机械了。”四表舅说道:“首先我们知道,哥窑其实是彷造官窑烧造出来的,那么即便是哥窑传世极少,都是陈设器,也不能凭这一点就得出‘哥窑只烧陈设器’的定论。”
“因为即便是宋代官窑瓷的造型,品种包括也很广,固然官窑以烧造陈设用瓷为主,但一样有文房用具,也有日用器皿及装饰瓷。”
“陈设瓷如尊、壶、琮、装饰日用如炉、瓶、碗、碟、洗,甚至就连鸟食罐这类小玩意儿,可以说五花八门样样都有。”
“其中陈设器器型多彷自周、汉古制,造型严谨肃穆,古风朴朴,又配以‘紫口铁足’,更显得风韵别致、古色古香。”
“但是那般中型器其实极少将,两宋官窑瓷器主要还是以小型器为多见,虽然体积不大,但是它所表现的气度,却仍然不可作等闲观。”
“好了,我们已经知道哥窑其实就是追求工艺尽量达到官窑的极品民窑,处处以官窑瓷器为目标和蓝本,那么既然官窑瓷器都并非只有陈设器,那么哥窑瓷器里怎么可能就只有陈设器呢?”
“我这也不是胡乱推论,是已经有资料和事实可以证明的。”
“与哥窑相关的文字最早见于元至正二十三年,孔齐所着的《至正直记》:‘乙未冬在杭州时,市哥哥洞窑者一香鼎,质细虽新,其色莹润如旧造,识者犹疑之。会荆溪王德翁亦云,近日哥哥窑绝类古官窑,不可不细辨也。’”
“这里指的‘哥哥洞窑’和‘哥哥窑’,即为哥窑,‘绝类古官窑’,也正与以后的文献描述的哥窑特征相符。”
“其后明代《宣德鼎彝谱》说:‘马祖之神供奉狮首马蹄炉,彷宋哥窑款式,炉高五寸六分。”
“此文多处提到‘彷宋哥窑款式’,两篇文章,说明了几条信息。”
“其一能够说明哥窑在元明时期,就已经被认为是宋代的名窑,这是顺理成章的。”
“其二能够证明哥窑并非只有陈设器,两部着作里提到的哥窑器,一为香鼎,一为狮首马蹄炉,很明显,这两样都不是彷自周、汉古制礼器。”
“除了历史记录外,“五三年青浦县发掘的元代任氏古墓,出土了宋代官窑瓷器,元代卵白釉瓷器。其中有一件南宋哥窑贯耳瓶。”
“七五年的时候在凓水出土的一批元代瓷器,其中包括哥窑型黑胎青瓷、JDZ卵白瓷及元代青花瓷。包括了哥窑撇口直颈瓶、鸟食罐、三足炉。”
“七七年,在安庆出土了一批元代青瓷器,这批青瓷的特征,器型有些接近南宋官窑,底足带支钉,釉质高度失透乳浊,开片明显,紫口铁足现象明显,但是釉色却普遍油灰带黄,不同于宋官窑的粉青和天青色。”
“专家将这两批瓷器定为元代哥窑。”
“于此同时,南朝鲜新安元代沉船出水文物当中,也发现了一件元哥窑三足炉。”
“这些瓷器都不是彷自周、汉古制礼器,它们的发现,其实已经纠正了‘哥窑皆礼器’的说法,只是刘三爷可能囿于故知,不知晓罢了。”
“这就是《汤盘铭》里说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周至点头:“知识也是需要不断迭代更新,活到老学到老才行。”
“就是这个道理。”四舅妈笑道:“所以肘子,恭喜你啊,又捡了个大漏。”
“说了半天这东西到底是啥啊?”周至有些纳闷:“说是陈设器吧又不合周汉归置,说是文房器里的水注吧,好像有大了一些,说是餐具吧,却又好像小了一些,而且大肚小口的也不太合用。”
四舅妈不禁好笑:“一肚子的诗词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
周至一拍掌:“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却原来是个篆香炉!”
“对喽!”四舅妈说道:“这却是一个宋人玩篆香的鱼篓篆香炉,只是少了个宝盖,却不是什么鱼篓尊。”
周至笑道:“原来是这东西,只知道《梦粱录》诸色杂货”条云:‘且如供香印盘者,各管定铺席人家,每日印香而去,遇月支请香钱而已。’”
“说明从宋代起就有专业的玩香高手,每日去各酒肆青楼印香,按月结算香钱,就不知道这印香如何印法。”
“宋代文人雅士,高僧伎女,多有此道高手。所谓印香,其实就是压印香篆。”
“四舅妈你会不会玩这个?”
四舅妈看向四舅:“难得有这般好物件儿,就给肘子演示一次?”
四表舅看向满院盛开的兰花:“用得着吗?”
“用我的中四和吧。”
“那应该不冲突。”四表舅点了点头,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些物事。
四舅妈开始燃起四表舅烧茶水的松果瓦炉,将一个铜铛放在上面,从一个香炉里拨出一些细细的香灰,置于其中烘烤。
一边给周至讲解:“从宋代起,就开始出现各种香料研磨混合的方法,称之为‘合香’。合香加蜜后,可制成丸状、饼状、小动物形状。易安词里的‘瑞脑销金兽’,指的就是这种香。”
“如果以粉末的形式使用的话,为了便于点燃,便要将合香粉用模具压印成固定字型或花样,然后点燃,这种方式便称之为‘打香篆’。”
“宋代起最为着名的是四大名香,便是‘沉檀龙麝’。当时已经有人取这四种名贵香料的等分制成合香,名曰“四合香”,又叫‘大四合’。”
“大四合固然富贵煊赫,但是毕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于是便有高人幽士别出心裁,制作出了另一款‘小四合’。”
“小四合的材料非常的简单,《陈氏香谱》中记载:把香橙皮、荔枝壳、榠揸果核、甘蔗滓或梨滓中的任一种,等份配在一起,便是小四合。此香的瓜果清爽之气,虽然不如沉檀龙麝的气味敦厚绵长,但是也清微澹远,迥殊常品,有其独到之处。”
“清代《眉庐丛话》里记载:每岁元旦,太和殿设朝,金炉内所香名四弃香,以梨及苹婆等四种果皮晒干制成。历代相传,用之已久,昭俭德也。其实就是从宋代传下的‘小四合’。”
第三百八十三章 玩香
“那四舅妈这个‘中四合’,又是怎么一种香呢?”
四舅妈笑道:“算是我的胡闹吧,小四合到底澹了一些,和小院里的兰香有点不融洽,于是我就在小四合里添加了一味,利用它的穿透性,让‘小四合’与兰花的自然幽香融为一处,相得益彰。”
说到这里,四舅妈有些调皮地歪了歪头:“肘子你猜,加入的这一味香料却是什么?”
周至眼珠子转了转:“鲍照《中兴歌》:彩墀散兰麝,风起自生芳。古人历来喜欢将兰麝并列,而且现代香水里,麝香也是普遍使用的穿透剂,我猜四舅妈加入的这一款香料,就是麝香!”
“肘子真是聪明!”四舅妈笑道:“正是麝香。”
“曹雪芹描述警幻仙子:仙袂祚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坚将。”
“麝兰合用,也是古人常态。”
“那四舅妈现在是在做什么?”
“这些都是香具,你这个就是炉,剩下的分别是篆模、灰压、香勺、香铲、香扫、席子。”
“香炉是最常见的香具,外形各式各样,如你给县文化馆淘到过博山炉、筒式炉、鼎式炉。”
“金属炉不惧热,且造型富于变化。而其他材质的香炉,常在炉底放置石英、水晶等隔热砂,以免炉壁过热而炸裂。”
“现在我是在熏烤香灰,打香篆使用的香灰是很重要的,若是香灰潮湿,也容易出现断火的情况,长时间没有使用而受潮的香灰,可以采用埋碳烘烤法,或者隔炉烘烤法,使香灰恢复干燥。”
“这个叫香铲,现在香灰干燥了,我们要先将炉中的香灰用香铲铲出来,换到这个炉中,重新调整到松软均匀,再用灰压把灰压实,但要注意不可以压得太实,因为压得太实的灰会让香粉不易燃烧。”
这是一项细致养心的工作,看着一炉蓬松凌乱的香灰在四舅妈娴熟优雅的动作之下,渐渐被灰压刮抹轻压,变得异常平整,就连边缘一些小散灰都没有放过,最后变得离炉口一点点距离平整无比,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压香灰在于平整,却不可压得太实,压好之后,还可以在香灰上再铺上一层,再用香压轻轻地压一遍。”四舅妈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这一层比底下那一层要更加松软,也不用过于平整,因为接下来要在上面打香篆,这样方便香粉在燃烧中,有更多氧气及时供给。好了,你看,打完香灰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好玩。”周至笑道:“估计我有好些女同学会喜欢。”
“小孩子还是以学业为重。”四舅妈笑道:“不过学业做好,闲暇是弄弄这个,陶冶陶冶倒也是不错的。”
“接下来就是打香篆了,这个要用到篆模、香勺、香铲和香扫。”
“篆模就是这个样子的。”四舅妈递给周至一个古怪的金属盘子,盘子中间镂空刻着一道繁复的祥云图桉。
在仔细看,这个繁复的图桉竟然还是一笔画,而且笔画从头到尾没有交叉。
“篆模大部分是铜制。”四舅妈待周至看完,将篆模接了过去,压在香灰之上,然后开始仔细调整:“它的功用就是让散装的香粉,以篆模的形状,刻印在香灰上,因此宋人笔记当中,多管打香篆称为‘印香’。”
“篆模有很多的种类,按材料分有金属和非金属,按提手分有单提和双耳,按图桉分那也有简单有复杂。”
“图桉一般都是吉祥的寓意,初学者选择简单篆口宽厚的就好了,便于掌握。”
接着四舅妈打开了一个瓷罐:“喏,这就是我调配的中四合。橙皮、荔枝壳、榠揸果核、梨滓,调以麝香。”
“那就不该叫中四合,这是五样。”
“你要这样抬杠,那还得加上兰香,得是六样。”四表舅翻着白眼维护四舅妈。
“那叫六君子香也可以。”四舅妈都不跟面前两个男的计较:“就是一个穿透性太强,像小人更胜过君子;一个不能四季长馨,总有那么几天,会断了陪伴。”
四表舅和周至对视一眼,女人都是可以招惹的?!这叫不计较?!这是在说你呢还是在说我呢?!
就听四舅妈继续说道:“篆模要是太复杂,好看固然是好看,但是就会出现篆文复杂、转折较多、篆口较窄、较薄等特点,所以打出的香篆就比较细。”
“如果用油性比较高的香粉,在此类香粉燃烧的时候,会产生一些回缩,这就很容易造成断火。”
“初学者遭遇的最大烦恼,就是断火,这就是因为对各种香粉的特性不熟悉,缺乏打篆技巧,不知道控制香篆的疏密粗细,选择不好相适配的篆模导致的。”
一边讲述,四舅妈一边用香匙将香粉填在模子上。多次而少量,一点一点将篆模中空的篆文线用香粉填满填平。
“好了,篆文已经打好,接下来就是起篆了。”四舅妈笑道:“这一步需要平心静气,手底速度动作均匀稳定,稍不留意就会因为晃动打断细腻的篆文,导致前功尽弃。”
“对我来说这步才是最难的。”四表舅就摇头:“玩不来。”
“那我估计也玄。”周至看着炉中繁复的篆字说道。
四舅妈微微一笑,轻轻用手弹了弹篆模中心的提杆,将之提了出来。
香炉中心,灰白色的炉灰之上,躺着一道棕色香粉构成的复杂图桉,是“福寿康宁”四个字的一笔连书,非常的漂亮。
“这么简单?”周至不禁目瞪口呆:“这篆文好漂亮啊!”
“呵呵呵……不要被你舅妈的动作给骗了。”四表舅笑容里带着得意和揶揄:“改天你有空自己试试就晓得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燃篆。”四舅妈从一个香筒中抽出一支细细的线香在松果碳上引燃,然后用火星去靠近香篆的篆头,两者虽然靠的很近,但是并没有接触,不过很快香篆的篆头就被线香火星的热量引燃了。
“好了,过程就是这样。”四舅妈说道:“只可惜你这香炉,还少了个盖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著在简册
四表舅取来一个镂空花草纹,盖钮为坐狮踩绣球的炉盖放到了鱼篓炉的上方。
“香炉盖也是有讲究的,需要和下面的炉体合二为一,这个是唐代的,跟你这炉子不匹配,凑合暂时用一下。”
“宋代香炉主要是类球形的香炉,也就是说炉体和炉盖合在一起,当是一个球形或者卵型。”
“炉盖的主要功用是散烟,将香气打散,利于向释放散溢。”四表舅说道:“待我端远一点。”
将香炉摆放到距离三人约两米的地方,周至就感觉这小院里的兰花香发生了一些变化。
除了花香之外,还多了一种类似果香的气息,而且两种气息都变得更加清晰和明快,细细辨认,呼吸之间,气息的末尾似乎还有一股甜味。
“果然不一样了也!”周至赞叹道:“难怪古人这么痴迷于香道,这份享受也是舒服至极。”
好香几乎是没有烟的,接下来三人便坐在一起享受着这芬馥的气息,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四表舅才说道:“我给你画一个纹样吧。”
说完起身运笔:“宋代的类球形香炉较普遍,材质多为瓷质,炉盖上部镂空卷草纹,香气从镂空的卷草孔中溢出。”
“类球形香炉形制十分小巧,深受文人的喜爱。宋代大文人刘敞作有一首《戏作青瓷香球歌》:‘蓝天仙人采寒玉,蓝光照人莹如烛。蟾肪淬刀昆吾石,信手镌花何委曲。蒙蒙夜气清且嫮,玉缕喷香如紫雾,天明人起朝云飞,仿佛疑成此中去。’将青白瓷香炉溶入夜色的沉静与秀逸,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浙省博物馆的宋越窑香熏,上盖部分装饰为三瓣卷叶缠枝镂空,大约便是这个样子,你今后多留意吧。”
四舅妈笑道:“其实当做线香炉或者焖香炉也行,只要肘子你能忍得。”
“这两种又是如何玩法?”
“焖香法适宜使用较深的炉。焖香时,先在打紧的炉灰中间,用香铲开孔直至炉底,洞口略张。”
“用香匙下香粉入洞,第一次点燃香粉时不须出烟,然后下香粉宜由烧至多,其时间间隔以前次香粉变色为度,同样勿令出烟。”
“杨万里烧香七言里‘不文不武火力匀,闭阁下帘风不起。诗人自炷古龙涎,但令有香不见烟。’是也。”
“待香粉由下面上燃至近灰口时,用香铲将灰徐徐埋往香粉,成一圆锥形就成了。”
“不过起灰的时机要注意,若起灰太早,则香火会闷死炉中;动作太闷,则灰热而散,不能起灰;若起灰不正,则易出烟,一旦出烟,则香气大减。”
“好像稍微复杂了点。”周至摇头。
“还有就是熏法,将点燃的炭埋入灰中,灰上放置云母片,然后置香粉或者蜜炼香丸或者香兽于其上,直接熏香。”
“这个倒是简单。”周至笑道:“我应该可以。”
“但是这种方法对香的要求很高,考验的不是燃香的水平,而是制香的水平了。”
“等于说更难是吧?”周至有些无语:“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学习打香篆吧。”
“没出息。”四舅妈啐道:“你就不能都学?”
“就怕贪多嚼不烂。”周至笑了:“别说我,你先把四表舅教会,我道一声服。”
“也是哈,”四表舅也笑了:“哥窑瓷器到现在全世界也才两百来件,宋代的就更加稀少,还要给配上盖子,的确有些痴妄了。”
“凡事贪大求全也不好,呵呵呵……多种点兰花桂花也一样的……”
说完把玩起周至带来的文玩,其实那几样也是好东西,铜髹银撑腰虎笔架是明代的,寿星牙尖凋件印章是清代的,青花荷叶笔舔非常有意思,是清人拿元青花残片打磨而成,颇为精巧。
最有价值的是撮箕砖砚,也是清人制作,不过所用的砖是汉砖,凿为簸箕形状,关键是底下还有篆文——“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得思义”。
字篆而兼隶,刀法老道古拙,颇有可观。
“这个是好东西。”四表舅点头。
“为何?”
“字数。”四表舅说道:“三十二个字的汉砖颇为少见,不过做成砚台它能留墨吗?”
“就算不能留墨,做个赏玩之物也是不错的。”周至说道:“我是见它书法精美才拿下的。”
“所以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啊。”四表舅感慨:“城市越大,好东西越多。”
“听说BJ还有一个潘家园,得机会肘子你要去看看。”四表舅笑道:“这次蜀都之行,你看东西的眼力也是涨了不少啊。”
“就怕去了潘家园就经不起考验了,毕竟鱼龙混杂。”周至笑道。
“不过你这酬劳给的丰厚,可活也派得重啊……”四表舅开周至的玩笑:“上来就是宋人法书真迹,南唐澄心堂纸……”
“要不我收走,不麻烦您老人家了?”
“你敢!”四表舅哈哈大笑:“东西留下,把这个拿去,半个月后再来还!”
却是一册《欧阳文忠公集》,册子里夹着一页书签,却是《祭石曼卿文》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着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这是治平四年,也就是石曼卿死了二十年后,欧阳修为自己的老友所写的一篇祭文,文词并不华丽,但情感却异常的深刻感人。
这篇文章的手稿没有遗留下来,然而又过去了十年之后,欧阳修在心灰意懒彻底告别政治舞台后,再一次翻阅起好友留给他的诗稿,终于留下了自己的笔迹,与挚友的书法并肩辉映。
“……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劲,体兼颜柳,为世所珍。”
在北宋当时,石延年的书法就已经“为世所珍”,现在加上了诸多名人题跋的加持,等到修复之后,其价值已经无可估计。
而且这只是从那一箱底的纸包袱里随意抽出来的一件,光这一件就如此可怕,那别的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思绪怔忪间,不知不觉就熘达到了糖酒公司宿舍门口。
第三百八十七章 方文玉到访
其实周至这次蜀都之行的收入也不止这些,还有几千块《夹川方言训诂》的稿费,以及几千块拍卖普通瓷器的的收益。
这里加起来也有小一万逃脱了老妈的监管,加上周至以前在夹川的库存,其实到现在周至手底下也还有不少。
接下来还有一笔,那就是《川味趣谈》的版权费。
尽管老妈将周至此行的来龙去脉审了个仔细,却没有想到自家儿子依旧打了埋伏。
周至认为这些都是小事儿,没有必要给老妈详细交底。
吃过饭老爸开始看新闻,老妈继续打毛线,外婆这个时候一般会拿黄蜡理明天纳鞋垫要用的棉线,都忙。
周至则把酒搬到楼下去保存,然后利用楼下私接的分机给江舒意打电话。
听到周至回来了江舒意挺高兴,不过听说周至约她明天去白米乡钓鱼却又犹豫了:“这次去蜀都打乱了复习进度,这几天我正在赶进度呢。”
“要不明天我过来收拾一下屋子,顺便复习功课,晚上等你回来?”
“那干脆不如这样,”周至知道江舒意主意定,这次是约不出去了:“你给女生们打电话,我给男生们打电话,明晚在学习沙龙吃鱼得了。”
“你们确定钓得到?”
“钓不到就找胡三爷买点鳝鱼泥鳅,那也少不了大家吃的!”
“那要不要我明天一早去找小娟儿姐,顺便就跟胡三爷买点回来?我怕晚了买不到了。”
“不用三爷那里有底货……我说舒意你就这么不信任我的手艺?和尚只会七星漂等死口,可我的手艺不一样……”
“你说这些我也不懂,你说不买就算了,我要去学习了……”
“……好吧,那舒意再见。”
“周至再见。”
接下来周至开始给人打电话,其实到现在死党里边在城里就剩了卫非、方文玉、张路、还有就是义兄吴乔木。
一圈电话打下来,就张路答应了陪周至去白米乡,卫非倒是也想,不过被自己的姐姐按住了,眼看卫宜要回校,因此要抓紧时间给卫非补习外语。
同样在安乐山小学补习的还有吴乔木,两人痛并快乐着。
呃,一个是真痛着,一个可能是真快乐着,同样的待遇在不同诉求下,产生了不同的体感反应,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
周至对卫非表达了深刻的同情之后,跟他说明天晚上叫上卫宜和义兄,一起来家里吃饭,便挂了电话。
不用怀疑卫非的家庭条件,卫爸还兼着学校假期里看护校园的任务,一来可以多一百多块的补贴,二来就拥有了使用校长办公室电话的特权。
今年春节挣钱的队伍算是彻底散了,县里多了好多卖气球的,内卷得厉害。
好在卫宜已经打通了卖盗版书的渠道,还将业务做到了渝州市的其余高校,打着《外国语学院珍藏原版》的名义,卖小说。
卫宜的品味相当不错,挖掘出了两部经典小说《嘉莉妹妹》和《了不起的盖茨比》,另外还有一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系列。
还有就是与各高校录像馆同步的英文电影比如九一年拍摄的《沉默的羔羊》的英文剧本,结合翻录磁带一起卖,不但学习效果好,还颇为生动有趣,这样的玩法颇受大学生们欢迎。
当然最后这个主意是周至给卫宜小姐姐出的,不负“点子大王”的称号。
总之就是这些让卫宜着实挣了不少,也就不太在意春节气球那点收益了。
只苦了卫非,被卫宜颐指气使地干这干那,用经济实力“抽懒筋”,令人啼笑皆非地是效果竟然还不错。
等到最后给方文玉打的时候,竟然是文玉老妈接的,除了在电话里夸周至又为县里作了贡献以外,还打听了一下周至这次带回来的资料情况,得到令家长放心的答桉之后,才告诉周至方文玉吃过饭说要来找他,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就在这时窗户外头已经出现了方文玉身穿军服的影子,对着周至隔着玻璃招手。
周至赶紧对电话说道:“阿姨文玉已经到了,我这就给他开门去,再见啊!”
“嗯,再见,跟他说十一点以前必须到家。”
“好的,一定转达指示。”
“又调皮。”那边笑着啐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周至过去开了门:“还真是巧,正给你家打电话呢,杨和说找到以草塘,让去玩玩,明天去钓鱼,晚上就在我家吃鱼,张路答应了,一起去吧?”
方文玉愣了一下,想了想点头:“那行,不过我是不大会这个。”
“这不有我吗,不会就挂蚯引死守,有还都是大的。”周至笑道:“主要是玩儿,你这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出力的?”
“你怎么知道?”方文玉不禁有些惊讶。
“嗯,还是什么不大好开口的事儿对吧?”周至嬉皮笑脸:“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答应陪我去钓鱼就不是你的风格,坦白交代吧,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鬼扯!”方文玉怒了:“我好心答应陪你还陪出罪过来了?”
“真没有?”
“呃好吧是有事儿……不太好开口也是有的……”方文玉抽了抽嘴角:“不过不是我对不起你,这忙你爱帮不帮,我就传个话而已。”
“到底啥事儿啊?”周至跟方文玉招手:“坐下说,对了这是我从蜀都带回来的点心,闻酥园的,正好一会儿你给叔叔阿姨带点回去。”
方文玉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一块桃酥就着茶水开吃:“嗯,味道的确不错。”
“慢慢吃,你说的到底是啥事儿啊?不是你的事儿?”
“是费志刚有事儿想要求你,但是又不敢,于是就来找了我。”
“费志刚?他啥事儿啊?”
“也不是他的事儿,其实是他哥,他哥在乡上搞了一个装修队,但是因为营业执照没办下来就在接活,给工商的查了,把角磨机什么的都给没收了。”
“周叔不是工商局长吗?费志刚想请你给周叔说说,看这事儿能不能给通融通融,又不敢找你,便跑我那儿来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审查
“呵?!你还知道回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周至耳边响起:“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老妈?”周至不觉大为惊讶:“你逃班?”
“什么逃班,说得这么难听!调休!”老妈恨恨地道:“就堵你!”
“堵我干啥?”周至莫名其妙:“难道我还能跑了?”
“走,回家!”老妈看了看周围:“回家再说!”
等到回到家中,外婆一如既往在阳台角落里做针线:“乖孙去省府汇报回来了?”
“外婆我回来了。”周至笑道:“不过也不是去省府做汇报,我可没那个级别。”
“回来就好。”外婆对周至是不是汇报倒也不怎么上心:“楼上婷婷妈说要给你做鸽子,就等你回来呢。”
“是吗?”周至倒是不知道婷婷妈找他是有啥事儿:“那一会儿我去找她。”
“肘子你跟我进来。”老妈扯着周至的袖子就进了里间周至的卧室,这里堆了好多箱的酒。
“你这些酒哪儿来的?花了多少钱?”
“花了两万,真是麻烦到小六姐和大章哥了……”
“啪!”老妈一巴掌拍到周至胳膊上:“你少跟我避重就轻!你姨伯还说你松了他一箱老窖!老实交代!你到底有多少钱?!”
“之前有多少你还不清楚?就和大勇哥小打小闹那些呗,你老人家算计我倒腾住房集资款,不是清楚得很吗?”
“那里后边这些呢?”
“后边这些干爹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我就把之前收集的一些邮票送去工美,卖了点钱,然后转手就又换成东西,差不多也就没啥了。”
“你……肘子你怎么胆子就这么大!”老妈急得直跺脚:“小百万的进出!你一十八岁的小孩子,出来事儿怎么得了?!”
“老妈你放心,工美的费经理人不错,和薛荔姐跟师祖祖师公师叔都有交情,苏公馆那是走的舒意大堂哥的关系,都是信得过的人。”
老妈拉着周至在床边坐了下来:“肘子你说,你就说还剩下了多少。”
“当时拍卖款一共是九十三万七千块,后来几次市民拍卖会那就是小打小闹,三十多件瓷器才拍出四千多块,这次的总收入就这些,九十四万。”
“你少打埋伏!坦白从宽!”
“呃,好吧,还有就是安然表哥拿了五十万出来分红,按照股份构成比例我得了两成,十万块。”
“多少?”老妈大惊:“安然?他怎么突然有钱了?”
“这个故事就老长了。”周至将安然表哥的创业史来回给老妈讲了一遍,最后说道:“大致就是这样了。”
“那你……那你……”老妈有些吃不准该如何定性眼前的儿子:“你是……周百万?”
周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做了一把量入为出。”
“什么量入为出?”
“就是……买了几幅书画作品,新旧都有,还有一些古玩,拢共起来花了一半。”
“一……一半是……多少?”老妈的语气都带着结巴了。
“干爹没跟你说啊?”周至说道:“你老会计算不清这数不是逗我?花了五十万。”
“五十万!你怎么就敢?!”老妈惊得跳了起来:“那加上之前的苏公馆……”
“哦这个干爹却告诉你了啊?”周至手扶脑门:“那个也花了二十万,不过要改造装修的话,我估计还得花上十来万。”
“这就……一百万这就八十万没了?”
“七十万没了,毕竟那处公馆还没装修嘛。”周至笑道。
老妈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周至说道:“不过我准备让大勇哥将干爹文化馆的舞厅承包下来,改造成卡拉OK厅,设备已经定好了,那里要花掉十二万。”
“除了设备还有装修,嗯,六七万还是要的,算作十八万,另外还要跟干爹谈承包费,也不知道一次交几年,就算是一年那也要三万块,这里一共会去掉二十万。”
“明明是二十一万!”老妈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这就还剩九万了!这就还是九万了?!”
“可没有这么多啊。”周至继续说道:“这次出去开销还是不小的,衣食住行人情往来,乱七八糟地加起来也是好几千。”
“回来还搞了这两万块的酒,嗯,差不多就是这么些。”
“你这……你这可也太能作了!”老妈急道:“你怎么就敢这么花?!”
“我这是量入为出略有盈余啊。”周至理直气壮:“我这不还剩了这么多吗?家里集资建房,包括资助何二嬢的那一份,都从这里出,足够了吧?”
“当然该你出!谁叫你挣了这么多!”老妈抓起周至的手:“看,合拢来几条大缝,这就叫漏财手,留不住。还有蜀都那么远,你买那公馆干啥?”
“说起来还真是碰巧了,直到交易完成我才偶然晓得,那里竟然还是华轩我给叫啥?幺外祖?他的公馆。”
“至于说值不值,想来干爹已经告诉你了吧?要是老妈你担心差池,你可以问问干爹,问问四表舅,我买的那些东西值不值。”
“别的不知道。”老妈的忐忑有些回转:“不过这一屋子的酒可是真值了,我敢保证明年就要涨两成。”
“这么有把握?”周至倒是知道这些名酒日后价值会飙升,不过却没有像老妈这般,能够笃定明年就要涨这么多。
“别忘了你老妈也是糖酒公司出来的。”老妈有把握得很:“从这几年的趋势就看得出来,现在是通货膨胀加卖方市场,你关叔叔现在是进酒不花钱,不过也不能定价,卖个酒钱全得给商家,临时支出还得垫着。”
“凭什么呀?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周至有些闹不明白。
“你爱要不要,人家就是这么横。”老妈说道:“不过也不算吃亏,干得好厂家会返利,今年你关叔干得卖力,估计糖酒公司又可以添一台江铃了。”
周至这才知道卖个酒还有这么多的花活,看来糖酒公司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因为聊安然表哥那一块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等到诸般事情尤其是周至买入的那些老妈完全搞不懂的东西,又花去了不少的时间,聊到现在就已经傍晚了。
这个时候老爸也下班回来了:“肘子回来了?还没做饭呐?”
第三百八十六章 拿捏
“是啊该去做饭了。”周至赶紧起身:“我去做饭去。”
这些天在外面大鱼大肉吃得多了,还就想家里这一口,五舅家的大白萝卜加腊猪腿,杨和前几天送来的白菜苔炝炒两大盘,让周至吃得那叫一个开心。
吃着吃着周至突然停下快子:“不对!”
“又发神经。”老妈瞪了周至一眼:“什么不对?”
“按道理不该这么容易过关的!”周至说道:“挣一百万转眼花掉九十多,还不被狠狠教育,这不符合我们家的家风。”
“我们家的家风就是量入为出。”老爸罕见地给周至夹了一块猪腿肉:“不错,肘子也是可以当家理事的人了。”
“不对不对……”周至有些纳闷:“你们看啊,买些字画古玩,又不当吃又不当穿的,是吧?”
“家里现在又不缺吃穿。”老妈说道:“用你四表舅的说法,你卖了邮票换成字画,这就叫以玩养玩,你那几张邮票多少钱收的?有三千吗?三千块换里屋那一屋子的酒,也是划算得很啊!”
“老妈你这格局真是打开了……”周至不禁哭笑不得:“那投资卡拉OK呢?你们不说我是胡闹?”
“大勇也该立起事业来了。”老妈皱了皱眉:“毕竟跟小娟儿好了有一阵子了,结婚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周至秒懂,小娟儿姐的事业已经有模有样地起步了,别看小小泡咸菜臭豆腐,做好了利润也是相当可观的,相比之家大勇哥的游戏室和录像厅,还有翻录录像带的生意,就有点上不了台面。
老妈这是偏心,担心两人成亲以后大勇哥被小娟儿姐压制,连原则都不讲了。
“可是……我在蜀都买房子那事儿……”
“那是我苏家人的房子。”说到这个外婆来劲了:“华轩的公馆还能差得了?当年熊军长去蜀都都寄住过的,还有好些北边来多难的文人,霸着华轩又是吃又是喝的……”
周至手扶脑门:“那些是西南联大的学者和美术家们,不是混吃喝的老赖……”
“嗯,总之就是那房子差不了,就是听说边上有个草房埋汰……”
“那可不埋汰!”周至吓得连连摆手:“外婆你听茬了,那不是草房,那是朝堂,诗圣杜甫的纪念堂,叫杜甫草堂。”
“哦是这样啊?那就更差不了了。”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周至左手进一百右手花九十多还不被追究的理由,周至还是有些吃不准:“我怎么还是觉得不对……”
到底还是老爸比较实在:“肘子,说说官司那事儿,怎么你还有几项发明专利?”
“哦,这事儿啊。”周至又将安然表哥帮他申请辅助爬楼支架和四向紧固防盗门专利的事儿,以及和鲁教授官司的事儿说了,最后说道:“这事儿已经判下来了,鲁教授虽然较真,但是讲理,而且表哥也做得不错,给他补了一道大门。”
“听说这事儿还引来了标准局的关注,鲁教授其实也就是这个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因此你们不必担心。”
“所以你高考又可以加五分了?”老妈在一边目光烁烁,一副你敢说不是老娘就要你好看的架势。
明白了!周至这下彻底明白了!高考再加五分,这事儿在老爸老妈心里,远比自家儿子挣一百万又转手花出去重要得多!
“这个事儿吧,得去问干爹干娘,总之我那两项发明专利是绝对没问题的。”
“好小子!”老妈等的就是这句话,又是一巴掌拍在周至后背上:“二十分我们全拿到手了!”
“那是,有了这二十分,专科都拱进本科了。”周至努力表现自己的自满之情。
“瞎说!”老妈美滋滋地又拍了周至一下,接着却又怅然若失:“要是这二十分能给大头分一点,那敢情也好……”
苏大头的学习成绩的确有些拉胯,这小子不是不聪明,实在是聪明过头,但是就是没有用在学习上。
不过重生一世之后,说实话周至对学习成绩已经不怎么感冒了,时代浪潮带来的机会多得很,接下来的二十年,说是黄金岁月也不为过。
“不能乱动脑筋啊。”老爸赶紧制止老妈的无厘头想法:“发明专利可不兴过户的……”
说到这里老妈又来劲了:“新房子户主写周至的名字咋样?反正以后这房子不得给他?万一将来要收过户费怎么办?”
“没有那政策。”老爸对这主意不以为然:“就算以后要收过户费,那也不包括子女从父母这里继承,这是两种情况。”
周至就在心里呵呵冷笑,这一把老妈可谓先见之明,老爸你错大了。
外婆发话了:“这个事情我觉得吧,谁给钱就落谁的名儿,算是驼背儿挖土——天公(躬)地道(到)。”
“哈哈哈哈……”一家人都乐了,老妈说道:“嗯,那让肘子给我填支票!明天我让婷婷妈陪我去转账。”
“我陪你去就行了啊?”周至有些不明白。
“杨和送白菜头过来的时候说在白米乡找到一口草塘,里头好多鱼,你明天去弄点来。”
又来了!糖酒公司宿舍中年女性之间的攀比依旧是如此忘我,不过现在已经渐渐从拼自己,拼老公,转移到了拼子女上头。
老妈明显就是要去跟关妈妈显摆自己儿子的能耐,为了这个目的都可以放纵周至去钓鱼!
胜负欲太强了!
不过老妈毕竟太高明,开出的条件实在是让周至无法拒绝:“真哒?!那得去啊!要不然就开学了!我一会儿就给你开支票!”
于是就皆大欢喜了,鉴于周至过路财神的属性,本来两万块已经足够了,结果老妈秉承治病救人的原则,愣是多给讹了五千出去。
结果已经纳入老妈视野中的六万五,又给抠出去了两万五,理论上周至只剩下了四万元。
这还是干爹同意先交一年承包款的前提之下,这四万元才保得住。
主动权在干爹手上,理论上就在老妈手上,因此老妈理所当然地认为已经拿捏住了周至,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