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三章 门墙
这部书是中国语言汉字的科学文字学和文献语言学的奠基之作,在中国语言学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有几个方面能够说明其重要性。
首先它是之后数千年的读书人,解读《五经》的门钥匙,以字典的体例解释了书中的每一个字。
其次是字型,许慎出于严谨治学之目的,尽他当时的能力,去尽量找到每一个字最古老的形态。
其中包括了孔子壁中书及《春秋左氏传》里的“蝌蚪文”;西周《史籀篇》里的籀文,秦朝有《仓颉篇》《爰历篇》《博学篇》里的正篆,还有西汉《尔雅》、《凡将篇》、《急就篇》、《元尚篇》、《训纂篇》、《方言》;东汉《滂熹篇》;以及从山川上碑刻和鼎彝上的铭文。
这就为华夏文明保留下了当时所知的最古老的文字体系。
更加宝贵的,是该书为我们保存了大量的古音资料,对于汉语语音史的研究,特别是上古音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
上古音研究所能够依据的材料主要有两种:第一是《诗经》等先秦文的押韵情况,第二就是《说文》的谐声。
根据先秦韵文用韵的实际情况来归纳上古韵部,所得出的结果虽然比较可靠,但是,一方面,这样归纳出来的结果还需要其他方面的材料来检验,另一方面,由于上古韵文的入韵字有限,要论定每个汉字的古韵部居,光凭韵文的材料还是很不够的。
这就需要利用《说文》的谐声系统来加以验证和补充。
《说文》有七千多个形声字,可以从中分析出一千多个谐声偏旁。
同一谐声偏旁的字虽然后世读音很不相同,或声有转移,或韵有更改,或声韵俱失;但上古造字之时,读音则是相同的。
因此,《说文》的谐声同先秦韵文的押韵一样,也都反映了上古音的基本面貌,两相结合,就能够大致还原出古音的读法。
当然随着科学手段的引入,如今周至正在研究的方言,其实也是第一手的资料。
而周至认为许慎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贡献,那就是他值得任何学问的研究者所效法的治学态度和治学思想。
首先是“博采通人”“信而有征”。
《说文解字》于世间万物无所不包,许慎采取的方法就是“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征”,“”。
咸宗成说,皆有出处,是为信;
万物咸睹,靡不兼载,是为征。
翻译过来,就是论据的准确,可信,详实,全面。
二是“闻疑见疑”,“不知盖阙”。
许慎说文解字均据旧文,如果旧文自身出现了解释上的差异,能够辨明的,就加以辨明;不能辨明的,就将之并存;如旧文所无,或有所不知,则宁愿让它空缺着,也绝不胡乱解读。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并列争议,留与后人。
这是一个相当严密科学的编纂思想体系。许慎将之定义为“本立而道生”。
先从理论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之后才能奠定其绝对崇高的地位。
第三是灵活,虽然许慎采集了许多的古字,但最终选择了“小篆”这一可以通达“古籀”的文字,为说解对象。
因为小篆能够统一涵盖五经上的全部文字,许慎在这方面先是考虑了整体的需要,只要求“通古”,而没有一味地“崇古”。
成就实在太高,因此北齐文学家颜之推评价许慎:“检以六文,贯以部分,使不得误,误则觉之。吾服其为书,隐栝有条理,剖析穷根源。郑玄注书,往往引其为证。若不信其说,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有何意焉。”
元代学者李文仲认为:“处《说文》之先者,非《说文》无以明;处《说文》之后者,非《说文》无以法。”
清代文学家姚文田从古音上关注《说文》:“古音至江左尽变,所赖以不亡者,惟《说文解字》一书。其于谐声之文,枝分派别,条理秩如。”
这道学风一脉相传,流传到辜家,亦是如此。
就听辜幼文说道:“五点句读,那《说文》里多数段落,都能背诵了吧?”
周至点头:“十之六七。”
“好。”辜幼文用竹片拍了拍自己的掌心:“解一个,庆祝的祝。”
“祝,祭主赞词者。从示,从人口。一曰:从兑省。《易》曰:‘兑为口为巫。’”周至张口就来。
“嗯,皇,皇帝的皇。”
“皇,大也。从自。自,始也。始皇者,三皇大君也。自读若鼻,今俗以始生子为鼻子。”
“冬,冬天的冬。”
周至正要开口,辜幼文将竹片举起来:“去写下来。”
《说文解字》光背是信息不全的,因为里边还有古字的字型。
周至取过纸笔来,写下来两个奇奇怪怪的字:“这个是小篆,这个是古文。冬,都宗切,仌部,小篆字型是这样,解释:四時尽也。从仌,从夂。夂,古文終字。这第二个是冬的古文,古文冬,从日。”
“你觉得《说文》的这个说法,对吗?”
“许慎所能得到的冬字,字型来自金文,但那还不是最早的冬字。”
周至说着又在纸上画下一个图形,就好像挂在钉子上的一根跳绳:“这是甲骨文里‘冬’的初字,是一个首尾打结的绳子,表示‘终结,结束’的意思。”
“许慎收集的金文冬字,绳结图形依旧予以保留,不过在绳子中间,增加了一个表示太阳的‘日’,用来表示‘冬天’这个概念,意思是一年日子的终结。”
“许慎认为‘夂,古文終字’,以及‘古文冬从日’,其实都是对的,不过也没有说全,那就是‘夂’来自首尾打结的绳结。”
“后来字体演变,大家认为这样表达不出冬日寒冷的印象,于是在字的下方,添加了两串冰凌,这就是冬字下面两点的由来。”
“再到后来为了方便书写,到小篆演变成了以冰凌代替太阳的冬,并且以之为基础,发展成今天使用的冬字。”
“师祖祖,我说得对不对?”
“哈哈哈哈……”辜幼文开怀大笑,将竹片朝桌上一丢:“吾辈后继有人也!”
干爹顿时大喜:“肘子,快拜谢师祖祖,师祖祖答应将你列入门墙了!”
第两百八十四章 精熟
“真的?”周至心脏噗通直跳:“谢谢师祖祖,谢谢师公!”
辜幼文白胡子直抖:“这是天意,能将《说文解字》背得精熟,这不光是古文天赋,还得有水磨功夫。达文,知道上一个用这种方法,步入文字之道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呢,师祖祖,是谁啊?”
“就是你师曾祖,我父亲。”
“是吗?!”不光周至,池薛荔,干爹大为惊讶,就连辜振铎一脸惊异之色:“还有这事儿?”
“你师曾祖早年投身反清大业被关到牢狱之中,手里只有一部《说文解字》解闷,从此对文字训诂之学产生了兴趣,开始专研,后来师从当时训诂学大家段玉裁先生,最终成为一代学者。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是吧?”
所有人除了江舒意,都在点头。
辜幼文说道:“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我父亲如何得段先生青眼的。”
“师曾祖也是通过给《说文解字》加句读啊?”
“当时父亲出狱之后,就去求见了段先生,希图列入门墙。”辜幼文说道:“段先生当时就给了他一部《说文解字》,让他回去加上句读。”
“父亲花了半年时间将之通读,将句读勉强厘清,之后再去见段先生,恭恭敬敬奉上书籍,结果段先生才看了几页,便将书扔进了垃圾桶。”
“啊?!”所有人都听傻了。
“却见段先生又拿出一部新的《说文解字》,对父亲说道:‘你刚刚标定的句读涂抹无数,实在是没法卒读,重新标注一次吧。’”
“父亲又花了三个月,将新书重新标注了一次,又去找段先生。这次段先生随意一翻,又将之扔进了垃圾桶。说是比上一次稍微好了一些,但是谬误依旧颇多。”
“于是又取出一本新书,交给父亲,依旧让他重新回去标注。”
“父亲又花了两个月,将之标注清楚,再次去见段先生。结果段先生这次却是翻都懒得翻了,接过来直接就将之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就过分了吧?”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周至不禁脱口而出替曾师祖鸣不平。
“这一次点读是父亲最认真的一次,现在心血第三次被扔进了垃圾桶,就算泥人也给逼出火来了,正要恼怒,却听段先生哈哈大笑,说到:‘既然都已经会背了,还要它干嘛?!’”
“啊?哈哈哈哈……”这个反转却是周至没有意料到的,不由得给整乐了:“这高曾师祖段先生,可也真是够皮的!”
“却也是这番水磨功夫,成就了父亲的学术之路。”辜幼文说道。
的确是如此,学界对辜少咸的评价是“勤学用功,博闻强记。对十三经、《说文》、《广韵》之熟悉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可以说,段玉裁让辜少咸三读《说文》,就是引导辜少咸打开学术大门的钥匙。
辜幼文继续说道:“去年达文说想要跟着我们学习,当时我们是拒绝了的,一来是如今已经不提倡‘私学’,我们都是拿工资,拿紧贴的教师,自然应该为国家服务,为国家培养人才。”
“而来我这门学问真的需要静心磨炼,我是非常担心达文静不下来。”
辜振铎说道:“达文是好孩子啊,没有气馁不说,还主动开始提前进行知识储备,这一点,比你和曾祖采取相同入门方法这个巧合,还要令人惊喜……”
“不仅仅是惊喜吧?”辜幼文笑道:“刚刚关于冬字的见解,已经跳出了《说文解字》的窠臼,上追到了甲骨文。”
“虽然去年听肘子你提过一次,但是这个世界上,敢想的人太多,敢做的人太少,我们也是没有想到,你真的已经开始着手了。不错,非常的不错!”
听着两代辜教授将周至夸得花儿一般,干爹和池薛荔充满了浓浓的妒忌,江舒意低着头暗自得意和开心,刘副主任也终于明白了小池和老吴刚刚为啥宁愿等一等都不先上楼了。
两位辜先生,这心当真是偏的!
然而还没完,就听辜幼文说道:“所以说哪里还有什么门墙?孩子们现在的条件多好?学问就在这里放着摆着,关键是看你有没有兴趣来接近它,有没有想法要搞懂它,有没有毅力去专研它,有没有能力去发展它。”
“虽然还没有参加高考,但是刚刚我已经看到了达文的兴趣,想法,最关键是毅力以及能力,现在就剩下一条,物欲的诱惑。”
“达文,我不是反对你享受生活,也不会要求你跟我们一样,新时代的少年,自然有新时代的追求和活法。”
“我只想对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不管你用什么方式生活和学习,都永远做真人,搞真学问。”
周至赶紧躬身:“谢谢师祖祖教诲。”
虽然辜幼文说得谦逊,其实已经是将周至列入门墙了。
“那今天值得庆祝一下。”干爹说道:“周至去搬东西,还有两部稿子也拿出来吧,我和师公师父也探讨一下。”
“啊都在我这里。”江舒意又从背包里取出两部稿件。
“小姑娘是达文的同学还是朋友啊?”辜幼文问道。
周至这才终于有时间给两位辜教授介绍:“这是我最好的同学,江舒意,之前《宋史》和《资治通鉴长编》的关联关系色系标签,就是舒意帮我整理的。”
“这次的两宋枢密院头子的内容,也是她一手整理的原始资料,贡献不小,所以那篇论文,由我俩联合署名。”
“这次她是来蜀都探亲的,听闻我要来拜访师祖祖和师爷爷,特意请求我把她也带上,她也是很仰慕你们的。”
“你还真是不闲着。”辜幼文倒是没有想到周至又写了新论文,而且寻找的角度还如此的独到:“先看看那个吧。”
干爹只好先将那边讲头子的论文交给师公,然后捧起那部《川味趣谈》:“师父,要不您就先看看这个?”
“我跟舒意先下楼搬东西。”
“我也去帮忙。”刘副主任赶紧站起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的主人压根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待客之道,纯粹以“主随客便”,干脆发挥办公室主任安排任务的强项:“要不这样,舒意和薛荔去买点蔬菜什么的,中午只有家里吃,刚刚一路好像这附近的饭馆都没开门。”
“那行,肘子你说买点什么?”
“你去菜市场,怕要被围观吧?”
“不会,”池薛荔摸出一个口罩:“我有这个。”
第两百八十五章 奠基者们
看来大明星对于如何隐藏自己也是经验丰富,那就没问题了,于是几人一起出门,来到楼下周至才问道:“池姐姐,刘主任,你们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就你鬼机灵!”池薛荔笑道:“先说好这个不算人情啊,我都不乐意的!是厅里和台里下的任务,想要邀请师祖祖,师公,师父,列席这次元宵晚会,席间会有一个简单的采访。”
周至这下明白了,估计之前就曾经邀请过几位,结果给拒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上头还怪重视这几位,因此便找和他们有关系的人,前来做做工作。
再一想也正常,如今“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句伟人当年提出的口号,又再次流行了起来。
作为蜀中最顶尖的教育世家,学术世家,有关方面希望他们出来,在晚会上站个场,说两句肯定工作,鼓舞人心的话,也完全能够理解。
“其实吧,这事儿得换个思路去想。”周至大致琢磨了一下,也没有伤二人的面子:“师祖祖师爷爷他们最重视的是什么?学问。他们不愿意去晚会录制采访的原因,没有别的,只可能是他们认为这么做耽误了他们做学问,是吧?”
池薛荔和刘主任都不住点头。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就简单了,只要告诉他们,去参加晚会,是对他们的学问有益的,他们就不会拒绝了。”
“说是这么说。”刘副主任认为周至有点在——拿蜀都话讲叫做“丢死耗子”,就是说话做事不负责任的意思——于是说道:“可要怎么做才能让采访变得对做学问有益?这不是把事情越搞越难吗?”
“韵学这门功课,有很多人了解吗?”周至对于老刘和池薛荔的思路有些不理解:“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推广机会吗?”
池薛荔和老刘对于周至的思路更加不理解:“在元宵晚会上说两句,就算是推广了?”
池薛荔更是愤怒:“肘子你别把人人都当成是你好不好?!音韵学这么门课是我们中文系的必挂科目首选,没有之一!”
“欸?池姐姐你们用的什么教材?是唐作藩先生的《音韵学教程》与《上古音手册》吗?”
“《汉语音韵学常识》!”池薛荔更加生气了。
说起这门学问来,近代的传承脉络其实非常的清晰,大体可以分作“家学派”和“国学派”。
其中有几个人是绕不开的,
第一条路子就是乾嘉学派的戴震,及其大弟子段玉裁,段玉裁又传与辜少咸,之后是辜家几代子孙。
这一路一开始基本是私学,家学的路子。
这一路算是家学和国学结合,黄侃出身成都名门,父亲是成都知府,自幼严格熏陶,结果却跑去宣传革命,被学校开除,后来去日本留学才结识的章太炎。
第三路是王力,这个就是纯国学派,年轻时候考进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师从赵元任。当时清华国学院有四大导师: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王国维对他赞赏鼓励,让他跟了“中国语言学之父”赵元任学语言学。国学院毕业后,又接受赵元任的建议,去了当时世界语言学的中心——巴黎,后来以论文《博白方音实验录》获法国文学博士学位。
而周至刚刚所说的如今大部分文科学校在用的大学教材,编撰者唐作藩,就是王力的得力弟子。
这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说起来,这些人都是中国现代语言文字学、文学、音韵训诂学的奠基人、国学大师,然后似乎因为金字塔顶尖上就这几个人,所以相互之间还非常熟悉。
比如辜少咸曾得黄侃的推荐,到中央大学传授语言文字学;而王力也因战乱校址内迁成立西南联大的时候来到蜀中,认识了辜少咸,曾经攀着车窗跟他交谈良久,谆谆叮嘱,说他是难得的人才,要他多为语言科学做贡献。
当时那一代的学子之间,以学问相砥砺,相激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中国现代语言学,可谓是意气相投,同心协力,因而才各自成就,共同成为中国现代语言科学的巍峨群山。
而刚刚周至和池薛荔讨论的三本书,在周至眼里脉络分明逻辑清晰,基本上过眼就会,基本只能算作是“入门级”和“科普级”的内容,混没有想过这门课在其他人眼里末日级的难度。
更是因为如此,才让池薛荔感觉很受伤,然后周至告诉她说这个没什么的,只要你把《说文解字》加注四次句读,这门课基本就难不倒你之后,池薛荔感觉受伤更深了。
你明明都已经这么聪明了,怎么还敢比我更加努力?!
被这个十八岁的臭弟弟在智商和情商上碾压,池薛荔已经习以为常了,干脆直接问:“少扯这么多,我就问你,你觉得那样推广会有效吗?几个人会因为师祖祖的几句话,就响应号召,投身于这么枯燥无趣的学问当中?”
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因为大数学家陈景润,大家都知道了哥德巴赫猜想。
如果哥德巴赫猜想被誉为“数学皇冠上的明珠”,那么汉语言学的明珠,毫无疑问,就是文字训诂学。
因为它是一切汉语言表达应用的最最根基。
“火”这个字,它是怎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这样读,以前怎么写,以前怎读,如何一步步写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一步步读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字最早是什么意思,后来有引申出哪些意思,为什么会引申出这些意思,后来又如何变成了部首,发展出了哪些文字……
这个字,在汉语语法中有多少种词性,它们是如何被这样用起来的,有那些历史资料记载了这些用法……
浩如烟海,有不少内容兴趣盎然,但是也有不少内容相当枯燥乏味。
属于训诂学重要内容之一的音韵学,毫无疑问就是最最枯燥乏味的那种。
就好像普罗大众不可能因为大数学家几句号召就会对数学产生兴趣一样,他们也不可能因为辜幼文的几句话,就对诸多中文系学生都视若畏途的音韵学产生兴趣。
第两百八十六章 拜师不讲究
周至一下子觉得大姐姐和刘主任都好单纯:“两位,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的目的,是要师祖祖去推广韵学吗?”
“呃,这不是你说的吗?”
“你们还停留在第一层。”周至有些无语:“我们的目的是让师祖祖师爷爷去参加元宵晚会啊!刚刚说的那么一堆,只是用来劝说他们参加晚会的理由啊!!你们不能将手段搞成目的,而把真正的目的给弄丢了啊!”
“啊!肘子你简直就是个猴精!”池薛荔这回才是真明白了,变得兴高采烈:“这回放心了,舒意走,我们买菜去!”
“周至,我们需要买点什么?”江舒意对大明星姐姐逛菜市场的能力似乎不大信得过,周至才是她的定心丸。
“你就照你喜欢的来,多备点蔬菜就行,其余三化五拉,都能凑一顿。”
“哦好。”
“肉的话就买点三线、瘦肉,臊子,有两斤左右的草鱼的话也来一条,其它的……算了就这样吧。”
“嗯。”
“那舒意跟我走,我记得东院那边有个菜市场……”
江舒意被池薛荔拉着走了,剩下刘副主任看着周至从车里搬下来的那一大堆东西就摇头:“难怪你师祖祖和师爷爷这么疼你……”
东西的确是有些多,光四五十个柚子就是四箱,另外还有好几个坛子,分别装的酱油、醋,还有周至按照赵太医的秘方酿造的桂圆酒。
剩下的就是腊肉香肠蘑菇干笋子干蕨菜干等干货,还有余三哥给的部分海产,也挺占地方,刘副主任估计把今年一年的运动量都完成了。
将东西收拾停当之后,周至就开始发制干货,洗煮腊肉香肠,蒸饭,还要抽空回答辜幼文和辜振铎的提问。
辜幼文对于周至的想法表示了认可,但是认为资料汇集者的功劳其实应该更大,因为那真是个枯燥乏味的苦活。
没有后世的典籍数字化与搜索引擎两项工程,现在查资料靠的就完全是水磨功夫。
辜幼文蛮心疼江舒意:“听说之前还给你整理过《宋史》和《长编》?那舒意的古文也有相当水平了吧,有没有兴趣报考我们中文系呀?”
“这个嘛……其实舒意对文学也比较感兴趣的,不过是西方文学,将来恐怕会报考外语系或者外经贸系。”
“这样啊……其实这么多功夫都花了,蛮可惜的……”
“父亲你属于多余操心了。”辜振铎笑道:“我看那姑娘安安静静的,本来就是好苗子,你想找枢密院头子资料都可以专注的人,干什么干不好?伟人说得好,怕就怕认真二字!”
转脸又开始批评周至:“这方面,肘子,还是多得跟舒意学学啊。我觉得你这兴趣爱好啊,实在是有点太宽泛了。”
周至举起锅铲指了指干爹:“怪你徒弟,夹川民间技艺,是他给我上的担子。”
“我只是让你整理资料,没有让你花这么大的功夫,把菜品介绍搞成散文随笔。”干爹立即反驳
周至的《川味趣谈》,里边的文字表述方式,与《舌尖上的中国》差不多一样的味道,不过更加重视源流考证与典故传说,倒是一样的有趣。
“文章倒都是好文章,肘子文笔从来老辣,哪里是一个高中生的水平。”辜振铎砸了咂嘴,看向厨房:“就是让人越看越饿,想吃东西……”
这时候池薛荔和江舒意也回来了:“舒意说你炒青菜牛肉丝是拿手,特意买了一斤牛肉。”
江舒意还不好意思:“害怕师祖祖家没有泡姜和泡辣椒,我们在摊子上一起买了。”
“舒意你没有担心错,刚刚我已经看了,的确没有。”这里怕是只有周至一个人才敢这样吐槽二老。
“赶紧做饭去。”辜振铎觉得有些滑稽:“古有《汉书》可供佐酒,仅有《川味》勾引馋虫,简直了……”
“很快的,最多个小时。”
草鱼是在摊位上清洗好了的,先用姜葱料酒盐巴给草鱼码上味道,接下来就是将泡姜泡椒一半切丝,一半剁末。
蜀都没有夹川的油杆青菜,江舒意买的疙瘩青菜来代替。
其实这是小妮子自己馋了,牛肉挺贵的,江舒意家里几乎不会做,都是偶尔跟着周至打打牙祭,今天可算是逮着机会吃大户了。
其实想都想得到,二老现在的牙口,怕是咬青菜都废劲,就算牛肉做得再嫩,怕都是不好嚼得动。
接下来江舒意和池薛荔负责摘菜,周至开始炸豆腐煎二面黄。
煎完豆腐在锅里煮丸子,煮好之后捞出来,开始上锅起油,先做一个熊掌豆腐烧肉丸子,这是给二老准备的软和菜。
之后一口锅开始蒸草鱼,一口锅开始炒牛肉丝。
炒牛肉丝技术其实简单,肉丝切粗条一些,先少油炒青菜,然后大油炸辣椒,将辣椒炸到蟑螂色捞出下花椒、姜葱、炒香后下牛肉丝划散,之后下豆瓣,炒香后下青菜和之前的辣椒,淋上芡汁翻锅出菜。
接下来炒豆瓣鱼的浇头,下油,蒜末,豆瓣炒香,下泡姜末、泡辣椒末炒出红油,加水关小火熬煮。
等到草鱼蒸好取出,泌干水分,将那边熬煮的料汁加入大葱节、芹菜节,倒入糖、醋、盐、芡粉调出的料汁,最后将料汁儿浇到草鱼身上就行。
这里就有了三道大菜,加上腊猪腿、香肠和烟笋萝卜汤,最后炒一个蒜薹肉丝,一个木耳胡萝卜炒芹菜,一个青椒炒干发杂菌,居然真的就在夸下海口的一个小时内,搞出了满满当当一大桌。
桂圆酒还没有“熟”,二老家里也没啥好酒,干脆就喝干爹带来的老窖特曲。
辜幼文很高兴,将杯子举了起来:“今天算是辈分齐整,我、俊声、正平、达文和薛荔,足足四代。”
“我们拜师不讲究的,当年段先生将我父亲的第三部《说文》扔垃圾桶里,当时就算认了弟子,今天我们一起吃达文办的一顿席,可比当年隆重多了。”
周至嬉皮笑脸:“其实这次带了第四本点读好的《说文》的,想请二老给指正一下,结果听完曾祖的故事,都不敢拿出来了。”
辜振铎笑道:“当年段先生那叫一个有钱,我们可没法比,书挺贵的,就别扔了吧。来,大家一起走一个吧,欢迎小刘,还有舒意,我们酒量不行,你们随意。”
大家一起碰了一杯,周至一面给二老布菜,一边问道:“师祖祖,上午背《说文》的时候,你那个烟篾片儿,是个什么说道?”
第两百八十七章 211
干爹笑道:“那个叫家法,训诫弟子用的戒尺,不过师公啊,这戒尺为啥叫烟篾片儿啊?”
辜幼文捋着胡子笑道:“因为它本来就是烟篾片儿啊,那个时候我们家对面就是个卖烟草的铺子,这跟篾片儿,最先就是那铺子上烟草捆子上取下来的篾片。”
说起来辜振铎就不服气:“当年我可是没少挨,你们想想祖父和父亲是什么样的学问?结果我学《诗经》是在祖父书房,给盯着自学的,一句不给讲。”
“父亲偶尔过来想要指点几句,结果祖父还不让,将他赶走。”
“不给讲就算了,还要定时抽查,一旦学业不合式,就要挨烟篾片儿打手板心。”
“这是什么古怪法门?”周至听得莫名其妙:“韩昌黎说过,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怎么家里两个大学问家在,师伯还要自学?”
辜幼文笑道:“这叫练坐功,顺便观察,看是不是做学问的好苗子。”
“给一门枯燥学问让人自学,如果还学的进去坐的住,那就是可造之才;如果无法学进去,那天资再好,也要打个打折扣。”
“你们想想,相比韵学,《诗经》才哪儿到哪儿?”
“结果今天开眼了。”辜振铎笑道:“真有点读《说文》五遍的怪物,我说就纳闷了,肘子,既然你有坐得住的闲工夫,干嘛还麻烦人家舒意给你整理资料?”
红袖添香夜读书,不是美事儿?
当然这话周至只敢在心里默默念叨,嘴上说道:“的确是辛苦舒意了,趁次机会得敬一下舒意,表示感谢。”
“啊我没做什么的……”江舒意完全没想到周至会在桌子上当着诸多长辈的面来这出,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你那种文章我都看不太明白……”
“这酒可以捧一个。”辜幼文倒是没有想过两个小辈儿之间会有什么暧昧:“资料收集整理可是水磨下细的功夫,从古到今,文字检索都是一项烦难的工作。在我看来,达文可是舍难取义,偷奸耍滑,把不好干的工作都丢给舒意去干了,这次论文舒意也有联合署名吧?两个合作者的确应该捧一个。”
其实江舒意之前也不是没有和周至一起碰过杯,甚至也有长辈在场,比如在福宝叶欣和老穆家里,又比如在自己家父母的面前,但是这一次却脸红心跳,端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
其实很简单,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周至一方的长辈们面前表现和周至的亲密,不过这种情绪就连她自己都没有琢磨清楚。
现在既然长辈都这样说,那就得做,江舒意小心翼翼地和周至碰了一下杯子,又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赶紧将杯子放了下来。
周至又给辜幼文夹了一块鱼:“不知道这次的论文可以发表在什么刊物上。”
“角度独特题材新颖资料详实,上蜀大校刊是有些屈才了,等祖业回来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我做一篇序,争取上《文史》吧。”
“谢谢师祖祖。”周至很高兴,要是能够上国刊,那江舒意高考可以加五分,这可是不小的收获。
“其实周至的《川味趣谈》也是不错的,妙趣横生,”辜振铎说道:“欸对了,学校出版社不是也要开始搞改革,自负盈亏吗?廖经理前几天还找祖业聊这事儿来着,想出版几本能带销量的小说什么的,我看这部《川味趣谈》就很好嘛,要不下午约他来谈谈?”
周至看了辜幼文的脸色,赶紧说道:“这个就是我学习之余换脑子写的,不能算是主业,也花不了太多心思,祖祖你尝尝这个豆腐,肉边菜才是最入味的……”
说完对辜振铎使眼色:“反正稿子就在这里,也没啥好改的,出不出让廖经理来看过,他定主意就行,耽误不了我们的事儿。”
“要出书的话,我就只有一条要求,加配彩图。”
“书中介绍的菜品,和菜品背后相关的人文背景地理环境,配上彩图,让读者更加方便直观地领略得到。如果廖经理同意出书,也同意这条,那就可以谈合作,不行就算了,我们宁缺毋滥。”
辜振铎表示收到眼神:“也是,肘子你学业为主,没必要为这些小事儿分心,祖业当着学校的院长,搞好服务为学校分忧是他的正职,这些让他和廖经理商量着来就行。”
“来来来赶紧吃这鱼,这个做法鱼肉最细嫩,又照顾了川味,师祖祖,师爷爷,你们快尝尝……”
“对了,刚刚听师祖祖说,黄侃黄先生可以算是我们这门的高曾师祖,还说他不差钱,这又是什么故事啊?”
“对,其实你曾师祖和黄先生,两者的背景都是差不多的,家学私塾的底子。”
“不过黄先生的底子更加深厚,其父黄云鹄进士出身,后官至二品四川按察使,是知名的经学家。”
“黄老先生过世之后,黄先生在其父老友张之洞的资助下,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在那里遇到中学同学宋教仁,在其推荐下入同盟会。”
“章太炎抵达日本后,两人都是孤傲之人,刚开始还发生过一些误会,最后却相互钦佩敬重,后人将他们与刘师培一起,评价为‘民国三狂’。”
“听说黄先生要回乡,章太炎跟他说‘务学不如求师’,然后假模假样地给他介绍了两位国内的先生,最后说道:‘君如不即归,必欲得师,如仆亦可’。”
“啊?哈哈哈哈……”周至这下给整乐了:“章先生当真也是奇人妙人!”
辜幼文笑道:“当时黄先生‘遽然起,即日执贽往,叩头称弟子’。随即偕苏曼殊搬入小川町章太炎住所,日相追随。”
“之后学问突飞猛进,章先生形容他‘常言学问进展,如日行千里,今汝是一日万里也!’”
“之后就简单了,黄先生在经学、文学、哲学各个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尤其在传统‘小学’方面,更是与章太炎、刘师培一起,被称为乾嘉以来小学的集大成者,历任曾在BJ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山西大学教授,与章太炎、刘师培一起,被并成为‘国学三大师’。”
这就明白了,周至点头:“听说民国时期的大学教授和文人是非常有钱的。”
第两百八十八章 211下
“那是。”辜振铎点头:“不过黄先生学问虽深,人品却是……”说完又摇了摇头。
“毋庸讳言,黄先生学识精湛,但是性格狂狷,颇有名士派头,因为本身是庶出,因此用章先生的话说,是反封建反的走火入魔了,以至于忘乎礼法,蔑视道德。”辜幼文说道:“私生活尤其不检点,一生经历了无数次婚姻,章太炎夫人汤国梨骂他‘有文无行,为人所不齿’,是‘无耻之尤的衣冠禽兽’。”
“但是他为人子却是至孝,章先生对这位大弟子就颇为宽容,认为他酷似阮籍,丧母时哀痛呕血,仍是纯孝之人,内心是善良的,并非残忍之徒。”
周至这次却直接摇头:“没有这个说法,在儒家的思想传统里,家庭只是社会最小单元,而维持家庭伦理的最基本一条,也的确是孝。”
“孝心是起源自婴儿初生时,对父母的孺慕之心,是良性的本能,以及这点良性本能的初级延续。”
“《三字经》所说的‘性本善’,指的就是这一点。”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社会关系会也会渐渐扩展,相应的道德标准也应该跟着提高和宽泛。”
“如果一个人到了进入社会,还没有建立起除‘孝’以外的其他道德品质,那么他的人格就是不健全的,他其实还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大婴儿’。”
“修齐治平,不能修了一辈子,还只修得一个孝字,那是顽童,就算老了,也只是老顽童。”
“妙哉此论!”辜幼文不但没有指责周至对师长不敬,反而举起杯子来示意他和自己碰一个:“看来周至是修过大学之道的,内心明达通透,至少在这一点上,胜过黄先生了。”
江舒意有些疑惑:“师祖祖,周至还是中学生,你说他修过大学之道,刚刚讲黄先生的时候,说他在那么多大学里当教授,做校长,为何还是‘小学的集大成者’呢?”
辜幼文笑而不答:“这个让达文跟你解释。”。
周至给江舒意挑了一箸她最喜欢的牛肉炒青菜:“我说的这个小学,大学,是国学里的分类,《尚书大传》云:‘古之王者必立大学、小学,使王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十有五年,始入小学,见小节焉,践小义焉。二十始入大学,见大节焉,践大义焉。故入小学,知父母之道,长幼之序。入大学,知君臣之仪,上下之位。”
“班固《汉书·艺文志》:‘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
“这里提到的《周官·保氏》,里边有一句:‘掌养国子,教之六书、九数。六书者,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也’。看得出来,小学里的‘六书’,指的就是学习文字的音,形,义。”
“段玉裁深通音训,幼时读朱子《小学》,其文集中尝言:‘小学宜兴全体,文字仅其一端。洒扫、应对、进退,未尝不可谓之小学’。”
“这也和《大戴礼·保傅篇》里所言的‘古者八岁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相匹配的。”
“而《保氏篇》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六艺,因此六艺者,小艺也。而后代则垂髫而讽六经,六经者,大艺也;”
“所以小学和大学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小学学的是基础、技能、个人品质修养,是为了让个人臻于完美。”
“而大学学什么呢,四书之首就是《大学》,第一句开宗明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意思就非常明确了,和小学让个人臻于完美不同的是,大学之道,是想要让社会整体,更加臻于完美。”
“肘子是有高人调教啊……”辜振铎笑眯眯地道:“这般见解,已经将传统经典和现代思辨结合了起来,怕不是你自己的创见吧?”
干爹立刻揭发:“他四表舅苏秀城,是我们那里的大学问家,也是私塾打底,后来去了金陵师范进修,算是中外皆知古今通吃的人物。”
“就是你说这次发现很重要文物,先经他鉴定的那位?”
“正是。”
“这就难怪肘子的基础如此扎实了。”
只有池薛荔看了看江舒意,又看了看周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这哪里是扯什么大学之道,这明明就是在表忠心好不好?!怎么就没人看出来呢?!
无论如何,美酒佳肴,说笑聊天,砥砺切磋,边吃边喝,二老倒是并没有觉得是浪费宝贵光阴,反而是兴致高昂,其乐融融。
话题也很宽泛,二老、干爹、周至,都是知识积累非常丰厚的人,古今中外文史哲诸多话题,随便一聊都收不住。
池薛荔和刘副主任虽然听得开心,但毕竟是带着任务来的,池薛荔倒是无所谓,刘副主任却有些不大坐得住,听课听得不免有时候走神。
好在过渡话题很快就来了,大家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后世著名的“211工程”。
虽然目前还没有对外公布,但是蜀大和电子科大作为第一批进入“211工程”的重点大学,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211工程除了定重点大学,还有一大批的重点学科和重点课题。
接下来国家会在拨款、批地、合并等诸多事宜上大开绿灯,但是拿了这些好处,就必须得出成果。
蜀大中文系,辜振铎年前申请的重点项目《<集韵>校本》,一共得到了多少经费呢?五千块。
中文系要拿项目出来那是轻而易举,光现在就扛着好几个国家级的大项目,一个个说出来都吓得死人——《广韵疏证》、儒学文献调查和《中华儒藏》、《甲骨文字典》、《汉语大字典》、《全宋文》、《中国道教史》……
此外别忘了我国是个多民族国家,因此还有“中国多民族文学的共同发展研究”、“甘青川藏族口传文化汇典”、“俄罗斯《中国精神文化大典》中文翻译工程”、“敦煌变文全集”、“明清以来西南官话区地方志方言俗语集成”、“中国古代音乐文学通史”……
周至的《夹川方言训诂》为何如此收到辜开来的重视,就是它为社科院重点公关项目《明清以来西南官话区地方志方言俗语集成》提供了详实的资料,科学的体例,一句话就是打了个好样。
这些项目,都是蜀大学人的宏愿,还是传统治学的那一套,靠一个个学霸头脑中的信息容量来硬怼。
这都还没有包含周至心心念念的是典籍的数字化。
第两百八十九章 意义
研究资料,说白了都是信息,在信息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不给中文系插上这腾飞的翅膀,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是这个翅膀却也不是说加就能加的,面对浩如烟海的典籍,你不可能找成千上万的码字工来输入。
何况就算你找到了码字工,还有数据架构,系统架构,不说别的,给典籍用的字库都得是特定的,输入法都需要重新设计。
就算这些全都有了,也才刚刚完成基础准备工作,关系型数据库,检索引擎等一系列的拦路虎还在前方等着。
周至觉得真要弄好,再给几百上千个亿都不见得够用。
二老也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方面的压力,就听辜振铎叹了一口气:“现在的日子的确是好多了,听祖业说接下来国家会大力扶持这些重点大学和重点科研项目,经费这块,只要国家发挥意志,当年勒紧裤腰带都可以造出原子弹,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最大的缺口是什么?人才!现在的好苗子,都选经贸、财务、法律、外语,剩下的选新闻,选电视采播,唉……”
江舒意又感觉有些如坐针毡了,这思路就是家里对自己的要求,现在给辜老说出来,就好像犯了什么错一般。
“这个倒也怪不得我们。”周至说道:“绝大多数同学是没有选择专业的自主权的他们只能遵从父母的意愿。”
“而这个事情同样也怪不得父母,因为没有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儿女有个好工作,好前途。”
“又不是所有父母都有开阔的眼界,而这个世界上天才的子女又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多么出类拔萃,他们更多的思考,是如何给指导儿女将来有一个体面轻松收入也不错的工作。”
干爹赶紧举手:“我先声明没这样的想法啊,我是绝对认为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而终生学习的动力,首先是来自兴趣。”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那小子的兴趣就在外语和社科,将来就算研究文学,也是比较文学的路子。”
说完再次举手:“不过我绝对没干涉!”
周至暗自冷笑,对社科感兴趣那是一直都有的,对外语感兴趣,呵呵呵,那是在遇到外语专业的小姐姐之后的事情了……
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周至立刻说道:“师祖祖,师爷爷,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或许不是我们这门学问不够吸引人,而是它实在过于生僻,以至于很多人压根都不知道它呢?”
“文字,是非物质文明的重要载体,是人类进入有历史记录的文明社会的标志。华夏文字,则是华夏语言的书面符号,是华夏一族脱离了野蛮和蒙昧,跨入了文明的门槛,是华夏文明的一个最重大的里程碑。”
“它让我们能够突破时间的限制,跨越五千多年的时间,直接接触祖先的思想。”
“它让我们能够突破空间的限制,跨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通过‘书同文’的方式,构成一个同一性的稳定的社会大群体,并且将影响力辐射到全世界范围。”
“它承载和记录了华夏一族在地球上的历史进程,记录了华夏一族生产劳动的发展,记录了华夏一族经济政治的进化,记录了自然环境的演变,还记录下了无数的历史经验和教训。”
“它的来龙去脉,承载了华夏一族‘主流思维’的发展变化历程,成为华夏历史观、道德观、价值观的载体,也就标识了我华夏文明的基本基因。”
“它还催发出了两大类华夏文明的美学——文学艺术和书法艺术。”
“其中文学艺术,除了可以模拟出全世界所有文学艺术里的所有形式,还有独有的,让其它民族的文学艺术无法复刻的艺术形式——古典诗歌。”
“而书法艺术,在世界文字之林中,更是彻彻底底的独一无二。”
“除了文字,音韵也是一个非常重要却长期被忽略的研究部分,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过于生僻了。”
“但是其实很多学问,大多数人却是天天都在用着,只是都不自知罢了。”
“比如我们中国为什么叫中国?首先我们要研究这个中字何来。”
“中字的一竖,其实是根旗杆,而中间的方框,则是一面处于无风状态的吊旗。”
“甲骨文里,这面大旗上下,还各有数根曲线,表示旗旒。”
“因此中字的本意,是‘测风之旗’,当无风的时候,旗旒不会飘向任何方向,吊旗也刚好对称悬挂于旗杆之上,这个没有任何方向概念的状态,就是——‘中’。”
“而汉语中的‘中国’一词,最早指西周京畿成周地区,而外面旗旒会飘向的四个方向都有少数民族。”
“故而周人认为他们是居住在天地的中心位置,居天地之中者,是为中国,居天地之偏者,即外面四个方向的少数民族,则称‘四夷’。”
“随着民族融合和历史发展,华夏一族包含的民族越来越多,控制的疆域越来越大,最终中国,也就成了所有信奉和创造这个文明的所有民族,对于自己共建的国家的称呼。”
“这些东西,不重要吗?让每个中国人知道其称呼的来历,没有意义吗?力所能及的科普一下,没必要吗?”
“现在就有个好机会啊!”要是周至引导到这儿,刘副主任还不明白的话,那他这个副主任也算是白当了:“这可不光光是文化知识的科普,这还有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意义啊。”
“对!”池薛荔也开始敲边鼓:“另外还可以扩大宣传和影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门学问的重要性,才有更多的人才愿意投身进来。”
“其实老刘和薛荔说得都有道理。”干爹是体制内的人,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说得只是技能,却没有主观目的。”
“提供服务,获取报酬,这是理所当然,绝大多数人,也考虑不到‘为谁提供服务’那一层去。”
“现在社会上已经有了许多的乱象,比如‘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系统性文化自卑,比如‘拿手术刀不如拿切菜刀,搞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脑体收入倒挂,都需要从思想层面去解决。”
“这些问题不可能随着师公,师父的一次科普,一次倡导就消失,但是能够数代人不计名利,皓首穷经,为民族精神文明的传承持之以恒地努力,你们已经有了科普和倡导的资格。”
第两百九十章 永陵
说到这里,干爹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而在国家和民族需要这样的呼声的时候,师公,师父,谁能比你们,更有说服力?”
“呵呵呵呵……”辜幼文有拈着胡须笑了:“你们哪……”
说完拿手指点了点周至:“达文可谓善作说客者,这下被拿捏了,是不去也得去了啊……”
“先生同意了?!”刘副主任大感惊喜:“谢谢辜老,谢谢辜老!”
“之前拒绝你们,真不是老头我拿翘。”辜幼文端起酒杯:“一来,是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绩;二来也觉得真的浪费时间;三来吗……那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这三条顾虑都没了!啊!还给达文搞得这么……好像我不去就是对不起这门学问,思想境界不高一般,让老夫想拒绝都不敢啊!”
辜振铎也将杯子端了起来:“还有一个关键,台词都给肘子写好了,到时候照本宣科就是,不用花脑筋耽误时间了!哈哈哈哈……来吧,为了这事儿,大家浮一大白!”
刘副主任是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小县城的高二学生,在二老这里这么有面子,一席话侃侃而谈,竟然就把文化厅和电视台都搬不动的人给搬动了,赶紧双手端起杯子:“是是是,之前是我们忽略了,只想着几位老人家是我省教育战线上世家、旗帜、标杆,说明我们省对教育是多么的重视。却忽略了几位老人家工作的本质。”
“还是觉悟不够高,眼界不够宽,没有联想到这件事情真正的重要意义,还需要肘子来提醒,这是我们的食物,应该检讨才是,我就借这杯酒,认错认罚了!”
知道二老一言九鼎,池薛荔不在担心,于是也将杯子端起来,笑嘻嘻地道:“我坦白加检举,这套词儿是我们下楼买菜前,告诉肘子想请二老参加元宵晚会被拒绝,求他想想办法,他做一顿饭的功夫现想出来的!”
辜幼文丝毫不以为意:“乾嘉学派,有‘朴学’之称,平实、严谨,不尚空谈。虽然流于琐屑是大毛病,但是紧守着四个字——实事求是。”
“我们这一脉其实也是承乾嘉一脉的学风,道理就是道理,不能在意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用的什么态度讲出来的,我们只需要去判读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在我们身上是有还是没有。如果是好的,有就谢谢鼓励,没有就见贤思齐;如果是坏的,那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当然了,总体来说,坐而论道不是我们这学派的长项,所以才被肘子给教育了嘛!”
“没有没有。”周至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同样双手端起杯子:“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便和刘叔一起,罚酒一杯,算作赔罪了。”
“不用不用,闻过则喜,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还是大家一起吧。”辜幼文依旧和蔼慈祥,周至自始至终就感觉这老头是个平易近人,脾气极好的老头,不知道为何干爹和薛荔姐不这样看。
“师祖祖就是偏心。”就听池薛荔吐槽:“这样都还帮着肘子说话!”
“哈哈哈哈……薛荔,要是当年你也有肘子这样,将《说文解字》点读五遍的狠劲儿,我们也一定帮着你说话!舒意杯子你还有多少……嗯可以,来,一起干了!”
吃过饭周至也赖着不走,这半年来也积压了好多学问上的问题需要请教,尤其是自己创作的小说,这段时间基本都在宋代的眉山和蜀都,要写活一个当时的花花世界,很多细节需要考证。
辜振铎自己主攻方向是唐五代史,真正的宋史专家是辜开来,听说这几天211工程项目报送正是关键时刻,院里在组织加班抽不开身。
好在宋也承五代之制,蜀中又是特区,在三苏出仕之前的相当长一点时间里都基本属于自治,更多是承接了孟蜀遗风,说起这个来辜振铎就是专家了。
然后大家干脆相约去永陵游览一番,据说那里有五代时期古成都的“少城图”,辜振铎正好就着那里的地图和墓道碑石,给周至科普一下前宋时期的巴蜀背景。
说起来这还是蜀都地图上的一个大乌龙。
蜀都是大平原,地势平整,然而大西门内却有一个高耸的土堆。
故老相传这里是当年司马相如登高奏琴之处,因此称之为抚琴台。
抚琴台下往西延伸的那条路,自然就得名为“抚琴路”。
这个路名一直沿用下来,直到周至穿越过来的后世,那里都还有一个巨大的小区,叫做“抚琴小区”。
然而误会却带来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这里明明是个墓冢,却因为司马相如抚琴台的传说,让它明明身处闹市,却诶有被盗掘破坏。
直到民国二十九年,战争局面紧张,当局决定在“抚琴台”下挖建防空室,这才发现了这个大墓。
但是墓主人身份谁都不知道,直到一件造型古怪,兔头龙身的白玉谥宝出现,下面刻着“高祖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谥宝”十四个大字,这才一下子确定了下来。
王建,五代前蜀开国皇帝,这个墓葬,据欧阳修《五代史》记载,应该叫做“永陵”。
永陵中出土的文物出土了兔头龙身谥宝、银钵、玉哀册、琥珀、银猪等二十余件重要文物,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在棺床上发现完整的唐朝宫廷乐队形象,为研究唐及五代时期的建筑、音乐、舞蹈、服饰、朝廷礼制等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且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前世周至在蜀都待了很久,却也不知道闹市中心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于是兴致勃勃地跟着二老来长见识。
现在的西门还是公共汽车货运大集散地和生资大市场,甚至还有这蜀都一环路内最后的一片菜地。等到一行人抵达永陵,周至发现这里竟然一派郊区景色。
不出十年寸土寸金之地,现在竟然还有几口鱼塘!不少瘾大的市民,大过年的也不走亲访友,竟然在这里钓鱼!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不挂牌的博物馆
说起来很可悲,虽然永陵也算是个文物保护单位,但是地位比升级之前的望丛祠都不如,现在真是破败得一塌糊涂。
那几口鱼塘,竟然是永陵的创收项目你敢信?!
这个陵墓区是矮墙围起来的,入口处是一个小门和几间小砖房子,以及一个小锅炉房。
与其说是文物保护工作者,不如就说是一个守墓人;
与其说是一个守墓人,不如就说是一个给钓鱼人端茶送水买盒饭的看鱼塘老头。
周至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永陵?不是说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吗?”
“对呀,保护得很好啊。”辜振铎不知道是不是在逗周至闷子:“最好的保护是什么?就是没必要的时候完全关闭起来。”
“啊这……”周至觉得无语:“那这几口塘咋回事儿?”
“老王,老王过来!”
“欸来了来了!”那个像养鱼人一样老头拎着一个空暖水瓶快步走了过来:“哎哟辜教授你怎么来了,哎哟辜老,辜老可有日子没见了啊……”
老头说着将水瓶放在鱼塘边的石板路上,伸手就和辜幼文相握:“您老人家出来一趟可太不容易了,这是有什么事儿吧?”
“没啥事儿。”辜幼文笑道:“就是聊天聊到这儿了,过来看看。”
说完对周至介绍:“达文,这是王建墓文管所的王超王所长,王超,这是我小弟子,周至周达文。”
“给了字的弟子?”王超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这得给辜老恭喜恭喜啊。”
“没这么多说道。”辜幼文看着王超不觉好笑:“看着这架势,你这儿生意还挺好的?”
“嗨!都是钓耍耍鱼的多!”
“啥耍耍鱼?”辜幼文莫名其妙。
“就是钓起来又放回去的那种,其实不为鱼获,就是消磨时间,顺带喝茶玩的,是吧王所?”周至倒是懂这个。
“对就是这样的。”王所点头:“这里也算是离市中心最近的……啊这个田园风光,还是有人喜欢来的。”
“也不能小看啊,两块钱一个人,管杯茶,你看看我们这一天能挣多少。”
几口塘坐了十多个人,一天也有三四十块收入,要是只有两三个人的话,足够发放补贴了。
辜振铎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抽了抽,想要骂王所不务正业,可是再一想想实际情况,又叹了一口气,不好说出来。
辜幼文说道:“这就是现状,小王能够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保护工作没有拉下,这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这个完全可以打保票。”王超点头:“电网、声光报警、大狼狗,我们都是配上了的。”
辜振铎不禁好笑:“你那狗是看鱼塘的吧?这个可不能算进去。”
“大黄跟我一样的,一专多能!”王超振振有辞:“鱼塘也看,墓也看,还有要纠正您老人家一个小错误,咱们现在不叫文管所了,我们的正式名称,从前年开始就叫‘王建墓博物馆’了。”
“还博物馆。”辜振铎不禁好笑:“你这个博物馆还在公文上头,连个大门都没有,牌子做好都没地方挂还好意思说嘴呢?”
“嘿嘿嘿……”老王估计也是被取笑惯了的,已经不在乎了:“所以辜老今天是带小朋友来参观的?”
“对,他对宋代比较感兴趣,今天祖业也不在,我就带他来看看前蜀的资料。”辜振铎又给老王介绍了剩下的几位人物。
然后周至就发现电视台大主持人和文化厅办公室副主任,在这里好像也没啥牌面,反倒是干爹受重视一些。
那就没问题了,这老王也是学术挂的。
老王将众人带到大门旁边,用钥匙打开大铁锁,一条大黄狼狗就跳到了老王的身边:“大黄别闹,都是客人,规矩点!”
大黄拿身子在老王身边蹭了下,然后就乖乖走到了边上。
老王邀请众人走进园区,周至这才发现,这个地方其实相当不错。
可能是极少进人的关系,整个墓园显得幽静深邃,温度和光线都比外面降了一等。
可以想象要是夏天过来,倒不失一处避暑胜地。
墓园里有很多大树,老王和大黄在前面带路,众人跟在后头。
一边走,老王一边给大家介绍这里的情况:“王建墓的第一次发掘是在解放前,当时发现虽然此地被盗掘过,但是仍然有不少珍贵的文物保留了下来,于是成立了文管所加以保护。”
“解放后文管所也予以了保留,第一次修缮工程是五三年,当时花了十个月,对古墓重新封顶恢复。”
“五四年,政府对墓门进行修缮。”
“六一年王建墓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之后就是浩劫,直到七三年,才重新成立了文物保管所。”
“直到八四年,拖了进三十年的维修工程,最后的王建墓保坎工方才完工。”
“接着就是刚刚说的,前年文物保管所升级为博物馆。”
“现在我正在积极配合政府,进行王建墓综合治理维修工程的扫尾工作。”
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上一次王建墓《前蜀文化与王建墓文物陈列》专题展览,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们已经重新布展完毕,只等南大门修缮完成,就可以争取对外开放了。”
陵墓入口前的神道是砖石的路面,道路两侧和前方陵墓墓顶,都是翠柏森森。
神道并不长,但两侧柏树之间,一样有神兽、飞马、文武翁仲等石像。
可是在周至如今差不多一个行家的眼里,这些就是高仿的复刻品,从石料到刀工都有问题,反倒是有些西魏的风格。
“西魏文帝的陵墓,也叫永陵。”周至幽幽地说道。
“肘子你怎么想到了这个?”辜振铎问道。
“小老弟这是高手啊。”老王对墓道两边的搞法有些不屑一顾,但是对周至的眼光和知识积累却颇感讶异:“这的确是省文物局找陕西的高手,仿照西魏永陵的风格打造的,说是要打旅游牌,把门脸搞得像样一点。”
说完对周至竖起了大拇指:“这都能看出来,厉害!不愧是辜老的入室弟子!”
第两百九十二章 赝品
“他这是带艺投师,这孩子一肚子的杂货。”辜振铎笑道:“南北朝文史我可以教,但是西魏永陵石刻风格,却是我也不清楚的。”
“我这一代的学者最大的弊端——当然也是受条件所限——就是过于潜心于研究文字的东西,而少了实地与实物的考证对比。”辜幼文却是一如既往地偏心:“达文这治学的方法很好,他们这一代条件也好了,读千卷书,行万里路。青出于蓝,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至就有些腹诽,说得好像我真去行万里路,师祖祖你会给我报路费似的。
赶紧转移话题:“主要是红砂石风化太严重,不然采用蜀中易得的红砂石制作神道两侧雕刻,怕是更加符合实际情况。再从嘉州大佛——夹江千佛崖——大足石刻——夹川宋元砖石墓雕一系列蜀中特有雕刻艺术里,寻找类似的风格复原出来,那才是较真儿。”
“那就不是这点儿钱的事儿了。”说话间大家已经走过了已经来到了墓石前,老王又掏出另一把要是打开墓室大门,笑道:“较真儿不较真儿,较多大的真,都得是荷包说了算。”
“这个大门也是复制品。当年这里的封土高达十五米,比刘备的惠陵,都要高出三米。”
“铜门钉一共出土了数百个,每一个都是文物。”
墓室分作前中后三室,为了保护还没有牵电,前室稍微好一点,中后二室却是黑咕隆咚的。
虽然墓室高大宏伟,但是没有光线,却也阴森可怖。
老王给大家发了几支手电,一开口回音嗡嗡的:“走吧,进去看看,可有几件宝贝。”
走进墓室,周至将手电打开,光线照在了墓顶的圆拱上,然后,墓室神奇地显得更加的阴森了。
江舒意有些害怕,紧紧地挨了过来,悄悄牵上了周至的左手。
池薛荔心里也是毛毛的,挽住了周至的右胳膊,带得周至手里的光柱一通乱晃。
好在老王的解说让二女的恐惧稍微缓解了一下:“永陵的墓室是砖石结构,这个结构后来在巴蜀乃至宋代墓葬中,被广泛地采用。”
“大墓直径约有八十米,高度十五米,陵冢底缘有九层堡坎,地下四层,地上五层,每层之间以锁口想链接,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冢土流失,一千多年都没有垮塌,依旧是一个大封土堆,甚至被误会为‘抚琴台’。”
“其实这个堡坎的结构,看似在墓室建造的时候少见,但在蜀中建筑中,却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建筑结构。”干爹手里也拿着手电,看了墓室两边的砖石架构,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了。”周至得干爹提醒,也立刻想了起来:“比如我们夹川地区,多丘陵坡地,农村造屋子先得打造平整的地基,造地基在方言里就叫做‘起堡坎’。欸?说起来这墓室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老王起了考较之心:“我跟着吴局叫肘子吧,说说看。”
“这是……这墓的墓室……”周至突然将手电照向外面:“地面和外面几乎相平的!这其实是一所被封土盖上的房子!”
“说对了。”老王呵呵笑道:“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一座帝王级的第三陵寝,它的地宫位于地平线以上,而不是像传统陵墓,地宫位于地平线以下。”
“此外还有一处特点。”
“还有?”
“没有发现了?”
周至认真地看了下周围:“没有发现。”
“这是一座圆墓。”老王有了些得意的神色:“这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圆形的陵墓,一改先秦到五代四方金字塔封土型的墓葬格式。”
“嘿,说起来还真是!”
这些东西在普通游客眼里只怕什么都算不上,但是对于文史研究者来说,却是非常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大家说说笑笑间,就走进了最大的一间墓室——陵寝中室。
中室的正中,摆放着一个奇怪的棺椁,整体是红砂石雕凿而成,长方形,但是奇特的是形制,棺椁外雕刻着十二位抬棺的力士。
一般的棺椁图案为浅浮雕或者深浮雕,但是王建墓的抬棺力士非常的奇特,十二人两两相对,只有半身,完全是写实的格式。
因为棺椁太沉,不能雕刻成十二人凌空抬椁的样式,雕像是从腰部,也就是以椁底为水平面,截取了之上的部分予以雕刻。
因此力士的手掌刚好可以托于椁底,棺椁至于地宫的时候,力士们就好像被棺椁的重量将一半身子压进了泥土里,刚好实现了美学和人体力学的逻辑统一,也让观者从视觉上觉得形象自然。
十二力士皆是顶盔贯甲,形容各异,有的满面虬髯,有的八字胡子,有的面白无须。
有的形象威猛无论,是猛将的形象;有的却文质彬彬,是儒将的形象。
“肘子你说说看,这十二位抬棺力士的身份。”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周至不禁摇头。
老王刚要说话,却听周至继续说道:“巴蜀地区道教盛行,道教里一十二为单位的,有随斗十二神,有大六壬十二天将,有十二雷将,十二天君。”
“如果这是接引王建上天的天神,那还有可能是周天十二区,那也是以水神共工的十二个孙子命名的。”
“不过这棺床基座又是须弥座的样式,底部是莲花纹,这是典型的佛教文化特征。”
“要考虑佛家影响的话,那就有十二护法神将,十二药叉将,十二天尊。”
“具体是谁,那就得认真仔细地研究前蜀时期蜀都平原的宗教、风俗、墓葬格式,做下来又得是一篇大文章。”
这回又轮到老王犯傻了,他刚刚就随口一说,却没有想到周至还真给列举出这么多的可能性来:“呃,这个我们其实也一直还在研究,至今尚无定论,不过肘子你的知识积累真的不错,刚才列举的这些,有很多是我们都没想到的,一会儿出去麻烦你都写下来。”
周至就感觉江舒意将他的手掌捏了两下,这是小姑娘在对他表示骄傲和鼓励。
周至也回捏了两下表示收到,嘴上却谦虚道:“随口一说,让王馆长笑话了,这东西要不是在这里见到,那还真让人怀疑是……”
“怀疑是什么?”
“怀疑是后人东拼西凑,生搬硬套,强行搞出来的一个赝品!”
第两百九十三章 通透
“啊?哈哈哈……”老王不禁给周至逗乐了。
“要不就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嗯,王建会不会也是一个穿越者……”干爹在一边吐槽
“什么是穿越者?”辜振铎愣了一下。
“肘子编故事编得走火入魔了。”干爹笑道:“他总是喜欢幻想一些历史人物,是从现代社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过去,然后虽然极力掩饰,却依旧能够发现一些现代人的‘特征’。”
“比如呢?”
“比如曹操,历史记载他少年时期的那些离经叛道;以及他的爱情观,要求妻妾学习技能自食其力,等他死后也有生存能力;还有少年时喜欢背斜肩小皮挎包……”
“还有吗?”
“嗯……还有就是王莽,可能是个计划经济学家,对了,这次带来的文物里,就有新朝冲压的‘大泉五十’,这是华夏文明里没有出现过的铸币方式……”
“呵呵呵,你这孩子,革囊是《史记·殷本纪》里就提到过的东西,至于说冲压,虽然没有,但是冷锻却是早就成熟的工艺。”
“而且新朝时期,早就通过丝绸之路与西方联系紧密,汉代许多陵墓里也出土了古罗马冲压货币,中国人这么聪明难道看不会吗?”
辜幼文笑道:“说到底手工冲压只适合加工金银,青铜材质太硬,加工成本太高,而金银在中国古代大规模流通,还是明代以后的事情了,因此冲压造币技术在国中无用武之地,新朝也只是简单尝试了一下,便将之淘汰而已。”
“真要去研究技术背景,成因,又是一篇大文章,哪里是一句穿越者就能够糊弄的。”
“师祖祖,文章也有好多种,这文学加工跟论文考证,本身就是两条不一样的路子。”周至觉得好笑:“干爹特意在大家讨论学术的时候故意提出这茬,目的就是彰显我这个思路的不合理性,进而推导出我整个人的莫名其妙,以此一端,攻我其余,腐朽文人上千年来的老套路了。”
“哈哈哈哈……”辜幼文抚掌大笑:“达文不错,书果然读得透透的!”
这回就连干爹都忍不住了:“师公,是不是太偏心了啊?”
……
……
中室其实就是未来的展厅,现在的储藏室,这里就是最好的保护地,因此好多重要文物就存放在这里。
那枚能够证明王建身份,打破传统,让周至再次认为王建穿越者身份的“兔首龙身印玺”,就摆放在玻璃柜子里。
就生肖来论,龙属土,兔属木,两者是犯冲的,一般不会出现在同一雕刻题材上。
不过周至算是早就看出来了,王建就是个“土贼”,年轻时就是个无赖之徒,以杀牛、偷驴、贩盐为业,乡人称之为贼王八。
最搞笑是王建称帝之后,一次和从事冯涓聊到过往,直接将衣服褪下来露出后背,生气地说道:“外间都说我当年是刑徒,挨过官府杖责,你看看我的后背!这是挨过杖责的后背吗?!挨过杖责的后背,还能这么完好,毫无伤痕吗?”
冯涓也是个妙人,一点面子都不给王建,惊呼道:“哎哟陛下,你当时用的什么好药,能够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所以说得好听是前蜀这个短命王朝的开国皇帝,说得难听就是个割据地方的军阀土包子,干点啥出格的事情都不稀奇。
除此之外的重要文物还有一个当时被盗墓贼遗忘的银钵,里面收藏着一条雕饰华美的玉大带。
关于这条大带,上面的铭文还记录这一个故事,那就是王建的皇宫一夜着火,烧着了楼宇,当时诸多卫士想要扑救,都被王建制止要他们安分。
等到天明,大火停歇,无数珍玩毁于一旦,独有一块玉石得以幸免。
王建认为这是天意,于是将之雕琢成一条大带,时时佩戴,事后还将之带到了墓中。
对于普通的观众来说,印玺和玉带本身就是无价之宝。但是对于在此的学人来讲,这些文字信息与图案信息,是比载体本身更加重要的无价之宝。
同为无价之宝的,还有王建的哀册,哀册是雕刻在五十一块玉简之上,介绍王建生平和臣下子孙哀毁的马屁文章。
文章本身写得一般,但是对于王建生平的介绍却是很重要的信息,可以和历史书互为表里。
书法也是不错,魏碑字体,周至发现哀册已经被拓印过,心里想着回去给四表舅带的礼物算是有了。
除了这些之外,最重要的文物,就是环绕棺床的二十四伎乐石刻了。
辜幼文给周至介绍:“蜀都自秦、汉以来,乐舞之风就十分盛行,至唐代时音乐舞蹈发展到了高峰。”
“《齐东野语》称:蜀优尤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而《唐戏弄》一书,认为唐五代之时,‘蜀戏冠天下’,并指出‘天下所无,蜀中有,天下所有,蜀中精’。”
周至一一察看着浮雕,发现手持乐器的有二十二人,舞蹈的有两人,全是女性。
乐器当中,能够辨识出的弦乐有琵琶、竖箜篌、筝三种;
管乐中除了笛、笙、箫以外,还有三种不认识;
打击乐有板和鼓,但是板是什么板,鼓是什么鼓,就说不出来了。
另外还有一种稀奇古怪的乐器,就更是叫不出名儿来。
“怎么样?肘子,有何收获?”老王问道。
“这是一支演奏胡乐的乐队,无论是乐器还是服饰,都有西域的风格,那些鼓都不是中原样式,还有除了笛、笙、箫、筝,别的乐器也不是中原乐器。”
“弦乐里这个像竖琴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箜篌,别的我就认不出来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既然出现在王建的棺床上,这是一支宫廷乐队无疑。”
“这些人的装束、配器、所在地点都是统一的,说明这应该是一个大乐团,但是乐器里有很多合奏的话,音域和音色会相互冲突,所以她们的演奏应该是一部‘组曲’,也就是说不应当是所有乐器一次性全上,而是分层次,分章节,分乐器,甚至有可能分情节进行的。”
“还有吗?”
“嗯……没了。”
“大致不差的。”老王对周至还算满意:“能够看出这么多东西,也算是不错了。”
“西域乐团的推断是对的,但是衣着乐器是西域的,人却不一定,从人种学的特征来判断,乐团的乐伎和舞姬,都是汉人。”
“这就是当时‘胡风东渐’的很好的例证。”
第两百九十四章 孤例
老王继续给周至详细介绍:“雕刻乐伎舞姬的棺床位置,叫‘壶门’,东西两面各十人,南面四人,其中舞者二人,演奏各种乐器二十二人。共有二十种,二十三件乐器。其中除了你认识的笛、笙、箫、筝、箜篌,还有觱篥、笛、篪、贝、拍板、正鼓、和鼓、齐鼓、钹、吹叶等十五种。”
“在我国同时代的各类文物中,这棺床上的乐舞,是场面最盛大;乐器种类之最齐全;雕刻方式最写实,演奏方式最具神韵的。”
“现在我们已经搞明白了这些乐器编制,属于西域龟兹乐系统。石刻极生动形象地再现了晚唐五代宫廷宴享乐的乐舞场面,然后还厘清了参与舞者的数量。”
“肘子你再推断一下,这个乐团的核心,是谁?”
“这里。”周至拿手电照上了两个浮雕:“这两个拿拍板的人,他们是站着的,身子歪向一侧,呈现的舞蹈姿态。”
“她们既是演奏者,还是舞蹈者,甚至有没有可能……这是乐队指挥?控制表演节奏和进度的人?”
“诶?这是你判断的依据?”
“不是,因为一般乐队的主演,都是弦乐表演艺术家,无论中西。”
“即便是钢琴,其实也是琴锤敲击琴弦发音的。”
“不过王馆长既然这样问了,那就可能有陷阱。”周至狡黠地笑了:“乐队里比弦乐演奏家还要核心的,就是指挥家,这二十四个人里最像指挥的,也就这两位拿拍板的人了。”
“啊你这……”老王不禁啼笑皆非:“你这也太精灵了……”
“我说对了?”周至也纯属瞎蒙,现在惊喜莫名。
“不是……你是猜着……也不算对,只是有这种说法,还在考证而已……”
“哈哈哈……”辜幼文笑道:“咋一听觉得达文胡说八道,仔细推断起来,却也是以理推之,合情合理。所以说不光学理科脑筋要灵活,学文科,脑筋同样要灵活。文科也绝对不是死记硬背。”
“总之,这是我国家现在发掘出来的,较完整的唐朝宫廷乐队形象。”辜振铎点头:“对于搞清楚唐朝及五代时期,宫廷乐队的建制、音乐史、乐器史等,都是有很高价值的!”
“那可也不一定!”周至却在这时候提出了反对。
“欸?为啥?”辜振铎一愣。
“因为这个墓里的特例太多了。”周至说道:“说明王建根本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比如这个地上墓,是别的帝王墓没有的。”
“比如券额上残存一段彩画,应当是绘红绿二色宝相花,说明王建可能崇尚佛教;棺床上的须弥座样式,似乎也可以证明。”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又还有云纹、兽纹、龙纹,凤纹,包括十二抬棺力士,很多又是道教的形象。”
“而这些面对棺床,立体圆雕,半身样式的抬棺力士,本身同样也是各种陪葬制式里所绝无仅有的。”
“还有就是这二十四伎乐,和道教的云兽龙凤,佛教的须弥座,缠枝莲雕刻在一起,这是将宗教和世俗混于一处,总体而言就四个字可以表述——不伦不类。”
“感觉王建虽然不是蜀人,却完美地秉承了蜀人的风格,就是喜欢新奇,也喜欢剑走偏锋,离经叛道,和中原有别,所谓的‘巴蜀出怪才’,就是这样了。”
“比如那个,那又是什么啊?”周至将手电照射到棺床边一件东西上,却是一口大缸。
“呃,那是油缸,出土的时候缸内还有灯,叫‘长明灯’,又称‘万年灯’。”
“这不对吧?照常规,此缸应置于墓主脚下,即棺床,或者龙座南端。才对。”
“你有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定陵的纪录片啊。”
“有这个吗?”
“有个青花龙纹大缸啊,还有燃烧过的痕迹,介绍说是长明灯的油缸。”
“是的,这个油缸的位置的确又是特例。”老王只得点头:“不过最大的特例却在那里。”
手电的光照下,石床之后,有一尊人物坐像。
坐像人物和真人一般大笑,方脸宽额,浓眉深目,表情含蓄而深沉,头戴袱头,身穿长袍,两手放在袖拢之中,正襟危坐。
人物的线条简明流畅,自然大方,刀法纯熟,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这人缺少了一种帝王的霸气和英武,竟然就是个富于人情味儿的慈祥老头。
很生活,很现实,没有艺术的美化和加工。
周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既然这样一尊造像出现在这里,而且就位于棺床的正后方,那就只能是墓主人——王建。
所以这就是完全按照王建生前的肖像而作的帝王真身写实雕像!
这老头也太自恋了!
“王馆长,这是王建?”
“嗯。”老王笑道:“你说得对,这座墓的很多形制都打破了传统,而且之后也没有传承,成了‘孤例’,比如这座帝王真身坐像,便是唯一发现。”
的确,帝王画像倒是见得多了,是历朝历代祖庙里供奉的东西,到了清代还将历代帝王后妃、圣贤名臣像予以收集补齐,专门保管在南薰殿内。
但是玩写实雕像可真不是华夏的传统,那是西方人的玩意儿!
所以这就又是一个孤例!
“蜀中与外界相对独立,因此很多文化流入之后,发展出了与外界不同的特点,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辜振铎最后予以这样的评价。
对呀,周至一下子就乐了,王建才哪儿到哪儿,蜀中还有金沙遗址、三星堆,那才是既有中原文明的影子,又发展出自己独有的宗教、文化、艺术和美学体系,那才是真正的夸张古怪,匪夷所思!
说起来花的时间很长,其实实际游览的时间并不长,从墓室出来,快到亮处的时候,江舒意悄然放开了周至的手。
“舒意其实觉得无聊吧?”周至问道。
“还好,听你们说这些挺有趣的。”江舒意微笑道:“不过要是自己一个人来看的话,那的确挺无聊,还吓人。”
“王建怎么没有胡子?”池薛荔倒是没有松开周至的胳膊,一直就那样挽着:“不像皇帝,慈眉善目的还没胡子,倒像个太监。”
第两百九十五章 鬼故事
“王建这个人,历史上记载为人‘隆眉广额,龙睛虎视,机略拳勇,出于流辈’。”
“但年轻的时候呢,却是无赖之徒,据说祖祖辈辈都是做饼的。”
周至笑道:“却和我老周家一样,用大姑的话讲,这就叫‘负贩走食’。”
干爹笑道:“还真差不多,不过到了王建这一代,家道就中落,王建父亲死后,王建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掘地数尺准备安葬,结果发生了一件怪事儿。”
“什么怪事儿啊?”
“这棺材啊,怎么都落不下去,落下后都会自动跳出来。”
“然后呢?”
“王建也是个混不吝,根本不觉得害怕,晚上就梦到有神人出来对他道:‘这里是出天子的风水宝地,你只是一介小民,怎能容你卜葬于此!’”
“哎哟,这下更糟了!”周至笑道:“故事不这么编可怎么行!”
干爹笑道:“是的,故事里讲王建醒来后毫不理会,继续一次次下葬,如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葬成了。”
周至都笑得不行了:“这就是神仙也怕流氓啊!”
干爹笑道:“估计王建游手好闲,没有学会家传的手艺,父亲死后就以杀牛、偷驴、贩卖私盐为业,又因排行第八,故被乡人厌恶,呼作‘贼王八’。”
“嗯,感觉是抄《史记》里刘邦的段子,不过更加的过分了。”周至还是对古代写这种传奇故事的文人根本不信任。
“肘子你别闹!”池薛荔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师叔接着说。”
“家乡容不下,王建就只好外出流浪,在许昌遇到了一个叫晋晖的人,这位也是个流氓,于是两人相约为盗,结果事发了被官府通缉。”
“两人东奔西逃,最后隐匿于舞阳的一古墓中。当时颍川一个大户人家正在举行无遮佛会,晚上的时候,两人就外面有声音向墓中喊道:‘你们不去颍川大会吗?’”
“王建两人还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结果却听见墓中一个回应道:‘蜀王在这里堵着门,咱们出不去啊!’”
周至就见到江舒意小脸有点发白抬了抬右手,估计是想牵自己的手,感觉不对又放下了。
不禁笑道:“这故事要是刚刚在墓室里讲可就绝了……”
然后被池薛荔用胳膊肘捶了一下。
干爹继续说道:“王建与晋晖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知道蜀王是谁。但是两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晋晖想了想对王建说:‘八哥深谋远虑,我是赶不上的啊!’王建虽然嘴上谦让,但内心窃喜。”
“过了许久,参会的鬼返回墓中,对墓中其他鬼说:‘知道今天有客人来了,现在把饭一分为三,二分献王,一分献公。’其后王建和晋晖面前就出现了两份饭。”
“他们真的吃了?”江舒意看了看身后的墓室,觉得有些不安。
周至指着墓室大门上贴着的“尚未开放”的通知对江舒意说道:“舒意别怕,现在是专政,法力最大的是大红公章!”
“就知道乱讲。”江舒意驳斥了周至一句,不过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干爹继续说道:“二人胆大包天,当真就吃了,虽然都一样香,但王建的饭品味更奇异,于是晋晖又对王建说道:‘这是御饭啊!’两人会心一笑。”
“后来王建到底还是被抓着了,贿赂狱吏才得以被偷偷放走,之后就藏匿到了武当山上。武当山一名僧人叫处洪,遇到王建惊奇地道:‘小伙子你骨法甚是尊贵,何不去从军,自求豹变,改变人生呢?’”
“王建于是到河南淮阳区从了忠武军,节度使杜审权提拔他为列校,之后从征王仙芝有功。成了著名的‘忠武八都’之一。”
“最终又是诸多际遇征战,果然成为蜀中帝王。”
“那那位晋晖呢?”
“晋晖也和王建一起投军,也成了‘忠武八都’之一的将领,对王建一直忠心耿耿,全程参与了王建夺取东、西两川的战争,最终辅佐王建建立前蜀,两人成了儿女亲家,再后来王建的儿子登记,他就成了国丈,最终活了七十九岁,死后官至太师。”
故事讲完干爹哈哈一笑:“所以说薛荔你刚刚讲王建看着不像君王也不够勇武,可是看得差了,水平不如颍川之鬼,也不如武当山道士啊。”
“我倒觉得这些故事可能都是那位晋太师编造的。”周至坏笑道:“神话领导的同时也吹嘘一下自己,顺带重申一下自己和领导起于微贱,同甘共苦的交情,还强调自己耿耿忠心的必然性与天然性,以及绝对没有造反的可能性,当真是高明至极。”
“你这人就是……这叫什么?这叫阴谋论!把所有人都想象得心机叵测!”
“干爹你这就又是上纲上线了,我哪里是把所有人想象得心机叵测,我只是把所有能够登上史书的历史人物,想象得心机叵测而已,难道这都有错吗?”
“你……”
“哈哈哈,我发现达文的词锋比正平你快利得多啊。”辜幼文笑道:“又是带艺投师,我们也算是多了一个人才啊……”
这下就连干爹都受不了了:“师公,你这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喔……”
回到蜀大已经是下午五点,周至此行算是所获颇丰,尤其是对于五代上流社会的穿着,娱乐,仕女的打扮,乐器种类,都算是开了眼界。
比如之前他就不知道西域音乐已经在五代时期便传入了前蜀宫廷,如此一来后蜀孟昶的水晶殿,那就可以换一种更加大胆的想象了。
这些对于小说创作说不定哪一章节就会成为好处。
此外就是王建哀册的拓本,魏碑的大字中楷偏多,哀册上的魏碑书法,与魏晋南北朝著名的《穆亮墓志》书法相当,俊美秀挺。
最关键是碑石保存非常完好,因此拓本的质量相当高,而且外头根本买不到,四表舅绝对会对这份礼物感到满意的。
回到家里,却发现辜开来已经回来了,在那里一边剥着柚子,一边认真地阅读着周至的手镐。
让周至感到开心的是辜开来读得并不是《夹川方言训诂》的修订版,而是《川味趣谈》第一部。
见到辜幼文和辜振铎一行人回来,辜开来赶紧起身:“祖父,父亲。”
今天对于辜幼文来说,走到路有点多了,毕竟已经是接近九十的人,回到家里就坐了下来:“祖业,给肘子的稿费尾款,可不要拖。”
“财务还没上班。”辜开来笑道。
见辜幼文皱起眉头,辜开来才笑道:“还想和肘子开个玩笑,结果肘子没急,祖父先急了。”
“昨天已经算是正式入门了,现在师公的心可偏着呢。”干爹笑道:“祖业,咱兄弟有时间不见了。”
第两百九十六章 诗译诗
“哎哟!正平师兄你也来了?!”辜开来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有开始抱怨父亲和周至:“我说你们怎么也不呼我,要不然我怎么也得提前赶回来啊!”
“那倒是不用了。”辜幼文说道:“到底是大事儿要紧,师兄弟叙话,这不就可以了?”
“我去给大哥打个传呼。”江舒意说道。
“二老,院长,恭喜今天四世同堂,长幼相聚,我就不好过多打扰了。”刘副主任也站了起来:“去省台录像的事情,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二老。”
辜开来算是家中现在的“场面人”,和刘副主任握了手:“刘副主任实在是不好意思,又劳你白跑一趟……欸?这是什么说道来着?”
刘副主任笑道:“二老同意参加元宵晚会的录制了。”
“嗯,小刘也是三顾茅庐,我们又不是诸葛孔明,岂能老是不识抬举,对吧?”辜幼文笑道:“之前的不礼貌,小刘别往心里去噢……”
“哪里哪里。”刘副主任只要完成任务,心里就已经舒坦万分:“还得多亏肘子换了一个角度看问题,现在的年轻人,不简单啦!”
“刘主任我送你吧。”周至说道。
“不用不用……”刘副主任连忙推却:“你赶紧给大家做饭吧。”
周至:“……”
池薛荔也笑着站了起来:“师祖祖师爷爷都不是讲究人,就麻烦师叔热热菜,你们老辈儿今晚好好聊聊。”
“周至和舒意跟我走,不是舒意的哥哥嫂嫂都在那边吗,正好锦城艺术馆还有排练,我带他们看看去。”
“也是,”辜幼文对江舒意的印象出奇的好:“今天委屈小舒意了,跟着我们一群老古板论古,啊对了……周至去我书房,第二格右面,有一部《草叶集》,你去取来,算是我给小朋友的新年礼物。”
“啊师祖祖不用了……”江舒意连连摆手。
周至却已经行动了,跑进书房将那部诗册找了出来。
这部书还不薄,《草叶集》是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的作品。英文就叫《TheleavesofGrass》,一共发行了九版,等到了第九版的时候,一共已经收录了三百八十三首诗歌。
书籍有些老旧了,周至打开扉页,上面是第一首《献词》
e,saidmysoul,
SuchversesformyBodyletuswrite,(forweareone,)
ThatshouldIafterreturn,
,loherspheres,
Theretosomegroupofmatesthetsresuming,
(Tallyih'ssoil,trees,winds,tumultuouswaves,)
Everwithpleas'dsmileImaykeepon,
Everaheversesowning--as,first,Ihereandnow
SigningforSoulandBody,settothemmyname。
这诗一般都翻译成现代诗:
来吧,我的灵魂说,
让我们为我的肉体写下这样的诗,
(因为我们是一体,)
以便我,要是死后无形地回来,
或者离此很远很远,在别的天地里,
在那里向某些同伙们
再继续歌唱时,
(合着大地的土壤,树木,天风,
和激荡的海水,)
我可以永远欣慰地唱下去,
永远永远地承认这些是我的诗——
因为我首先在此时此地,
代表肉体和灵魂,
给它们签下我的名字。
无数译者所作的翻译,基本都是这样的。
辜幼文让周至找出来的这一本是英文的原版,也是是没有翻译的。
然而现在,周至能够看到在《献词》的旁边,有人用钢笔在录下了一首小诗。
孓身托句启诗灵,
褪世离形去远星。
万古馨歌谁作此?
海风原树信遗名。
“漂亮!”周至不禁暗赞一声,舒意这回算是得到了一件宝贝。
翻译作品当中,诗歌的翻译,是最最难的。
因为诗歌有很多特殊的修辞手法,比如押韵,比如脱字,比如风雅颂赋比兴。
不管是哪一种语言的诗歌,都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
如果直接将对方语言的诗歌翻译成文字,那译作必然就会缺乏诗意。
因为原作语言词尾的韵脚,不可能也刚好是译作词尾的韵脚。
这还只是最直观的一个例子。
因此最高明的诗作翻译,会把一种语言的诗歌,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诗歌,而且还要完成意境的同步迁移,这是非常难做到的。
这已经脱离了普通翻译“信雅达”的要求,进入了“入神坐照”的宗师级别。
最起码译者需要具备创作两种语言诗歌的水平,然后才谈得上翻译和传递。
而能够将英文诗翻译成传统汉语古诗的人,那就几乎没有存在过。
这是辜氏一门的大毛病,好学习,而慎著述。
最著名就是黄侃,别看他清狂桀骜,却经常说一句话——五十岁前不著书。
甚至连章太炎都恨得牙痒痒,痛苦地劝他:“别的人轻易著述,那是别人的不对,因为那些人自己都没把学问搞懂;”
“但是你慎重著述,轻易不写书,这却是你的不对了。因为你明明已经学问深厚,却没有让更多的人可以通过你得到知识。”
然而黄侃在这方面,也不怎么搭理自己的老师。
这脾气同样传入了辜家,辜少咸就是五十以后才开始有了第一部发表的文章《新校广韵叙例》,而他的两部巨著《广韵疏证》和《经典释文集说附笺》,都是七十岁以后,方才定稿的。
辜幼文和辜振铎要好得多,但是那也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体制内”的正经学人,国家和学院有重任要求的,因此本质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都是著述等身。
然而很多“溢出”的部分,比如辜振铎的魏晋南北朝史研究,比如辜幼文的唐史,三国史,周至就发现,两人很多研究成果,竟然都随意堆放在家里,没有发表。
如果不是周至现在亲眼见到这本《草叶集》,他可能永远都不晓得师祖祖竟然还是双语高手,能够将英文诗翻译成古诗,还非常贴切传神的这种。
有一类人很可恨,他们可以随便浪费抛弃好多别人企望都企望不到的东西,却依然能够达到别人企望都企望不到的高度。
这种人有很多称呼——天选之子,人中龙凤,天才。
比如这部《草叶集》,估计就是师祖祖年轻的时候信手而为,随便玩玩,自己都没有当真的玩意儿。
然而就这样的游戏之作,已经能够胡乱碾压大多数译者了。
再往后翻,基本上每首诗,辜幼文都用古诗,或者词的形式,给翻译了一遍。
将诗作拿出来,周至笑得见眉不见眼:“舒意算是得了件宝贝,谢谢师祖祖。”
“那是给小舒意的,你不是说她喜欢英文吗?”辜幼文笑道:“这本诗集这是剑桥大学文学院的帕奇亚女士,当年来做访问学者的时候送给我的。里边的诗歌都挺不错,舒意可以读一读。”
“那是得好好的读一读,尤其是翻译,更是得好好读一读。”
第两百九十七章 执念
“谢谢师祖祖。”既然周至都这样说了,江舒意也就乖乖听话。
“好吧。那我们就明天再见。”
“呃,明天要做文物鉴定,恐怕我和干爹来不了……”
“对呀,明天不是要做文物鉴定吗?到时候见了。”
“哈?”
“呵呵呵。”刘副主任笑道:“辜老还是蜀都大学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汉唐五代文物鉴定专家组组长,蜀都大学的专家和我们省文物局的专家经常在一起工作,因此明天我们会在文物局见面的。”
“原来是这样。”周至一想,还真是这样的道理,如今这方面的顶尖人才的确不多,所以绕来绕去,都是这几个人,于是笑道:“那师祖祖,师爷爷,师伯,我们明天见。”
从桃花村教师宿舍出来,刘副主任自己开一个车,周至和江舒意则上了池薛荔的车。
“人民商场八点才关门,我们先去逛逛?”池薛荔问道。
“还是先联系上江大哥和琪姐再说吧。”周至说道:“免得他们担心。”
“那行,那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到了地方将他们也呼过来。”
“池姐姐你和舒意的兄嫂很熟悉哈?”周至问道。
上午那简单的察言观色,让周至已经看出了一点点苗头,那就是江家人对舒意是非常看重的,但是有点没有摸到脉门,不知道江舒意的脾气。
比如上午江武和唐琪想要带着江舒意去人民商场去“置装”,就绝对是一个糟糕的做法,不但不会让江舒意高兴,甚至可能会刺伤江舒意的自尊心,认为自己遭到了来自兄长和嫂子的轻视,将她当做小县城里来的土包子哄。
其实这样的优越感周至倒是完全理解,大城市里的居民,其见过的世面,听过的消息,养成的眼界,所关心的事务,大多数的人的确要比小城市里的人,人生经历更加的丰富。
这样的丰富自然会带来更多的经验,在面对相同的事情时自然就会有着更加从容的心态,而对于相形见绌的小地方来的人,不经意间就会产生一种优越感。
但是这种优越感本身并非来自人与人之间由修养,学识,人品甚至资产所引发的,不可逾越的差距,因此自然也就很容易被接受和融入大城市生活的新移民所抵消,而依旧坚守这种优越感,不承认别人优秀的人,最终会沦为小市民气的庸俗,以及企图以阿Q精神自愈的不堪。
当然事分两端,老居民里会有这样的人,新移民里,同样也会有因自卑而不振,甚至导致心理扭曲,总认为别人在针对他的那种人。
周至有着后世的经验,其实对于在大城市生活早已驾轻就熟,加上后世有发达的网络和物流,大城小城的区别早就已经被淡化,远不如现在这样明显,因此周至在蜀都,甚至显得无比的“老道”。
在池薛荔看来,就是这个小师弟脸皮特厚,嘴巴特会哄人,属于特别会来事儿,到哪儿都能带出一团笑声的那种人。
为了考验肘子的极限,池薛荔一拐方向盘,上了人民南路。
越野车过了锦江,汽车开进了江边一栋大建筑下方的停车场。
“我们来锦江宾馆干嘛?”周至问道。
“请你和舒意吃饭啊,吃西餐!”
“姐你这就是故意的了吧?”周至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意:“当我和舒意不会吃西餐,想看我们笑话来着?”
“没有啊,我就是想请你们吃一顿好的。”池薛荔熄了火拉起了手刹:“你放心,舒意要是不会,我会教她的。”
“就是不教我是吧?”周至说着突然冒了一句不是英文的外语:“L’apparenzainganna.”
“你说啥?”
“夸你漂亮。”
“呸,我才不信,下车!”
锦江宾馆锦江宾馆位于CD市中心锦江边上,占地面积五万余平方米,素有“花园式宾馆”之美誉。
一九六零年,锦江宾馆作为省级招待所建成开业,之后长期承接SC省委省政府的高级招待任务,到了一九七九年,成为SC省首家涉外旅游饭店,开始实行企业化管理。
一九八九年,锦江宾馆被评为三星级饭店。再过几个月,就将晋升为四星级饭店。
除了悠久的文化历史、独特的建筑风格,让锦江宾馆成为蜀都市标志性建筑之外,由于是涉外酒店,这里有专门的机场大巴、旅游大巴、高级接待车辆、还有非常高档的餐厅和舞厅。
作为宾馆饭店的省级龙头,其实锦江宾馆的中餐是非常厉害的,但是如今的人却对这里的西餐更加津津乐道。
很简单,因为在其他地方吃不到。
池薛荔这种带着小资属性的女文青,果然选择的就是西餐厅,今天她是带着周至来见世面的,甚至有种期待,希望周至能在这里表现出不适和尴尬。
周至身子有股子气质,去年池薛荔就已经发现了,现在又过了一年,这种感觉越发的突出。
昨天再见到周至的时候,池薛荔心底突然冒出一个词——乌衣子弟。
那种态度谦淡平和,万事云淡风轻的气质。
这种气质不是不作为带来的,而是作为得比别人好还比别人轻松带来的。
当别人对他的成就发出惊叹的时候,他自己却如喝水吃饭一般毫无波澜,甚至一副“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表情,真的有些讨厌。
这样的人池薛荔见得多了,但都是装成这样的,用蜀都话讲就是“昆起”,那种人,当然只会招致池薛荔的鄙夷。
可周至和那些人不一样,他的反应的确是真实的。
他是真没有拿自己的学养、文笔、作品和成就当一回事儿,这些东西在他心里,和发现王莽新朝冲印大钱,发现带有中国第一个年号的墓石,以及在榕山气井边发现玻璃状融沙,给江舒意制作的斗鱼苔缸,甚至收藏江边各色玛瑙石子,是划等号的,齐一的。
池薛荔最气的就是这个,凭什么这个小孩,能够用玩耍的心态,把《说文解字》句读五遍!
这就是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还以这种努力为乐趣,于是心态还比你好!
打破这种心态,就成了“学渣”池薛荔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