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泪无辙(5)
从朝阳殿走出来,一口气堵在陈扶风心里,不上不下,闷得难受。
身后是元气大伤的朝堂广殿,庸碌贪婪的官员人心惶惶,等待他们的是失尊夺贵、坐穿牢底,眼前是一派清明的画栋雕梁,冰冷的宫城看过尔虞我诈,却从不吐露真相。
昨晚抓住行凶者后,陈扶风就6自作主张,把夏芙蕖和慕容兰带出了天牢。
适才,慕容兰被传去刑部,协同调查当年旧事,夏芙蕖留在朝阳殿外,等陈扶风下朝。
看见陈扶风出来,夏芙蕖提步迎上去。
看到夏芙蕖,陈扶风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脚下一空,从最低一级台阶跌下来。
撑住他的胳膊,夏芙蕖皱眉,“你脸色不太好,我扶你回去休息。”
接着夏芙蕖的力站直,陈扶风小声说,“蕖儿…我想去个地方。”
看他面容憔悴,夏芙蕖不放心让他独行,“好,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随着陈扶风的步子,夏芙蕖被他带到一座朴素无华的楼阁前。
陈扶风抬手叩门,不见有人应声,失望的说,“没有人啊…”
夏芙蕖推了推他的胳膊,“诶,这里翻墙进去的话,不会被处罚吧。”
陈扶风低头一笑,“不被抓到就没关系。”
这笑容,夏芙蕖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进到阁中,夏芙蕖才发现这里面都是书。
视线扫过书架,夏芙蕖问身后的人,“发生什么不顺利的事了吗,你怎么不开心。”
陈扶风后背靠在书架,一点点向下,滑坐在地上。
“船怎么会沉啊,他怎么能出事呢。”
夏芙蕖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一滴热泪顺着陈扶风的下巴,落在夏芙蕖她的手背上。
昨日在御书房中,长乐帝给陈扶风看的密报,上面的内容,是程邈走水路返回都城,中途遇袭,船毁人亡的消息。
......
烟雨蒙蒙,檐角挂着一滴摇摇欲坠水珠子,如针细雨包围着脚边碎土,也被碎土包围。
“师父来信了。”百晓生站在雨帘前,抖开手中信纸,“让我去祁门……擎渊正值需人用人之际,有才有志者,毛遂自荐还来不及。苏锦那里,仍需我去费口舌,劝说她回去,真是大材小用了。”
“先生伶牙俐齿,舌战群儒,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书童在一边得意的说,“苏镖头报仇心切,当初还是先生,劝她”
“那不是港口封锁了吗……而且苏锦对她兄长心怀敬意,她不会违背故人遗志。”提到苏锦,百晓生总觉得有些心酸,“也罢,谁让师父传给我一身占星算卦的活命本事呢,收拾东西,明日出发。”百晓生背过手,“对了,皇室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回先生,擎渊七皇子陈扶宁,已于昨日离开东海。”
“他倒是挺会挑时候。”百晓生将骨扇在掌中拍了拍,“培养多年,顾阗之那厮,竟舍得放他走。”
“听说,陈扶宁跟二王闹翻了。伤了王府不少人,硬闯出来的。”书童说完,缩了缩脖子,脸上浮现避之不及的表情。
“呵,陈扶宁这家伙,无论走到哪里,都够别人喝一壶的了。”百晓生摇摇头,估计陈扶宁是趁擎渊朝廷空虚,回去翻云覆雨。
“先生,要不要把陈扶宁的动向……”
百晓生折起骨扇,敲上书童的脑袋,“他的动向与你何干,按师父的吩咐办事,管那么多做什么。泄露天机,当心夭寿。”
书童摸摸脑袋,嘟囔着说,“这算什么天机,先生就会唬人。”
早些年,百晓生拜多冥为师,在饿死之前,学了占星算卦这安身立命的本领。
多冥一声坎坷,经历过背叛算计,亲人离散,也因私心作祟,没少算计陷害别人。
因果轮回也好,罪有应得也罢,多冥这一生大概经历了常人好几辈子的大起大落。
多冥不是什么好人,但自从找回女儿杜若水之后,他拖着半截入土的身子,破天荒的想做点好事,多少为后辈积点德。
百晓生联络苏繁,告知他凤华公主遇险,东海意图不轨,是多冥授意。
这些年,杜若水一直知道,苏锦带着夏芙蕖在祁门。
夏芙蕖失去音讯后,杜若水观星象知她无事,让苏锦留在东海,以免苏锦找琼保报仇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之后,杜若水算得夏芙蕖会去青越观,多冥得到一份江湖贴,便寄给百晓生,让他示意苏锦去青越观,劝夏芙蕖回都城。
......
程邈南巡,遇袭沉船的消息传至都城。
与此同时,邱府也传出悲痛欲绝的哭声。
那天,陈婧大病初愈,陈扶风从程府拿来的泥人,莫名多了一道裂口,陈婧记得前两天刚抹过一次泥浆。
陈扶风刚从沉船的事里稍稍缓过劲来,担心陈婧突然知道程邈出事会受不住,这些天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陈婧身边。
可那人终究再也回不来了,这事也不能瞒过一辈子。
……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一文一武两大要员,出殡的日子是同一天。
万民送葬,全城缟素。
陈婧白裙黑簪,站在人群的末尾,哀大莫过于心死,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
长乐帝催得紧,刑部不敢懈怠,不出半月,程邈南巡查证的冤假错案,全部得到正名。
刘桀没有儿子,为了刘氏能留在王府,延续刘家良的血脉,刘桀坦白了包括构陷慕容家在内的一应罪行,还供出了不少同伙,让刑部省了不少力气。
行刑之日,陈扶风亲临法场监斩。
刘桀伏法前,乞求平王说,“这一天还是来了,我自知纸包不住火。还请王爷厚待小女。”
料理完刘桀的后事,刘氏自请落发出家。
虽然夏芙蕖并未跟陈扶风提起,御林军来府里搜查时刘氏的所作所为,但刘氏心知没了父亲做靠山,自己是罪臣之女,在平王府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刘氏的决定,让夏芙蕖心生愧疚。
夏芙蕖给陈婧送过药,走到屋外透透气。
窦海正坐在院中的凉亭中。
慕容家沉冤得雪,可窦海眉心的阴郁却不曾消退。
夏芙蕖和窦海的境遇有些许相似,两人的父亲都是枉死,都曾与亲人离散。
夏芙蕖悄悄走过去,坐在窦海旁边。
“夏姐姐。”窦海站起来,对夏芙蕖行礼,“凤华公主还好吗?”
“刚吃过药,现在睡着了。”夏芙蕖示意窦海坐下,“在想程大人?”
“恩。”窦海年纪小,心思藏不住,“我总觉得,先生还没走。”
……
朝堂内外许多机构都在改革重整,其间只有翰林院独善其身,按部就班视察民情,收录程邈南巡时所记之事,作《万民言》。
第182章 江山赋(1)
永泰四年秋,先帝的七皇子陈扶宁,在失踪四年后,回到擎渊都城。
先帝佟妃,既陈扶宁生母,与佞臣同谋,设计陷害嫔妃皇子,后罪行败露,自戕而死。
子不承母过,长乐帝念手足之情,封康王。
“扶风,佟妃之错,罪大恶极,你要是不喜欢他在都城,朕就让他到封地去。”长乐帝记得,陈扶风和陈扶宁,自小不和。
“皇兄不必多言,我都明白。”时光荏苒,陈扶风再也不会看陈扶宁不顺眼,就把他拎起来打一顿了,“他这些年流离在外,恐怕过得也不好。想回来享享福,我这个做兄长的,还能拦着不成。再者,他若想作妖,待在眼皮底下,我胳膊够长,管得到,还能放心些。”
“你现在说话办事,越来越像夏将军和程大人了。”长乐帝欣慰又无奈的说。
大学士程邈遇袭身亡,重将邱向猷病逝,朝中又革职、调免了一批官员,正值用人之际,几位王爷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为了替长乐帝分忧,陈扶风从游手好闲的庸王,转变成案牍劳形的勤王。
“以前不懂事,怎么高兴怎么来。”陈扶风现在,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自我检讨,“总是被人维护着,可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生死有命,成败在天,别太难为自己。”长乐帝也不知该如何开解他,陈扶风心里的包袱,不是一两天能放下的。
陈扶风嘴角微提,“皇兄体恤,等把贤人能士挑出来,一切事务走上正轨,我再偷闲也不迟。”
眼下,最忙的还是文臣那边。
擎渊尚武,能带兵打仗的人多,撸下去备位充数的将领,还有大量潜力股补上来。
可通晓治世之道,有大智慧的能人贤士就不好找了。
整顿吏治的风波刚过去,长乐帝吸取教训,认为用人在精不在多,决定精简机构,同时出台了一套更为完善的监察制度。
在歪风邪气中坚守本心、硕果仅存的官员都被安排去选贤任能了。
......
程邈走后,陈婧情绪低落,整天闷在房里,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一直这样下去,陈扶风怕姑姑忧思成疾,便给翟孟传了封信,让阿鸾陪着陈婧,去青越观休养一阵子,散散心,说不定会好些。
窦海去了所属翰林院的学堂念书,立志要成为像程邈一样的人。慕容兰身怀武艺,去了校场,帮裴俞先练兵。
长乐帝原本定好了府宅,想送慕容家两姐弟回高彦,被慕容兰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报恩。秉承恩人志,报效于国家。
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陈扶风和夏芙蕖。南凰公主回宫了,两个看护人却并不清闲。
朝中的烂摊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陈扶风最近没去上朝,每天天不亮,就和夏芙蕖一起,去校场找骆晟。
刚解决完内忧,就来了外患。
几日前受到线报,润火部出兵,向擎渊发难。
陈扶风自是要领兵。
夏芙蕖知道是琼保在暗中捣乱,也请旨随军出征。
陈扶宁以感念皇恩为由,也在参军的队伍中。
夏芙蕖看过出征的名册后,“诶,你那个回来认亲的弟弟,他看你的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你似的。让他跟着你,靠谱吗?”
“别担心,我虽不是神通广大,可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陈扶宁回都后,陈扶风表面上信任他,实则暗中派人监视他,并未发现陈扶宁有不轨之举。
陈扶风之所以什么都不曾发现,是因为陈扶宁确实没有阴谋,他一不想谋逆作乱,二不想篡位夺权,也不怕人监视。
可是直觉告诉夏芙蕖,陈扶宁是个危险分子,陈扶风也知道这点,所以让陈扶宁跟在身边。
夏芙蕖还有个疑问,“为什么让我跟着骆将军。”而不是跟着你。
这次出征,共有三队人马。
分别由骆晟、裴俞先、陈扶风统帅。
陈扶风让陈扶宁跟着自己,却让夏芙蕖跟随骆晟的队伍。
回都后,陈扶风几乎不会让夏芙蕖离开自己的掌控范围。
陈扶风望着夏芙蕖担忧的神色,不容置疑的回答,“跟着他安全。”
陈扶风有私心,骆晟的队伍是主力,手下八员副将,个个能征善战,再不济,也轮不到夏芙蕖带人冲锋陷阵。
......
“大哥,从润火部逃出来的那个家伙醒了。”巴雅特珅骞一路小跑,去向大哥巴雅特廪青报告,“如你所料,博尔乌梁被控制了。”
廪青沉声道,“博尔老哥是个明事理的人,要是头脑清醒,好端端的,不会举润火部全族之力,袭击擎渊。”
珅骞急忙说,“大哥,博尔乌梁是不是找过你,让你带着咱焚金部的人去帮他。”
廪青瞥了他一眼,“瞧你急得,我又没中邪术,哪能轻易中别人下的套。”
珅骞压低声音,“大哥,能控人心智的术法,也就是傀儡术了,难道沙水部也想搅这趟浑水?”
“水胜火,依和硕华秀的性子,他也不是能为人鞍前马后的主。”廪青神情凝重,思量着,“倒是我们,火克金,怕是会应了巽土老祖宗的预言啊。可我答应过夏将军,有我巴雅特廪青在一日,绝不能破坏五部与擎渊的和平。”
珅骞知道大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跟廪青提议道,“大哥,我们不如,假意与其合作,趁机救博尔乌梁。”
......
出征前一日,夏芙蕖独自带着酒,去将军墓祭拜夏家各位先人。
“爹,明天拔营,我之前也上过战场,不过这是第一次有个正经的身份随军,是不是也算女承父业了。”
各位先人碑前,夏芙蕖认真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晚辈夏芙蕖敬拜,愿你们在天有灵,保佑骆晟将军,裴俞先将军,陈扶风将军的队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一碗碗烈酒为祭,求三师此征顺利。
夏芙蕖望着周围经霜弥坚的长青松柏,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姐?”
回头看到夏宁安,夏芙蕖笑道,“怎么学乖了,不直呼我名姓了。”
夏宁安指指身后的人,“姐,你看这是谁?”
顺着夏宁安手指的方向,夏芙蕖看到一个挎着篮子,周身散发温婉气息的妇人。
杜若水的目光落在夏芙蕖身上时,面露惊讶,随后恢复平静,眼里噙着泪,百感交集的唤了一声,“蕖儿。”
第183章 江山赋(2)
出征前,提前半月列队扎营,熟悉军务,是夏威承老将军定下的硬规。
苏锦站在营帐外,看训练有素的士兵井然有序做着分内之事。
陈扶风走过来,一个端着盔甲的小兵跟在他身旁,“师父,你刚回来,路途劳顿,先休整几天也不迟,裴将军的队伍,要过几天才离都。”
“王爷不必挂心,我不用休息,随着你的队伍走就可以。”苏锦这次回来,是因为百晓生去祁门,把五部的动向告诉了她。
大敌当前,苏锦出身将门,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何况夏芙蕖也在都城,苏锦知她必会随军出征。
坦白说,陈扶风第一次做主将,苏锦回来,也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姑姑去青越观前,经常跟我说,蕖儿回来了,师父应该也快来了。等这次打完仗回来,我就写信给她。”
算起来,她和陈婧,也十多年未见了,苏锦叹了口气,“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是造化弄人。”
营帐中,昏睡了几个时辰的夏芙蕖缓缓睁开眼,在榻上爬起来。
“姑姑。”撩其帐门,从营帐中走出来,夏芙蕖看到苏锦,凑过去,“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苏锦颔首,“恩,我今天刚到都城,你晕倒的时候,我恰巧去看你父亲了。”
适才在夏青云墓前,夏芙蕖遇见同样去祭拜夏青云的杜若水和夏宁安。
夏芙蕖见到杜若水,脑海中瞬间闪现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画面,猝然想起许多旧事,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夏芙蕖急忙问道,“那你见到我娘了?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夏芙蕖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所处的是今夕还是往昔。
苏锦的目光颤了颤,“蕖儿,你想起来了?你娘,你记得她了。”
刚才久别乍见,杜若水与苏锦交谈了寥寥几句,杜若水担心夏芙蕖身体虚弱,便让苏锦带她走了。
杜若水也没说,夏芙蕖有没有恢复记忆。
陈扶风像是没听懂苏锦的话,一脸木然的看着夏芙蕖。
夏芙蕖冲着苏锦点点头,又抓住陈扶风的手腕,“扶风,那个夏宁安,他好像,是我亲弟弟。”
听到夏芙蕖去掉姓氏喊他的名字,陈扶风才敢确定,只有夏芙蕖想起来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才会这样喊他。
“当年,我们和你娘分开的时候,她就怀有身孕了,没有...没有告诉我们。”苏锦也是见到杜若水后,才得知夏宁安的存在,“他们母子现在,住在城郊的一个小镇中。”
关于夏青云的记忆,夏芙蕖也想起来了,“我爹...他知道有宁安吗。”
苏锦冷清的面容多了几分黯然,僵硬的摇摇头。
陈扶风脑袋转过弯来,“蕖儿,我这就差人,把你娘和你弟弟接回府去。”
“王爷,不着急。”苏锦斟酌道,“蕖儿随军出征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她母亲。”
陈扶风看向夏芙蕖,“蕖儿,那我们就听师父的?”
夏芙蕖定下心神,“也是,眼下把外敌赶走最重要。等回来的时候,再去看望他们罢。”
......
“骆将军,前方急报!五部大军压境,几乎出动了焚金、润火两大部的所有兵力!”
骆晟面色凝重,“昔日五部内乱,就是此二部联手镇压,对方珠联璧合,我们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在驭龙岭的时候,夏芙蕖听说过巴雅特廪青,她觉得,这人并不是好战斗狠之辈,“骆将军。焚金部族长以维护五部和平为己任,未曾有侵略外族之举。”
骆晟疑问道,“五部之人皆以五部利益为重,焚金部配合润火部行动,并无不妥。听夏姑娘的意思,认为焚金部出兵,是被润火部胁迫?”
夏芙蕖解释说,“五部曾有传言,讲的是五部相生相克。按照火克金之论,若焚金部与润火部对抗,便是自取灭亡。”
“只知五部神秘莫测,没想到还有这等事,真是奇哉怪哉。”骆晟,“若是这样,策反焚金部,让两部自相残杀,岂不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夏芙蕖请缨,“能劝他们收手最好,骆将军,让我去焚金部,跟他们族长谈一谈吧。”
骆晟摇摇头,“两军势均力敌,对方没有劣势,劝和没那么容易。”
对陈扶风承诺过,骆晟手下重将多,不会轻易放夏芙蕖出军营。
与焚金部和谈只是借口,夏芙蕖真正的目的,是去请和硕华秀帮忙。
不只焚金部忌惮润火部,润火部也忌惮沙水部啊。
之前在驭龙岭,琼保拜会和硕华秀,就是想拉拢沙水部,让他的计划没有后顾之忧。
若能让沙水部站在擎渊这边,就多一成战胜的把握。
可夏芙蕖身在军中,没有主将军令不能擅自行动。
......
“大哥,两军已成对峙之势,我们得想办法告诉擎渊的军队,让他们知道这边的情况。”珅骞跟廪青商量着,“我们现在进不去润火部主营,先稳住擎渊,才能找机会,把博尔乌梁救出来,揪出幕后小人,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等到动起手来,就不好收场了。”
“你说的那个骆将军,他靠谱吗。”廪青仍有疑虑,“夏将军不在了,擎渊皇帝历来喜欢开疆拓土,万一他们想借机占领我们的土地...”
骆晟的为人,珅骞心里有数,“大哥,若真是这样,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他们踏入五部一步。可两境数百年来的和平,不能由我们先打破。”
“那好,你避开润火部的眼线,去跟骆将军说明我们的意思。”廪青决定道,“我等你消息,你不回来,焚金部绝不会放出去一支箭。”
......
浓重夜色弥漫,两边大营中,各处陆续点上火把。
像一双双隔岸相视的眼睛。
润火部主营。
琼保复杂的双目中有一簇火光摇曳,“来的倒是挺快。”
此时,博尔乌梁的意识,已经完全被琼保取代,“长途跋涉,必定人困马乏,此时出兵,可打其措手不及。”
琼保声音低沉,“那就请族长,下令进攻吧。”
受傀儡术所控,博尔乌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琼保手中,一个复仇的傀儡。
身后是两军人喊马嘶的交战声,琼保悄悄带了一堆人马,返回五部境内。
他要去等一个人。
第184章 江山赋(3)
冷月清辉啸成剑气,短兵交接,穿透银甲上的片片寒光。
远处绵延的黝黑山川,似一尊威霆天神,漠然凝视着血肉飞溅的征伐。
雾气如雪般从山头崩落,严严实实的罩下来。
大雾障目,五部传来鸣金收兵之声,追击无益,擎渊的兵力也撤回营中。
天色已亮,雾浓未减半分。方圆千里浓烟遍布,只余稀疏火光。
陈扶风解下带血的战甲,“博尔乌梁看来对自己的阵法很自信啊,这一带多辽阔平原,无法据河为险,据山为守,只能硬碰硬。”
事隔经年,苏锦重回沙场,就遇到一场难缠的硬仗,“雾大息兵,给了我们休整的时间,可若无巧计,就算赢了,怕也是两败俱伤啊。”
陈扶风点头赞同,“眼下只有以退为进,借险要地势设计陷阱,请军入瓮,说不定还能减少损耗。师父,劳烦你带人,去跟骆大哥商讨接下来的战术。”
苏锦起身,“润火部族人体格强健,精力充沛,我尽可能于日出前回来。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王爷切勿掉以轻心。”
......
刚才与润火部交战,夏芙蕖见己军落于下风,从主营中悄悄跑出来,乘快马在雾中奔袭,赶往驭龙岭的方向。
面前的松林,如往昔一般,扎根于雪壤之中,只余下熟褐色的虬劲枝干,和厚实雪沫下难得窥见的狭长碧青。
夏芙蕖从马上跳下来,还未等她靠近松林,埋伏在四周的敌军,就涌现于积雪长道上。
拔出腰间的剑,夏芙蕖眉头紧锁,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琼保自敌军后走出,阴诡一笑,“又见面了。天公不作美,我还担心你不来搬救兵了呢。”
视线扫过面前黑压压的润火部士兵,夏芙蕖眸色一凛,“带了这么多人来此处围堵,太师还真是抬举我。”
琼保不在意夏芙蕖话中的讥讽之意,“对付强者,多带些帮手又有何妨。”
琼保孤注一掷,把最后的希望都赌在了博尔乌梁和润火部上。
料定夏芙蕖会来沙水部找和硕华秀对付博尔乌梁,虽知和硕华秀武功已废,但有鼎木部这一前车之鉴,琼保不敢大意。再者,若能抓到夏芙蕖,他就多一份胜算。
夏芙蕖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剑投向松林,而后两手空空,气势却丝毫不弱,对琼保说,“敌众我寡,我也不是喜欢吃眼前亏的人。太师想必也清楚,留下我做人质,比杀了我更有用。”
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夏芙蕖决定赌一赌,就算和硕华秀不能发现她的剑,知道她需要帮助,那么打入润火部族内,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另外,夏芙蕖相信,就算姑姑不忍心看她送命,有姑姑在,也绝不会让她成为全军取胜的顾忌。
“夏姑娘是个聪明人。”琼保以为,营中防守森严,把夏芙蕖关起来,她还能逃了不成,“给夏姑娘一匹马,请她去润火部大营。再给康王传书一封,请他一叙。”
......
“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非管这闲事不可啊。”和硕华峰指着和硕华秀的鼻子说,“你这武功刚恢复,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吗!”
和硕华秀握着无极刃,面具下的眼睛似两块寒冰,这剑是守卫在松林中发现的,夏芙蕖的佩剑。
对和硕华峰的话置若罔闻,和硕华秀决然道,“给巴雅特廪青传信,让他去救人,如若不然,我就杀了博尔乌梁。”
沐娘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到和硕华秀的话,“你要去润火部?”
对上和硕华秀坚毅的眼神,沐娘了然他的意思。
还想着沐娘能开口劝他,和硕华峰没成想,就听到她说了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和硕华峰气结,“沐娘!不劝他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和硕华秀和博尔乌梁,一水一火,势不相容。
水克火,若和硕华秀不能胜过博尔乌梁,只会两败俱亡。
沐娘见怪不怪的笑了笑,“要是劝得住,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境地了。”
沐娘知道,和硕华秀用了什么办法,才恢复武功,可其中的锥心刺骨之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纵使这样,得知夏芙蕖有危险,和硕华秀依旧不爱惜这一身功力,还可以为了她,武功尽废第二回。
疯狂到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地步,别人还能怎么劝。
......
陈扶宁见到琼保,当即把剑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你还敢让我找到你。”
琼保脸色一僵,却依旧堆着笑容,“康王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陈扶宁冷哼一声,“要是把你扔在疯人堆,不杀人就得死,你还有没有脸跟我说是误会。”
“当年若不是我,将你从都城带出,你这一辈子都会被禁足在皇宫内院里,做一个关在金笼子里的废人。”琼保淬毒的目光刮过陈扶宁冷峻的脸庞,“没有东海四年折磨,如何造就今日心狠手辣,不再任人宰割的康王。我的殿下,鸡鸭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说吧。”陈扶宁收了剑,“让我来做什么。”
琼保安置在沙水部的眼线来报,和硕华秀已经离开驭龙岭了。
想起来夏芙蕖扔下的那把剑,琼保才明白夏芙蕖为何没有抵抗,就轻易就范,被他关起来。
若博尔乌梁败在和硕华秀手上,润火部群龙无首,将沦为一盘散沙。
唯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
琼保告诉陈扶宁,“夏芙蕖在我手上。”
陈扶宁眉心一蹙,“你抓她做什么。”夏芙蕖不是跟在骆晟身边吗,怎么会落入琼保手中。
“殿下难道不想看看,如果夏芙蕖和他自己只能活一个,陈扶风会选哪个?”琼保把一粒药丸交予陈扶宁,“拿上这个,陈扶风的命就在你手上了。该怎么做,殿下不用我教了吧。”
琼保这是想借陈扶宁之手,折了陈扶风那队力量。
“你既然费尽心思把人抓住了,岂会将她白送给我。”陈扶宁没耐心的翻了个白眼,“你想要什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啊。”琼保赞赏道,放低姿态,“麻烦殿下替我,向夏姑娘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玲珑丹。”
......
战过三巡,擎渊势头愈盛,骆晟回到军中,却被手下告知,夏芙蕖不见了。
顾及夏芙蕖的安危,骆晟难做决断,两军休战的间歇,让人去陈扶风营帐中报信。
“告诉骆将军,蕖儿不守军令,勿要因她一人,左右将军任何决定。”苏锦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纵使心中不忍,也不能妄动私心,“此事不要告诉王爷,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番外一 流年怨·君埋泉下泥销骨
永泰十一年。
平王夫妇的第二子降生时,苏锦正在外面走镖。
几年前,擎渊与五部的战事平息,内忧外患尘埃落定。
擎渊朝廷接连遭受重创,百废待兴。
长乐帝一举拔除朝中的毒瘤,由上及下,尸位素餐的官员陆续被撤职,取而代之,选拔了一批批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真才实干之士。
为后世吏治清明、政通人和的局面做足了铺垫。
选拔制度严谨,投机取巧的事有减无增,没有找镖局做生意的官员,镖局能从运送行贿财物中赚得的银子自然就少了。
生意少了,靠镖局吃饭的人总不能饿着,他们虽无满腹经纶,但有一身武艺,能凭力气谋生。
就算镖局入不敷出、关门大吉,镖师们身怀功夫,被请去做教习武术的师父,或者替豪门大户看家护院,都是一把好手,再不济,去戏班子也能找到饭碗。
所谓铁饭碗,不是在一个地方吃一辈子饭,而是这辈子,到哪里都有饭吃。
存活下来的镖局中,一部分镖主纷纷顺应时势,带着手下的弟兄们抛弃老本行,整个镖局摇身一变,改头换面,运气好些,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剩下的镖局仍在走镖,做的也大多是江湖生意和民间生意。
祁门镖局是为数不多仍以走镖为主业的镖局,不仅没受到改革的冲击,还在不断开设分局,在萧条之时,名声大噪。
苏震昇年纪大了,无心经营,开始云游四方,苏繁正式接管了镖门的所有事务。
久而久之,苏繁发现,祁门镖局之所以能在这场浪潮的涤荡中站稳脚跟,除了祖宗八辈积累的好口碑和老客户,与擎渊皇室的扶持有很大关系。
......
苏锦活了大半辈子,心无定所,被遗憾和仇恨淹没。
她是赤胆烈血的铁骑中,英姿飒沓、勇冠三军的女将,是藏龙卧虎的镖门里,见经识经、善贾不求近利的总镖头。
可她终究,未能亲手了结此生的血海深仇。
叛臣琼保被康王陈扶宁手刃,而康王又在毒害平王后,彻底销声匿迹,史书上再也没有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当日,夏芙蕖为了救人,在五部逗留了一段时间。
苏锦放心不下,并未随大军回都,留在两境的交界处,等夏芙蕖的消息。
送夏芙蕖回都城后,苏锦谢恩,并未接受长乐帝给她的应得赏赐。
待接回杜若水母子,在府中小住几日,苏锦便回了祁门,帮苏繁打理镖局的事务。
感念苏锦对夏府的情义,长乐帝私下里与陈扶风商量,将部分押运军火的差事,交给祁门。
拿钱办事,虽然是与朝廷做生意,但总归是镖局的一条出路,论实力,祁门镖局也扛得住。苏锦不想看镖局败落,亲如一家的镖师们被打散,才没有拒绝。
苏锦给陈扶风去了封信,信中表达了祁门镖局对长乐帝的感激之情,必定倾全镖局之力,确保万无一失。
仲夏时节,蒸腾热气徐徐北上,翻滚的乱云暗了几重,云身遮山退日,宛如一幅极尽描摹的水墨画。
这种天气走镖,遇到山林就得快行。
老天爷变脸是常有的事,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顷刻间就雷电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
东方天空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响,苏锦所带的镖队,此时正巧在丛林中穿行。
苏锦皱起眉头,“又要下雨了,快走。”
镖队众人加快步伐,轱辘碾压过山岭的脊梁,尘嚣甚上,风尘仆仆的人影渐行渐远,留下一道道印痕深邃的车辙。
刚走出山野,豆大的雨点簌簌急落,砸在装运军火的铁箱上。
镖师们赶紧扯开油布,严严实实的盖住镖箱。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淋了雨没事,这些镖箱若是进了水,里面的东西受潮,也就废了。
人心叵测难防,保镖戒住新开客栈,戒住易主之店。
可此地荒凉,距他们走镖常落脚的店面还有一段路程。
苏锦巡视周围,“先去前面的驿站,打起精神来,镖物不能有闪失。”
一扇扇雨帘自九重天飞流直下,如江流决堤般冲刷着漫山遍野,势要清洗世间的所有罪恶与不堪。
将镖箱放置在干燥的驿所,镖师们褪去滴水的蓑衣,挂在窗边。
苏锦站在屋檐下,与他们一起躲雨的,还有个驼背老人。
他身穿布衣,脚踏草鞋。旁边放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的应该是药草。
老人抬手向苏锦作揖,“阁下,老朽想请教,如今在位的,是哪位皇帝啊。”
苏锦回过礼,“长乐帝,是先帝长子。”
拐杖在地上点了点,老人又问,“听说到处都在改革,贪官污吏抓了一批又一批,风声正紧,行贿攀关系的人懂得收敛,你们走镖,不赚钱吧。”
苏锦目光一紧,面露防备之色。
一个镖师僵硬的笑道,“大伯,您瞅瞅你衣服上的补丁,还有功夫管别人赚不赚钱。再说了,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每一分钱都赚得安心。”
老人混沌的双眼旁边生了笑纹,“你说得也是,这不,老朽去山上采药草,等做成灵丹妙药,换点饭钱糊口。”
看老人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镖师忍俊不禁,“大伯,你要做什么灵丹妙药?”
老人眼中闪过一线精光,趴在镖师耳边说了几个字,怕被人听去似的。
说完,老人撤开身子,嘴角的笑意还未收尽。
镖师一边眉毛挑起,怔愣片刻,没等他开口,只听老人说:
“这雨啊,总有停的时候。可桀贪骜诈之人,是抓不完的。”
老人拿起竹篓,背在身上,柱仗走出驿站。
镖师看了眼苏锦的表情,收回想要拦住老伯的手。
苏锦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那个饱经风霜的佝偻背影,消失在滂沱大雨深处。
听雨人避世已久,犹向天涯羁旅客问起庙堂。
或许世人心中,总有岁月无法消磨的事情,放不下,忘不掉。
苏锦看向刚才与老人搭话的镖师,“那位老人家,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镖师疑惑不解的回答,“回镖头,他说...要炼制玲珑丹。”
苏锦唇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现世,已经没有玲珑丹了。
由衷之言拆不穿,藏巧于拙望不断。
药能救命,以何救心。
......
回到祁门,苏锦得知平王夫妇的喜讯,简单收拾过后,把镖局的事情安排好,便动身去了都城。
行至都城,正赶上二公子的满月酒。
和上次一样,酒宴在阿鸾的客栈里办。
阿鸾嘴上埋怨着陈扶风,菜没少订,钱也没少赖。等到开席的这天,样样还是一如既往的,按照最好的上酒上菜。
夏芙蕖刚出了月子,再加上她应付不来这种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抱着二公子露了个面,便和阿鸾一起回到府里。
留铁公鸡陈扶风,带着小世子陈长云招呼到座的亲友。
见二公子回来了,陈宓立即放下手中的信件,用书本盖住,迎上去,“王嫂,把侄子给我吧,你快坐下歇会儿。”
陈宓笑盈盈的抱着小侄子,陈长云刚出生的时候,陈宓才十二岁,陈扶风怕她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摔着,硬是拦着不让她抱。这下小二出生了,陈宓总算过了把瘾。
岁月如微风和睦,吹过稚气面容,发钗翠顶的珠光落下,溅成一树碧绿的嫩芽。
在姐姐哥哥们和长辈们的呵护下,陈宓长成了如今这般笑语嫣然、鬼灵精怪的南凰公主。
她身上有阿鸾的影子,是夏芙蕖从前的样子。
是苏锦、陈婧和杜若水没能有幸成为的模样。
阿鸾瞟了眼桌上,看到信纸露出的一角,单手托腮,意味悠长的看着陈宓,“公主啊,这是写谁给你的信呀。”
陈宓脸上浮现绯红之色,不好意思的看了夏芙蕖一眼,“是...是宁安。”
“谁写信回来了?”陈婧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苏锦在陈婧旁边,杜若水在两人身前,牵着陈长云,她们都喜欢清静,想必也是惦记着二公子,便来平王府了。
夏芙蕖和阿鸾起身相迎,嘴角都泛起一抹偷笑,陈扶风现在的表情可想而知。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陈宓更小声的说,“是宁安。”
苏锦和杜若水相视一笑,这么明显的事,还用多问吗。
几月前,夏宁安奉旨出去练兵,除每半月往将军府里寄信报平安外,另有一封信寄到凤华公主府中,是写给南凰公主的。
陈宓刚收到的这封信,夏宁安说任务已经完成,不日就要回都了。
夏宁安的字,苏锦见过,笔锋不稳重,写到激动的地方,笔画颤抖,很像夏青云十几岁时写的草书。
二公子醒了,立即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陈宓幸运的躲过了追问。
趁着没人注意,陈宓悄悄把压在桌上的信收起来,在袖中放好。
想起夏宁安离都前说的话,陈宓背对着众人,笑颜无声绽开。
“公主别担心,若论文韬武略,宁安虽不如父祖们,但自觉没有辜负姐夫和几位将军在我身上花的心血。”
挠了挠后脑勺,夏宁安壮着胆子小声补充了一句,“多攒点功业,我才好去求皇上赐婚。”
不经意处,苏锦瞥见陈宓眼角的笑意,如一束暖阳照入心间。
世间有凛冬长夜,也有明月彩云,有人当初求而不得的事情,今时今日,也算有人在相似的境遇中,得来一回合圆满。
.....
这天,张管家接陈长云从学堂回府,陈长云缠着陈扶风说,“爹爹,你和娘亲好久没一起练剑了。”
夏芙蕖把出喜脉的那天,两人刚比试过剑法,听完大夫的话,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陈扶风,吓得脸都白了。
陈扶风耐心的跟大儿子解释道,“你娘亲身子还没好利索。”
“没事儿。”夏芙蕖嗔怪的看了陈扶风一眼,吩咐宝贝儿子,“云儿,拿剑来。”
看着夏芙蕖迎面走来,陈扶风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两人相识的时候,还没有陈长云现在大呢,成亲八载,陈扶风只要看见夏芙蕖,还是移不开眼睛,视线一直黏在夏芙蕖身上。
陈长云一手抱着一把剑,递给夏芙蕖后,又呈到陈扶风面前,“爹爹,给。”
陈扶风讨饶的看着夏芙蕖,伸手接过。
十几个回合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剑。
陈扶风上前拉住夏芙蕖的手,夏芙蕖抬手把陈长云招过来,“云儿,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爹爹不能太累,你陪爹爹玩一会儿,娘亲去厨房安排晚膳,好不好。”
在回廊的拐角处,苏锦和杜若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苏锦眉头微皱,“王爷的功力,还没恢复吗。”
两人不是正儿八经的比试,虽然夏芙蕖不着痕迹的让着陈扶风,苏锦还是看出她出招时总是束手束脚的。
杜若水点点头,“毒虽解了,却伤了经脉。”
每次看陈扶风和夏芙蕖比剑,苏锦总是不能自已的想念夏青云。
若知道这辈子光阴吝啬,在世间再也寻不到他,早些年,苏锦或许就留在府里,而不是到处随军打仗了。
杜若水思量了很久,方开口问道,“妹妹,是不是因为我和我父亲,你才不肯回都城。”
“与你无关。”苏锦低头看向脚下浅草,“至于那个人,就算他替蕖儿祭了台,只要他还活着,我也会杀了他。”
杜若水垂下眼帘,“父债女还,若你有心结无法解开,我来替他偿。”
苏锦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恨那个人,但这并不是我不想回来的理由。这世上对我重要的人不在了,你该懂,在夏青云曾生活过的地方,将军府也好,战场也罢,我实在没有办法,能忍住不去想他。”
早在十八年前,苏锦的心就死了,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只有行尸走肉般的立于乾坤之间,才不会在想起某个人时,有万箭攒心之痛。
也因此冥顽不化,辜负了世间浮岚霞绮,水木清华。
......
永泰二十三年,凤华公主陈婧薨落,苏锦回都祭拜,此后再未踏入都城一步。
她一生未嫁,终老于祁门。
君埋泉下几十载,吾一生心事,再未有人来解。
第185章 江山赋(4)
和硕华秀抬起眼,望向远处吹角连营,刀光剑影。
鎏金面具做工精致,也掩盖不住他眼神里天生的慵懒和疏狂。
沐娘转头看向和硕华秀的侧脸,这人急匆匆赶来,等到了润火部营前,却耐住性子,在一旁观战,只字不提救人的事。
两人就在远处的山头上,百无聊赖的看这仗陆陆续续打了四五天,两军损耗都很大,还没分出胜负。
沐娘摸不清和硕华秀作何打算,“公子。”
想问的事留在嘴边,沐娘抿了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片刻后,和硕华秀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淡声说,“怎么了。你刚才喊我了,还是我听错了。”
沐娘犹豫了犹豫,还是问道,“夏芙蕖没事了?”
“廪青派的人说,她不在润火部中。”和硕华秀的声音无波无澜,过于平静,才显得他在刻意掩藏五味杂陈的情绪,“吉人自有天相,琼保困不住她。”
沐娘眉毛一抖,“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和硕华秀的视线总是对着一个方向,“我也不知道。”
沐娘在心里无声叹气,那个方向,是擎渊主营的方向。
和硕华秀目光敏锐,五里之内的东西均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或许,只是想远远的看她一眼吧。
沐娘硬着头皮说,“夏芙蕖,公子不去找她吗。”
和硕华秀不作答,只说,“你帮我,把这剑还给她吧。”
沐娘接过来,疑惑的看着手中的剑。
后颈吃痛,沐娘眼前一黑,昏倒在和硕华秀怀中。
......
五天前,陈扶宁找到夏芙蕖。
“小时候,我总缠着你,所以陈扶风不喜欢带着我玩。”陈扶宁站在角落,脸埋进阴影里。
夏芙蕖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关于陈扶宁的记忆也很模糊了,只记得他脾气不好,和他母妃一样,“你小时候胖的像个球,现在好看多了。”
陈扶宁木然的说,“琼保让我找你要玲珑丹,只要你把玲珑丹给他,就放你走。”
“他的话你也信。”夏芙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琼保把陈扶宁弄到这里,“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随身带着,玲珑丹在我姑姑手中。”
夏芙蕖话音刚落,琼保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玲珑丹在苏锦手里?”
夏芙蕖斜视着琼保那张脸,赤手空拳的朝他打过去。
琼保身边的护卫拔剑相向。
陈扶宁也将剑握在手中,在琼保恶意满盈的目光中向夏芙蕖后背刺去。
剑尖还未靠近夏芙蕖,陈扶宁手腕一转,一眨眼的功夫,剑刃便抵上琼保的脖子。
琼保心下一惊,提着气怒斥道,“你做什么。”
陈扶宁冷声道,“我这把刀,你丢弃过一次,就别想再利用第二次了。”
他这番举动,着实也震惊到了夏芙蕖。不过现在不是向他表达感激的时候。
夏芙蕖对付几个护卫还是绰绰有余,她顺手抢过一把剑,指着琼保的鼻尖,“放我们走,不然现在就让你去阎王面前,去被你陷害的人面前,赎清你的罪过!”
......
逃出润火部的大营后,夏芙蕖急忙跟陈扶宁说,“康王殿下,我有要事得去沙水部一趟,麻烦你把琼保带回主营,自会有人处置他。”
待夏芙蕖走远后,陈扶宁冷眼看着琼保,“有些人就是命不好,掏空心思,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琼保看着陈扶宁的眼睛,“康王殿下,你放过我,我助你夺取擎渊的皇位可好?”
还未等琼保施展傀儡术。
陈扶宁眯起眼睛,抬手将剑刺向琼保的右胸,利刃穿膛而过。
手腕一拧,听到皮肉撕裂,骨头碎断的声音,陈扶宁又用力把剑抽出。
琼保直直躺倒在地,胸前的血窟窿里汩汩涌出猩红的血液。
“你活着的最后,就等到血脉流干,尝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吧。”
说完这句话,陈扶宁擦干净剑面的血渍,提步走回擎渊的主营。
琼保一生,是罪恶的一生,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想,博尔乌梁会替他完成未竟的夙愿。
和硕华秀的武功废过一次,一旦和硕华秀出手对付博尔乌梁,沙水部和润火部势必两败俱伤,五部也逃不过支离破碎的命运。
......
大风撩原刮过,卷起漫天狂沙,旌旗猎猎作响。
再一轮厮杀终了,陈扶风身上又多了好几道血口。
这场战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胜负在即,不可大意。
将士们虽然面容疲倦,伤情颇重,却都咬紧牙关,听主将发号施令,指哪打哪。
陈扶风简单的处理过伤口,“师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苏锦记挂着夏芙蕖,有些心思不宁,“没...没事。”
陈扶风看了看周围,士兵们应该都很累了,“师父,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敌人死伤惨重,支撑不了多久,我们需要保持体力。”
“王爷。”苏锦沉思片刻,“我想去骆将军那边,看看蕖儿。”
“好。”陈扶风立刻答应道,“这里地势险要,我找几个伶俐的护卫跟着师父出去。”
“不用。”苏锦制止道,“王爷,让他们多歇会儿,我去去就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苏锦刚离开没多久,陈扶宁就优哉游哉的走到陈扶风面前。
看着陈扶宁那副欠揍的表情,陈扶风目光沉下来,“你这两天跑哪去了?行军打仗,没有军令,不得擅自行动,你是不知道吗!”
陈扶宁抬起下巴,意味不明的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陈扶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知道夏芙蕖失踪了吗。”
陈扶风不由自主的在身侧握紧拳头,目似剑光,联想到苏锦的异常,陈扶风愤怒又不安的问陈扶宁,“她现在何处?”
“夏芙蕖想去搬救兵,不料被琼保埋伏了,关到了润火部。”陈扶宁直视陈扶风杀意腾腾的双眸,笑容愈发危险,“不过呢,琼保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中,夏芙蕖也安置在了别的地方。”
陈扶风咬着后槽牙,狠决的看向陈扶宁,厉声道,“你心里不爽,就冲我来,别耍花招。”
陈扶宁拿出琼保给他的药丸,徐徐道,“我的好哥哥,你死了,夏芙蕖自然就安全了。”
第186章 江山赋(5)
“你放心,我是擎渊人,不会帮着外族对付同胞,你手下的兵将,一根寒毛都不会少。”陈扶宁承诺道,“我没有野心,也不想害谁,我恨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你而已。”
“我的将令,交给苏锦将军。”陈扶风接过药,直视陈扶宁的眼睛,“还望你信守承诺。”
看着陈扶风倒下去的身躯,陈扶宁胸腔里血气翻涌。
仓皇逃离,陈扶宁靠在一棵老死的枯树上,鲜血他从口中喷出。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悲。
这一生,没有谁肯为他而死,他也没不曾抵死相护过什么人。
......
话说回来,没等巴雅特珅骞赶到擎渊主营,找到骆晟,两边就开战了。
珅骞躲过打得不可开交的人马,搓了把脸,也不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潜入骆晟军中了,等到两方休战,珅骞直接大摇大摆的策马行至主营。
两杆长枪‘咣当’放下,横在珅骞坐骑的鼻子前,烈脾气的战马鼻孔一竖,呼出一鼻子热气。
珅骞跳下马,看了看自己身上与擎渊士兵相去甚远的将服,自己都觉得不该放自己进去。
“沈副将?”
正当珅骞琢磨着如何获得两个兵哥的信任时,骆晟手下的莫统领盯着这边看了好大一会儿,又靠近细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这是和他们一起打过仗的沈骞。
“莫统领!”
珅骞大喜过望,果然还是有熟人好办事。
莫统领让卫兵放珅骞进来,打趣道,“沈副将,你这是...哈哈,擎渊的差事养不饱你啊,怎么,跑到五部谋饭碗去了?”
沈骞嘿嘿一笑,“说来话长,莫统领,我有要事求见骆将军,麻烦你带我去找他。”
......
听完珅骞的话,骆晟面色凝重,“沈兄弟,咱俩也算有过命的矫情,我不跟你讲虚的。要是在战前,我就知道你的大营就在对面,你的大哥想救自己的老兄弟,即便是回京向皇上请罪,我也会配合你们,按兵不动。”
话音顿了顿,骆晟叹了口气,看着珅骞,为难的说,“可这仗已经开打,就算是两境撕破脸了,除非润火部主动撤军,我们是寸土不让了。”
珅骞也理解骆晟的难处,润火部虎视眈眈,骆晟若放任他们打过来,无论结果如何,都有辱国威。
“骆将军,下一回交战的时候,能不能请你想办法,激他们的主将出来单挑,只要能让博尔乌梁露面,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和我大哥,自会对付他。”
“好。”骆晟答应道,珅骞他们没有帮助邻部攻打擎渊,又冒险来找自己和谈,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
珅骞诚意足够,骆晟也得给他面子,“沈兄弟,我会给你们留出足够的时机,一旦制服博尔乌梁,只要润火部退兵,我立刻带着弟兄们回家,绝对不会踏入贵部的土地。”
珅骞眉心微蹙,无奈的问道,“骆将军,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擎渊找你喝酒。”
骆晟用力拍了拍珅骞的肩膀,“沈兄弟,只要你不穿这身将服,随时来找我!擎渊的好酒,随你喝!”
珅骞释然一笑,抱拳道,“骆将军保重,后会有期!”
骆晟抱拳回礼,“沈兄弟保重!再会!”
天晴日远,看着珅骞策马而归的背影,骆晟又想起,他带着夏芙蕖参军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想到夏芙蕖,骆晟面色又凝重了几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
夏芙蕖刚进入松林,耳膜一震,听到有大队人马朝她走来。
不会这么点背吧,夏芙蕖皱起眉头,连忙隐入旁边的草丛。
直到看见带头的人是和硕华峰,夏芙蕖才自草丛里走出来,拦下和硕华峰的队伍。
和硕华峰定睛一看,“夏芙蕖?你不是被润火部的人抓走了吗?”
夏芙蕖也没工夫跟他解释了,“华峰大哥,阿秀在哪里,我有事想请他帮忙。”
和硕华峰叹了口气,语气中略带责怪,“夏芙蕖,阿秀看到你扔的剑,就动身去找博尔乌梁拼命去了。”
夏芙蕖看向和硕华峰身后的队伍,“华峰大哥,你们这是...”
和硕华峰,“他的功力刚恢复,我做大哥的,总不能看他送死吧。”
在观星台,和硕华秀为了救她而武功尽失,夏芙蕖是知道的,“华峰大哥,我没想害他。”
“罢了,谁让他缺心眼呢。”和硕华峰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也许是命该如此吧,你既然找到这里,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既然你安好,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夏芙蕖被和硕华峰说的一头雾水,看和硕华峰的脸色不佳,夏芙蕖也没有多问,心神不宁的跟在沙水部的队伍旁返程了。
......
按照与珅骞的约定,骆晟分别在几回交战中,重伤了润火部的几员主将,无人可派,博尔乌梁只能亲自坐镇。
四目交火,两人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
巴雅特廪青看到博尔乌梁,承骐骥从侧锋奔至众人面前,待行至中间,一把勒紧缰绳。
马蹄停稳,廪青挡住骆晟,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骆晟深沉的看了焚金部老族长一眼,而后调转马头,退至一旁。
“博尔老哥,收手吧!带你的族人回去!”
廪青面带痛惜,向博尔乌梁喊道。
几十年前,他们曾联手终结了五部的灾难。
当初谁能料到,几十年后,因为歹人从中作梗,惺惺相惜的老哥俩会用剑指向对方。
“廪青,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不要插手此事。”博尔乌梁的声音僵硬,“你可以不帮我,但是你别忘了,金遇土而盛,遇火而销,在我这儿,你讨不到任何好处。”
几十年前,巴雅特廪青与阿古占也曾这样对峙过。
博尔乌梁亲眼所见,与巴雅特廪青交手,阿古占的力量完全使不出来。
土生金,是促成。
金克木,便是制衡。
不可无生,亦不可无制。
生克循环,运行不息,而天地之道,斯无穷已。
天道如此,他们不过是五行中的一环,挣脱不过轮回的桎梏。
“骆将军。”巴雅特廪青视死如归,头也不回的说,“若我斗不过天道,还劳烦你们,还五部一个清净。”
临行前,廪青交待过珅骞,若他败在博尔乌梁手中,落得与阿古占一样的下场,骆晟的军队胜利后,让珅骞务必安置好润火部遗民,并代他继续维护五部的和平。
风谲云诡,存亡绝续。
未等廪青出手,一个白衣胜雪、轻云出岫的身影,从天而降。
“和硕华秀?”廪青惊讶道,这得闹出了多大的动静,竟然把一向不问别部之事的和硕华秀也招来了。
天地悠悠,面具下的容颜喜怒莫辨,和硕华秀沉声道,“傀儡术是我族秘术,如今施术人身死,他身上的术法无解,终将神志不清,死于癫症。”
和硕华秀目光虚空,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人。巴雅特廪青也不确定,这话是不是说给他听的。
只是他的话,判决了博尔乌梁的命运,回天无力,死路一条。
廪青还想替博尔乌梁辩解几句,和硕华秀已经抽出映月刀,挥开广袖,运功起势。
“我种下的孽,就由我来做个了断吧。”
和硕华秀身上发出幽蓝的光芒,与博尔乌梁周围烈火般的颜色相撞。
天地火水,山泽风雷。
水火相涉,风雷相搏。
一时天昏地暗,日月不见,远处的山头间,乱云飞渡。
夏芙蕖刚随着和硕华峰赶到。
乾坤之间骤然无光,夏芙蕖看向和硕华峰。
从对方惊恐的脸色中,夏芙蕖知晓,和硕华秀现在做的事一定万分凶险。
“夏芙蕖。”和硕华峰拉住夏芙蕖的胳膊,把华星剑交到她手中,指着一个人给她看,声音颤抖着说,“那是焚金部老族长,你身上流着巽土人的血,去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帮阿秀打败博尔乌梁。”
容不得夏芙蕖多想,和硕华峰已经把他带到巴雅特廪青面前。
在和硕华峰的劝说下,巴雅特廪青痛苦的点了点头。
转动华星剑,夏芙蕖和廪青运起轻功,来到与正缠斗的两人同样的高度。
夏芙蕖月眉星目的脸,对上面具后,和硕华秀睥睨万物的容颜。
廪青身上的金玉光辉,是真金不怕火炼,是不改初衷。
夏芙蕖周身的浅棕色,是土壤的颜色,是欣欣向荣的生机。
这一役,冲九霄凌日月,镇山海铄古今。
华星剑和映月刀刺穿博尔乌梁的身体。
巴雅特廪青伸手抓出他的时候,博尔乌梁已经没了气息。
同时,夏芙蕖接住缓缓落下的和硕华秀。
和硕华秀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夏芙蕖的模样印在心底。
此生苍凉,你是可遇不可求的温暖,也是埋葬我的万丈深渊。
......
博尔乌梁战死,润火部退兵。
骆晟自然不管五部的烂摊子,残局还是焚金部收拾。
“华峰大哥,你看好阿秀。”夏芙蕖又给和硕华秀输了一些内力,“沐姐姐,跟我走,还有一粒玲珑丹,在我姑姑手中。”
连日来的这些事,超出了夏芙蕖能承受的负荷。
她只知道和硕华秀现在不省人事,而玲珑丹能救他。
“夏姑娘。”骆晟看到夏芙蕖没事,悬着的心放下来,总归给平王有个交待。
“骆将军,能不能借我两匹快马...”
夏芙蕖的话还没说完,苏锦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急切的喊道,“蕖儿。”
“姑姑。”夏芙蕖迎上去,连忙问道,“玲珑丹你带在身上吗?”
苏锦看道和硕华秀,眸色黯下去,“蕖儿,你跟我来。”
......
担心夏芙蕖的安危,苏锦怕陈扶风看出异样,借故离开,并没有走多远。
心绪平静后,苏锦返回营帐,陈扶风已经服药中毒。
为了防止毒性继续蔓延,苏锦封住了他的穴道,护住陈扶风的心脉。
两军胜负已定,苏锦带陈扶风来到骆晟的营中,若没有找到夏芙蕖,苏锦此时应该已经将玲珑丹给陈扶风服下了。
苏锦把玲珑丹交给夏芙蕖,“蕖儿,至于救谁,救还是不救,你自己选罢。”
夏芙蕖握住玲珑丹,视线落在陈扶风脸上。
她固有的坚韧,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沐娘在帐外听到了夏芙蕖和苏锦的谈话。
沐娘冲入帐中,歇斯底里的说,“夏芙蕖!公子是看到你的剑,才来搅这趟浑水,你说了把玲珑丹给我,不能不守信用!”
夏芙蕖把玲珑丹重新交予苏锦,“姑姑,我得离开些时日,陈扶风醒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
沐娘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要走。
夏芙蕖上前拉住沐娘的手腕,被沐娘挥开。
“沐姐姐,你再信我一次,我有办法,让我带他去观星台。”
......
当日,夏芙蕖那死有遗恨的幻影口中得知,以命祭台,可行逆天之事。
沐娘在夏芙蕖身后,用内力维持着和硕华秀微弱的气息。
夏芙蕖将手掌放在观星台的纹络上,闭目念道,“巽土先人有灵,今后辈夏芙蕖,以命换命,愿先祖成全。”
感觉到体内的力气被抽走,观星台震动起来,四周洞壁上的星月轮转,散发着荧荧淡光。
猝不及防,夏芙蕖被人推开。
跌下观星台,夏芙蕖不敢置信的看到,推开她的那个人,模仿她刚才的样子,替自己做了祭台的生魂。
周遭归于平静之前,那人消失在观星台炳焕耀目的光芒中。
夏芙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
沐娘怀中,和硕华秀羽睫颤动,身上的温度暖了起来。
......
擎渊。将军府。
陈扶风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都城。
坐在回廊下,陈扶风自言自语,“如果当初,没有想姑姑讨要那两颗金斛珠,景妃不死,朱大夫不会被陷害,夏将军也不会卷入阴谋之中,夏府还在,蕖儿不必在外漂泊多年,说不定,我早就娶她做王妃了...”
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望向远处一方长天,陈扶风无奈的笑了笑,“天长高,地长厚,山河长共,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在她身边。”
府门处响起一串轻扬的脚步声,陈扶风不由自主的向外投去目光。
夏芙蕖笑意盈盈,一声细语传入陈扶风耳中。
“久等了。我回来了。”
番外二 一世安·现代番外
长华大学,教学楼A楼。
投影幕上,放映着历史系教授夏忘尘概不外传的课件。
夏教授侧重于理论研究,教学严谨,在他的课件上难得看到图片,可每一帧图片,都是夏教授参与考古任务时,亲临现场拍摄的,尤其值得一看。
“迄今为止,所有已发掘完毕或者仍在发掘中的墓葬群里面,可以确定属于擎渊的墓葬罕见,就现有的证据来看,擎渊在某个时期的经济水平,与唐代开元盛世不相上下。我国史学家暂时将擎渊归属于唐朝之后的断代史,我个人对此,持保留意见。”夏教授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一结论不太满意,并没有深入讲解。
陈旭的专业是建筑学,但他从小对华夏民族所有的正史野史极感兴趣,为了选修夏教授的中国古代社会经济史,特意拖到大四上学期,才修完选修课的最后两分。
夏教授的授课风格是紧凑充实,多一句浪费,少一句混乱。
选修夏教授课程的学生,几乎都是冲着在别处听不到的历史知识来的,混学分的话,在夏教授的课上,没有前途。
下课铃响起前的最后一分钟,夏教授简要总结了本堂课的内容。
学生陆续离开,三百人的教室又宽敞起来,陈旭一直留到最后。他还在琢磨着,刚才讲到擎渊时,投影仪投下的唯一图片。
一柄长剑,在地下埋了千百年,直到十年前的夏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庄发大水,地表塌陷,露出了墓葬的一角,考古专家几经调查发掘,这把剑才得以重见天日。
剑面无锈,纹络清晰,剑格中央镶嵌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一种跨越时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陈旭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它。
陈旭揣着一个多年未解的问题,上前请教正收拾课本的夏教授,“夏教授,根据现有史料记载,擎渊疆域辽阔,贤臣良将辈出。而断代史有众多割据政权,社会动荡,并不能给人才提供良好的成长环境,擎渊怎么会是里面的一个小国呢。”
就像陈旭说的,断代史政权割据,社会动荡,大平盛世的奇闻异事还有许多个版本,动乱年代的历史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关于断代史的记载,很多都已在战火硝烟中销声匿迹,留下来的,也是正史偏少,野史居多。
飘摇在历史长河里,久远隐晦的往事,终将沦为茶余饭后一纸闲谈,不管曾经如何荡气回肠、可歌可诉,真相多么震撼抑或不堪,都无关痛痒,与后人无关了。
眼前的年轻人也不知哪来的兴致,偏要深究。
许是图一时新鲜吧,夏教授这样想着,告诉陈旭,“不管是出土的文物,或是诉诸于文字的史料,能供以研究那段历史的都太少。争议颇多,你若感兴趣,课余时间不妨做些研究,学校图书馆应该有书目能够借鉴,发现问题,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
一个抱着统计学和审计学课本的女生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见陈旭走出教学楼,挥起白皙的手臂。
紫藤萝缠绕的棕色屋檐下,一只雪色京巴在草坪上打滚,玩的正欢。
九月的天气,一早一晚已泛起丝丝凉意。
早上出门时,夏葳蕤用来挡风的外套,此时又起到防晒的作用。
陈旭径直向夏葳蕤走过去,把她怀中的课本拿在手里。
挽上陈旭的胳膊,见他没有抽出手,夏葳蕤眨了眨眼睛,“去图书馆?”
陈旭还在想夏教授说的话,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叮’的一声,智能通道机上的红叉叉变成绿圈圈,门禁开放。
陈旭的通行证放在塑料透明卡套里,还是大一入学时统一发的那个,磨碎严重。
而夏葳蕤的通行证,包得很严实,比陈旭的厚一层,似乎是直接缝起来的,外面黑色的布料锃光瓦亮,据夏葳蕤说是向好闺蜜借的。
如果不是对自己学校的智能机够自信,陈旭会怀疑那里面是不是只放了一张门禁无法识别的磁卡。
夏葳蕤是对面西京大学的学生,商学院审计专业三年级。
三年前,在两校的一次联谊活动中,陈旭作为专业负责人,带着学弟学妹去西京大学赴约。
彼时的夏葳蕤,经过一个月备受折磨的军训时光,刚刚开始崭新的大学生活。
夏葳蕤作为小提琴手,正在礼堂为过几天的迎新晚会排练,礼堂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于是乎,在西京大学的礼堂门口,夏葳蕤没有把果汁可乐咖啡茶洒在陈旭身上,陈旭的书本篮球游戏机也没有阴差阳错的砸到夏葳蕤。
只是因为,恩,因为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夏葳蕤看到陈旭,一眼就相中了。
秉承高中发扬的稳准狠的一贯做题风格,夏葳蕤在一众觊觎陈旭的小学妹的惊讶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下,明目张胆的索要了陈旭的手机号、微信、QQ......一点也不含糊,然后开始了紧追猛打的撩汉行动。
一般来说,女生的卡套都是五彩斑斓的,而夏葳蕤闺蜜的这张有些...玄幻,这一点陈旭之前随口打趣过,说这张通行证看着像游戏道具。
两人相识的最初那段时间,夏葳蕤就整天去长华大学的图书馆自习,在陈旭经常用的那个座位对面蹲点。
春去秋来,过完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夏葳蕤终于等到陈旭主动开口跟她讲的第一句话,“把通行证给你,她用什么。”
夏葳蕤满不在乎的说,“他不用来图书馆,有的是地方学习。”
陈旭低头继续画建筑图,一天到晚拿着别人的通行证招摇撞骗,夏葳蕤究竟是何方神圣。
......
将图纸在桌面上铺开,陈旭在夏葳蕤的笔袋里拿出铅笔,继续未完成的设计图。
夏葳蕤坐在陈旭对面,翻着一沓表格,分析数据。
满桌子找橡皮的时候,不经意间,陈旭的视线扫过夏葳蕤的右手,夏葳蕤是个左撇子,她的右手心,有一道深棕色的胎记。
横陈在掌心,蔓延过整个手掌,似一处狰狞伤口愈合后,不消不磨的疤痕。
待陈旭的设计图初具规模,对面的人翻开专业课本的某一页,将夹在其间的东西取出来。
紧接着两张入场券如毛毛虫一般,慢条斯理的递到眼前。
“陈九天。”图书馆已经没什么人了,夏葳蕤还是压低声音,指着券上的图片说,“听说是前些年出土的文物,全国省级博物馆才有的巡展,去不去看?”
陈旭瞟向夏葳蕤的指尖,目光轻颤,被剑上的珠子吸引了注意力。
再看向旁边行云流水的艺术字,赫然写着:神秘王朝,民族瑰宝。
入场券上的宝剑,正是此前在夏教授课上看过的图片中的那把。
听说当时共出土了两把,一直存放在国家博物馆,很少有人亲眼见过,这是头一次巡回演出。
省博物馆翻修后重新开张,下了大手笔,夏葳蕤竟一下子弄来两张票。
陈旭伸出染上铅色的修长手指,收下一张票,“明天没课,我带你去出去吃,想想吃什么。”
夏葳蕤托着下巴打量他,“你是以什么身份请我吃饭啊。”
陈旭皮笑肉不笑的说,“邻校师兄。”
听了这话,夏葳蕤委屈巴巴的撇撇嘴,谁说的女追男隔层纱,这都什么歪理啊!
夏葳蕤不喜欢戴首饰,身上也没穿什么大牌子的衣服,不过陈旭知道,夏葳蕤家境优渥,从她脚上不带重样的运动鞋就能看出来。
即使夏葳蕤说那是A货,陈旭也可以辨识个一二。
陈旭小姨就在运动名牌的专柜买鞋,好的运动鞋走起路来是什么声响,他能听出来。
还有初见时,夏葳蕤脸上洋溢的自信,那是靠丰富的见识和与名家的广泛接触,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虽然陈旭家的条件不算差,但稍微富余点的小康水平和中产阶级,是不能比的。
陈旭也委婉的跟夏葳蕤提过,“你还年轻,往前面走,会遇到更优秀更适合你的人。”
可夏葳蕤偏偏不信邪,“既然还年轻,那我们就等等看。”
这一等,便是三年。
此前,夏葳蕤喊陈旭出去吃饭,他都找借口推迟。
不过从去年开始,陈旭找到了一份薪酬不错的兼职,虽然他还是时常拒绝夏葳蕤的邀请,但夏葳蕤的成功率总算破零了。
去的饭馆随夏葳蕤挑,吃的都是夏葳蕤喜欢的菜,陈旭负责接送和买单。
这几年,夏葳蕤雷打不动的跟在他身边,陈旭似乎动摇了。
要是能给,那就把好的给她。
......
从博物馆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到了考试周,两人学的专业都是课程繁重,陈旭暂时放下了对擎渊的研究,夏葳蕤也老老实实的坐在陈旭对面磕书。
去食堂的路上,夏葳蕤看陈旭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最近太累了,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旭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的说,“昨天做了个怪梦。我坐在一间漆黑的宫殿里,然后你来了...”
夏葳蕤愣了愣,唇边浮现一丝傻笑,想起来这条路上还有别的同学,立即拉低嘴角,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听他正经的语气,夏葳蕤也没往别处想,陈旭怎么可能会编个故事,只是为了告诉她:我梦见你了。
凭她对陈旭的了解,夏葳蕤认为这人只是觉得自己做的梦比较奇异,单纯想讲给自己听而已,“我肯定是个身怀绝技、武功盖天的女侠,得知你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奋不顾身想把救你出去。”
陈旭抬手扶了扶眼镜,左手不自觉的在脸上摸了一把,“哪能啊,我梦见你,给了我一巴掌。”
那个梦做的身临其境,以至于连痛感都特别清晰。
如同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切实经历过的事情。
夏葳蕤不明所以,却笑得前仰后合,“就说你欠打吧。”
重云覆盖这座城市的上空,雪花悄然落下,伴随着一场或许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的大雪,这年的日历翻过最后一页。
......
六年后。
国家建筑设计研究院。
陈旭研究生毕业后,经建筑系主任推荐,成为这所代表国家建筑研究最高水准的研究院的研究员。
陈旭反手,用指节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听到里面的人应声后,推门进去,“程教授,你找我?”
“陈旭啊,过来坐。”程教授抬头看向陈旭,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陈旭先坐下。
程教授正在审批一部分项目,涉及资金的发放,必须谨慎。
陈旭把手机调成静音,往程教授的杯中添了点水,坐在椅子上等程教授发话。
程教授与长华大学建筑系主任师承同门,寒户出身,年轻有为,四十岁时就成为了研究院的院长。
待把手头上这份项目申请表看完,程教授呷了口茶,“咱们长华历史系的夏教授,正在筹备一个考古发掘项目,需要学建筑的专业人员帮忙,听说你报名了。”
陈旭颔首,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对。夏季连日暴雨,外面内涝严重,紫禁城能够独善其身,没有被淹的痕迹,主要是因为它的排水系统做得非常好。学生想多了解、学习些古人的思路,用到现代建筑的设计上。”
程教授得表情很是满意,跟陈旭交流了专业上的一些事情,又提到,“明年有两个公费留学的名额,为期半年,你考虑考虑。”
要不是研究院事情太多,程教授早就想让陈旭出国深造了。
下班后,陈旭开着坐骑去盛元事务所接夏葳蕤。
夏葳蕤大学毕业后去英国念了两年书,现在是这家国内外知名事务所的合伙人。
系上安全带,夏葳蕤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小袋核桃仁,递到陈旭嘴边一个,又拿起一个放到自己口中。
将核桃仁嚼碎后吞下肚,夏葳蕤开始了新一天的碎碎念,“你们程教授的夫人,今天带着外国友人去参观我们所了,听说程夫人当年可以留在外交部的,为了在家相夫教子,才找了份清闲的翻译工作。百闻不如一见呐,程夫人不仅长得好看,气质也是千万里挑一的好,程教授真是有福气。”
靠近路口,周遭汽笛声响起,淹没了陈旭那句,“我也很有福气。”
红灯变成绿灯,夜色渐深,满目街光霓虹。
目光尽头,一匹骏马踏着阳关大道迎面奔来,夏葳蕤眉毛抖了抖,有些恍惚。
夏葳蕤眨了眨眼,面前模糊的景象恢复如常。
刚才的画面是幻觉吗,许是今天太累了吧。
看向身侧那张轮廓线条俨然的脸,夏葳蕤去过的地方不少,自认为没有遇到陈旭口中,比他更优秀更适合自己的人。
鬼使神差的,夏葳蕤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旭哥,你说咱俩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
陈旭嘴角上扬,目含笑意,“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