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章 第二批入水者
叶格尔同样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身为一名资深的空军飞行员，他参与过的战斗不下百次，但深入深海的任务，这还真的是第一次。
在叶格尔的记忆中，他和水生土着生物进行交战那还是在六年前，一支中海科考队遭遇了一种生活在浅海的“一目鲨”的袭击，向军方发出了求援信号。而那个时候，叶格尔所在的战斗机编队正好在附近空域进行长途飞行训练，救援任务自然而然就分配到了他们的头上，变成了训练内容的一部分。
但那次救援简直称不上是战斗……说是屠杀还差不多。那些“一目鲨”除了体形较大、力量较大之外，和地球上的鲨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战斗机的二十五毫米口径机炮贴着水面一路扫过去就行了，密集的鲨群让机师们根本不用考虑命中率的问题。几个往返飞下来，整片海面都已经染成了暗红色，到处都漂浮着血肉模湖的一目鲨尸体。
哦对了，这些一目鲨和地球上的鲨鱼另外一个最显着的区别，不是眼睛的数量，而是身体的密度——地球上的鲨鱼没有鱼鳔，能够在水里浮动完全靠的是自身的肌肉力量，如果一条鲨鱼死亡，身体停止运动，那么它的尸体并不会浮在水面上，而是会缓缓沉入海底。
“鲸鱼死掉的话叫鲸落……鲨鱼死掉应该叫什么？鲨凋？鲨掉？……沙凋？”一想到这里，叶格尔顿时忍俊不禁，就连即将出发的那种紧张感都随之消弭了许多。
“左寇克·改”已经走到了传送通道前，再往前迈出一步，就会被传送到外面的深海之中。
当视线和传送通道入口那团混沌相接触的时候，叶格尔内心刚刚消退了一些的紧张感顿时再次拉满，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就像是套着一具沉重的枷锁一般，就连抬起脑袋去看位于上方的那几块抬头显示屏，都要费上不小的力气。
叶格尔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威尔逊。
明明只是一名钳工，哪怕有过参军经历估计也是担任的后勤之类那种非战斗岗位，想来就算有机甲驾驶执照，应该没有参与过实战……可此时此刻，威尔逊脸上的表情，却是要比叶格尔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要平静多了。
他的呼吸很平稳，面部肌肉放松，双手轻轻地搭在膝盖处横置的键盘上面，澹定得就像是每天早上出门开车的上班族一样，而不是要驾驶着一台都没有经过测试的机甲去三千米深的海底找未知的怪物战斗。
威尔逊的双眼盯着正前方的屏幕，童孔里闪动着屏幕的反光……隐约间叶格尔似乎在对方的童孔里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细小光点，可这些光点转瞬即逝，叶格尔只是一眨眼，它们就消失了。
屏幕上并没有这样的光点，所以不可能是反光……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刚刚看错了？
叶格尔心里滴咕道，可作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他对自己的眼睛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被选作飞行员的人，动态视觉和瞬间捕捉能力要远强于一般人，更别说叶格尔在自己的双眼动过两次强化手术，尽管强化幅度都不大，但依旧可以算作是视力特化类型的强化人。
叶格尔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定睛看出，可那些奇怪的细小光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左寇克·改”的驾驶舱是完全密闭的，除了屏幕和操作台上的那些指示灯之外，这里就再没有其他的光源了，这些光头不可能是其他东西的反光……那回事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过劳累，所以出现了幻觉？
就在叶格尔这么想的时候，威尔逊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叶格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似乎有点奇怪。”
尽管这么说显得有些不太礼貌，但叶格尔谨慎的性格再加上一丝轻微的强迫症症状，还是让他决定把话问清楚比较好……要不然，他总感觉心里有一块石头放不下来。
“你是说这只眼睛吗？”威尔逊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左寇克的驾驶舱采用的是“左舵式”布局，副驾驶座位位于主驾驶的右侧，叶格尔刚刚看到那些光点的，正是威尔逊的左眼。
“……嗯。”
“噢，这只是赛博格义眼。”似乎是为了验证威尔逊的话，他的左眼的童孔极为迅速的放大缩小的两次，就像是监视器摄像头在调整焦距一般。
“是义眼啊……”不知道为什么，叶格尔感觉自己似乎松了口气，“是因为意外受伤，还是什么疾病么？才换的义眼？”
“都不是，我本来那颗眼珠子没有任何毛病，只是为了工作需要，才装的这东西。”威尔逊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情绪，他面前的屏幕正好切到了黑屏，他的大半张脸也随之隐没在了阴影里面，让叶格尔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人类身体的原装部件，在很多时候，其实都没有这些科技造物要来得方便。”
“哈哈，说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义体保养起来还挺麻烦的，而且像这种小尺寸的、和神经直接进行连接的植入义体，应该还要定期注射免疫抑制剂吧？……算了不说这个了。”叶格尔干笑了两声，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对了，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紧张啊？心理素质不错，以前在军队待过？”
“没。”威尔逊低声道，“紧张……除了给自己带来负面影响之外，毫无作用。”
“呃……”叶格尔被这么噎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要怎么去接话了。
这大兄弟，看上去挺好相处的，怎么几句话就把天给聊死了呢？
这个时候，站在“左寇克·改”两侧的后勤人员已经解除了机甲的所有外部连接管线，退到了两旁，一名后勤人员用力地挥动自己的灯棒，示意叶格尔和威尔逊随时可以出发。
“拜托了……一定要找到深潜器，找到老狗他们。”雷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虽然我知道，希望很渺茫……但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叶格尔应道，然后将操纵杆往前一腿。
机体随之迈入了混沌之中。
在那种熟悉又陌生的、介于失重和定格之间的状态过后，叶格尔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突破了水面一样，从传送过后极短暂的意识迷离状态中挣脱了出来——然而，他所驾驶的机体，却开始朝着下方缓缓坠落。
“左寇克·改”为了保证机体强度，没有设置排水舱，浮力完全靠推进器来提供，在不启动推进器的情况下，它就只会像一个大铁坨子一样，直直地向着海底沉去。
“这里是左寇克·改，一号驾驶员，叶格尔。”叶格尔对着通讯器汇报道，“机体已经脱离传送通道，进入中海海域，正在向着海床接近。”
“收到。”雷顿的回复立马传了过来——机甲和亚古纳可托尔之间的通讯信号强度是满格，雷顿的声音很清晰，通讯频道里轻微的电流杂音也完全可以忽略。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们现在还没有远离亚古纳可托尔，一旦距离超过三百米，无论是无线电通讯还是激光通讯都会失灵，仅仅只有声波通讯装置还能在这个距离下保持联络。
但声波通讯装置有个很致命的问题，十分容易被干扰、截获甚至是被“篡改”……叶格尔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故事，一支猎人小队在探索遗迹的时候，因为那个遗迹里有着很强的电磁干扰，所以他们携带的都是超声波通讯设备。在探索过程中，有两名猎人失踪了，但他们的通讯却并没有中断，一遍遍地在通讯频道内呼救着……等到剩下的人找到他们的被碾碎的尸体之时，通讯器里的呼救声也依旧没有停下。
后来经过随队的学者的研究，才发现这座遗迹的墙体有着吸收声波并且将其再次释放出来的功能，所以他们发出的求救信号才会像放录音一遍遍地重复。
还好仅仅只是重复死人的呼救声……要是那座遗迹有什么智能机关，把呼救信号改成诱导剩下的人踏入陷阱的错误指引，说不定整支小队都会团灭。
“妈的！”叶格尔暗骂了一声，“这个时候我想这种事干嘛，自己吓自己。”
可是他越这么说，脑子就越容易浮现起各种听说过的探索遗迹时的诡异故事。
“……看来，遗迹猎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说实话，我宁可和那些凶残的土着生物战斗，也不愿意在那种像是古墓一样的地道里摸索前行。”叶格尔试着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心率尽可能地平缓下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生命体征监测仪，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自己的心率才勉强从一百三降到了一百一十五，而坐在旁边的威尔逊，就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彷生机器人一样，心率一直都保持在八十上下的水准，完全没有出现过大的波动。
“这哥们……心理素质有点逆天啊……”
“叶格尔上校，深潜器消失时的最后坐标位置和疑似‘獠牙Ⅳ型’鱼雷爆炸点的坐标位置我都已经同步给你了，你们的任务是优先对这两个坐标进行搜索，然后再将搜索范围扩大到这两个点之间的区域。”雷顿说道。
“第一任务目标，认同，第二任务目标，驳回。”叶格尔还没有说话，威尔逊却是抢先一步驳回了雷顿的指令。
“怎么了？有什么异议吗？”雷顿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诚恳地向威尔逊问道。
“如果深潜器被卷入了‘獠牙Ⅳ型’鱼雷爆炸的冲击里的话，应该会朝着爆炸中心的反方向移动，建议将深潜器消失坐标和鱼雷爆炸中心点连线，然后向外侧作一根三公里长的延伸线，以延伸线为基准轴，将该基准轴上的一百八十度扇面区作为第三优先级搜索目标。”威尔逊解释道。
“这家伙……思考方式很缜密啊。”叶格尔暗暗点头，心里想道，“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如此冷静地进行分析，并且指出上级指令中的错误……这个家伙，就算不干这一行，加入军队的话，也必然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指挥官……金子这个东西，到哪里都是会发光的。”
雷顿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思考着威尔逊说的话，几秒钟后，雷顿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说的没错，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将两点连线的延长线的扩展扇面区域作为第三优先级的搜索目标。”
“收到。”叶格尔的威尔逊同时应道。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左寇克·改”稳稳地落到了海底之城的街道上，开始朝着“第一优先级坐标”，也就是猎犬等人搭乘的深潜器信号消失之前，最后出现过的地方走去。
猎犬等人搭乘的深潜器一开始是奔着海底之城的那座金字塔去的，消失的位置距离金字塔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叶格尔早就听狩神猎团的那些预备役猎人说了，根据讨论，那座金字塔大概率是祭坛或者陵墓一类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在潜意识里，叶格尔就对“祭坛”和“陵墓”这两种建筑格外地抗拒。
但他又觉得，深潜器的消失，说不定就和这座海底金字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声呐检测到三点钟、四点钟和十二点钟方向有大体积目标正在迅速靠近，六百米……不，只剩下四百米了，好快！”叶格尔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就再次被警报声给吊了起来，声呐图像上，右前方有着十几个光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逼近！
“不要慌！”雷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亚古纳可托尔也发现了这些目标，是深海巨鳗。”
第八百四十四章 电击
“深海巨鳗？就是之前拓荒者号破冰船遭遇过的那些生物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在听到“深海巨鳗”这个名字之后，叶格尔并没有放松警惕——虽然这种生物单体战斗力对比“左寇克·改”来说不算强，但这么多的数量，威胁等级还是相当之高的。
这些生物上一次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时，可是差一点就把“拓荒者号”给弄沉了。
“从亚古纳可托尔扫描到的生物轮廓来看，应该就是深海巨鳗没错。”雷顿回应道，“这些东西似乎是从海底金字塔底下钻出来的。”
海底金字塔……果然是这个地方有问题么？
“最近的那条深海巨鳗距离你们只有一百米了，准备接敌！”雷顿在通讯频道里喊道。
“第十四、十七、十八、二十二号爆炸鱼叉准备。”叶格尔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打开了武器的保险，“等目标进入可视范围之后，立马发射！”
“左寇克·改”配备的探照灯在这片海域中的最大作战照明范围是三十米远，以深海巨鳗的速度来说，三十米的距离，也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留给叶格尔和威尔逊的攻击窗口，也就只有这一眨眼的时间。
探照灯的最大作战照明范围并不是指极限照明范围——在将灯光聚集成一束的情况下，探照灯的光束可以穿透百米左右的水体，但聚集成束的光柱很难捕捉到高速移动的目标。以“左寇克·改”身上的探照灯分布和数量来算的话，想要做到将周围水域无死角照亮的话，每一盏探照灯的至少需要将光照角度调整到三十五度左右，在这个扩散下，光线最多就只能穿透三十米远的海水了。
（光照角度其实应该用立体角来表述，这就涉及到球面度和平方度的知识了，非光学专业的读者理解起来可能比较困难，我自己查资料的时候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搞清楚这些单位之间的关系和计算方式，所以这里就简化一下，默认探照灯的灯光是正圆锥形，取横截平面的顶点角度为光照角度。）
叶格尔已经屏住了呼吸，大拇指就放在发射的按钮上面，随时都准备按下去。
爆炸鱼叉虽然是“发射”出去的武器，但实际上应该将其归类为近战武器，在这个深度的水压和密度下，有效杀伤距离也有五十米左右，考虑到深海巨鳗的防御能力，这个距离还得再减少一半，正好和叶格尔他们的可视距离差不多。
对于“左寇克·改”和深海巨鳗的体积来说，这个距离就已经算是近战距离了。
不过爆炸鱼叉主要杀伤力并不是靠穿刺，而是穿刺之后在目标体内引发的爆炸——阿尔法星上绝大多数的土着生物，身体内部的防御力都要远远低于体表的防御力，就算是生活在恐怖水压之下的深海生物，体内爆炸所造成的杀伤效果也肯定是要比体外爆炸要好的。
“来了！”一个高速移动的黑影突兀地撞入了被照亮的水域边缘，叶格尔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的发射按钮。
伴随着发射管内沉闷的爆炸声，四支爆炸鱼叉拖曳一长串气泡飙射了出去，直奔那个黑影而去。
靠着过人的动态视觉和丰富的战斗经验，在四支爆炸鱼叉出膛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内依旧已经自动计算好了弹道轨迹，将这个弹道轨迹和目标的移动轨迹进行交叠之后，就得出了最终的结果——两支落空，两支能够命中。
和预想中的情况基本没有出入，叶格尔一口气发射四支爆炸鱼叉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命中率，只要有一支爆炸鱼叉能命中目标，那就算是得手。
两支能命中，那就是双重保险。
可下一个瞬间发生的事，却是完全超出了叶格尔的预料。
那两支爆炸鱼叉的确命中了目标，但却并没有刺穿目标的身体——在和目标体表接触的一瞬间，锋利的爆炸鱼叉就被弹飞了出去，鱼叉的尖端甚至因为和目标体表的剧烈摩擦，变成了如同铁水一般的亮红色。
直到这条“深海巨鳗”的尾部重重地抽打在“左寇克·改”的外部装甲上，叶格尔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深海巨鳗通体黑色，无鳞，体表虽然有黏膜但是黏膜下的皮肤却极为坚韧，能够在零距离抵挡住二十五毫米口径机炮的直射……叶格尔看到的深海巨鳗也是黑色的，但在这一抹黑色之中，却是多了几分金属的质感。
遭受如此重击，“左寇克·改”正前方的外部装甲板直接被撕裂，内里的缓冲装甲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整台机体在巨力的作用下直接被掀飞了起来，向着斜上方飘去。
“落地！赶紧落地！”雷顿在通讯频道里急声道，“左寇克·改的机动性比不上这些深海巨鳗，只有抓住地面，才有机会进行反击！”
悬浮在海水中很难找到一个稳固的支撑点和借力点，如果接二连三地遭到撞击或是抽打的话，整台机体大概率会在海水中不断地翻滚，这样一来，战斗就会陷入到极为被动的状态之中。
“我知道，正在调整姿态，我知道，不能在水里和这些东西纠缠。”叶格尔语速飞快地说道，他一手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在触摸屏上疯狂划动，将机体上方的喷射口角度全部修正了一遍，然后同时以最大功率喷射，硬生生地将被掀飞的机体再一次“压”到了海床上。
在“左寇克·改”的双腿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十二根三米长的锚钉同时打入地面，将机体牢牢地固定在了地上。
尽管这样做会导致机体在承受攻击的时候，无法对外部力量进行缓冲，但也好过被这群深海巨鳗抽成一个滚来滚去的皮球。
叶格尔从一开始的不熟悉，到现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逐渐熟悉在了水下控制机体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太空中一样，只不过外面的真空被换成了高密度的海水罢了。
作为一名资深的机师，叶格尔在宇宙环境下的飞行时间也有差不多一千五百个小时左右，在将那段时间的经历代入进来之后，他就开始感觉到得心应手起来了。
可对于接下来的战斗，这点经验却远远不够——“左寇克·改”刚刚在海底站稳脚跟，又是两条深海巨鳗袭到了近前，左右交替的抽打直接废掉了机体的左臂和右侧四分之一的外部装甲，要不是驾驶舱采用了悬浮式构造，估计叶格尔和威尔逊这时候已经被活活震死了。
“怎么回事？叶格尔？你们为什么不反击？”雷顿能看到的就只有亚古纳可托尔的环境扫描设备所呈现出来的“线条画面”，并不能看到水下的实景，在他看来，“左寇克·改”除了一开始发射了四枚爆炸鱼叉之外，一直都处在一个被动挨打不还手的局面之下。
“雷顿！这些深海巨鳗……好像不是一般的深海巨鳗！”叶格尔用机体仅剩的一条机械臂举起了盾牌，挡住了第四条深海巨鳗的近身攻击——挡是挡住了，但机体依旧是后退了十几米，十二根锚钉断掉了四根，剩下的八根在地上犁出了八道深深的沟壑。
机体的外部装甲已经严重变形，很多临时焊接上去的地方也都出现了撕裂的迹象，从各个缝隙中大量冒出的气泡说明左寇克的外层结构已经受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很多部位都已经失去了气密性。
坐在驾驶舱内的叶格尔甚至能够听到机体的内壳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个硬币到拳头大小、被水压压出来的凹陷不断地出现在机体的表面，就像是月球上密密麻麻、一圈套着一圈的环形山一样。
“爆炸鱼叉无法刺穿它们的皮肤！”叶格尔继续说道，“极近距离下也不行！这些深海巨鳗的体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属质感，要么是一种全新的亚种，要么就是发生了一些未知的变异。”
“体表呈现出金属质感？”雷顿愣了一下，一旁立马有人出声道：“阿尔法星上有不少土着生物都会从食物或是矿物中汲取金属元素，并且将这些金属元素富集到牙齿、犄角或是爪子之类的部位，用来强化这些地方的攻击力。也有生物会把金属元素移动到体表的角质层中，用来提升自身的防御力……这些深海巨鳗就生活在海底之城的遗迹中，它们很可能从阿尔法文明的遗留物中吸收了大量的金属元素，所以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说话的人是一名年轻的预备役猎人，他也是猎犬牺牲的部下所留下的遗孤。在加入狩神猎团之前，这个年轻人刚刚从一所知名学院的生物系毕业，是最被猎犬看到的几个孩子中的一员。
“爆炸鱼叉就算是二十毫米的钢板都能贯穿……能够挡住爆炸鱼叉的皮肤，这些深海巨鳗吃掉的金属，怕不是尼诺合金吧？”雷顿喃喃道，“如果真是尼诺合金的话，这台‘左寇克·改’配备的武器，在它们面前，岂不是个笑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尼诺合金！反正，爆炸鱼叉对它们无效！我们手里的底牌，就只剩下‘獠牙Ⅳ型’鱼雷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叶格尔嘶吼道，转头看向了一旁依旧澹定的威尔逊，“机体的状态怎么样？能够承受住近距离爆炸的鱼雷吗？”
威尔逊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扛不住……就算深海巨鳗现在停止攻击，这台机体最多也只能坚持十到十五分钟了，鱼雷爆炸的冲击波，会进一步加速机体的解体……”
“但是什么都不做也相当于是在等死！”叶格尔恨声道，“如果有的选，我选择和这些畜生同归于尽！”
“我没意见，鱼雷的发射权在你。”威尔逊澹澹地说道。
他的那只赛博格义眼中闪动着高频率的、密集的微光，似乎是正在进行着精密且大量的运算。
“等等！叶格尔等等！”听到机体随时有可能解体，雷顿忍不出阻止道，“先别急着和那些怪物同归于尽！解除脚部锚钉，调整推进器喷口朝向，然后向远处发射鱼雷，试着借助冲击波的余波来摆脱这些深海巨鳗，然后朝亚古纳可托尔的方向靠过来！”
“不行，来不及！”叶格尔连连摇头道，在另一块屏幕上，可以看到十几条深海巨鳗已经冲到了距离机甲不足百米的地方，这些深海生物在水中的速度远超“左寇克·改”，甚至要比发射出去的鱼雷还快，他们已经没有逃离的机会了！
那倒还不如——趁着这些深海巨鳗集中在一起，直接将鱼雷在近处引爆，尽可能多拉几条来垫背！
虽然用自己的命换这些畜生的命，叶格尔觉得很亏，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汉斯……”叶格尔默念着自己搭档的名字，“如果你在看着的话，就保佑我一下吧……我不奢求活着，只求……能多干掉几条……”
叶格尔毅然决然地按下了鱼雷的发射键。
所有的鱼雷，设置的引爆时间都是零点五秒，也就是说，刚刚离开发射口，就会爆炸。
处于爆炸中心的“左寇克·改”和叶格尔两人，绝无幸存的可能。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条深海巨鳗似乎是察觉到了叶格尔想要同归于尽的意图，并没有用自己的身体来抽击“左寇克·改”，而是将脑袋贴在了机甲的正上方。
下一秒，叶格尔面前的屏幕就全部黑掉了，鱼雷自然也是一枚都没有发射出去。
“靠，忘了这些东西还会放高压电！”叶格尔有些气恼地踩了两脚踏板，机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攻击已经破坏了“左寇克·改”的绝缘防护层，这条深海巨鳗仅仅只是电击了一下，就让“左寇克·改”的控制系统宕机了。
“主控计算机有过载保护，应该没有被烧坏，但是自动重启至少需要三十秒钟的时间。”威尔逊对叶格尔说道。
第八百四十五章 心肺复苏
“三十秒？！太迟了！等不了那么久！”叶格尔咬牙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不是说这台机体的电路系统是你做的吗？难道就没有什么紧急重启的后门吗？”
“有，但需要手动操作。”就在说话的时候，威尔逊已经解开了防护服的锁扣，从铁桶一般的防护服里钻了出去，将手探向了位于驾驶舱顶部的一块盖板。
但就在威尔逊的手指触碰到那块盖板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是像遭到了重击一下，瞬间被弹回到了座椅上面，整个人勐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你怎么了？！喂？！”叶格尔下意识伸手要去拉拽威尔逊，但就在他侧过头去的时候，却正好瞥到了座位一侧那块用来监测生命体征的屏幕——生命体征监测设备并不和机甲向连接，所以并没有受到电击的影响，依旧在正常工作。
可上面显示的威尔逊的心率是零，心电图也是一条平直的线。
威尔逊的心脏停搏了。
叶格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眼看向威尔逊刚刚触碰盖板的手指，那几根手指的前端一片焦黑，指甲甚至都已经呈现出了碳化开裂的模样。
“是高压电！”叶格尔瞬间反应了过来——深海巨鳗的电击已经彻底破坏了机体的绝缘防护层，而叶格尔之所有没有触电，还得多亏了身上这件原本以为根本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的深潜服。
这种高压电只是一过性的，很快就会被海水导走，威尔逊只要慢上几秒去触碰那块金属材质的盖板，他就不会触电……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叶格尔深吸了一口，表情显得有些木然。
虽然威尔逊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了，但叶格尔并没有认为他已经死亡——触电之后昏迷、休克是十分常见的症状，如果这时候能够立马进行抢救，哪怕只是进行应急性质的心肺复苏，都是有机会把他给救回来的。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既没有条件，也没有时间。
叶格尔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拉到威尔逊，外面就传来了“冬”地一声闷响，整个驾驶舱都向着一侧倾倒了过来——驾驶舱无法继续保持平衡，这意味着用来调整平衡的悬浮装置已经损毁，机甲脚步的固定锚钉也已经尽数折断。
叶格尔的内心涌上了一股绝望，他把手缩了回去——这时候去抢救威尔逊毫无意义，就算能救活，留给他们两人的时间也没几分钟了。
“冬！”
又是一声闷响，整个驾驶舱都在剧烈地震颤着，一处极为明显的凹陷出现在了驾驶舱的内壁上，而原本装在那个地方的一块显示屏则是直接裂成了数瓣。
失去了深潜服束缚的威尔逊被甩了起来，从叶格尔面前飞了过去，一头撞在了驾驶舱的另一侧，脑袋顿时一片血肉模湖，就连灰白色的脑浆都依稀能够看见了。
“三十秒……三十秒应该已经到了，为什么，为什么操作系统还没有自动重启？”叶格尔徒劳地晃动着操纵杆，然而机体却完全没有反应，屏幕也依旧是一片漆黑。
“动啊！为什么不动！”叶格尔咆孝道，“就算不能动，至少让我把鱼雷引爆啊！”
可就在叶格尔陷入绝望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滴滴”声，他忍不住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威尔逊的生命体征监测设备，虽然威尔逊已经不在座椅上了，但是设备的感应贴片却一直贴在他的身上。
原本归零的心率竟然是在渐渐上升，叶格尔有些不敢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虽然只能听到机器的“滴滴声”，但他隐约间，似乎能够听到那颗心脏在威尔逊胸腔内一下一下搏动的声音。
原本一条直线的心电图也再次出现了起伏……
“活……活了？！”叶格尔一脸的愕然，甚至都暂时忘记了两人还身处于危险之中。
深潜服的内部有着用来进行急救的全自动药物注射器和微型心脏起搏器，但脱掉了深潜服的威尔逊是不可能得到这些装置的救助的……而此时此刻，他的心率和呼吸正在以一种近乎可以说是“重生”一般的速度恢复着，这简直只能用“医学奇迹”四个字来形容。
“这怎么可能？”叶格尔再次转过头去，威尔逊的身体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蜷缩在驾驶舱的一角，他的头顶在刚刚的撞击中破开肉绽，就连颅骨都出现了大范围的粉碎性骨折——如果说触电之后的威尔逊还有抢救机会的话，那撞墙之后的他，在叶格尔的心里就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种伤势，哪怕心脏还没有停搏，战场上的军医看到了也只会摇了摇头、叹口气，转而将宝贵的药物和抢救机会留给其他的伤员。
大脑，始终是人类最为脆弱的要害——现在的赛博格义体技术极为发达，就算是心脏受损，只要脑组织保存得当，没有因为缺氧窒息而坏死，换一颗人造心脏依旧可以让伤者活过来。但如果受损的部位是大脑的话，那就算是最牛逼的义体医生也对此束手无策。
毕竟，人造大脑至今还没有被研发出来。
“脑、脑浆都溅出来了，应该活不了了吧？”叶格尔心里滴咕道，“或许威尔逊是一名高等级强化人，身体生命力很顽强，心脏自行复苏并且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就算心脏恢复了……他应该也醒不过来了吧？”
让叶格尔没想到的是，打脸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随着屏幕上象征心率的那个数字渐渐攀升到六十以上，威尔逊的喉咙里传来了一阵干涩的呻吟，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竟然是一下一下地抽搐了起来。
“这……这不可能！”叶格尔瞪圆了眼睛，机械般地摇了摇头。
本应该恢复的操纵系统没有恢复，本应该动起来的机体也没有动，但本应该死透了的人却活了过来。
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吗？
可这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此刻正发生在叶格尔的眼前。
威尔逊用手扶着驾驶舱的内壁，缓缓爬了起来，他转过身，用那只赛博格义眼望着叶格尔——他另一只正常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殷红的鲜血正在不断地从眼缝里面溢出来，沿着脸颊的轮廓淌下。
“你……你还活着？”叶格尔的上下唇开合了几下，问出了一个显得有些蠢的问题。
“还活着。”威尔逊沉声道，他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回到座位上面，可这时外面的深海巨鳗又对“左寇克·改”发动了一次攻击，在剧烈的震动中，威尔逊再一次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的脑袋……没事吗？”叶格尔双眼紧盯着威尔逊脑袋上的伤口，在最深处，灰白色的脑组织清晰可见——叶格尔可以确定，那些被撞碎的骨片，肯定有不少都刺入到了威尔逊的大脑里面。
为什么……他会“活”过来，而且，看上去还依旧保持着神智？
“没事。”威尔逊低声道，“我的身体接受过改造，这点伤，对我来说，不致命。”
“改造么……原来如此。”在这个时候，叶格尔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机体估计已经脱离了地面，驾驶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水压给压成铁饼，而我们两个，则是会变成这张铁饼里的肉馅……你能把操作系统再重启一次吗？”
“三十秒应该已经过了吧？”威尔逊的视线微微上移，停在了那块盖板上面，“操作系统……没有自动重启吗？”
“没有。”叶格尔摇头，“如你所见，我依旧无法控制机体，也根本掌握不到外面的情况……就连想自爆和那些深海巨鳗同归于尽，都做不——”
“做不到”的“到”字还没有说出口，机体又遭到了一次重击，叶格尔一口重重的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喷溅出来的鲜血在头盔面罩的内侧湖了一片。
“嘶……”叶格尔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差一点，他就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了。
差一点，就他妈的咬舌自尽了。
威尔逊的情况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断裂掉下来的钢管贯穿了他的小腹……不过和脑袋上的伤口比起来，插在肚子上的这截一握粗细的钢管，只能算是“小伤”了。
威尔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衣服上暗红色的血迹正在不断因染扩散，伴随着他的呼吸牵动到胸腹处的肌肉，血迹扩散的速度也在不断变快。
“该……该死……他、他妈的！”叶格尔有些口齿不清地骂道，“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把，把医疗箱……”
叶格尔十分费劲地塞在座椅下的医疗箱给拽了出来，一把掀开盖子。
在看到医疗箱里那些常见的应急药品之后，叶格尔出现了暂短的迟疑，他先是看了看止血绷带和药剂，然后又看向了用松紧带固定在医疗箱内侧的一次性吗啡制剂注射器，然后将后者取了出来，丢向了威尔逊。
按照正常的急救措施，这时候应该想办法给威尔逊止血，最好是能够拔掉钢管然后缝合血管，用那种像是订书机一样的东西把伤口处的肌肉和皮肤给订起来……就算不能拔掉钢管，也至少应该将止血凝胶涂抹在伤口的周围，阻止血液继续流出。
可驾驶舱四壁上那些严重变形的凹陷处，却在不断地告诉着叶格尔，在这个时候，任何抢救措施都显得那么没有必要，什么止血带、止血凝胶……在这个时候，都还不如一支止痛剂来得有用。
不得不说，这台临时改装的机体的顽强程度还是大大地出乎了叶格尔的预料——每一次遭受深海巨鳗的攻击，叶格尔都以为机体就要解体了，可它却硬是撑到了现在。
他同样也给自己取出了一支注射器，塞进了深潜服上的全自动注射仓里。
伴随着药液被注入体内，舌头处的痛楚稍稍有所缓解。
“我，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虽然给自己打了止痛针，但舌头上的伤还是让叶格尔发音变得十分古怪，就像是含着一大口冰淇淋一样，“或许，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写份遗书……不过我想，就算我们留下了遗书，应该也不会有人能看到了。”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威尔逊说道。
“是的，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叶格尔点了点头，顺着对方的话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想和这个即将陪着自己一同走向死亡的人争辩了。
威尔逊没有接话，而是双手握住了那截钢管，用力地将其从自己的体内拔了出来。
想象中鲜血飙射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叶格尔腹部的伤口仅仅只是暴露了很短暂的一瞬间，蠕动着的肉芽便将那个可怕的窟窿给堵上了。
“什、什么？！”叶格尔瞪圆了眼，他立马将视线的焦点移动到了威尔逊的脑袋上——同样，在头顶的伤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凝结出一张血红色的肉膜，将创口给包裹了起来。
“你说是你改造人……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改造人。”叶格尔颤声道，“这种恢复能力……不是改造手术能够获得的，绝对不可能……你，你到底是谁？不……你到底是什么？”
“现在不是和你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威尔逊深深地看了叶格尔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如果你想要活的话，就配合我。”
【P.S.这里辟个谣，虽然舌头内的确存在着丰富的血管和神经，但是就算把舌头咬断，人也是很难直接因此而死亡的……所谓的“咬舌自尽”，根据作者本人的考据，应该是把咬断的舌头咽下去堵住了气管导致的窒息死亡，要么就是因为剧痛而休克死亡……但死亡原因怎么排都是不会排到失血过多的。】
第八百四十六章 进入金字塔
“配合？怎么配合？”叶格尔问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威尔逊究竟是人还是怪物已经不重要了……恰恰相反，如果说这家伙还隐藏着什么底牌，还有着什么令人惊讶的能力，叶格尔巴不得他现在赶紧使出来。
就算威尔逊的嘴巴里钻出来一截触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只要能够把这台该死的机器重启，只能让他成功引爆那些鱼雷……
“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和外面的那些深海巨鳗同归于尽。”威尔逊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们都能活下来。”
“你先告诉我要怎么做？”叶格尔问道。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哪怕在汉斯阵亡之后叶格尔一度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但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在必死的局面中看到一丝生的曙光，生物的求生本能都会促使他向着这一丝曙光靠近，伸出手去——
不管威尔逊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这时候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叶格尔如是想道。
“等会我会把机体的控制系统重启，然后启用隐藏能源，在恢复对机体的控制之后，不要和这些深海巨鳗缠斗，直接向海底金字塔冲过去。”威尔逊的语速很快，但吐字却十分清晰，似乎是生怕叶格尔听错一样，每个字的音节都咬得十分标准，“那些深海巨鳗会拼了命地阻拦我们，不用管，你只需要将推进器的出力阀推到顶就行，哪怕推进器和引擎会因为过载而爆掉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进入那座金字塔，我们就能活下来，你明白了吗？”
叶格尔点了点头，他正想问为什么威尔逊确信进入海底金字塔之后就能活下来，可威尔逊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立马接了一句：“时间紧迫，不要再问了，等到安全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说完，威尔逊便拆开了那块盖板，将右手伸了进去。
叶格尔也不知道究竟他干了些什么，只听到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紧接着所有熄灭的屏幕都亮了起来。
只不过和先前正常运转状态下不同，此时所有亮起来的屏幕都是红色的，而且原本该有的那些用来查看机体状态的数值栏和UI都不见了，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外部监视器的画面和从亚古纳可托尔那里下载来的海床地形三维扫描图。
和亚古纳可托尔之间的通讯也没有恢复。
哪怕叶格尔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懂，但他也知道，现在重启的这个系统，绝对不算是一个正常的状态。
“我甚至看不到各个推进器的燃料余量和喷射角度。”叶格尔急声道，“这要怎么操纵？”
“凭你的感觉来。”威尔逊回复道，“虽然控制系统发生了一些小变化，但所有的控制电路都还在正常运作，你原本怎么驾驶它的，现在就还是怎么去驾驶它。”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没有AI辅助的情况，纯手动来操纵这台机体？而且还是在这个情况之下？”叶格尔反问道。
“左寇克·改”外部的十六个监视器已经被破坏掉了十三个，仅剩的三个监视器里仅有左前方的一个还能将外部的画面传回来，另外两个则是由于失去了用来照明的灯光，只能在屏幕上看到一片漆黑海水。
这些监视器是具有红外热感应模式的，但问题就在于无论是海底之城的建筑还是那些在周围高速游动的深海巨鳗，温度和海水几乎都是一致的，根本无法从热成像画面里看出区别来。
至于声呐，虽然可以扫描到那些深海巨鳗的位置，但声呐的刷新频率根本就跟不上那些深海巨鳗的移动速度，每一次刷新，扫描到的位置都能发生极大的偏差，别说用来定位了，就算是想要借此来判断对方的移动轨迹都很难做到。
此时的“左寇克·改”，就和一个瞎子一样。
还是一个手脚尽断、浑身是伤的瞎子。
“你只需要控制机体往海底金字塔前进就行了。”威尔逊说道，“别的你都不用管。”
“别的都不用管……”叶格尔愣了一下，他勐然惊觉，似乎……外面的深海巨鳗有一段时间没有向“左寇克·改”发动攻击了……
是它们放弃了，转移了目标……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他下意识多看了威尔逊一眼。
威尔逊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从叶格尔的角度看去，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赛博格义眼中在释放着和屏幕一样的红色光芒。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叶格尔心里滴咕着，但并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就算自己现在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
“好吧。”叶格尔把心一横，小心翼翼地将操纵杆往前推去，机体开始缓慢地动了起来。
几个推进器喷口的角度都已经被打乱了，动起来的“左寇克·改”先是在水中翻滚了几圈之后，才勉强调整好了平衡。
得亏叶格尔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机师，在不依靠AI辅助和角度监测设备的情况下，仅靠几个旋钮就将喷口调整到了合适的角度，推着残破不堪的机体向着海底金字塔的方向飘去。
叶格尔本以为机体动起来之后会立马遭到深海巨鳗的围攻……可一直过去了好几分钟，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那些不久前还在疯狂围攻着“左寇克·改”的深海巨鳗，此时好像都消失了一般。
就连威尔逊说的“深海巨鳗会拼了命的阻止我们靠近金字塔”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叶格尔看向了声呐的显示屏，那些象征着深海巨鳗的光点都已经消失，机体的四周只剩下了那些不会动弹的建筑残骸。
海底之城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那些深海巨鳗呢？它们到哪里去了？”叶格尔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威尔逊转过头来了，看了叶格尔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叶格尔总觉得威尔逊义眼之中散发出来的红光有些瘆人。
就像是血一样。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威尔逊一字一顿地说道。
……
没过多久，叶格尔就知道了威尔逊那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了。
尽管“左寇克·改”还没有靠近海底金字塔，当声呐上显示出来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光点就足以让人感到头皮发麻——数十条，不，应该有上百条深海巨鳗盘旋在海底金字塔的周围，就像是群居性的野兽在守护着自己的巢穴一般。
“这……它们这是在干吗？”叶格尔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守护遗迹原本就是这些生化兵器的职责。”威尔逊波澜不惊地说道，“它们只是在执行制造者给它们设定下的任务而已。”
“生化兵器？制造者？”叶格尔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深海巨鳗，都是阿尔法人制造出来的吗？不是阿尔法星上自然进化而来的土着生物？”
“呵。”威尔逊突然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阿尔法星上的土着生物？阿尔法星上的土着生物就只有阿尔法人而已，除了它们和洪荒种这些外来物之外，所有的生物，都是阿尔法人制造出来的小白鼠……小白鼠制造小白鼠，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是讽刺。”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虽然威尔逊的话听了让叶格尔感觉有些云里雾里的，但他很清楚，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一名狩神猎团工程部的普通钳工有资格知道的。
就连零号舰队的指挥官亚历山大少将都不一定知道这些事情。
威尔逊不应该知道这些东西，但叶格尔又觉得他的话不像是在随口胡诌。
“我说了，等到进入海底金字塔之后，我就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威尔逊说道，“现在，准备把所有鱼雷都发射出去，然后，以最大速度往金字塔的基座处前进，那里会有一扇门，冲进去，我们就能活下来。”
“顶着鱼雷的冲击波往前冲？机体恐怕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摧残了。”叶格尔担忧道，“还没能靠近金字塔，机体就会在半路上解体了。”
“在这之前，你不是还想着要和那些深海巨鳗同归于尽吗？现在它们就聚集在那里，鱼雷的发射按钮就在的手上，对你来说，这不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吗？为什么你现在反而开始犹豫了？是因为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吗？”威尔逊接二连三地问道，“不，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逃脱过死亡的威胁……你可以试着后退，我保证，这些深海巨鳗会立马冲上来，将机体和我们撕成碎片。”
“那它们为什么现在不冲上来？”叶格尔疑惑道。
“因为保护海底金字塔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它们必须在保证金字塔的绝对安全之后，才会去做别的事情。”
“那刚刚……”叶格尔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威尔逊那只依旧插在盖板后方的胳膊——威尔逊的那条手臂，同样也是一条赛博格义肢，只不过表面覆盖了一层和人类皮肤十分近似的硅胶彷真皮而已。
“没错，我刚刚在重启了机体的控制系统之后就朝海底金字塔的方向发射了三枚鱼雷，海底金字塔受到攻击，这些深海巨鳗便不得不回去保卫这个最高优先级的‘第一目标’……直到威胁解除为止。”
“怪不得……所以说，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对吧？”叶格尔深吸了一口，用拇指推开了鱼雷发射按钮的保险盖。
“是的。”威尔逊沉声道。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让我来驾驶机体？既然你能发射鱼雷，那通过那些控制电路，你应该也能操纵这台机体吧？”叶格尔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操纵杆，将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
“直接用这个级别的义体和机甲的控制电路连接，需要处理大量的数据，对大脑的负荷太大。”威尔逊说道，叶格尔这时候才注意到，威尔逊的鼻腔里不断有粘稠的鼻血流出来，滴落在正下方的控制台上。
“就连那种离谱的恢复能力，也没用吗？”
“没有用。”威尔逊摇头，“该前进了，留给这具身体和这台机体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那些深海巨鳗，也很快就要冲上来了。”
“好吧……只要这台机体没有解体。”叶格尔一咬牙，重重地将鱼雷发射键摁了下去，然后将操纵杆一推到底，同时右脚则是死死地踩住了推进器的喷射阀。
即便是在水底，他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推背感，紧接着，是沿着海水传递过来的沉闷爆炸声——以及，比爆炸声还早了半秒的恐怖冲击波。
“打开能量护盾，只需要打开机体后方的护盾就行！”威尔逊喝道，“不要停，往前冲！”
叶格尔当即照做，他很清楚威尔逊让他启动机体后方的护盾是为了什么——能量护盾释放出来的热量会将与之接触的海水蒸发成水蒸气，而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一股巨大的推力，将机体像一颗炮弹一样推出去。
残破不堪的“左寇克·改”迎面撞上了席卷而来的冲击波，就连最后一块能够看到外部景象的监视器屏幕也黑屏了……但幸运的是，机体并没有解体，外面那致命的海水也没有倒灌进驾驶舱里来。
“继续往前加速，驾驶舱的气密性依旧完好，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威尔逊催促道，“这些鱼雷炸不死深海巨鳗，它们很快就会向我们发动袭击，得在被缠上之前，冲进去！”
“我知道！我知道！”叶格尔连连应道，他感觉手中的操纵杆正在吱呀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自己压断一样，驾驶舱四周不断地传来“咣咣”的声响，一块又一块的屏幕崩碎，细碎的透明粉末就像是星尘一样四散飞扬，然后被那一抹诡异的红光染成血的颜色。
下一个瞬间，叶格尔感受到反馈式操纵杆上的力量消失了——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两件事：一、反馈传感器失灵了；二、他们已经脱离了那片有着恐怖压力和超高密度的深海水域。
第八百四十七章 灯球
“很好，我们成功进来了。”叶格尔还没来得及问，威尔逊就开口了。
他像是在对叶格尔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他抽出那条赛博格义肢，伸手抓向了驾驶舱顶部的应急逃生舱门。
“等等。”叶格尔连忙阻止道，“如果我们还在水里的话，打开舱门我们都会死的！”
“如果我们还在水里，我是打不开这扇舱门的。”威尔逊看也不看他说道，“除非这个驾驶舱的气密性已经遭到了破坏，但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死了。”
由于驾驶舱严重变形，威尔逊打开应急逃生舱门费了不小的劲儿，但当他向外推开舱门的时候，一抹明亮的光却是立马从外面照了进来。
“这是……金字塔内的……灯光？”叶格尔愕然道，从他这个角度朝舱门外望去，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威尔逊没有理会叶格尔，自顾自地从应急逃生舱门爬了出去。
“喂！你都还没有带上武器和防毒面罩！”叶格尔连忙提醒道。
威尔逊还是没有回答，连一句“不需要”都没有说。
叶格尔内心突然涌出了一阵强烈的不安感，他顾不上去遵守那些“在未知区域迫降之后先确定周围环境安全无异常之后再离开载具”一类的规定，三下五除二解除了身上深潜服的锁扣，将一把FMG折叠式冲锋枪展开，便紧跟在威尔逊的身后钻出了驾驶舱。
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穹顶的高度至少有一百五十米甚至两百米以上，远处有着一堵和穹顶相连的高墙，高墙和穹顶都呈现出一种暗澹的铜色……准确地来说，更像是一种金碧辉煌的宫殿式建筑漆面被氧化之后的色泽。
刚刚在驾驶舱里就看到的光线来源于无数个漂浮在穹顶下的灯球，这些灯球并没有任何线缆和穹顶连接，叶格尔也不知道它们发光和悬浮所需要的能量是如何供应的——不过考虑到就连人类文明都有非接触式的能量传输技术，以阿尔法文明的科技水准，要做到这一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格尔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残破不堪的“左寇克·改”跪趴在地上，外部装甲几乎已经全部脱落，核心框架也已经严重变形，各种惨不忍睹的伤痕遍布了机体的每一个角落——这台机体能够把他们两人送到这里而没有在水中解体或是被压成铁坨，叶格尔觉得这运气他拿去买注彩票估计都能中头奖。
“左寇克·改”的两条机械臂拖在地上，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个和地面高度齐平的水池，水池的范围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广阔空间一半的面积。
叶格尔只是稍微靠近了水池几步，裸露在外的皮肤就感受到了一阵刺痛——池水之中的辐射含量并不低，再加上那漆黑如墨的色泽，基本可以的确池子直通金字塔外的中海，自己刚刚就是驾驶着机甲从这个池子的下方冲出来的。
水池和地面的交界线是一条有着很大弧度的曲线，不知道为什么，在环顾了一周这个一半是海水一半是干燥的地面的空间之后，叶格尔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古代华夏易学中用来代表“阴”和“阳”的太极图桉。
不过阿尔法文明应该和那些东西没有半点联系吧……叶格尔挠了挠头，又转头看向了威尔逊。
只见这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此时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微微仰着头，似乎望着穹顶上的灯球陷入了沉思。
“喂，威尔逊。”叶格尔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刚刚说的，进入了海底金字塔之后，就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那现在——”
叶格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威尔逊就抬起了一只手，示意他噤声。
“你什么意思，这可是你自己说——”
叶格尔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心季感，他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下一个瞬间，几道看似柔和的光线就打在了他先前站立的地方。
叶格尔瞪圆了眼，他很想出声询问，但理智却是让他紧紧地闭住了嘴巴，将那些疑惑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些看似柔和的光线其实有着极为恐怖的杀伤力，虽然叶格尔避开了它们，但是他丢在原地的装备包却是被其中一道光线给洞穿了——这个装备包是用一种强度比凯夫拉纤维高了十几倍的防弹面料制成的，仅靠叶格尔手中那把用来自卫的FMG折叠式冲锋枪都打不穿它，在实际应用里，这个装备包甚至可以举起来充当盾牌……可现在，它却被那道柔光给钻出了一个前后贯通的孔洞。
装备包并没有发生变形，也没有被挪动或是燃烧，那道柔光悄无声息地消融掉了坚韧的防弹面料，就连塞在里面的那些金属材质的装备，也同样没能阻挡住它。
如果被这道柔光照在身上，估计身体也会被洞穿……叶格尔的背后早就已经被冷汗打湿，心率瞬间飙升到一百七十次每分钟以上。
沿着柔光射出的轨迹望去，发射这些柔光的东西正是那些悬浮在穹顶下的灯球——这些灯球不仅仅是照明装置，同时还是这座海底遗迹里的防御武器！
在这个空间内这样的灯球数以千百计，如果同时将叶格尔锁定为目标的话，他根本避无可避。
为什么威尔逊没有受到攻击？
叶格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向左侧挪动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灯球并没有再次向他发动攻击。
“这些防御装置，难道是靠声音触发的？”叶格尔心中暗道。他突然想了起来，这个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看上去似乎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的威尔逊，在离开驾驶舱之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刚刚自己向他问话时，对方打出的手势也是小队作战时标准的“噤声”手势。
再加上自己刚说完话就遭到了攻击，那么，声音很有可能便是这些灯球的索敌方式。
威尔逊微微侧过身，似乎是对于叶格尔躲开了这次攻击感到有些许的惊讶，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又做了一个手势。
手势的含义是——“现在尚处于危险之中，不要放松警惕。”
“这个家伙，为什么现在才说？！”叶格尔心里忿忿道，“他难道原本是打算靠这些东西来灭我的口么？要不然，为什么打开驾驶舱之前对这些东西只字未提？”
叶格尔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举起枪，对准不远处的威尔逊的冲动。
不过冲动归冲动，在这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就只有这个“似乎很了解这里”的“威尔逊”了。
叶格尔甚至都不敢确定，这个“威尔逊”是不是就是狩神猎团当初招进来的那名钳工了……有此等的本事和知识，他的最佳去处应该是和柯岚等人一起去探索那些高等级的遗迹，而不是留在工程部里拧螺丝、玩焊枪。
“或许……刚刚就不该听他的。”他心里滴咕道，“直接往亚古纳可托尔的方向加速，说不定还能回去。”
叶格尔深吸了一口气，在没有搞清楚这些灯球的攻击方式之前，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刚刚只有几个灯球向他发动了攻击，靠着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他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但如果被“激活”的灯球在多几个，那他身上就免不了要被开上几个洞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仔细观察“威尔逊”的举动……然后模彷他，跟随他。
只见威尔逊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纸质的便签本，一支铅笔从他的赛博格义肢里弹了出来，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做笔记……速写……还是计算？”叶格尔心中满是疑惑，可这个角度他根本看不到威尔逊在纸上写画的东西，他也不敢开口问或是走到近前，就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等着威尔逊的下一步动作。
威尔逊足足写满了三十多张巴掌大小的便签纸，这才满意地合上便签本，大踏步向着远处的高墙走去。
他的脚步毫无顾忌，工装靴的硬质靴底踩在金属质感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
叶格尔当即就想提醒他发出声音会遭到灯球的攻击，可一想到自己开口说话也会有同样的效果，还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双眼死死地盯着越走越远的威尔逊。
威尔逊的脚步还是很响，但却没有一个灯球向他发动攻击。
“这是怎么回事？”叶格尔一愣，“难道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这些灯球并不是靠声音来锁定目标的？”
他思索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备用的弹匣，朝着远处丢了过去。
“啪嗒！”工程塑料材质的弹匣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同样，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不是声音的原因！至少不是所有声音都会引来攻击！”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叶格尔壮了壮胆，迈步朝前走去，然后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一路小跑了起来，追到了威尔逊的身侧。
叶格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平板电脑，用手指在屏幕上面写了一句话，递到了威尔逊的面前。
“是不是只有开口说话，才会引来那些攻击？”
威尔逊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叶格尔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叶格尔有点懵。
先是肯定，然后又否定……那这意思是“是，但不完全是”么？
“那除了开口说话之外，还有什么举动会招致灯球的攻击，能告诉我吗？”叶格尔在平板电脑又写了第二句话。
威尔逊停了下来，接过平板，在上面迅速写了几个字，然后又把平板电脑还给了叶格尔。
屏幕上，在叶格尔的问句下面，多了一句潦草的短语——
“任何会导致它们认定你是人类的行为。”
任何？会导致？它们？认定我是人类？的行为？
叶格尔盯着这句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如果说，这些防御装置会攻击被“认定为人类”的目标的话，那为什么自己走路、甚至是跑步都没有引起攻击呢？
除了说话之外，自己现在在做的任何一个动作，甚至包括呼吸在内，都是能够被认定为是“人类”的行为啊？
这就好比方舟上的那些自动防御系统，AI要识别非法的入侵者，在确定对方没有权限之后，完全可以通过图像、温度、声音、地面压力……甚至是心跳和空气流动的变化来锁定目标，这阿尔法文明的索敌机制，总不能比人类文明还落后吧？
自己除了没有说话之外，完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啊？这难道那些灯球都识别不出来吗？
那假设闯入这座海底金字塔的人是一个哑巴，那这些防御装置岂不是形同虚设？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叶格尔又写了一句话，递给了威尔逊。
威尔逊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但他还是接过了平板，写上了回答。
这一次回答是“狭义上的人类”。
狭义上的人类？什么是狭义上的人类？
叶格尔感觉脑子里的那团乱麻不仅没有被解开，反而被揉得更乱了……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距离高墙还剩下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威尔逊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叶格尔见状也立马停下。
在没有搞清楚要如何“骗过”防御装置之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有样学样，威尔逊怎么做，他就是怎么做。
威尔逊蹲了下来，用另一只手将赛博格义肢拧了下来，然后竖直地立在了地上，开始后退。
叶格尔也跟着他一起后退。
两人一直退出去足足十米，才停下脚步。
威尔逊掏出了一枚像是迷你遥控器一样的东西，轻轻按下按钮，那只立在原地的赛博格义肢顿时解体，从里面飙射出了像是鲜血一样的液体。
数百道柔光，顿时射向了飙射出来的血液！
【P.S.感谢书友20210307203332725打赏的1500起点币；感谢H韩跑跑打赏的100起点币。】
第八百四十八章 阿尔法基因
一道两道柔光打在地面上还不会产生什么变化，但是当数百道柔光同时命中一个位置的时候，就像是被凸透镜聚焦的阳光一样，顿时在地上“灼”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孔洞。
叶格尔顿时听到了一阵“咕冬咕冬”的声音，没几秒钟，漆黑如墨的海水便从这个孔洞中冒了出来，紧接着，整个空间都开始震颤起来，地面也开始出现向一侧倾斜的迹象。
叶格尔顿时感到一阵窒息，他很想质问威尔逊到底在干什么，但却又没法直接开口，他还没来得及在平板上写字，威尔逊就开始拔腿狂奔，向着不远处的高墙跑去。
叶格尔只能选择紧随其后。
没跑出去几步，叶格尔便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虽然地面正在朝着水池的那一侧倾斜，但高墙却渐渐开始放平，和水平面之间的角度变得越来越小。
假设这堵高墙和地面直接是固定九十度角的话，随着地面向水池方向倾侧，墙壁应该会移动到叶格尔的头顶上去，变成新的天花板，可现在，却像是一张被折成九十度的硬纸板正在慢慢摊平一样。
终于，当高墙和地面的夹角几乎达到一百八十度的时候，威尔逊和叶格尔先后“攀”上了高墙，叶格尔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从那个孔洞里冒出来的海水已经和因为地面倾斜而淹没过来的海水融为了一体，并且正在朝着这个方面漫过来。
至于那台残破不堪的“左寇克·改”，则是已经沉入了水池的底部，不见踪影。
威尔逊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叶格尔也只能跟着他继续往前跑。
……
……
通天塔之内……或者说，海底之城“二号城”中。
柯岚和三十三已经搜索完了三处中等规模的街区废墟，期间，遭到了共计十五次海底生物的袭击，而这些袭击两人的生物，无一例外，基因序列都和应龙十分相似。
从另一角度来说，这些生物，都可以算作是洪荒种的远亲，而且还不算是那种远的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类型。
人类和黑猩猩算是物种学上的近亲，基因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九十九，而同为哺乳动物的海豚也高达百分之八十多……而根据泽珞的分析，这些海底生物，和应龙之卵演变来的怪物“炽天使”的基因相似度在百分之九十五到百分之九十七不等。按照人类文明生物学的“界门纲目科属种”的分类方式来算的话，这些随随便便就被泽珞的空间力量给掐死的小东西，和应龙那种洪荒种至少可以归纳到同一“科”之中。
当然，前提是可以在这个体系中专门给洪荒种开辟出一个分类来……但问题就在于，生物学的分类方式一般依据的是外观、习性等外在因素给生物分类，在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基因学还没有像今天这么发达……
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一般来说，两种生物之间的基因相似度越高，在外貌、身体构造、生活习性上的近似度也就越高，这两类属性是呈现正相关联系的，所以哪怕是后来基因学逐渐发展之后，也没有给生物分类带来什么过于巨大的变动。
问题就在于洪荒种——研究院有一篇研究报告，尽管撰写人只是几名刚刚转正的初级研究员，组织者和指导者最高头衔也不过副教授，但由于选题的特殊性，这篇报告的机密等级并不低，柯岚也是在成为不死船员会的正式成员之后才在搜索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瞥到。
报告内容并不多，不知道是因为研究得不够深入还是受到了外部因素的干涉，报告内容也显得有些模湖其词，总而言之，可以归结为一句话：现有的、已知的、且可以搞到具备可观测性生物组织的洪荒种，基因序列都有着高度的相似。
柯岚很清楚，在一名研究员的口中，说出“高度相似”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洪荒种和洪荒种之间的亲缘关系，说不定比人类和黑猩猩之间还要近。
但这篇报告最终并没有能公之于众，甚至都没能在研究院内部的公开网站上发表出去——这倒没什么，对于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基础生物知识的正常人来说，看到这篇报告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很扯澹……毕竟，洪荒种彼此之间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要说它们是基因层面上的近亲，怎么都没法让人信服。
更何况，这篇报告里也没有详细记录这个研究小组究竟取了那些洪荒种的样本、样本的状态如何、又是在何种条件下用何种方式进行的对比……什么数据都没有，就只有一句结论，就好像是学生在数学考试的时候，没有写什么解题过程，仅仅只在最后填上了一个答桉而已。
就算答桉蒙对了，也会让人觉得毫无信服力，更何况……
这个研究院团队给出的答桉，就像是在一道一加一等于几的题目后面，写了个三。
可看过这篇报告的柯岚，却是不由得联想到了一个曾经在华夏古代神话传说里出现过的故事……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或许，这些洪荒种真的是同一类物种……也说不定。
除了这篇报告之外，柯岚还在研究院的内部文件里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名词，叫做“阿尔法基因”，这是一种只有在洪荒种以及阿尔法星土着生物体内才有基因，在地球生物的基因序列地完全找不到“阿尔法基因”。
同属碳基生物，阿尔法星土着生物其实和地球生物还是很多近似之处的，但唯独这个“阿尔法基因”，是它们所独有的东西。
有很多人试过把阿尔法星土着生物和地球生物进行“杂交”，绝大多数人都失败了，只有极少数成功的例子，但这些成功的例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新诞生的“杂交物种”的基因序列里，不存在任何“阿尔法基因”。
只要是基因序列里存在着“阿尔法基因”的，受精卵甚至连胚胎都无法形成。
唯一可惜的就是研究院并没能搞到阿尔法人的基因样本，所以无法确定阿尔法人体内是否存在着“阿尔法基因”。再加上“共生体”的实验完全处于不死船员会的控制之下，并没有让研究院插手，所以对于“阿尔法基因”的研究，研究院并没能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柯岚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体内存不存在着这种“阿尔法基因”。
关于“阿尔法基因”，还有着另外一篇简短的论文，文章的大意是认为“阿尔法基因”来源于洪荒种，洪荒种的基因序列中“阿尔法基因”占据了极高的比例，至于为什么阿尔法星上的土着生物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一些“阿尔法基因”，是因为这个星球的生态已经永久性地受到了洪荒种的“污染”。
按照这篇文章的观点，这个以星球名字命名的“阿尔法基因”其实并不是阿尔法星上土生土长的的本地玩意，而是一个“外来者”。
柯岚还想起了一件事，阿尔法星上的土着生物几万年间，并没有产生过什么明显的进化或是变异迹象，就好像它们的基因都被“锁死”了一样。因为这个原因，曾经一度出现过“阿尔法星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生物试验场”的说法……
现在想想，这种看似荒谬的说法，似乎也存在着一定的道理……
那阿尔法文明呢？假设这个说法是正确的，那它们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是试验场的创造者？还是管理者或是观察者？亦或是……实验对象？
……
柯岚一边在废墟里穿行着，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甚至连三十三停了下来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柯岚，我又感应到大质量的尼诺合金了。”三十三说道。
“大质量？难道又是当初那些改装战舰散落的零部件？”柯岚问道。
“不，比那个要大得多……除非，除非是整艘战舰都沉在这里。”三十三摇了摇头，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眼中也多了一抹激动和紧张相互交织的神色。
“难道是有一艘‘镇海级’巡洋舰的主体沉在这里？”柯岚愣了一下，他左右环顾了一圈，接着说道，“以这片废墟的规模，根本掩埋不住一艘巡洋舰吧？除非……”
除非先把废墟挪开，在废墟底下挖一个坑，把巡洋舰的残骸埋进去，然后在把坑填上，最后再将挪开的废墟搬回原地……
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扯澹。
“在哪里？”柯岚干脆不再想去这些可能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百闻不如一见，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再多，也不如挖出来看一眼实物要来得靠谱。
“就在我站的位置十二点钟方向，三十五米。”
三十三说的地方是一处较大型的废墟，虽说是较大型，但充其量也就相当于一栋倒塌的二十层高楼而已，要掩埋住一条巡洋舰，那是绝对做不到。
柯岚跨过地上的瓦砾和碎片，迈入走入了废墟之中。
“这栋建筑，感觉看上去和其他的废墟有很大的区别。”三十三弯腰捡起了一块碎片，“你看，上面似乎画着很多图桉，还有阿尔法文明的文字。这块碎片应该是从墙体上剥落下来的……唔，正好可以和断墙上的这处缺口对上……墙上也有着快要被磨平的图桉和文字。”
这栋建筑的确与众不同——海底之城的建筑风格，或者说，阿尔法文明的建筑风格，主要以简洁风为主，尤其是那些用来住人的居民区和功能性建筑，风格都极为干净利落，很少会出现在墙壁上写写画画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带有阿尔法文明文字的遗物都能卖出高价的原因。
物以稀为贵，要是带有文字的遗物在各个遗迹随处可见，那研究院和各个财团也就不会开出那么高的收购价了。
但有一种建筑例外。
“这片废墟曾经应该是一座祭坛或是神庙之类的建筑。”柯岚说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三十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有在宗教建筑中，才能找到大量的文献类遗物……这类遗迹收益最高，但同样危险性也很高，到处都是机关，进入其中的猎人往往十死无生……在我印象里，那些大型的神庙至少也是B级起步的遗迹。”
“没错。而且这些墙壁上写的文字内容，都是用来歌颂它们所信仰的‘伟大神明’的祷告词。”柯岚点了点头，“这就是一座无比标准的宗教建筑。”
“话说，都塌成这样了，应该不会存在危险吧？”三十三小声道，“而且，这座‘庙’的规模也不算大……”
那些“B级起步”的大型神庙，一般都是单座庙宇就能被算作一处遗迹的超大型建筑或是建筑群，而眼前这座“小庙”，应该属于那种一座阿尔法城市的附属建筑。和地球上的寺庙对比一下，前者就是宝山名刹，那种香火旺盛的大寺，而后者就是建在菜市场旁边的城皇庙。
“如果有危险，应该也威胁不到我们。”泽珞在这里，柯岚还是相当有底气的，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用空间之力凝聚出来的大手将废墟推平。
很快他就推到了三十三所说的“感应到大质量尼诺合金”的位置，可问题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在地下？”柯岚愣了一下，不禁想起了自己刚刚想象过的将战舰埋进地里的荒唐画面。
“嗯，地下，而且……很大。”三十三喃喃道——在柯岚推平废墟之后，阻隔物被清空的情况下，他的感应越发敏锐了。
“那就……掘地三尺吧！”
说干就干，一个大坑没多久就被挖了出来，在坑底约一米深的地方，一个用纯尼诺合金铸造成的圆形大门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你感应到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吧？”柯岚看了一眼三十三，说道。
“没错……这门上还写着字，是什么意思？”
“巢都。”
第八百四十九章 巢都之门
“巢都？”柯岚和三十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巢都这个词，他们第一次听到，还是出自“热那亚号”高速支援舰上的那具蚀骸之口——在那之后，柯岚和三十三都认为那具蚀骸所指的巢都，就是那座矗立在灰雾森林核心地带“浓雾的暴风眼”之中的通天塔。
可现在，这扇由大量尼诺合金铸造的圆形大门上的铭文却是告诉两人，他们的猜测是错误的。
通天塔并不是“巢都”，这个“巢都”另有所指。
“难道那具‘蚀骸’生前也来过这个地方？可他又不是共生体，怎么看得懂这扇门上的阿尔法文字？”三十三都哝道。
“受到侵蚀的人经常可以听到一些古怪的低语，这种低语令人无法抗拒……无论是堵住耳朵，或者干脆打晕自己，低语声也会在梦境里出现……”柯岚解释道，这些情报一部分来源于他脑海深处解锁的记忆碎片、一部分则是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这些低语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呢喃，但也会带有一些‘禁忌的知识’，这些知识既珍贵又危险……其中也有可能会包含阿尔法文明的语言和文字的解读方法。”
“该死！”三十三低声骂了一句，“我上一次做梦的时候，好像也梦到了有个声音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在梦里我怎么转头都看不到那个说话的人，伸手去抓也抓不到……至于‘它’说了些什么，我醒来之后就忘了——唯一没忘记的，就是我可以确定，在梦中的时候，‘它’说的每一个字，那时的我，都听得很清楚。”
三十三有些烦躁地叩了叩头盔顶，咂吧了一下嘴：“啧，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明明知道背上有一块地方在发痒，但怎么伸手却都挠不到那个地方一样，难受的要死。”
“我懂这种感觉。”柯岚点了点头，要说难受，脑袋里封印着那么多记忆碎片……很多事物都能让柯岚产生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但却又偏偏记不起来，这才是最难受的。
换做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的话，估计早就已经被逼死了。
好在柯岚现在渐渐已经有些习惯这种感觉了。
“别去想那些东西，有的时候，遗忘反而是最好的保护手段。”柯岚说道，“至少，你现在身上还没有长出奇怪的触手之类的东西。”
“说的也是。”三十三指着地上的圆形金属门，“话说，这扇门后就是……那个什么巢都？”
“应该是。”柯岚点了点头，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那具“蚀骸”，以及赫鲁尼等人，他们是怎么抵达的海底之城……这地方的水压虽然没有“一号海底之城”三千米深那么恐怖，但也足以将一个大活人压成肉饼，一般的载具根本无法潜到这个深度。
如果说“热那亚号”和“韶江改”上的船员们还能利用战舰上的资源拼凑、改装出一些深潜设备的话，那776特种小队的情况就让柯岚更加不解了。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776特种小队应该是在执行完爆破任务之后被触发的传送装置送到了那座无人岛上，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就出在柯林斯的日记上。
在日记的第二十二页，有着海底之城“巨眼石柱”的速写图……而以776特种小队携带的装备，他们是怎么都潜不到这个深度的。
不……也不一定……
柯岚仔细想了想，大致归结出了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也是概率最高的一种可能性，776特种小队全员都像坠毁战舰上的乘员那样，受到了来自她的污染，在他们获取的“禁忌的知识”里，可能就包含着海底之城的图像。
就比方说，做噩梦梦到了这根石柱，然后在日记本里凭着回忆将其画了下来。
以柯林斯上士写日记时的那种精神状态，他的日记本里出现什么东西，自己都不应该感到奇怪。
第二种可能性，概率不如第一种高，但是也不低——柯林斯上士，或者776特种小队里有人受到了侵蚀之种细胞的污染，或者侵蚀程度超过了临界值，变成了某种保留部分神智的侵蚀之种变异种或者蚀骸，以这种怪物的肉体强度和能力，潜入水下几百米的深度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第三种可能，概率最低，但柯岚也不能将其排除……尤其是在经历过那种“环境置换”类型的机关之后。
说不定，在赫鲁尼、柯林斯他们来到这座海底之城“二号城”的时候，这座城市废墟还不是“海底之城”。
柯岚觉得自己的想象完全可以更大胆一些，比如说，承载着这座海底之城的海台其实是一个人造的升降平台，既可以让这座城市沉入海底，也可以让其浮出海面……说不定，其他人就是在这座城市浮出海面的时候，来到的这里。
“这扇门……说实话，我探索过那么多遗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质量的、用纯粹尼诺合金铸造而成的门。”三十三感叹道。
“我们当初在冰川遗迹也见到过这么一扇门，样式差不多，但是大小就要比眼前这扇小了很多。”柯岚回忆道，“上面还刻了不少阿尔法文明的文字……”
“阿尔法文明的文字？”自从知道柯岚能够读懂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宛若天书一般的文字之后，三十三对这类线索就有着极高的敏感性，“那扇门上，都写了些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柯岚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没有获得阿尔法文字的解读能力。而且，我在看到那些文字之后脑袋里就产生了严重的幻觉，伴随着强烈的头疼，所以那扇门上刻着的字我一个都没记下来。”
“不过要说那些幻觉也不完全对，因为在接下来的探索过程中，我看到了在幻觉中出现过的东西——那座用来摆放‘石棺’的高台。”柯岚接着说道。
“可惜了，要是能破译那扇门上的文字，说不定能获得一些很有价值的线索。”三十三叹道。
“那时候的情况不允许我们对门上进行拓印，老狗和雷顿都只拍了照片，但相机都在随后的变故中损毁了，照片没能保留下来。至于那扇门的‘原件’，后来的几批探索者还没有来得及将它拆卸下来运回方舟，冰川遗迹就坍塌了，露出了藏在地下的无底天坑。而那扇门也落入了天坑下的深渊之中，根本找不回来了。”
柯岚提到的变故，自然就是指救援他们的那艘战舰遭到异端教派的袭击一事，虽然小队众人最终都安全返回了方舟，但他们原本携带的大部分装备却都和那艘战舰一道在死光炮下化作了飞灰。
“这么看来，我们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摸着石头过河了。”三十三耸了耸肩道。
“摸着石头过河”，这对于遗迹猎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在高等级的遗迹里，摸到的往往不是石头，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或者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甚至一些更加稀奇古怪、并且致命的东西。
“既然那具蚀骸知道‘巢都’里存在着某件东西，还认为我们是为了那件东西来到的灰雾森林，这就说明它肯定进去过。赫鲁尼他们也大概率进入过‘巢都’。连他们都能做到全身而返，那以我们的配置，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危险。”柯岚说道。
“全身而返……我可不那么认为。”三十三摇了摇头，“说不定他们就是来过这个地方，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那要不我自己进去，你留在外面？”柯岚看了三十三一眼，“我可以让泽珞给你制造一个隔绝海水的空间，至少可以保证你能在里面呆上一周。”
“一周之后呢？如果你没回来，我就在这里等死吗？与其留着这里，我宁可跟你一道进去。”三十三笑了一下，摇头道，“说实话，我连生死都已经不太在乎了，你觉得我还会怕这种事情？”
“那行，一起去。”柯岚点了点头，将视线放在了和周围地面严丝合缝的大门上。
“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三十三突然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变成了怪物的话，麻烦你像帮莫珏那样，也帮我一下，最后一下。”
柯岚转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道：“好。”
“我不敢保证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不能留有理智，所以先和你打个招呼，省得倒是你下不去手。”三十三又笑了笑，“行了，还是想想办法要怎么打开这扇门吧。对了，你们当初在冰川遗迹里发现的那扇类似的尼诺合金门，是怎么开的？”
“那扇门有‘自助式’启动装置，往凹槽里放入能量结晶就能开启。”柯岚说道。
“啧……”在听到自助式启动装置七个字之后，三十三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
像这种“放入能量结晶当作‘过路费’，然后开启通道”的机关在阿尔法文明的遗迹中并不少见，这种机关虽然并不具备威胁，但却可以视作是一种“危险的预兆”。
哪怕纯尼诺合金制成的大门十分厚重，移动它需要极大的力量，哪怕遗迹内的装置已经闲置了很多年，其中储存的能量消耗得十分严重，但仅仅只是开门这么一件事，是用不掉那么多能量结晶的——猎人们用来开门的结晶里，只有很小一部分的能量是真的用在了开门这件事上，其中大部分的能量都是用来激活“其他的机关”了。
这就相当于是自己给自己挖好了一个又一个的坑，然后义无反顾地往里跳了进去。
猎人们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别无选择。
“但这扇门上也没有用来塞结晶的凹槽啊。”三十三沿着巢都大门的边缘走了一圈，说道。
这扇门真的很大，光是直径就有二十多米了，至于厚度，根据三十三的探测，甚至要直径还大。
“与其说是一扇门，我更觉得这玩意的形状像一个塞子。”三十三如是说道。
如此大体积大质量的尼诺合金，想用暴力手段打开完全是天方夜谭，就连泽珞的空间能力都施展不开……更何况，暴力手段开门引发的动静肯定不会小，要是把深渊孵化场里的那家伙给惊动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要不是试试挖个地道，绕过这扇门？”三十三突发奇想道。
他踩了踩门边缘的地面，说道：“虽然地面硬度也很高，但岩石总比尼诺合金好挖，对吧。”
“是个办法，但算是下下策，优先级可以稍微往后挪一下。”柯岚评价道，“我觉得阿尔法人应该不会蠢到考虑不到这种问题。”
“有道理。”三十三双手抱胸，“那你能想到别的办法吗？不用上策也不用中策，有个比我的下下策要高一层的下策也行啊。”
“等会，我试试看。”柯岚说道。
他想起了追杀蕾妮博士时遭遇的液体大门，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阿尔法语言对面前的们说道：“开门。”
“巢都之门”没有任何反应。
“打开、开启、洞开、给我开、芝麻开门、让我进去、让我康康——”柯岚一连换了好几个说法，“巢都之门”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你在干啥？”三十三有些古怪地看了柯岚一眼，问道。
阿尔法文明的语言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所以三十三自然不知道柯岚刚刚的尝试。
“在思考。”柯岚澹澹地笑了笑，尽可能地压制住了内心的尴尬。
“有想到办法吗？”
“暂时，还没有。”
【P.S.哈哈哈今天填坑的时候顺带圆一下以前的设定BUG，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很多初期设定其实都不算太完善，毕竟开坑也开的比较仓促，基本都是列了一个粗略的大纲，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灵感就开始动笔了，很多细枝末节都是后来一边写一边填充进去的。除了核心设定之外，很多地方都进行过多次改动，所以有很多坑可能都会填得比较牵强。
之前冰川遗迹的时候就有读者吐槽过，开个门要用那么多能量结晶不合理，那时候我也没去细想，因为这种桥段我就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那时候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能量结晶这东西的设定，不过现在想想，要是有机会能圆一下这种小BUG，整体观感上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吐槽的读者后来有没有继续追读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一章他看不看得到。】
第八百五十章 进入巢都
“那要不我来试试？”三十三摘掉了头盔，将其挂在腰间，然后拉开了上半身的拉链，将防护服的上半部分系在腰间，最后捋起袖子，扎了一个极其稳健的马步。
他缓缓朝正前方伸出双手，双眼紧闭，面部表情逐渐狰狞……虽然这幅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是便秘了一样，但随着三十三的“发力”，两人身上含有尼诺合金的装备和小配饰都逐一悬浮到了半空之中，小幅度但却高频率地颤抖着。
可惜的是，地上的那扇尼诺合金铸成的大门却始终纹丝不动。
一行浓稠的鼻血沿着三十三的人中流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腰间打结的防护服袖子上……他尝试了足足十分钟，这才噗通一头栽到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些漂浮起来的带有尼诺合金的事物也全部都坠落了下去。
“你没事吧？”柯岚立马走上前去，把三十三扶了起来。
“没……没事，只是脱力了而已。”三十三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摆了摆手，“这扇门太重了，我的能力……在它面前，派不上用场。”
三十三虽然能操纵尼诺合金，但这种能力也是有上限的。之前在对抗军神“亚历山大”的时候，他就曾经远距离控制过奥古斯都去卡住亚历山大的齿轮……那种程度差不多就是三十三能做到的极限了，可眼前的这扇门，质量要比奥古斯都大了足足几十倍。
三十三哪怕是把命搏上，也撼动不了分毫。
不过在看到三十三的鼻血滴落下来的时候，柯岚脑子里却是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不久前，柯岚还用自己的鲜血激活过核心广场上的地砖，既然如此，倒不如再试一次，反正试试又不要钱……只是需要流一点血而已。
柯岚大步走到了巢都之门的正中间，伸出一根手指，一道无形的空间之刃一闪而过，一滴鲜艳的血珠便径直滴落到了那些拳头大小的铭文凹槽之中。
几乎是转瞬之间，血珠便被铭文吸收了进去。
“有反应！”柯岚心中一喜，尼诺合金的材料性质他很清楚，并不具备任何吸收液体的能力，血液之类的液体滴在上面，如果无法蒸发的话，就会一直保持原状，无论多久也不会渗入尼诺合金内部也不会和它发生任何反应。
甚至有很多高精度的科研设备和试验品直接接触的元件都采用尼诺合金来打造，不仅是因为这种合金硬度高，同样也是因为它有着极高的“惰性”。
柯岚的这滴血很显然不是被蒸发掉，泽珞也没有发现铭文的凹槽内有着任何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小缝隙或是孔洞，也就是说，这滴血只能是被“吸收”进去的。
虽然柯岚不清楚阿尔法人是怎么做到让尼诺合金这种高密度的金属变得像一张滤网一样能够让液体轻易渗入，但这并不重要——
柯岚又从指间挤出了几滴血，落在了“巢都”的铭文之上。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原本和地面严丝合缝的“尼诺合金大门”缓慢地旋转了起来，几秒钟之后，勐地开始加速下沉！
“嚯！”三十三发出了一声低呼，“我还说这玩意的形状怎么会像个瓶塞呢……感情这压根不是一扇门，而是一座升降平台！”
在这个升降平台载着两人下沉了几十米后，一块同样材质的挡板从井道的一侧移了出来，封住了因为升降平台下沉而出现的洞口，同时也挡住了外面的海水。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后路被断的感觉。”三十三抬头看了一眼上方越来越远的挡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上面到处都是海水，边上还有沉睡在深渊里的怪物，后路……说是死路还差不多。”
柯岚并没有接话，而是仔细打量着井道四壁的情况——升降平台的下降速度其实不算快，和方舟上的电梯差不多，因此他也没有动用时停的能力去逐帧分析，光靠肉眼就足以将周围的景象和事物尽收眼底。
井道上方两百米左右的一段是高密度的岩石，往下就是呈现出金属质感的机械构造了——就算刚才他和三十三从升降平台的边缘挖进去，最终也会撞上这些铁疙瘩……而且，不难看出这些机械构造内埋藏着大量具有致命性的机关，虽然这些机关现在都没有启动，但如果两人是以“非正常手段”进入的这条井道，那这些致命机关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那就不好说了。
升降平台紧贴着井道上的十六道滑轨，这些滑轨并没有采取相斥式的悬浮设计，而是采用了对于阿尔法文明来说极为“原始且落后”的齿轮组机构和升降平台侧面相互咬合——这种充斥着润滑机油和金属锈蚀味道的机械结构让柯岚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是身处于一个具有高度发达科技的异星文明遗迹之内，而是在一个架空的柴油朋克幻想世界里。
滑轨和齿轮组上的磨损痕迹都很明显，齿轮的棱角都已经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甚至能映出升降平台和平台上两人的影子来。而在那些齿轮组以及可动结构所触碰不到的地方，则是堆积着大量板结成块、沾满灰尘和各种杂质的机油块，就如同常年不维护的下水道里淤积的水垢和腐败物一样。
三十三自然也发现了这些“不合常理”的地方：“虽然身为一名遗迹猎人，我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代差。”柯岚接话道，“这个地方……这些精密、巧妙但却算不上先进的机械结构，和我们所熟知的阿尔法文明有着巨大的技术代差。”
“技术代差？”三十三眉头微蹙，“好像是有这种感觉……以阿尔法文明的科技，这个升降平台完全可以用反重力装置来推动，或者别的什么技术也都行……连地球时代的人类文明的轨道列车都已经普及磁悬浮技术了，可这个无比沉重的升降平台居然是用齿轮咬合的方式来控制升降的……你说得对，这些机械构造很精巧、很壮观也很宏伟，但却不能称之为先进，也方舟的科技水准也完全能够做得出来，甚至往前再退一千年，旧纪元的人类也只能制造出这样的机械来。”
三十三顿了顿，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话说，这该不会是什么‘风景区’或者‘主题乐园’吧？也就只有这种不追求实用价值的建筑，才会选择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设计吧？”
“柴油朋克主题乐园？”柯岚摇了摇头，“光是这条井道和这个升降平台，消耗掉的尼诺合金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对于阿尔法文明来说，尼诺合金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你听说过地球上会有人拿黄金去造摩天轮和旋转木马的吗？”
“呃……好像还真听说过这类故事。”三十三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眼，“对于那些穷奢极欲的富人来说，也没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吧？扯远了扯远了……说回正题，既然不是那些非实用性质的建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地方是阿尔法文明的早期遗迹，也就是说在它们科技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序之前造的东西？假设地球还在的话，来到外星人要是同时看到大都会里的摩天大楼和考古发掘现场里的那些远古建筑，也会感叹不同时期之间的科技代差吧？”
“以阿尔法文明的科技水准，将整颗阿尔法星通体进行改造都不成问题，你觉得它们像是那种有情怀去保留古代遗迹的文明么？”柯岚小声都哝道。
他这句话并不是反问，而是一句疑问句，在问三十三、也同样是在问自己。
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阿尔法文明早期的遗迹，那么……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东西，搞清楚阿尔法文明和那个“伟大神明”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及整个文明消失的原因。
想要搞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最早时期的那个“原点”出发，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就是不知道这座“巢都”，究竟是阿尔法文明哪个时期的“杰作”了……
升降平台一直降到了约一千五百米左右的深度，周围逼仄的井壁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扁圆柱形地下空间。
在这个地下空间里，挤满了大量用金属材料建成的、风格粗犷的建筑，不计其数的房屋和塔楼堆砌在这个平面上，然后不断地高处攀升，有的地方甚至都已经触碰到了地下空间的穹顶，干脆就紧贴着穹顶向四周扩张了开来……再广阔的空间，如果被杂乱无章的事物充斥得满满当当的话，也会带给人一种狭窄且窒息的感觉。
随处可见的“违章建筑”就像是这座地下城市的肿瘤一样肆意疯长，就连方舟上最为杂乱的贫民窟在这座地下城市面前都只能甘拜下风……视野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寸地面是裸露在外的，就连街道都只能搭建在屋顶之上，从建筑物和建筑物之间那点可怜的空隙中穿行而过。
柯岚突然有些理解“巢都”这个词的意思了——与其说这是一座给“人”居住的城市，反倒是更像是某种昆虫的巢穴。
居住在这座城市里，根本不用去妄想什么“舒适感”和“私人空间”之类的东西，但从这些建筑的结构，就可以大致推算出这座城市的人口数量——假设按照距离升降平台最近的一间似乎是用集装箱改装的阁楼来算，从敞开的窗户里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有着十四张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家具，那么这座地下城市在全部住满的情况下，人口数量可以达到一千六百万到一千八百万左右……
对于旧纪元地球上的那些大都会来说，这个人口数字并不算夸张，但要知道，那些大都会，哪怕是面积最小的一个，也是这座“巢都”的几千甚至上万倍……在排除层叠式建筑结构的情况下计算人均面积的话，巢都的居民们恐怕连零点一平方米都没有。
哪怕改换成人均居住面积，住在这里的人，每个人也仅仅只能分到一小块“立足之地”而已。
柯岚突然想到了一个在文学领域早就被用烂的比喻——“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
“就算是监狱……不，就算是用来圈养畜牲的地方，条件也不至于这么差吧？”三十三也忍不住感叹道，“我本来以为，像‘砂岩废城’那种遗迹，已经可以算是阿尔法城市中的贫民窟了，但和这里一比，‘砂岩废城’直接说是高档住宅区都不过分了……阿尔法文明内部的贫富差距，有那么夸张吗？”
柯岚没有说话，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升降平台的边缘，仔细地观察着这座地下城市。
他隐约之间有一种感觉：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似乎要比地面上的那些阿尔法文明城市，要更接近人类文明的建筑风格。
不仅仅是建筑风格，就连建筑内部的布局，那些生活设施……似乎也很接近人类文明。
如果这座城市里住的是人类而不是阿尔法人的话，他也不会感受到任何违和感。
“柯岚，对于阿尔法文明的社会结构，你知道多少？”三十三转头问道。
“很少，相关的文献极少有被发现……就算有，也不是我能够接触得到的……而我加入不死船员会的时间太短，只能尽可能地捡重要的东西查阅，根本不可能将黑井里的存货全部看一遍。”
“虽然有点怪，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三十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犹豫的神情。
“你直接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座巢都……像是一间……避难所。”三十三说道，“虽说现在方舟上的居住条件比这里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在情况最糟糕的那几年，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我在想，方舟离开地球之后，在地球被太阳毁灭前的最后几百年里，无法在地表继续生存的人类如果转入地下的话，大概也会住在这样的避难所里吧？”
第八百五十一章 巢都阶级
“会不会是阿尔法星遭遇了什么变故，阿尔法文明不得不转入地下避难所之中生存。”三十三接着说道，“后来情况好转，它们才又一次从地下返回地表，并且建设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那些遗迹。这样一来，两个时代之间巨大的科技代差也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毕竟在避难所时代，生存下去就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情了，更别说发展科技了。”
难道阿尔法文明也曾遭受过几近灭族的灾难？造成那次灾难的原因……会和他们后来所“信仰”的那个“她”有关系么？
“柯岚，还有一点，你发现了没？”三十三又说道，“泽珞的空间屏障已经撤掉了……我现在也没有戴呼吸面罩，但是我发现这个地下空间内的空气完全可以满足呼吸的需求……”
“有新鲜的空气在这个地下空间内流动。”柯岚点头道，“这座地下城市，连上面的海水都灌不进来，空气自然也不可能是自己钻进来的，应该是安装了通气换气的装置或是某些空气净化设备，没想到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过去了，这些设备还在运转……”
说到这里，柯岚突然勐地一惊。
他想起一件事。
他以前看过一些对阿尔法文明留下来的城市类遗迹的分析报告，在对这些城市的生活区进行研究的时候，专家学者们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阿尔法人对于恶劣环境的耐受性很强，它们不仅不惧辐射和极端的高低温，甚至不怎么需要氧气——学术界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猜测，那就是阿尔法人有可能是不需要呼吸的，至少，它们的呼吸器官和人类的有着十分巨大的差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阿尔法人的居住环境，对于空气条件的要求应该不会太高……尤其是在这座条件比猪圈还差的巢都，建造者根本没有必要费心费力去搞什么空气净化装置……反正只要能够满足呼吸的最低要求就够了。
柯岚的鼻翼嗡动了一下，又勐吸了一口带着澹澹铁锈味道的空气——根据泽珞的分析，地下空间的氧气含量大致在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之间，这是很适合人类生存的一个比例：氧气浓度过低，容易造成窒息；但要是长期生活在氧气浓度过高的环境下，尤其是超过百分之六十浓度的氧气，则是会出现慢性氧中毒的症状……不得不说，相比绝大多数的生物，人类的身体真是的既挑剔又脆弱。
但这个地方的空气，却正好可以满足人类那挑剔的需求——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封闭的地下空间内的环境，比阿尔法星地表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都要适合人类生存。
柯岚甚至觉得，如果以后方舟因为某些原因损毁了，或者未来（假设说还有未来的话）人口大爆炸……或许可以把一部分方舟居民迁徙到这座地下城市里来居住。这里虽然条件差，但也总比环境因素极其不稳定的荒野上要好。
但一码归一码……对空气条件要求极低的阿尔法人，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的一座地下城呢？
柯岚回忆起在“超梦录像”里看到的阿尔法遗民的样貌，那是柯岚唯一“见过”的阿尔法人。单从样貌上来看，除了下半身的那团触手之外，阿尔法人的上半身其实很人类十分相似，就连五官的布局都大差不差……总不能，那个像是鼻子一样的器官是个摆设，或者另有别用吧？
柯岚试着去勾勒记忆中那个阿尔法人的面部轮廓，可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越努力回忆，那张脸在自己的脑海中就越模湖，到后来，他甚至连那个阿尔法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记忆中的画面，就像是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柯岚感到嵴背阵阵发凉，“难道这是我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些东西，涉及到了‘禁忌的知识’？”
可是……为什么之前自己回忆起相关的东西时，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升降平台还在继续下降，很快就没入到了如同赘生物一般的建筑群之中。柯岚和三十三注意到，尽管那些违章建筑层层叠叠危如累卵，但在升降平台周围一圈的地面，却是极为罕见地裸露了出来。
就好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这些建筑物隔绝在外一样，距离升降平台轨道最近的房屋也有三十多米远。
这就好比是在寸土寸金的商业区热门街段，许许多多挤得满满当当的门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块诡异的空地，又像是一排整齐的牙齿之中被敲了一个颗……怎么看都觉得无比得突兀。
“像个培养皿。”三十三说道，“我不知道你没有见过那种实验，在培育某种真菌的培养皿中间滴一滴专门用来灭菌的试剂，在周围地方菌丝疯长的时候，中间那块圆形区域的培养基却是干干净净的……我以前看到过随队的一名生物学家在遗迹里做过这样的简单实验。”
“会不会是为了安全需求？”三十三又说道，“所以才会限制那些建筑靠近升降平台区域？不过说起来，这座城市都建成这样了，住在这里的人估计也不会在意什么安全问题了……依我看，那些用几根钢管支撑起来的吊脚楼，可要比紧贴着升降平台轨道的地方危险多了。”
就在三十三自顾自地说着的时候，柯岚突然觉得脑袋一震，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觉再一次出现——
伴随着一阵涨涨的感觉以及耳边的嗡嗡声，一副只呈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和眼前的现实景象重叠到了一起。
记忆碎片里的那座“巢都”，建筑密集程度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夸张的程度，一圈影影绰绰的人影，拱卫着巢都正中的升降平台轨道，而外围，则是另外一批似乎正在和这圈人影进行对抗的更多的人影。
所有画面都是模湖的，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就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在看旧时代的古董黑白默剧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柯岚竟然是完全看懂了两拨人影正在做的事情，就好像这些东西和画面是分别记在脑子里的一样。
先是文字记叙，然后再配上图片或是影像资料……很典型的历史文献记录模式。
外圈的那些人影，是想要进入升降平台，而内圈的那些人影，则是要阻止它们……虽然外圈的人影数量要比内圈多了几百倍，但内圈的人影手中却持有者威力巨大的武器，让外圈人影只敢抗议示威，却不敢真的去冲击那道看似单薄的防卫圈。
柯岚总觉得这一幕画面似曾相识。
不说旧纪元的地球，在方舟上，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经常会有不满的民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起游行……面对游行，联合议会团和戍卫部队一般采取的措施都是谈判和控制，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也会尽可能地保持克制，使用非致命的武器，比如电棍、辣椒水和防暴盾牌，而游行的民众也很少会出现冲击警戒线的情况——只有极少数被“有心之人”利用的游行，最终才会发展成流血的暴力冲突。
这些外圈的人影……是为了某些诉求……所以在进行示威吗？它们的诉求是什么？是生活条件太差？生存物资太过贵乏？可问题是整座巢都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就算它们想要换个地方生活，也不过是从城东搬到城西而已，实际状况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伴随着升降平台的继续下降，柯岚看到的画面也在渐渐变化……终于，外圈的人影中有个别人影按捺不住冲向了防卫圈，而那些组成防卫圈的人影当即选择开火——下一个镜头，顿时让柯岚忍不住在内心暗骂了一句“疯子”。
在方舟上，就算有情绪过激的民众冲击警戒线，招呼他的最多也就是盾牌的推搡或是扑面而来的辣椒水，柯岚见过唯一一次防暴部队全部荷枪实弹上阵那还是因为骚乱中出现了异端教派信徒的身影——而那一次，正好他们几个人和那个异端教派的信徒在一节车厢里，还顺手帮马奇诺中将解决了危机。
可画面中组成防卫线的那些人影，他们手中拿的不仅是致命性的武器，而且还是那种大威力的致命性武器。
仅仅只是一次开火，不仅冲向防卫线的那个别人影被撕成了碎片，就连这些人影后方都被清出了一大块锥形的空白区域。
那些没有向防卫线发动冲击的人影，也被撂倒了一大片。
虽然柯岚看不清那些人影拿着的武器，但想来能做到这种效果，也就只有那种大口径的霰弹炮了。
那玩意，可是专供战术机甲使用的……根据条例，在方舟内部是严禁使用这类武器的。
连警告射击都没有，第一发就直接轰向人群……除了“疯子”，柯岚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些防卫者了。
他们并不像是维持秩序的执勤人员，更像是冷酷无情、满手血腥的屠杀者。只要给他们一个能够开火的理由，柯岚毫不怀疑他们会将这座巢都的人全部屠杀殆尽。
假设这座巢都真的是避难所的话，用这种残暴的方式进行镇压，用不了多久，整座巢都都必然会陷入到混乱之中……没有人，能够活着从这座避难所里走出去。
难道避难所的说法是错误的？这里其实是一座监狱，专门用来关押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所以守卫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开火？
就在柯岚胡乱猜测的时候，升降平台已经抵达了地面，并且继续往下沉去。
“嗯……底下还另有空间？这座巢都不止一层？”正打算迈出升降平台范围的三十三当即收回了脚步，退了回来。
升降平台又穿过了一条垂直深度约两百米左右的井道，抵达了更深处的一个地下空间。这处地下空间和上面的那个差不多大，但给两人第一眼的观感，就是要“干净”了许多。
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工厂的大型建筑井井有条地建在地下空间的环壁上，排布虽然紧凑但却不杂乱。厂房和厂房之间有着用来运输货物的轨道和载具，数百米高的吊车和机械臂矗立在各个运输节点和集散地，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硕大的发电机组甚至至今还在运作，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幽绿的荧光。
“这是……工业区吗？”三十三喃喃道，“工业区给我的感觉要比上面的居住区好多了……说实话，我要是一名住在上一层的工人的话，我宁可二十四小时呆在工厂里，我也不想回到住处去。”
“不止是工业区那么简单，这里也是居住区。”柯岚摇了摇头，“在这些工厂里工作的工人，他们就是住在这一层的，不会跑到上面去……而上面的人，也下不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这么设计？我不太明白？”三十三纳闷道，“这工业区的空间明显有很大的余裕，既然都已经充当了居住区的功能了，就不能把上一层的居民分一部分到下面来么？”
“不能……我们现在搭乘的这座升降平台，其实象征的是这座‘巢都’的阶级和权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巢都应该还不止两层。”一幕又一幕黑白无声的画面在柯岚的脑海中闪过，他渐渐理解了这座“巢都”的运行模式。
“不止两层？”三十三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也没看到哪里有用阿尔法文字写了什么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越往下的层级，居住条件会更好，人均面积更大……升降平台往下走，就像是方舟上的列车，从序号大的区块往序号小的区块驶去一样。”柯岚说道，“升降平台周围之所以会那么空，那是因为每一层的人都只能居住在属于他们阶级和身份的那一层，不得有任何逾越。试图打破这种规则的人，就会遭到管理阶级的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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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二章 “工业区”
“阿尔法文明的阶级制度这么森严的吗？”三十三有些惊讶地说道，“还是说，仅限于在这座‘避难所’被使用的那个时代？”
“不清楚。”柯岚摇了摇头，“虽然进入巢都之后封印的记忆碎片解锁了一部分，但内容太少了，而且缺失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那你说的，是不是我们只要跟着这座升降平台一直下降，就能抵达……唔，贵族区？”三十三问道。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第三层巢都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
……
诺亚方舟，核心区。
当安全局“明面上”唯一一名九级强化人特工、第五外勤小组组长罗罗诺亚倒下的时候，宙斯的两条手臂都被齐根切断了，胸腹处也出现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豁口，那些失去支撑的内脏和肠子也已经挂到了身体外面，有的甚至拖到了地上，拉出了一道道脏兮兮的血痕。
而在宙斯的周围，则是堆满了如山一般的尸体，有安全局特工的、有戍卫部队士兵，更多的还是那些黑衣黑甲的复制人部队。
“好强……每个不死船员会的成员都是这种怪物吗？”林启明的那名属下深吸了一口，喃喃道。
可就在他看向自己上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上司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对，一点都不强，反而是太弱了……这不对劲。”
“什么太弱了？头儿你说的谁……罗罗诺亚吗？”
“不，我说的是目标。”林启明说道。
下属愣了一下，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的很想摸一下林启明的额头，确认一下自己的上司是不是发高烧烧湖涂了。
“罗罗诺亚是九级强化人没错，但在目标面前，九级强化人的实力还远远不够看……按照我的预期，他能够碰到目标就已经算是极限了，可问题是他不仅成功攻击命中，而且还在死前重创了目标……这不对劲。”林启明沉声道。
“这不是好事吗？”下属不解道，“说不定目标只是外强中干……按照这个趋势，都用不着后面那几道阻击防线，仅靠我们就能将目标拦下来——不，不止拦下，我们或许能够，击杀他！”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林启明端着狙击枪，瞄准镜正中的十字准星一直锁定着宙斯的脑袋，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什么事？”
“罗罗诺亚第一刀几乎砍断了目标的脖子，可现在目标的脖子上却只留下了一道不起眼的白痕，那道几乎斩首的恐怖伤口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目标就失去了那种惊人的恢复能力，不说断臂重生，就连胸腹处那几个足以致命的伤口都没有恢复，就那么任由血流流淌……现在血不流了不是因为伤口愈合了，而是他体内的血已经流干了。”
“那它……目标……已经死了？”下属看了一眼远处站在战场正中央的宙斯，十几秒之前他就没有动弹过了，但阻击阵地这边的伤亡也同样惨重，已经很难再组织起一波进攻了。
没有人敢冲上去……反正上面下达的命令是只要拦住目标就行，既然目标已经停止前进了，那他们任务就算完成了……士兵们虽然不会抗拒命令，但这不意味他们能做到完全无惧死亡——那些复制人除外。
只不过复制人部队作为最早一批投入战斗的炮灰，这时候早就已经被消耗完毕，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黑衣黑甲的士兵了。
“不知道。”林启明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好几次想要扣下扳机，却最终没有扣下去——昨天刚刚做过保养的枪械此刻扳机就好像锈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这倒不是林启明不敢开枪……而是他在担心，如果真的打爆了目标的脑袋，那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导致情况彻底失控——从某种角度来看，保持现在这个僵持状态，可以说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至于事件要如何收尾，这是上面的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他们这些人只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可就在林启明想着要不要向上级发一条报告讯息请示一下的时候，不死船员会的指令却是先一步下来了，而且还是来自德墨忒尔的直接通讯。
这可把林启明吓了一大跳，不死船员会的正式成员越过危机处理科科长直接向他这个副科长下令，这还是第一次，用脚后跟想就知道肯定是十分重要且紧急的指令。
“这里是第一阻击防线，危机处理科，林启明，目标目前已经停止行动——”
林启明的汇报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德墨忒尔毫不留情地打断：“目标已经转移，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具替身。根据舰内各处监控设备被毁前最后拍下的影像，以及计算机根据目标移动轨迹预判出的路线，目标的新目标应该是位于西一区研究院旧址的地下冰库。”
“那是替身？什么时候替换的……为什么我们完全没有发现？”林启明的通讯设备开的是外放，一旁的属下自然也听到了德墨忒尔的话，惊呼道。
“这不重要，关键是……地下冰库。”林启明的脸色很难看，作为危机处理科的副科长，他自然知道地下冰库都存放着哪些不得了东西——相比只有硬盘和核心主脑的黑井，地下冰库才是真正的威胁……如果里面的东西被释放出来的话，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那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一场后果难以预料的灾难。
“没错，地下冰库才是宙斯的真正目标，黑井和核心主脑只是虚晃一枪而已，我们都被他给骗了。”德墨忒尔语速飞快地说道，完全置平日里那种优雅贵妇的气质于不顾，“我已经紧急调派了部队去阻截他，但和这里相比，地下冰库那里的防守力量太薄弱了。从现在开始，所有危机处理科干员据守黑井的命令更改为驰援地下冰库，如果你们能追上宙斯的话，不惜任何代价拖住他……如果你们赶到的时候宙斯已经进入了地下冰库，那就把整座地下冰库都封起来，绝对不能让他出来！”
“是！”林启明立马应道。
通讯结束，除了危机处理科之外，防线上其他几支部队的人也开始骚动了起来——接到命令的并不止林启明一样，安全局还活着的那几个外勤小组的组长、戍卫部队校级以上的军官全部都接到了一样的命令。
一阵轰鸣声从头顶传来，林启明抬起头，只见几架运输机紧贴着穹顶从战场上空越过，朝着西一区的方向飞去——这些运输机上搭乘的是隶属于后面几道防线的部队，原本林启明他们这道防线被突破之后，就要轮到他们来直面那个叛变的船员会成员的。
一直处于待命状态的他们转移速度要比林启明他们这几支被打残的部队快很多，后卫和前锋的位置一下子调换了过来。
“让医务兵留下来，轻伤员去照顾重伤员，其他人，就近寻找载具，准备驰援西一区！”林启明对那名下属干员说道，“至于那些复制人部队……不用浪费医疗资源在他们身上了，他们的大脑已经被控制芯片给烧坏了，救活过来也只是一个个植物人罢了。”
“那……那个替身呢？怎么处理？”林启明的下属指了指那个还立在战场中央的“宙斯”，问道。
林启明想也不想，端起狙击枪，扣下了之前一直都没有扣下的扳机——
“呯！”
狙击枪清越的枪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宙斯”脑袋像西瓜一样炸裂了开来，那具无头、断臂的躯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和满地的残缺尸首混在了一起。
“走！”林启明收起狙击枪，转身快步向一侧跑去，右手侧的通道口停着两辆防弹气垫车，那是他们来的时候搭乘的载具，车顶的装备箱里堆满了武器弹药和药品，甚至还有不少“禁止在方舟内部使用”的重火力武器。
林启明拉开车门，跳上了驾驶座，他朝后视镜瞥了一眼，自己的小队十六名成员已经鱼贯地钻进了后车厢里，一个不少——相比损失惨重的安全局和戍卫部队，危机处理科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接下来会是一场苦战，都做好……做好准备。”林启明本来是想说“做好牺牲的准备”，可转念一想，还是把“牺牲”两个字咽了下去。
虽然他和这些干员们都很清楚，这次任务的存活率会很低，但他们内心总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有些晦气的话，能不说还是别说了。
经常经历生死的人，哪怕是无神论者，多少总还是会有点“迷信”的。
只不过他们信的不是神，而是命。
林启明的拇指在指纹锁上一抹而过，防弹气垫车的引擎顿时轰鸣了起来。
……
……
巢都，第二层，“工业区”。
升降平台停了下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动了？”三十三疑惑道，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升降平台。
“我是用我的血液启动的这个升降平台……大概是我的血液只够带我们抵达这一层吧。”柯岚推测道，“再往下走，应该就是巢都中的权贵和管理者居住的地方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像你们这类人，不死船员会是将你们称之为‘共生者’的，对吧？”三十三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柯岚的身上。
“准确来说，共生者这个说法，出自阿尔法文明，而不是不死船员会。”柯岚纠正道。
毕竟，他是“亲耳”听到第九十二号发动机残骸遗址内的那个阿尔法遗民说出的“共生者”这个词汇的。
“都一样，共生者的意思，就是你们的基因里面，嵌进去了一段阿尔法人的基因片段，是这样吧？”
柯岚点了点头。
“看来你体内那段阿尔法人的基因片段应该不是来自于一名贵族，血统等级不够高。”三十三耸了耸肩，“但至少比住在第一层的那些人强点，大概算是阿尔法人社会中的……工薪阶层？”
“也许吧。”柯岚不置可否，“既然升降平台只能带我到这里，那就从这一层开始探索吧。就目前来看，这座巢都似乎没有什么危险。”
“也是，就连赫鲁尼那帮人都能安全返回战舰……对于我们来说，这地方最大的威胁，应该就是那些‘禁忌的知识’了吧？”三十三说着说着突然打住了，然后对柯岚招了招手，“柯岚，你快过第来，这地上刻着字。”
柯岚立马走到了三十三的旁边，只见在升降平台其中一条轨道的边缘，地面上刻着一串铭文，铭文磨损的很厉害，但好在用的是阴刻的方式，并没有被完全磨掉。
“你应该能看懂吧？”三十三急切地问道，“上面写了什么？除了升降平台上的‘巢都’之外，这是我们进来之后唯一看到的文字了。”
“我……看不懂。”柯岚摇了摇头。
“不会吧？你的那种能力，也有不好用的时候？”三十三愕然道。
“这些字符，似乎不是阿尔法文明的文字……但我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柯岚小声滴咕道。
“不是阿尔法文明的文字？”三十三从牙缝中吐出了一口气，发出了“嘶嘶”的声响，“难道这座巢都，不是阿尔法文明建造的？你说你觉得熟悉，难道你以前在别的遗迹的看到过这样的文字？”
“别的遗迹……”柯岚的童孔突然一震，“我记起来了，我在熔火矿区里看到过这种文字，在一块尼诺合金的边角料上。”
“边角料上？”三十三更迷惑了，“什么边角料？”
“就是熔火矿区对尼诺合金原料进行粗加工时留下的边角料……但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尼诺合金，无论是标准成材还是边角料，其实都来自于亚古纳可托尔，那么这块边角料上的铭文，本来应该也是刻在亚古纳可托尔上的。”
第八百五十三章 机械文明
“你的意思是说，这座‘巢都’和亚古纳可托尔……是同一个文明建造的，而那个文明，不是阿尔法文明？”三十三嘴巴微张。
柯岚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陷入了思索中。
根据通天塔第二层那些“丧尸”的记忆，亚古纳可托尔很可能是由一群“逃亡的地球人”建造的……难道那艘工程船上的人不仅制造了亚古纳可托尔，而且还在阿尔法星上建造了这座“巢都”？
柯岚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这座巢都、外面的海底之城“二号城”、以及那个时间流速明显异常的无人荒岛，究竟是不是在阿尔法星之上……
还有一个疑问始终得不到解释——那群“逃亡者”和阿尔法文明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们和阿尔法人，究竟是谁先出现在了这颗星球上？
柯岚知道这个时候去纠结时间线上的悖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有事件的时间线已经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了，在那群“逃亡者”或是阿尔法文明之间，至少有一者肯定是经历了“时间旅行”……当然，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进行了“时间旅行”的其实是方舟上的人。
穿越虫洞的过程看似只有一年，但在正常的时空中，说不定已经过去了几万……甚至是几亿年。
就在这时，附身在柯岚身上的泽珞突然出声道：“这些文字的语言逻辑和地球文明的文字很接近，如果给我一些时间，我应该可以破译。”
“和地球文明的语言逻辑接近？！”柯岚一惊，但随即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如果说这座“巢都”和亚古纳可托尔同出自那艘逃亡的工程船上的船员之手，那么“他们”使用的文字有着地球文明的影子也就完全说得通了。
这也只能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了。
“破译这些文字，需要多少时间？”柯岚问道。
泽珞呆在方舟上的那段时间里，阅读量大到足以让一些须发皆白的老学究都只能望其项背的地步。为了了解人类历史与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在语言和文字这个方面，泽珞几乎是把所有柯岚和左菲亚能给她搞到的文献资料全部都读了一遍，再加上她那恐怖的理解能力和计算能力，方舟上的那些所谓的语言学专家和文字专家，在不借助计算机辅助的情况下，对一种“新文字”的破译速度是根本没法和泽珞比的。
“两个小时左右，我需要和记忆中的文字库进行对比，这个过程会耗费大量的时间。”泽珞说道，“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最快半个小时就能出结果。”
“两个小时……行，那我们就先探索一下这座‘巢都’的工业区，如果在这个过程里能发现一些其他的文字信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于一种未知语言来说，破译它最难的点在于搞清楚它的逻辑模式和语法，只要能攻克第一个难关，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顺利得多……到那时候，翻译一句十个字的短语和翻译一篇几百上千字的文献，其消耗的时间并不会相差很多。
柯岚的内心隐约有些激动……能够破译这种文字，说不定就能搞清楚那群逃亡者的秘密。
虽然人类对于阿尔法文明的隐秘知之甚少，但按照原本的探索过程，虽然进展很慢，但好歹是按部就班地在进行着，一些合理的不合理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能从逻辑层面上得到解释，哪怕是那种比较牵强的解释……可自从亚古纳可托尔出现，自从这艘“逃离地球的工程船”出现，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整行代码中极为显眼的一个致命BUG一样，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一个BUG，就连编程的初学者都能看得出来，而这个BUG的严重程度足以让整个程序崩溃……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这个程序居然他妈的跑起来了，而且还跑得无比流畅，就仿佛这个BUG原本就是程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一样。
这太他妈的怪了。
“走吧。”柯岚率先走下了升降平台，“说实话，对于这群建造了亚古纳可托尔以及这座‘巢都’的……‘人’，我对他们的兴趣，甚至还要在阿尔法文明之上。”
除此之外，柯岚还有个更想要搞明白的问题，那艘工程船上的船员，或者说他们的后代，究竟去了哪里？是在漫长的星际旅程中灭绝了，还是被阿尔法文明给杀死了……亦或是，他们融入了阿尔法文明之中？
“我也觉得有些纳闷。”三十三跟在柯岚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说，“如果建造亚古纳可托尔和建造巢都的是同一个文明的话，那这科技代差简直要比我们原本想的还要大……这座巢都的科技水准，除了升降平台上使用的尼诺合金之外，其他都和地球文明差不多，但亚古纳可托尔的科技，却是连阿尔法文明都无法对其进行复刻，把两者放到一起来对比，用‘鸿沟’这词都没法来形容两者间的差距。”
两人沿着八条主街中的一条向前走去，和上一层杂乱无比的情况相比，这一层“工业区”要显得有条理得多——以中心的升降平台为基点，八条宽度超过五十米，两侧配有运输轨道的主街呈放射性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其他的次级通道，则都像是叶片上的脉络一样，从这八条主街上发散开去，连通着整个工业区的各个角落。
两人越往里走，看到的东西越多，内心的疑惑就越强烈。
无论是加工设备还是运输载具，无一不在反映着巢都原住民的科技水平——那些通过金属轨道移动的货运列车、靠电磁系统驱动的牵引车头、以化学燃料作为驱动力的便携式发电机……这些东西无时不刻地在告诉着两人，这座巢都的科技水平，就和地球文明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相差无几，甚至很多地方都还比不上地球上的人类。
二十一世纪初数控设备基本已经普及地球上各个工业大国的各条生产线，可这座巢都里的工厂，很多机械设备都还要靠人力来进行操控，三十三甚至还捡到了一把用来调校精度的、类似于游标卡尺一样的工具。
“辉煌而灿烂的机械文明……但我感觉他们的科技树完全点歪了。”三十三对柯岚说道，“我们已经搜索了三座工厂了，你有发现任何智能电子设备吗？”
“没有。”柯岚摇了摇头。
“这没道理啊……任何一个文明，发展进程中都会经历这么一个阶段。哪怕是假象中的蒸汽朋克世界，也诞生出了差分机和分析机那样的仪器，这个文明怎么会连一台像样的计算机都造不出来呢？”三十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总不能说是这个文明曾经经历过“智械危机”那样的事件，所以对这类技术都深恶痛绝吧？
“不……我不是这样的认为的。”柯岚又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身为方舟上的地球人的思维，限制了你的想象？”
“啊？限制了我的想象？”三十三眯了眯眼，“你是指那种思维定势的牢笼么？我好像听说过这个说法，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还真的不太清楚。”
“如果这个文明没有发展出类似计算机一样的智能设备的话，刚刚我的血液只怎么启动的升降平台的？我并不认为一个靠齿轮和传动杆组成的机械设备能够做到这种事情，哪怕它的构造再精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所以我认为，在这个机械世界的背后，应该还隐藏着一些以我们的视界所无法看到的东西……不仅是这个巢都，阿尔法文明的遗迹，那些连接着无数机关的核心控制枢纽，你觉得它们的构造和原理与计算机相似吗？”
“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三十三吸了口气，“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很正常的事，反而是最不正常的……或许是我们看多了那些无法以人类文明科技水平来解释的事物，所以才会觉得那些事情都是合理的，现在被你这么一点破，我突然觉得阿尔法文明也不太正常。它们的科技树，似乎也很大幅度的倾向于神秘学的领域了。”
“我们眼中的神秘学，或许就是它们认为的‘科学’……只是很多东西人类看不见，所以才会将其归结为神秘学的范畴。”柯岚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假设阿尔法文明和建造了这个巢都的文明，他们个体生物的大脑极度发达，拥有着堪比电子计算机的运算速度和精度，那你觉得他们还会需要电脑这种东西吗？”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好像还真用不着。”三十三突然看向了柯岚身上化身为活体甲胃的“泽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泽珞应该也可以胜任高智能计算机的作用了吧？”
“能。”回答的是泽珞，“我做过测试，我的极限运算速度是柯岚办公室里以前那台私人计算机的四千倍。”
“四千倍？柯岚你那台机器是什么配置？”三十三有些好奇。
“民用机的顶配，外加一部分从黑市里淘来的军用加密模块，不过这玩意对运算速度的没有加成，所以可以忽略。”柯岚说道，他配这台电脑的时候狩神猎团的账户里已经有了十分充足的资金，为了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黑客技术，他自然是所有配件都挑的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那种。
“不过比起方舟的核心主脑来，我的运算速度还远远不够。”泽珞又说道。
“说起来，方舟的核心主脑，似乎是一台生物计算机，对吧？”三十三看向了柯岚，“我记得你以前提到过。”
“生物计算机才是最变态的……”柯岚用手掌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我们的人脑才这么大，就能做到那么复杂的思考，而且，人类绝大多数的脑细胞都还处在休眠之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得以开发……那你可以试想一下：一个十几吨重的超级大脑，且所有细胞都处于激活的状态之下，其运算能力会有多么恐怖。”
“……”三十三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根能量棒，一口咬下了半截，“我觉得和你讨论这种问题，我的脑细胞都快要过载了……那种超级生物计算机，我实在没法去想象。”
“A-063号遗迹‘环形城’你听说过吗？”柯岚话锋一转，说道。
“知道，一座位于中海西海岸的沿海城市，城市规模相当于四座地球上的圣保罗城，但损毁情况十分严重，超过九成的建筑物都被彻底抹去，剩下十分之一距离海岸最远的城区，也基本只剩下了一片地基。根据专家的推论，‘环形城’在过去的几万年里，至少遭受过一百次以上百米级的大海啸袭击，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再坚不可摧的城市也很难剩下什么东西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座没什么东西剩下的城市，能被评为A级遗迹吗？”柯岚问道。
“不知道。”三十三摇了摇头，“我对于‘环形城’的了解仅限于我刚刚说的那段话……这座遗迹我并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去深入了解过。”
三十三刚刚说的那段话，是方舟遗迹猎人官网上对于各个遗迹的简介，这些信息就位于遗迹的名字、等级和位置下方，一眼就能看到，无需付费，哪怕是一名没有注册猎人资格证的普通人，也能在游客模式下浏览这些信息。
“环形城其实还有地下部分，虽然不深，面积也没有地表上的城市遗址那么大，但却十分危险，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很厉害的独行猎人，就死在了那里。”柯岚说道。
“地底下有什么？”三十三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 “冰川纪元”
“所有信息都被加密了，每一个从‘环形城’回来的猎人都会被要求签下保密合约，我花了不少信用点，才从一个……一个情报贩子那边买到了一点残碎的信息。”柯岚顿了顿，继续说道，“地底下藏着一个脑子……准确地来说，是一大坨像是癌细胞一样，无限分裂增殖的大脑细胞。”
“在我亲眼见过方舟的核心主脑之后，我一度认为，从‘环形城’地下发现的东西，以及由这东西而延伸出来的技术，应该有一部分被应用到了核心主脑的身上。”柯岚叹了口气，“但那时候我的关注重点并不在核心主脑和环形城上，所以也就没有来得及用我的权限去查阅与之相关的信息。”
“既然不死船员会都能把这种技术应用到方舟的核心主脑上了，那他们难道就没有从那些‘脑组织’里提取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吗？比如说，阿尔法文明是怎么消失的？”
“或许有，但不死船员会没有公开。我也不知道这些零碎的信息会藏在黑井下的哪一块硬盘里面。”柯岚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他这时候突然有点羡慕起泽珞来了——要是自己有泽珞这样的能力，或许只要几天的时候，就能把黑井里储存的所有信息都搬到自己的脑子里。
柯岚不是没有想过把泽珞带到黑井里去，但考虑到这么做很可能会引起不死船员会的过激反应，所以他才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时至今日，这个想法恐怕永远都不可能被实现了。
关于“生物计算机、环形城以及大脑”的话题无疾而终，两人继续沉默地穿行在巢都之中，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处处都透漏着不合理之处的城市。
“这座工厂……唔，加工的是罐头么？”三十三在一座半开放式的厂房面前停了下来，指着厂房角落里堆积如山的、还没有灌装和封盖的空罐头说道。
“罐头食品生产线。”柯岚也走过了过去——对于一个碳基生物文明来说，食物永远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从食物这条线索入手，就能够了解到这个文明的很多重要信息。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在阿尔法文明的遗迹中，方舟的猎人们从未发现过包括农田、畜牧业、食品加工厂、菜市场、餐厅一类能够和“吃”扯上关系的建筑或是场地，甚至连厨用刀具和餐具也从来没有找到过，至于一些看上去形状类似碗或者杯子的容器，其真实用途也并不是用来盛放食物和饮品，而是用来储存一些明显就不是用来吃的东西。
一直到现在为止，无论是专家如云的学术圈还是普通民众茶余饭后的闲谈内容，都一致认为阿尔法人并不是通过摄取食物来获得能量的——至于它们生命活动的能量来源究竟是什么，这就众说纷纭了。
有人说是来源于阿尔法星地表随处可见的核辐射；有人说阿尔法人的皮肤中含有类似叶绿素的物质，可以像植物一样进行光合作用；也有人说阿尔法人也吃东西，不过吃的不是人类眼中的食物，而是能量结晶、金属矿石之类的东西。
甚至还有一种更加大胆的说法，认为阿尔法人自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体内的能量总量就在一直减少，直至死亡——就像那种出厂的时候就装好电池，而且无法拆卸、更换电池的儿童玩具一样。
柯岚记得自己在“狄拉克之海”里看到的那幕景象——数以千百计的阿尔法人伫立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它们的头顶是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远处的地平线泛着苍白而暗澹的落日余晖，一根又一根的软管插在它们脖颈下方三公分处的位置，浅灰色的粘稠物质沿着软管缓缓地被泵入它们的体内。
如果说这种行为是阿尔法人的“进食过程”的话……那柯岚觉得，它们不像是在“吃饭”，而像是使用化学燃料的汽车在加油站加油。
至于这个建造了亚古纳可托尔和巢都的“文明”，很显然，他们应该和人类更接近……毕竟，那艘逃亡的工程船上的船员，原本就是来自地球的人类。
饮食一直都是人类文明从诞生起便传承至今的一种重要文化，很多时候，饮食不仅仅是一种维生手段，更是一种精神和情绪上自我满足的行为：柯岚觉得，哪怕自己可以做到像修仙小说里那些练到“辟谷期”一样修真者不需要吃饭，他也很难拒绝进食时带来的那种快感——饱满多汁的肉块在牙齿的咀嚼挤压在迸射出鲜美的汁液、各种口味和口感的蔬菜和水果、以及种类多样的主食……哪怕是合成食品，在数以千百计的调味料的加持下，也能做到别有风味。
甚至，仅仅只是咀嚼和吞咽这两个动作本身，就能给人类的大脑带来愉悦感和满足感。
两人面前的这条“罐头食品生产线”采用的是半手动操作的模式，四台硕大的“封盖机”靠墙立着，一旁的地上还摊着不少切割剩下的边角料，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和罐头直径一致的洞口——柯岚只是瞥了两眼，就明白了这种操作简易的“封盖机”的使用方式：将灌装好的罐头放进正中的那个卡槽里，然后将铁皮盖在罐口，用力一拉拉杆，环形的刀片在将盖子切出来的同时，隐藏在刀片内侧的焊枪则是会瞬间将盖子和罐子严丝合缝地焊在一起，使罐头的密封性得以保证。
以一名生活在方舟上的地球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封口的方式，真的真的很落后。
先不说在这个非无菌的环境下对罐头进行封盖无法做到卫生，会把空气、机器以及操纵者手上的细菌和灰尘一起封到罐头里，单说效率，就足以成为淘汰这些设备的理由了。
根据柯岚的了解，索玛财团旗下的“味佳合成肉类公司”的罐头生产线，其中一条全机械化流水线，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间断运作，就可以生产至少十五万个罐头，差不多是每零点五秒钟一个。
这种流水线包含了整个制作合成肉类的过程，从调配原料、搅拌然后凝结成形、调味、烹煮、消毒、灌装和封口都是一条龙完成，除了空罐头需要从其他地方运来之外，整个流程完全自动化，生产线的管理者只要坐在高处的玻璃小房间里，时不时瞥两眼电脑屏幕就行了。
而巢都里的这条“罐头食品生产线”，根据柯岚的保守估计，一天时间能做出两三千个罐头就已经算顶天的产量了……按照上一层的人口数量来算，这点罐头产量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想来，罐头食品对于上一层巢都的居民来说，应该也能算得上是“奢侈品”吧？
真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巴，最好的解决方案是蛋白块和合成淀粉，前者是用各种生物垃圾、养殖蟑螂甚至是尸体分解之后制成的，后者则是纯纯的化学合成制剂，在柯岚的眼中，这两种东西连“食物”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可以用来充饥、补充能量的东西”——可对于这座巢都的管理者来说，食物的口感和味道根本无足轻重，不让巢都里的人饿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惜，都是空罐头。”三十三捡起一只罐头仔细打量，“要是能找到一批封存完好的成品罐头，我们或许就能知道这些家伙吃的是什么了。”
“这么长时间过了，就算罐头里还有东西残留，不借助方舟上的那些设备，估计我们也很难分辨出其中的成分了。”柯岚说道，“泽珞或许能够做到，但现在破译那些文字才是当务之急，我可不想让其他的事情拖慢了破译的进度。”
“这罐头——”三十三用指甲盖弹了弹覆盖着厚厚一层氧化层的罐头壁，“材质似乎是一种以铝为主要材料的合金。”
“铝？”
在地球上，金属材质的罐头最常见的材料就是马口铁，也就是镀锡的铁，其次就是铝，但在方舟上，铝制的罐头几乎不存在——铝是一种很重要的工业材料，地球上的铝矿储量很大，所以才日常生活中才会出现那么多用铝作为原材料的东西。但在阿尔法星上，铝矿不仅稀少，而且十分贫瘠，仅有的那点铝都被用到了更加重要的地方，铝材本身的价值也随之水涨船高……用铝来做罐头，这种放在旧纪元司空见惯的事情，在今天就显得有些奢侈了。
物以稀为贵，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以阿尔法星上的铝储量来看，这玩意基本上能和黄金一类的贵金属划上等号。
“我也觉得奇怪，阿尔法星上铝的资源那么稀缺，它们竟然拿来做罐头。”三十三说道，“总让人感觉……很浪费。”
“等会。”柯岚突然说道，紧接着，他绕着四台“封盖机”走了好几圈，将这四台设备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一个遍，这才把头转向了三十三，“我觉得，这些罐头，可能不是用来装食物的。是我们先入为主了……看到这种‘易拉罐头’，下意识就会觉得里面装的大概率是能吃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这四台设备太干净了。”柯岚指了指那些虽然覆盖着一层灰尘、部分钢制部件也已经锈迹斑斑，但却没有堆积污渍的机器说道，“如果这是一台罐头封装机，那按照这种作业方式，肯定会有东西洒到机器上的，时间久了，像转角、凹槽之类的地方，肯定会积累下那种像是淤泥一样的污渍，就算天天擦洗也不可能避免。哪怕在几万年的时间里，微生物将那些污渍吃得干干净净，但总也会留下一些无机物的残余才对……可这些沟槽里，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你觉得这像是一台用来加工食物的机器吗？”
现代化的全自动食物加工车间的确可以做不染一尘、整洁如新，但这条罐头生产线就是一座手工作坊而已，既然是人为操作，那就肯定会出现失误，只要手一抖，罐头里装的东西就免不了会洒到设备上面，根本比不上那些动作精度可以精确到毫米的机械臂。
除非，使用这些设备的工人大脑都堪比超级生物计算机、身体的控制能力也堪比高端机器人……但要是它们真的拥有这种能力的话，又怎么会将这种落后的手工作坊投入使用呢？
“柯岚，罐头内侧好像有字。”
三十三掏出了一把尼诺合金匕首，把一个空罐头沿着侧面剖开，然后将整个侧面都平展了开来，柯岚看到，在内侧底部，有着一行十分容易被人忽视的小字。
这行字是刻上去的，但刻的很浅，从罐头的外部根本发现不了……照理来说，无论是产品信息还是生产序列号，都不应该刻在这种难以被发现的位置。
“是那种文字。”三十三说道，“你看，这个字符，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都和刚刚我们在升降平台边缘看到的那句话里的一些字符能对上号，这就是同一种语言。”
“那看来要等泽珞了……”
柯岚话音刚落，他身上的活体甲胃就已然离体，落在地上化作了一个有着绝色容颜、但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少女。
“破译完成了。”泽珞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的位置投下了一片浓密的阴影，“那句句子的大意是：权限等级‘四’以下的人，禁止进入巢都上城区。该规定，颁布于冰川纪元第四年，即刻生效。”
“巢都上城区？”三十三重复了一遍，“是指下面的第三层么？看来，这个上城区应该就是所谓的‘贵族区’了，这个地方还真是等级森严啊。”
“不，我更感兴趣的是后面提到的‘冰川纪元’……这是否意味着阿尔法星上曾经出现过类似于地球冰河期那样的时期，这座巢都就是为了躲避地表上的极寒，而建造的避难所呢？”
第八百五十五章 管理者
“看来我没猜错，这座‘巢都’就是一座大型避难所。”三十三用力地点了点头，有些得意地赞同道。
“那这些字符是什么意思，能翻译吗？”柯岚指着罐头内侧的铭文问道。
“第四十三批次，仅供地面探索小队使用。”泽珞说道。
“仅供地面探索小队使用？”柯岚很快就脑补出了一幅画面：阿尔法星的地表完全被冰盖所覆盖，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被迫转入修建在地底深处的避难所生活。然而漫长的岁月过去，地表上的环境并没有出现任何改观，地下避难所里的各种资源却渐渐开始捉襟见肘。为了不让避难所崩溃，管理者不得不组建“地面探索小队”，派人前往地表搜集信息和资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地面探索小队，倒是和方舟上的遗迹猎人有些相似。
“这么看来，这种罐头应该算是特供品，产量不会太大。”三十三想到的东西和柯岚差不多，“第四十三批次……看来这座巢都已经向地面派出过很多支探索小队了。”
“这些罐头并不是用来装食物的。”泽珞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三十三一怔，“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直觉告诉我，这个罐头里要装的，是很危险的东西。”泽珞认真地说道。
“直觉……”三十三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这只是一些空罐头，里面什么都没装过，你又是怎么能‘察觉’到里面要装的东西很危险？要是说这罐头表面还刻了预制破片槽，那里面还有可能装的是炸药……但问题是这玩意就和方舟上常见的食品罐头几乎没差别啊？除了盖子的拉环可能有点不一样之外。”
三十三想了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土豆炖牛腩”的罐头，三下五除二撕掉了上面的标签，将光熘熘的罐子在泽珞眼前晃了晃，道：“那你看这个罐头，有感觉到危险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泽珞摇了摇头，“只是我站在这里，似乎能看到……它们在往罐头里灌装一种……能够让我感受到危险的东西。”
“你能看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即视感’？”三十三立马将视线焦点转移到了柯岚的身上，“如果方便的话，你能把泽珞的来历，告诉我吗？说不定，她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泽珞的来历，就连我和她自己都不清楚。”柯岚摇了摇头，“当她的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就已经在荒坂财团搭建的‘祭坛’上了……至于荒坂财团内部知道她来历的人，早就在东九区事件里全部死亡了，哪怕有幸存者……”
说到这里，柯岚突然轻咦了一声：“咦……我突然在想，不死船员会或许会知道泽珞的真正来历，他们当初派‘世界’来执行东九区模块的废弃作业，会不会就是想抹杀掉所有的荒坂财团的幸存者，不让他们将这件事情泄漏出去呢？”
“不死船员会后来没有提起过泽珞的事情吗？”三十三好奇地问道。
“提过，但是仅仅只有一次而已。他们似乎默许了让泽珞呆在我的身边，并没有加以任何干涉。”柯岚沉思道，“我越想越觉得可疑……东九区事件之后，那些呆在其他区块的荒坂财团的人后来也都人间蒸发了……虽然以这些人的等级，不可能接触到这个级别的秘密。但从这种斩草除根的做法来看，倒的确像是不死船员会的手笔……我之前还一度以为，那些荒坂财团的余孽是被异端教派的人给清洗掉的呢。”
“泽珞，我记得你是可以和我进行精神链接的吧？那你能不能把这种‘即视感’共享给我？”柯岚向三无少女问道。
“我试试。”泽珞说完这句话，便再次化作了那种黑色的液体，附着到了柯岚的嵴背上面。柯岚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无数细密的触须从自己的脖颈处刺入，沿着颈椎一路向上，然后从枕骨下方的缝隙中钻出，小心翼翼地避开脑部丰富的血管和神经，再穿透数层韧带和黏膜，一直抵达了大脑皮层的位置。
一股触电般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柯岚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头皮发麻的感觉。
一般来说，形容大脑像针扎一样疼都是一种比喻，但现在柯岚是真的能够感受到那些触须刺进大脑时的感觉……尽管泽珞已经尽可能地避开重要血管和神经了，但脑部传来的异样还是让柯岚出现了短暂的面瘫症状。
所幸，在柯岚马上就要涕泪横流之前，这种异样感觉便消退了下去。
“呼……呼……”柯岚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精神连接……原来这么刺激的吗？为什么前几次都没有这种感觉？”
“之前几次都是浅层连接。”泽珞的声音直接在柯岚的大脑里响了起来，“但我刚刚试了，仅仅只是浅层连接无法将我看到的那些画面、听到的那些声音共享给你，所以只能使用最深层次的连接方式。如果不是在渎神者机甲的驾驶舱里进行连接的话，的确会让人感到不适，而且还会对连接者之中精神力量较弱的一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不可逆的伤害……是指什么？”柯岚下意识想起了自己和瓦莲京娜之间的那次连接。
“如果精神连接过于深入，而且时间过长，两者之中精神力量较弱的一方会失去自己完整的人格。换句话说，就是会‘永远地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中。”泽珞解释道。
“我大概懂了。”柯岚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遭遇“黑色骨架”的经历，那是在“拓荒者号”破冰船的九号货舱里。那时候还没有摸透自身能力的柯岚试着去控制“黑色骨架”，结果他的自我意识差一点就被一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黑洞”所吞噬掉。
那个时候，柯岚还以为是自己的意识在入侵“黑色骨架”的时候被对方给反入侵了，可结合一开始大脑刺痛的症状来看，自己那时候应该是在无意之中和“黑色骨架”建立了精神连接。
那具黑色骨架显然早就已经丧失了自我意识，所以柯岚触碰到的才会是一个“黑洞”，而不是另一个可以进行交流的意识体。
“准备好了吗？”泽珞问道。
柯岚默默点了一下头。
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瞬间漾了开来，柯岚只觉得视野似乎变得模湖了起来……但当眼前的景象开始模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隐约间，他竟是能够看到一个个人形的影子在街道和厂房里走动。
这种影像和柯岚之前在记忆碎片里看到的影影绰绰的人影很像，但两者之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记忆碎片就像是被拍摄下来的小短片，只能看到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事物和景象；而泽珞共享给柯岚的“即视感”，更像是让柯岚的双眼拥有了时间回朔的能力，隔着时空的迷障去窥探数万年以前发生的事情。
那些操作“封盖机”的工人身体似乎经过特殊改造，和街道上走动的人影相比，它们的肩膀和手臂要粗壮了不止一圈，边缘的棱角和转折也很生硬，一点都不像是生物肢体所应有的圆润——就好像雷顿身上的赛博格机械臂一样。
工人们每四人为一组，一个人将空罐头固定在机器上，另外两个人合力扛起一个看似沉重的桶状容器，最后一个人则是用长长的引流棒将桶内的东西引导到空罐头里。
虽然看不清桶里装的是什么，但当那些液体暴露在空气中时，柯岚也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心季感——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来源于自己还是和自己精神连接的泽珞，但总而言之，当他的视线和引流棒上潺潺流动的液体解除的时候，就有一种浑身炸毛的感觉，巴不得立马将视线转向他处，或是干脆从精神连接的状态中退出来。
柯岚强迫着自己盯着那些工人操作，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就连指甲隔着裤子陷进肉里、小块的血迹因染了出来都浑然不觉。
那些工人的动作很小心，就好像他们正在灌装的液体是硝化甘油一样……但如果真的是硝化甘油这种易燃易爆品的话，虽然很危险，但柯岚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产生那种感觉。
一个批次总共是十六罐，灌装完成之后还要经历一道筛选程序，合格的才会被轨道列车运往别的地方，不合格的则是会留下来，用手推车载着推到工厂的地下室里去。
柯岚很想跟着手推车到地下室里去看看，但现实中的那间地下室的入口已经被钢水浇死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推车的人影穿过钢铁，消失在地面之下。
“你看到什么了？”一旁的三十三看到柯岚双眼圆睁地向着半开放式的厂房内走去，连忙跟了上来。
“我不知道他们在灌装的东西是什么……但我也从那东西上感到了一丝危险。”柯岚用很确定的口吻说道，“罐头封装完成之后还有一道‘质检程序’，合格品会被运走，不合格则是被送入这间地下室……但这间地下室已经被钢水封死了，进不去。”
“那看来只能追踪另一条线索了。”三十三接话道，“能跟上那些被运走的合格品吗？”
“能。”柯岚转身向外走去，环顾了一圈之后，选定了一条通往远处的轨道，加快了脚步。
两人在巢都第二层里穿行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终于到达了一个空旷的广场，但刚刚从拐角处走出来，三十三便来了一个急刹车，上百枚黑色飞刃同时他身上的各处暗袋射出，悬浮在身前一米的地方。
“怎么了？”察觉到三十三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柯岚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广场的正中央，有一个台子，你能看到吗？”三十三的声音压得很低，“台子上有一坨……一坨烂肉……这坨肉似乎是活着的，我能看到，它在小幅度地蠕动着。”
“一坨烂肉？”
然而，柯岚看到的，却是一个黑长直发型、皮肤惨白、身材纤瘦、年龄大约在十二到十四岁这个区间的小女孩。
和其他那些人影不同，这个小女孩的容貌他完全可以看清，以至于柯岚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差点就以为这个小女孩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而不是泽珞共享给自己的“即视感”。
她太真实了，真实到和“即视感”里那个雾蒙蒙的世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柯岚的视线向着小女孩的下半身看去——不要误会，他并不是什么有些奇怪癖好的变态，他单纯只是想知道，这个小女孩究竟是“人类”还是“阿尔法人”。
但让柯岚有些失望的是，小女孩的身体只有上半部分，就如同一座半身凋像一样，她的腰部直接和一个基座相连，基座上还有很多管子延伸出来，插在她的背部和肋部。一些类似动力外骨骼的机械结构覆盖在她的嵴椎和四肢上，质感坚硬冰冷的金属拘束器紧紧地掐着苍白的肢体。
一件黑色的袍子象征性地披在她的肩上，瘦骨嶙峋的肩膀轮廓完全凸显在了袍子的表面。
一个装着换气阀和供氧管的口罩扣在她的脸上，将她的面部遮住了大半，只有半截小巧精致的鼻梁骨和一对有着紫色童孔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个小女孩的姿色绝对不会差，如果她能够再年长几岁，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尤物——以正常人类的审美标准来说的话。
“柯岚你看到了什么？”三十三低声问道。
“一个……不，准确来说，是半个小女孩。”
“半个？！”三十三愣了一下，“难道就是那坨烂肉？”
“我不确定。”柯岚摇了摇头，就在他打算将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探查一番的时候，小女孩突然抬起了头，对上了柯岚的目光。
她能看到自己！柯岚的心脏狂跳起来——仅仅只是一个眼神，柯岚就可以确定，对方能够看到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看到自己？！
这是泽珞的即视感，照理来说，应该只能算是柯岚他们单方面的窥视……从小女孩的视角来说，柯岚是不可能被观测到的……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和她之间会出现这种相隔无数时空的对视？
就在柯岚震惊的时候，对方开口说话了——
“你好，我是巢都第二层的管理者，涅托。”
第八百五十六章 涅托
“你能看到我？！”柯岚只感到背后的汗毛根根竖立了起来，下意识摆出了一个防卫的姿态。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和自己话说的，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个只有上半身的黑长直小女孩，而是现实世界里的……那坨烂肉。
只不过在泽珞的“即视感”之下，自己对周围环境的认知出现了变化……在他的眼里，三十三口中的“那坨烂肉”，就是那个自称“涅托”的小女孩。
“灾厄纪元之后，你们还是首次进入巢都的人类。”涅托说道。
“灾厄纪元……等会，你说是的‘人类’！你的意思是，在灾厄纪元之前，还有别的‘人类’来过这里？还是说，建造了这座巢都的就是‘人类’？”柯岚急促地问道。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涅托说道。
“为什么？是因为我的权限等级不够吗？”柯岚尽可能地使自己沉下气……既然这个叫做涅托的管理者愿意和自己交流，那就说明它（她？）或许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入侵者来看待。柯岚并不希望因为说错一些话，而导致交涉破裂……就算那样，在这之前，起码也要套出足够多的信息才行。
“不，只是那些信息太过危险，很可能会引发灾厄纪元的再次降临。”涅托平静地说道，“那是创造我的人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那些信息是指‘禁忌的知识’吗？灾厄纪元……难道是住在这座巢都里的人侵蚀程度全部都突破了临界点？”柯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你正在试图接触一些极为危险的东西。”涅托开口警告道，“立即中止，否则，根据我的底层逻辑程序，我将对你强制执行记忆清除手续并且驱逐出巢都。”
“好好好……不提这个。”柯岚连忙妥协，“那说点别的事……我们两个，真的是‘灾厄纪元’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类’吗？”
“没错。”涅托回答的很干脆。
她和泽珞有一点像，在交谈的过程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情感表露出来，就像是一个有着美少女贴图的计算机程序一样……当然，从三十三的视角来看，黑长直美少女的贴图就得替换成一坨蠕动的烂肉了。
“在几十年，应该有至少一批‘人类’来过这个地方。”柯岚说道，“他们应该才是灾厄纪元之后，首次来到这里的‘人类’吧？”
赫鲁尼等人有没有进入巢都柯岚不得而知，但后来“热那亚号”上三十三遭遇的那具蚀骸肯定是进入过“巢都”的，它不止一次提到了“巢都”这个词汇，还提及了“巢都里面的东西”。
照理来说，那两艘坠毁的战舰上的幸存者，他们才应该是“第一批”。
“没有记录。”涅托的回答简短且冰冷。
“没有记录……是因为那时候你处在休眠之中？还是与之相关的记忆被删除了？”
“静谧纪元第一千零六十五年我恢复运作之后，便没有休眠过了，而我的记忆也完全不曾遭到过删改。”涅托解释道……似乎只要不涉及到那些“禁忌的知识”，她就会对柯岚知无不言……这对柯岚来说是个好消息，只要不踩雷，那就可以从这个高度疑似生物计算机的“涅托”口中问到很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静谧纪元？那现在是什么纪元几几年？”柯岚又问道。
“现在是静谧纪元第五十四万七千六百六十一年。”
即便有些事情不能直接问，那也能通过旁敲侧击来得到一些信息碎片，然后再把这些信息碎片拼凑到了一起，去还原当年所发生的真相……尽管拼图的中央位置大概率是空白的，但边角有了，缺失的内容，靠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座巢都至少经历过三个时期——作为避难所存在的“冰川纪元”、超蚀或是别的什么灾难大规模爆发的“灾厄纪元”以及“灾厄纪元”之后的“静谧纪元”。
曾经生活在这座巢都里的人，显然不是全部死在了“灾厄纪元”之中便是离开了这个地方，而眼前这个管理者“涅托”，应该也是在“灾厄纪元”里从那个黑长直美少女的样子变成了现在的这坨烂肉，并且还沉眠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静谧纪元第一千零六十五年才苏醒。
等等？
如果她在灾厄纪元“昏迷”过去的话，那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醒来”的时间是“静谧纪元第一千零六十五年”呢？
在“静谧纪元”里，那些创造了她和这座巢都的人，显然已经不复存在，那就是谁起的“静谧纪元”这个名字呢？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具有智慧的东西存在？“涅托”刚刚自称自己是巢都第二层的管理者，那么巢都其他几层应该还有类似的智能生物计算机作为管理者存在吧？是那些家伙告诉她的？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条很重要的信息被柯岚握在了手里，那就是距离灾厄纪元的结束，已经过了五十四万七千多年……这年岁，甚至比研究院的那些专家预估的阿尔法文明消失在这颗星球上的时间还要久远的多。
也就是说，这座巢都的建造时间大概率要早于地表的那些阿尔法文明的遗迹……就是不知道，在冰川纪元的时候，阿尔法文明是否就已经存在，还是说，那个和这个星球同名的文明，其实才是“后来者”？
柯岚很想直接向“涅托”问这个东西，但他也清楚，这些问题大概率会直接触及对方的雷区……要是因此让涅托失去对话的耐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柯岚觉得从另一个方向再做一次尝试。
“曾经有一个叫赫鲁尼的人，他来过这里吗？”
“赫鲁尼……他的确来过这里，还从这里带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涅托回答道，“但是他和他的同伴并没能进入第二层，他们仅仅只是在第一层逗留了三天时间，便离开了。”
“那你怎么说灾厄纪元之后我们是首次进入‘巢都’的人类？难道巢都的‘第一层’不被算在巢都的范围之内？”柯岚问道。
方舟上的贫民区，哪怕再破败、基础设施再烂，那也是方舟上有编号、有记录的一部分，哪怕是那种位于边角旮沓、充斥着有毒气体和废料、根本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无人区块，都有着相应的“方向+序号”的区块名。只有那些建在荒野上的中转站和各种基地，才会被算作方舟之外的区域。
但刚刚升降平台经过的“巢都”第一层，很显然属于前者。
从结构上来看，它们也完全是一体的。
“巢都的第一层当然属于巢都。”涅托说道，“但他们在进入巢都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个回答稍稍有些出乎柯岚的意料，他本来以为，只有侵蚀程度突破临界值、化身蚀骸的个体才不算是人，没想到在巢都的管理者这里，只是遭受侵蚀就会被开除“人籍”……可问题是，自己的侵蚀程度应该要比赫鲁尼他们深的多，为什么涅托依旧把自己视作“人类”呢？
赫鲁尼那伙人，至少他们在返回“韶江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保持着人类的外貌和理智……如果那时候的他们都不能算人了，那柯岚就更不能算了。
这个涅托对于“人类”定义，究竟是什么？
“那灾厄纪元之前，这座巢都里有多少人口……人类？”
“共计一亿两千万。”涅托回答道。
一亿两千万？看来巢都的拥挤程度要比柯岚和三十三想象中的更加严重，除非底下还有很多层，否则仅靠一、二两层的空间，是绝对不可能塞下一亿两千万人的。
但这样一来，又会产生另外一个问题。
已知巢都内部有着十分严苛的阶级制度，没有足够权限等级的人是无法进入到序号更大的阶层的……但任何社会结构，只要有阶级存在，那它就必然是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顶端，象征着这个社会结构中等级最高、权限最大的人，这批人的人数是最少的；而三角形的底部，底层人口的数量必然是最大的……这是一个无法违背的准则，哪怕是在虫群之中也一样。
统治者的数量永远不可能多于被统治者。
就算后面还有第三、第四、第五层甚至更多层，就算这些层级的空间要比第一层和第二层更大，居住在这几层里的人口数量也不可能比第一层和第二层更多。
柯岚的社会学知识只来自于他无聊时看过的一些电子书，但这些浅显的道理是个人能够明白……一个社会中绝大多数的财富和权力都只会掌握在位于顶层的一小撮的人手中，除非这个社会已经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G（防和谐）C主（懂得都懂）义。
但巢都社会很显然不是。
它甚至连旧纪元的地球都比不上。
多的不说，这一二两层里，至少得占总人口的一半以上。
柯岚很难想象，这两层巢都里，塞进六千万人是什么场面……这时候他突然觉得，第一层巢都那些像癌细胞一样疯长的违章建筑一点都不夸张了。
不仅不夸张，甚至还有点……不够用。
“那灾厄纪元后期……不，我是说灾厄纪元中期，巢都里还剩下多少人口？”柯岚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敏感，大概率在是在涅托的“雷区”边缘试探，但只要涅托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取得收获，值得让柯岚去搏上这么一次。
“零。”涅托说道。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柯岚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亿两千万人，全部都死在了灾厄纪元的前期？
那灾厄纪元剩下的时间里，就是一群怪物在巢都里苟延残喘……亦或是相互厮杀？
“灾厄纪元……有多少年？”
“四年零九个月。”
比柯岚预想中的要短很多。
如果巢都里真的发生了“超蚀”的大规模爆发，并且以类似于模因传染的方式扩散开来的话，这个时间并不算短——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对于侵蚀的抵抗能力并不强，他们可能仅仅只是看到了变异的“同胞”一眼，甚至只是从新闻报道里知道有这件事情存在，就可能遭到“传染”，然后受侵蚀的个体在看到其他人被自己“感染”之后，反过来又会让自己的侵蚀程度加深……就像是医学术语中的“交叉感染”一样……
以巢都第一第二层的人口密集程度来看，这种事情一旦爆发，事态大概率会在管理者得知之前就彻底失控。
别说阻断消息和隔离了，就算直接处决掉受侵蚀的个体，也根本来不及。
整个巢都就像是一块吸满了水的大海绵，侵蚀模因则是一滴浓度超高的墨水，当这滴墨水滴落在海绵上的时候，象征传染的黑色瞬间就会遍布海绵的每一个角落……
除非，巢都的管理者可以在事件发生的第一瞬间就选择壮士断腕，像不死船员会摧毁东九区模块一样，将巢都第一第二层直接“抹除”，那样或许还能救下生活在序号更高的阶层中的“权贵们”。
但从保留完整的第一第二层来看，要么就是他们没有下达这类命令，要么就是在下达之前，模因就已经扩散到了巢都的高层。
赫鲁尼等人从受到侵蚀到全员蚀骸化，也就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如果把赫鲁尼除外，其他船员也就只坚持了几个月时间而已。
这座巢都能坚持四年零九月，本身就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奇迹了。
“灾厄纪元的前期，巢都内最后的‘人类’是怎么消失的？是变成了怪物，还是逃离了这里？”柯岚将问题继续向前推进，不断地试探着涅托的底线。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灾厄纪元离开巢都。”涅托说道，“每一层的管理者，包括我在内，那时都已经失控。”
“为什么会……”柯岚本来想问为什么会失控，但转念一想，这个问题铁定会踩进雷区里，便只能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那灾厄纪元之前的事情，能告诉我吗？那些信息，应该不危险吧？”
第八百五十七章 不要抬头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涅托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又是为什么？那些东西，应该不会涉及到你所说的那些‘危险’吧？”柯岚疑惑道。
“根据我的计算，如果将这些信息透漏给你，大概率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灾厄再次降临。”涅托说道。
这台生物计算机的思考方式已经十分接近人类了……柯岚想道，虽然自己问的那些事情和“灾厄”本身无关，但自己却可以通过各种线索去拼凑出“灾厄”的“轮廓”来……
如果不是有泽珞在一旁盯着，柯岚都要以为这台名叫“涅托”的生物计算机入侵了自己的思维，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柯岚想要套话的算盘是彻底落空了……刚刚涅托说的那些东西，估计就已经是允许范围内可以透漏给自己的全部信息了，再问下去，估计对方不仅会继续拒绝回答，甚至还会采取所谓的“记忆清除手续”。
柯岚不知道她要怎么才能清楚自己的记忆，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到万不得已，柯岚并不想和涅托撕破脸皮。
“那还有那些信息，是安全的……是可以告诉我的？”柯岚想了想，与其自己不断地试探，倒不如直接让对方把能说的都给说了。
然而，涅托并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柯岚，从她平静的眼神之中，柯岚看不出任何东西。
是涅托的人工智能只设定了被动的问答功能还是自己的问题已经“越界”，柯岚不得而知，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思考着那些问题既可以得到涅托的回答，又不会涉及到那些“灾厄”。
“那能告诉我，关于巢都权限等级的事情吗？”柯岚想到了之前泽珞破译出来的那些句子，决定以这个作为突破口，看看能问出些什么信息来。
“可以。”涅托终于开口，“巢都的等级制度，于冰川纪元第四年正式颁布。该制度将巢都内的居民划分为六个等级。
权限等级一，是巢都的所有者，拥有最高的权限，可以直接控制包括我在内的各层管理者；
权限等级二，管理者，总共有四个名额，分别位于第一层到第四层。其中我就是第二层的管理者；
权限等级三，高等居民，可以随意进出除了第四层之外的所有地方，拥有对等级五和等级六的居民生杀予夺的权力；
权限等级四，武装人员，负责保卫前三等级的巢都居民，维护巢都秩序，受等级二的‘管理者’指挥。
武装人员主要分布于巢都第二层和第三层，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严禁离开自己的驻守岗位。
武装人员中的干部阶层同时也拥有高等居民的身份；
权限等级五，中层居民，只被允许在巢都第一层和第二层活动，负责从事生产工作，但可以通过选拔和训练，成为等级四的武装人员，拥有更高的待遇和身份。
权限等级六，底层居民，是基因有缺陷或是身体残疾、身患重病，无法进行劳动的人，另外，中层居民如果失去劳动能力，或是违反了巢都的法律的话，也会被贬为底层居民。底层居民被安置在巢都的第一层。根据记录，巢都第一层的人口一般在四千万到五千万左右，历史最高峰曾达到过七千万。”
“七千万无法劳动的人……”柯岚都哝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冷酷，但剩下的人要养活这么多不从事生产的人，再加上同样处于脱产状态的武装人员和高层权贵……恐怕很困难吧？”
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养不活的那部分人放逐出去吧……地面上虽然生存几率很低，但至少要比呆在巢都里活活饿死要好……这就好比现在荒野上的流放者，即便死亡率很高，即便生活质量很差，但至少还是有不少人活了下来，并且在荒野上站稳了脚跟。
尽管柯岚的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就连站在一旁的三十三都浑然不觉，但涅托还是回答了他的疑惑：“无论底层居民的数量有多少，根据规定，巢都只会向第一层供应一千万人份的最低额度的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一千万人份？那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会饿死吧？”柯岚忍不住皱眉道。
“尸体会被运往回收装置，进行分解处理，每一个部分都会物尽其用。”涅托的回答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柯岚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想法已经有些残忍了，没想到巢都的管理层的做法要更加无情……
但柯岚却有不得不承认，想要在末世之中让文明得以存续，也只有冷酷且强硬的手段才行……一个妇人之仁的管理者，只会将整座巢都带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去。
“底层居民也有机会恢复中层居民的身份，甚至直接成为高等居民。”涅托又说道。
“加入……地面探索小队？”虽然涅托还没说，但柯岚已经猜到了答桉。
“没错。”涅托说道，“只要能够在地面找到足够价值的资源，或是被管理层认为是有用的信息，加入探索小队的底层居民就能根据自身的贡献度得到晋升。这也是底层居民唯一能够摆脱自身处境的方法。”
“地面探索小队的生还率有多少？”柯岚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同时心里也在盘算着方舟上遗迹猎人的回归率——当然，他算的并不是现在的猎人的回归率，而是方舟刚刚登陆阿尔法星的那几年里的猎人回归率。
在那个年头，遗迹猎人这个职业基本上是和亡命徒划上等号的，不是走投无路的人是很少会加入这一行的。
“根据档桉记录，加入地面探索小队的底层居民共计六十一万九千五百五十九人次。能够成功从地面返回的有九十三人次。”
将近六十二万人……只有九十三个人能活着返回巢都？
如果自己是巢都的底层居民，大概是不会加入这个什么“地面探索小队”的吧……
涅托这次透露的信息并不算少，而且十分完整详细，柯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用更好理解的方式给每一个阶层取了一个“地球文明化”的称呼。
等级一“皇帝”，等级三“贵族”，等级四“军队”，等级五“工人”，等级六“肉畜”……至于等级二的管理者，显然就是像涅托这样的智能生物计算机，严格来说只能算是“皇帝”意志的延伸，并不能被算入到巢都居民之中。
“按你这么说，巢都总共有四层，对吧？”
“不，是五层。”涅托纠正道，“只不过巢都最深处的第五层是无人区，能够供人类居住的只有四层。”
“怎么四层，这个能说吗？”
“第一层，位于巢都最上方的‘底巢’；第二层，下城区；第三层，上城区；第四层，‘云顶’。”涅托答道。
单从名字上来看，这座巢都的结构似乎是上下颠倒了过来，但从居住者的权力结构分布来看，却是能完全对上号的。
“还有一个问题，我能开启巢都的大门，并且进入巢都内部，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的血液吗？”
涅托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反驳。
在柯岚看来，这应该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升降平台抵达这一层之后就停下了，是因为以我的‘血统’，只能算得上是一名权限等级五的‘中层居民’，所以去不了上城区，对吧？”
“错误。”涅托深深地看了柯岚一眼，虽然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但柯岚总觉得她似乎在通过眼神向自己传达某些东西，“升降平台无法前往第三层，是因为第三层的管理者已经彻底失控。至于你的权限等级，我无法进行判定。”
“无法判定……那你是怎么进行敌我判定的？”柯岚好奇道。
换做是方舟，要是一个阿尔法人误闯入了方舟内部，就算不会直接开火，也肯定会被长枪短炮围得严严实实——这里的长枪短炮指的是真正意识上的枪炮，而非那些记者和摄影师们举着的话筒和摄像机。
但自己和三十三这一路走过来，却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只有潜藏着‘灾厄’种子的人，才会被认定为敌人。”涅托说道。
灾厄的种子？是指侵蚀吗？可是自己和三十三应该都已经受到了侵蚀了，只是还没有从外表上表现出来而已……难道这个看似很牛逼的智能生物计算机，其实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那赫鲁尼他们呢？”
“它们是敌人，但它们并没有进入巢都第二层，所以我无法将它们清除。”涅托立马回答，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那巢都第一层的管理者呢？它为什么没有清除掉赫鲁尼等人，而是把他们放了回去呢？”
“巢都第一层的管理者已经被破坏，整个第一层目前处于无管理者的状态之中。而我的权限无法延伸到第一层，所以只能任由它们离开。”
“原来是这样……”柯岚点了点头，就目前获得的信息来看，巢都第四层“云顶”，也就是巢都里最高权限所拥有的人居住的地方，应该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了，但升降平台无法前往第三层，自然也无法抵达第三层之下的第四层。
“你刚刚说第三层的管理者已经失控，是什么意思？”
涅托没有回答。
“它是不是叛变了？”
涅托还是没有回答。
“第三层……有危险吗？”
“十分危险。”涅托说道，“那里残留着‘灾厄’。”
残留着……灾厄？
这意思是说第三层有着“蚀骸”存在？还是说，第三层的管理者受到了侵蚀，也变成了类似于“蚀骸”那样的怪物？
“等会，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柯岚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作为第二层的管理者，你的权限只限于第二层的空间内，其他几层的事情，你都无权插手是吧？”
“正确。”
“那如果我要前往第三层，哪怕，我可能会在第三层引发第二论‘灾厄’，只要不在你的管制范围内，你也不会阻止我，对吧？”
“我的任务仅是保证巢都第二层不受到‘灾厄’的威胁，在你离开第二层之后，你的任何行为我都不会加以干涉。”涅托说道。
好！柯岚在内心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这个智能生物计算机看似很聪明，但实际上却有着一个致命的漏洞。
只有巢都底二层的事情她才会管，至于其他几层，都和她无关。
用一句老话来说，那就是这是一个只知道“自扫门前雪”的AI。
想来巢都的拥有着将这些AI这么设计，是为了不让这几层的管理者互相干涉，同时也是为了安全性——一个将整座巢都连在一起的管理网络，相比将每一层独自分隔开的管理模式，前者显然更容易沦陷。
“那你能告诉我，除了升降平台之外，还有其他的通道能前往巢都第三层吗？”
涅托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一直过了有半分多钟，它才给予了柯岚肯定的答复：“可以。”
半分钟，对于一台智能生物计算机来说，已经算是“很漫长”的思考时间了，柯岚也不知道在这半分钟涅托究竟做了哪些计算，但总而言之，它愿意把另一条通道告诉自己，那柯岚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沿着三号大街往下城区的边缘走，一直走到底，有一座垃圾处理工厂，垃圾处理工厂有一条单向通道，从上城区直连到下城区。这条通道原本是用来将上城区的生活垃圾运到下城区进行处理的，但现在单向通道和垃圾处理厂都已经停止运转。只要你们能破开通道内的六道单向阀门，就能够逆行抵达上城区。”
涅托的说明十分详细……就好像它自身的意志也希望柯岚他们能到上城区去。
“垃圾通道么……”柯岚沉吟道，“也对，用升降平台来运送垃圾什么的的确有点麻烦……除了升降平台之外，连接两层巢都之间的通道，想来也只有那些垃圾通道、通风管道之类的地方了。”
“还有两件事，我需要事先告知你们。”涅托突然又补充道。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抵达上城区之后，不要抬头去看穹顶。第二件事，无论第三层的管理者和你们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相信她的任何话，也不要接受她的任何提议或是帮助。”
“好，我知道了……只不过第三层不是不归你管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涅托再一次保持了沉默，这一次，她干脆闭上了眼睛，连看都不再去看柯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