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三章 吞下奇耻大辱(求月票)
李轩与罗烟的‘大日九千斩’能发不能收,那阳火刀光依旧无穷无尽的往襄王虞瞻墡与梁亨的方向斩击。
仅仅三百刀,就使那五道龙气环绕的金色盾牌灵光黯淡,五龙崩坏。
不过这个时候,两人终于将剩余的阳火刀势转向了天空,一道道缠绕雷霆的刀气往天空削切过去,将整片天空都映耀到宛如白日。也将北京城的城防大阵引动,使之动荡不已。
襄王虞瞻墡只是以十二重楼境的伪天位修为引龙气驾驭仙宝,战力比肩天位,才能勉力抵挡他们的双刀合斩。
可真要等到‘大日九千斩’的九千次斩击爆发完,分心二用的襄王虞瞻墡多半要被他们砍成肉泥。
李轩略有些不爽,他是想在这里与梁亨分一个胜负的。
暗里是有趁着这机会重创梁亨,让他无暇他顾的念头。
如今清查屯田最大的阻力,就是这位镇朔大将军。虽然此人本身没有侵占多少卫所田亩,可众多北方将门却已在皇甫玄机的号召下,围绕着梁亨抱团。。
在李轩看来,只需除去梁亨这一阻力,他与于杰的清田可以事半功倍。
他不是喜欢四面树敌之人,却更知有些敌人是避让不开的。
就如梁亨,此人既与皇甫玄机扯在一起,那么这位镇朔大将军与他之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和睦相处的。
与其忍让到最后忍无可忍,倒不如一开始就先下手为强,趁着这机会瓦解其势。
可此时襄王虞瞻墡出面阻截,让李轩的谋算彻底落空。
他总不能将这位被众多朝臣赞许的贤王轰成肉渣。
此时的梁亨也在努力挣扎,那龙魔法相非但没有回归他的躯体,反倒继续膨胀,将虞瞻墡的一根根龙气锁链崩成粉碎。
甚至襄王虞瞻墡本人,也被他的龙魔真力缠绕困锁。
今日之战,对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竟然被两个竖子斩击到没有还手之力!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对方跪下。
然而今日他们之间的争战,还远未分出胜负。
他的‘九天十地破灭神诀’与‘龙魔霸体’还远没激发到极限境地。
现在是‘龙魔法相’,在这之后还有‘化龙入魔’,都可让他的战斗力得到极大增长。
甚至在这之后,梁亨还有京营禁军的万军之势可以调动。虽然将‘军势’运用于私人争斗中,乃是朝廷大忌。
可如果他自身的武力还是无法解决问题,梁亨也不会有半点迟疑犹豫。
“大将军!”襄王虞瞻墡面现痛苦之色,唇角溢出了一丝血痕,可他还是借助仙宝龙气之力,死死的按着梁亨。
因李轩罗烟二人的刀光转向,他用于梁亨身上的真元法力提升了一倍。
“大将军请看天上——”
梁亨闻言一愣,终于分神看向了天空。然后他就望见云层当中,一个硕大的黑龙探出头来,正冷冷的望着下方——那正是水德元君敖疏影。
还有少保于杰,此人也在另一个方向浮空而立。
除此之外,还有数道强横意念凌驾于此,遥空观战。
他们间的这一战,已经惊动了京城的众多天位。
襄王虞瞻墡的声音继续道:“大将军你毕竟是理亏的一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冠军侯心怀叵测,一应言辞,分明是有意激怒大将军,将军可莫要上了他的当。”
最后一句,他却是不敢让李轩听见的,是以神识密语,直接传入到了梁亨的神念之内。
梁亨面色幽暗,目光则如跃动的幽火,变幻不定。他最终还是一声怒哼,收起了‘龙魔法相’,脸色铁青的看向了李轩。
“竖子,明日早朝,本帅必定要参你一本!”
李轩的大日九千斩则已全数斩出,他浮空在三丈高处,冷冷的看了梁亨一眼,就毫不在意:“本侯亦有此意,梁大将军如此跋扈,就等着本侯的弹章吧!”
他随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挽月楼的行首李玥儿,此女正立在李轩的玉麒麟面前,身躯瑟瑟发抖。
之前李轩与梁亨战起之时,此女就被梁源救走到几十丈外。
当梁亨被两人的刀光斩到没有还手之力,甚至是屈膝跪倒。
李玥儿就悄无声息的后退,试图从此地逃离。
此女竟显露出不俗的修为,整个人融入到了暗影之中。
不过李轩早有安排,在伪天位的‘玉麒麟’面前,李玥儿哪怕身具千般变化,也无法离开此地半步。
“有意思!一个修为九重楼的术修,竟然是一楼行首。”
李轩看着此女,冷冷一哂:“本侯不知此女本就是你们梁府的人,还是她的能耐能够瞒过天位?”
在场的梁源与梁亨,都是微微变色。
尤其梁亨,面皮青紫。
李玥儿尝试逃离的举动,也是他选择停战罢手,吞下这奇耻大辱的缘由。
让梁亨更恼火的是,他之前确实被李玥儿瞒过,以为此女,不过是一个四重楼境,小有修为的普通青楼女子。
此时李轩一个探手,就往李玥儿的身后拍了过去,他用的是‘寒息烈掌’,遥空一拍就令这九重楼术修的肉身元神全数冻结。
这半年以来,李轩的修为进展,可远不止是雷霆光火。他的冰法,也同样有了极大提升。
只是目前的实用性,不及他与罗烟的合璧双刀。
可就在这一瞬,李轩忽然神色一动,看向了东面方向。只见那边一道银白色的光华蓦然穿梭而至,直指李玥儿的眉心而去。
那光影之速,竟然可以直追玉麒麟的本命神通‘岁月如梭’,李轩只能隐隐望见此物,是一把银白色的飞刀。
“烟儿!”
李轩暗暗一凛,他与罗烟的身影,都同时化为金紫二色的流光。
可让他错愕的是,他们的刀光遁速明明快过飞刀一线,却连续三次拦截都与这把飞刀错身而过。
“不对——”李轩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因果?”
这把飞刀携带的,竟然是因果之力!虽然这力量非常浅薄,可配合飞刀的速度,却足以将李玥儿杀死!
李轩一声轻哼,调度起了腰间文山印的力量,同时眉心中的‘护道天眼’轰出了一束浩气,罩住了那银白色的飞刀。
随着那飞刀上的因果之力被轰散,李轩与罗烟化成的金紫流光,也在须臾之后,将之轰成了无数金属碎片。
之后李轩又探手一抓,将此女的躯体直接摄入到袖中,暂时藏入到武曲破军的小空间。
就在收摄李玥儿躯体的过程中,李轩感觉到周围黑暗中,有一道危险的灵机蠢蠢欲动,似乎欲再次出手。
可随着敖疏影显现龙躯,压落到距离地面不足三百丈,少保于杰也皱着眉头,接近到距离此地不到一里距离。
黑暗中的那道灵机终于退去,消失在李轩的感应中。
李轩随后就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镇朔大将军梁亨与襄王虞瞻墡:“此女涉及太子暴病案,却被你梁亨阻扰,几乎被幕后真凶杀人灭口。此事我会原原本本,禀知天子与监国,梁亨你好自为之。”
梁亨的神色一慌,可随后就镇定下来,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想即便天子得知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宰了他?
如今大晋天位乏人,景泰帝要想维护皇统,镇压大晋江山,只能借重他梁亨之力。
且如今天子已经闭关,由长乐长公主虞红裳监国理政。
梁亨料定这次,顶多也就是被监国下旨训斥,不痛不痒。
那长乐长公主虽然与李轩有着奸情,可此女以女子之身牝鸡司晨,本就名位不正,难道她还敢动朝廷大将?
※※※※
李轩从挽月楼废墟中离去,就笑着朝空中的敖疏影招手,想要招这位龙君下来一叙,顺便感激这位的援手之德。
至于少保于杰,这位在事态平息之后,就已返回兵部。
可不知为何,敖疏影的神色却有些慌张,此时竟然把她的龙头一摆,又回归到云层当中。
李轩见状一愣,然后奇怪的摩挲着下巴。
他发现敖疏影的神色,似乎是‘害羞’?可这怎么可能?
李轩把握不定,认为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罗烟则回望着挽月楼方向:“这梁亨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一定会报复。此人已与北方将门抱团,如今势力不小。”
罗烟语中含着几分忧虑:“明日早朝,虞红裳第一次监国理政,怕是风波不小。”
李轩听了之后,却是微微一笑:“你是担心梁亨纠集北方将门的那些人,在早朝中对我群起攻之?可如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反倒会很开心。”
罗烟则诧异的看着他:“这是为何,就因为现在监国的是虞红裳?可如果他们形成了声势,虞红裳又能拿这些北方大将怎样?”
李轩则笑望着她:“蠢丫头,你说那些文官们最担心的是什么?”
罗烟愣了愣,然后眼中就现出了一抹亮泽。那些文官最担心的,不就是这些掌握兵权的武将抱团?
她心想如果梁亨真这么做,一定会召来文官们的疯狂打压。
第五三四章 搜魂索魄(求月票)
挽月楼废墟,梁亨看着李轩两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他眼中依旧恨火狂燃,戾念充斥。
良久之后,他才压下了火气,转头朝襄王虞瞻墡歉意的一抱拳:“襄王殿下,今夜真是对不住,我原想你我能宾主尽欢,却不意逢此恶客。改日梁某再整个宴席,给殿下赔罪。”
这个时候,梁亨才发现虞瞻墡的神色也有些恍惚。
襄王随即回过神,然后忙摆着手:“不用不用,今日事发突然,是谁都料不到的事,哪里能怪大将军?”
他随后就叹了一声,苦笑道:“不过现在,本王已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将军,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在这里多留了,告辞!”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匆匆往远处等候的一辆马车走去。
梁亨唇角微扯,暗显哂意。
他知道这位贤王是担心因今日之事,惹来景泰帝的猜忌。
此人自宣宗以来都是谨小慎微,皇位送到他面前都不敢接。。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这位贤王怕是连腿都要吓软了。
而就在襄王离开之后,梁亨就眉目冷冽,双拳紧握,发出一阵黄豆爆裂般的咔嚓声响。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那个竖子,他辱我太甚!”
一想到刚才他被那阳阳神刀逼至跪倒的一幕,梁亨就怒火攻心,无法忍受。
尤其这一幕,还被无数人围观。
梁源也青白着脸:“兄长,这桩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就此罢休。”梁亨的气息阴戾:“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随后就转过头,看着梁源:“这次回去,你就把方天魔戟给炼了,你还在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什么?修为炼了二十多年,还是这卵样儿。刚入十重楼的境界,丢尽了我的脸。
你的功体与此物契合,把它祭炼了,三个月内就可登入天位,在六道司内与朱明月分庭抗礼。”
“这——”梁源的神色却有些迟疑。
他眼神复杂,不但没有半点喜意,反倒是含着几分忐忑。
方天魔戟是昔日梁亨偶得之物,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此物确实能进入‘天位’不错,可更大的可能,是他梁源成为器奴。
何况他梁源才三十四岁的年纪,十重楼的境界,也不算弱了。最多再有十五年,他也有问鼎天位的希望。
“你怕什么怕?你越是害怕,越是容易被方天魔戟影响神智,这个道理都不懂?”
梁亨此时又眸光微闪:“还有,你稍后去彪儿那里,把我的‘六妙通灵丹’带过去。”
梁源一愣,就有些不情愿了:“此物如此珍贵,凭什么要给他?”
他们有个侄儿叫做梁彪,出身梁家嫡支,也有着绝代猛将的天资。
此人自小就跟随梁亨在北疆征战,如今的修为已经在天位境的门槛之前。
而‘六妙通灵丹’,是天位之钥的一种,是可以助人感悟天道,打破天位障碍的灵丹之一。
可梁源早就看上了这‘六妙通灵丹’,只需有此物,他的天位之途畅通无阻。
“你有方天魔戟,要这东西做什么?”
梁亨斜了梁源一眼:“你如按部就班,需要多久才能用得上这‘六妙通灵丹’?我可等不了这么久。那个竖子的实力,你也看到了,虽然未至天位,可双刀合璧,比许多天位还强。
即便是我,不用化龙入魔,也没有胜算。可如果用了,那势必得元气大伤,寿元大减。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帮手,难道能指望你按部就班的修到十二重楼吗?”
他随后一声冷哼:“天子与于杰之所以看重那竖子,不就是因他背后的势力大,天位多?等到彪儿打破‘天门’,我梁家一门三天位,谁敢动我梁家?那个时候,即便天子,也得对我梁家礼让三分。”
远处的皇甫玄机听了,不禁一阵艳羡。
心想这梁家近年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叔侄两人都是天资强绝,居然还掌握了方天魔戟这样的神物。
那可是昔日汉末一位天下无敌的神将所遗,虽然只是部分碎片融炼成的仙兵,却也是战力强绝之物。
不过类似的东西,他们皇甫家也有。可他的父亲皇甫玉,兄长皇甫神机都不许他用。
他那个已经承爵的侄儿,也执拗的很,一直都不肯将那东西给他。最近与他这个叔父,愈发生分了。
梁源的语声无奈,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似乎不太妥当,我听说金阙天宫有规矩,大晋国土内的天位,最多不能超过五十位。”
——这只是限于中原之地,金阙天宫对于草原与吐蕃等地的管制就松得多。
至于西域那边,就更在金阙天宫的势力之外了。
梁亨就一声轻哂:“管他们那许多!再说了,如今大晋国土内,应该不缺这两三个名额。”
仅是土木堡之战,大晋陨落的天位就超过十三人。这么大的缺口,哪里可能在十几年间就补上?
此时梁亨终于想起了皇甫玄机,他侧目看了过去,目中闪现精芒:“皇甫兄,我这里还有一事,需要皇甫兄助我一臂之力。”
皇甫玄机精神一振:“大将军尽管吩咐!”
※※※※
李轩没有把人带回他的中军断事官断事衙门,而是送入距离不远的绣衣卫诏狱。
对于自家的中军断事官衙门,李轩心中有数,这边漏得像个筛子一样,也没有高手坐镇。
如果他把人关押在这边,可能他一离开,这李玥儿就要被杀人灭口。
至于绣衣卫诏狱这边,其实也不怎么牢靠,可李轩已经别无选择。
不过都督同知左道行此人深受天子信重,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且此事也与左道行的前程性命攸关,由不得他不尽心。
而当李轩带着李玥儿到来,刑部尚书俞士悦与左道行,也都闻风而至。
俞士悦见了李轩之后,就好心的提醒道:“你与梁亨的事我听说了,此人性情暴戾,睚眦必报,你要小心。”
他倒不觉得李轩与梁亨冲突之举是冲动,那种情况下,李轩其实退不得。
堂堂的理学护法,岂有被一个边疆武夫斥退之理?
李轩能以中军断事官身份震慑卫所诸军,可不是因他的浩气精纯,也不是因天子宠信。而是李轩将皇甫玄机踢出朝堂,在南口关击退蒙兀铁骑,平定南方大水等丰功伟业,给他带来的赫赫声威。
之后的清理卫所屯田,李轩就更需依赖他的名望。
一旦其声威有损,那些兵头谁还会在乎李轩?
“多谢俞尚书提醒,李某已有准备。”李轩说完之后苦笑道:“我也是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跋扈。”
俞士悦就一声轻哼:“这些武夫,他们还以为这是永乐年间?梁亨他如能反省,从此夹起尾巴做人也就罢了。再敢猖狂,老夫定要他好看。”
他是永乐年间中的进士,那时正值北方勋贵全盛之时,曾亲眼见过那群武官勋贵,是何等的肆无忌惮,张扬恣意。
那时的满朝文官,在这些武人的压制下战战兢兢,甚至有人因公务得罪勋贵,被当街打死的案例。
直到仁宣之治,文官的地位才得到一定的提升。
土木堡之战,北方将门与王振勾连,将大晋数十万精兵丧尽,这才给了他们儒人全面执掌朝堂的机会。
所以当今之世,满朝文官对于武人都深深警惕。
李轩与俞士悦的看法不尽相同,他是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的。
不过这个时候,李轩不想就此事与俞士悦争辩,他只是笑了笑,就把注意力再次转回到了李玥儿身上。
此女被他解冻之后,就紧闭着双眼,一副不言不语的模样。
左道行正在验明此女身份,主要是看她的脸部,有没有易容,有没有幻法。
须臾之后,左道行就负手退了回来:“直接搜魂吧,没必要费工夫了。此女当是死士一流,如果用刑,不知得多少天才能让她开口。”
且夜长梦多,谁知这几天耽搁下来,这女人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对方连因果之器都用上了,可见此女非常重要。
而他现在,光是守住一个鸿胪寺卿邦正义,就很吃力了。
自从太子暴病晕迷,他对绣衣卫的掌控力就大不如前。
搜魂索魄之法,需得一定的时间准备,必须布置法坛,还得请高明的术师出手,只有如此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除此之外,还必须是可靠可信的。
左道行这次就准备请薛云柔出手,他已发出信符,后者也正在赶来的途中。
趁着这空暇,李轩就询问左道行:“左都督可知天下间,有哪个天位善用飞刀?”
左道行陷入凝思:“一百五十年前有一位‘光阴刀’范中流,这人应该还在人世。不过他的路数,与你今天遇到的飞刀有不小差异。此人的身份,我会查证的。”
他知道今日李轩拦截飞刀时三次失手,这不止是因飞刀本身的因果之力,而是飞刀在飞行过程中,发生了极其玄妙的变化。
李轩微微颔首,然后又问道:“那么今日左都督那边可有收获?”
左道行就眉眼微凝:“这次不但有收获,还收获不小。”
第五三五章 重大线索与朝堂(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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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轩当即眼现期待之色:“是什么样的收获?”
刑部尚书俞士悦也肃容一凛,凝神倾听。
左道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卷宗:“我已经查清楚他们暗害太子的手法,太医院的医官李泽配置黑昙花药粉,经由御药房拨至郕王府;郕王府右卫率张元化以旧伤的名义取药,把药粉带到了太子身边;女官元氏则负责把黑昙花药粉放入太子香囊。”
他的眼神无比冷冽:“在他们三人的记忆中都有喇嘛多吉才仁的身影,不过他们本身想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幻术,如果不是我们的术修能耐了得,此事绝难水落石出。”
李轩听到这里,心想左道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始动用搜魂秘法了。
大凡搜魂索魄之法,都等同于酷刑。会损伤人的元神与智力,留下极大的后患,比较惨的甚至会直接变成痴呆。
不过李轩也能理解,如今左道行承受的压力也是日甚一日。。
他如果再没有查到线索,天子估计就得换人了。
此时左道行,又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此事也多亏了冠军侯,如非是我们预先锁定了黑昙花,锁定住了那两个喇嘛,我们也不可能找到这段记忆。”
需知人的记忆浩瀚繁复,灵魂又脆弱不堪。
搜魂索魄之法也绝非万能,更多可能是他们将一个人的灵魂搜到千疮百孔,灵魂破碎,都找不到任何与案件有关的记忆。
所以左道行直到现在,才敢使用这搜魂之术。
这就等于是在解题的时候预先知道‘答案’,然后去寻找‘过程’,容易了百倍。
“幻术?可他们是怎么瞒过太子身边的供奉术修的?”俞士悦手捋胡须,神色不解:“还有这多吉才仁,是那个假冒多吉才仁身份入京的喇嘛吧?
既然这三人与多吉才仁有过接触,为何到现在才查出来?”
天子给郕王府配置的术师供奉水准极高,其中就有两名修为十二重楼境,出自大内的伪天位级术修。
郕王府的所有下人,也会定期排查。各种术法,幻术,毒蛊等等,都在排查的内容当中。
这些大内术修自小学的就是这方面的知识,毕竟这个世界各种神通异能层出不穷。
而皇室成员,尤其得小心被人暗害。
左道行解释道:“这三人当中的医官李泽一直在京城,右卫率张元化,女官元氏则是太子离开南京之后,才被调拨到太子的身边。
他们笃信密教,曾先后至隆福寺听经,应该是那时候,被埋下了心灵幻术的种子,却一直隐而不发,所以逃脱了供奉术师的排查。
年前多吉才仁他们在驿站见太子,目的是为启动右卫率张元化、女官元氏两人心灵内的幻术之种。那个时候,也正是沂王虞见深上表辞太子位的时间,这应该是他们决定动手暗害太子的契机。”
李轩就向罗烟看了一眼,目含询问之意。
罗烟稍作凝思,就微一颔首:“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这三人虽被幻术所迷,可只要他们对太子未怀恶意,那么太子身边的供奉术师很难及时察觉。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多吉才仁与扎西贡布应该不是施展这门幻术之人,他们只是中继的节点?”
她又特意向李轩解释道:“比如说我要用幻术迷惑左都督,为免暴露身份,我会先在你的身上使用幻术,通过你与左都督见面,这是一种较为高明的幻术手法。”
李轩一听就明白了,这就好像后世黑客犯案的时候,喜欢隔着几层傀儡机一样的道理。
刑部尚书俞士悦还是不解:“可既然他们有着顶级的幻术,为何又在这两个喇嘛的身上使用牵丝血蛊?”
这岂非是多此一举?
左道行就一声轻哼:“这正是我要说的,那两个喇嘛法力不俗,是十重楼境的术修。他们的身份我也查清楚了,都是峨眉出身的道人,从年前六月一直失踪至今。那些人只凭幻术,可没法将控制他们整整一年。”
他眼神森然的看着李轩与俞士悦:“我怀疑鸿胪寺卿邦正义此人,也是被幻术所迷。他之所以长年累月的夜宿挽月楼,其实并非自愿。
此人虽是伪儒,可也有十一重楼境的修为,不是那么容易被操控的。那些人必须每隔三五日,修补强化一次他们的心灵幻术。只有借助李玥儿,才能不使人生疑。”
就在他们议论之际,薛云柔的身影匆匆赶至。
她到来之后,就眼神复杂的看了罗烟一眼。
以前她在南京的时候,李轩每次遇到案件,都会把她带上。
可到了京城,这种情况就再没出现过了。
薛云柔总不能以天师府少天师之身,屈尊去做神翼都的供奉术修。
薛云柔收敛心神,先是看了被捆在架上的李玥儿一眼:“就是她吧?法坛符阵都已经备妥了?”
她随后就开始检查起了法坛符阵的结构。她一丝不苟,每一个符文都没漏过。
一刻时间之后,薛云柔才满意的说道:“既然万事俱备,那就直接开始吧。”
为重修几个关城的事情,她现在忙得脚不着地。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被左道行请来了这里,她是真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薛云柔的搜魂索魄之法,其实不比绣衣卫的供奉术修高明多少。
可她身为龙虎山少天师,有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她可以直接召唤‘酆都北阴大帝’降临。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酆都北阴大帝’其实是汉末第三代天师张鲁割据汉中时,人为炮制出来的,两家的牵连极深。
‘酆都北阴大帝’身为冥狱之主,对所有神魄之属有着极强的压制之能。
故而薛云柔在搜魂索魄之余,竟还有余力施展幻法,将她搜索到的记忆,直接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看全息投影的效果。
左道行看着这些影像,仅仅片刻就眯起了眼:“果然是心灵幻法!”
俞士悦则皱着眉头:“这个李玥儿只是助手,真正的幻术师另有其人。可李玥儿对此人的记忆,也非常模糊,身形面貌一样都没有。”
在李玥儿的记忆画面中,这个对邦正义施展幻术的人,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白色光团。
李轩则是全神灌注,关注这些记忆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此时他眼前,忽然现出了一个画面。
李轩瞳孔微收:“停!”
薛云柔当即暂停了搜魂之术,将一副记忆影像定格在了李轩的眼前。
这是在挽月楼的后院,李玥儿与那个幻术师一起,在用大礼参拜着某个人。
这人的身影也是模糊的,就是一个人形模样的白色光团,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此人的形体。
可在她们旁边恰有一座池塘,在映射着这三人的形影。
那池面微波荡漾,画面其实也很模糊。只能大致辨认出这三个人都是女子。其余衣着相貌,都无法仔细辨别。
“此女究竟是谁?”俞士悦定定的看着这副画面,眸现锐泽:“李玥儿与那名幻术师对她行的是主仆之礼,此女定是幕后真凶无疑!”
李轩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这女人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应该是他见过的女子。
可李轩百般寻思,都想不到能对号入座的人。
良久之后,李轩才摇了摇头:“柔儿,帮我查找她记忆中,所有关于这女人的片段。”
薛云柔点了点头,继续搜魂索魄。
李玥儿对此极其抗拒,整个人不但痛苦不堪,浑身上下也是青筋暴起。
不过还是陆续有几副画面,显现在李轩几人的眼前。
李轩的眼中,也逐渐现出了几分讶色。
这些记忆画面,竟是出自于李玥儿的少年时代,她似乎是那个女子的婢女之一,且是很贴身的那一种。
直到一刻时间之后,薛云柔的施法才告一段落。
她知道再继续下去,李玥儿整个人会废掉。
“今日只能到这里了,此人是术修,元神坚韧。你们让她修养一阵,估计还能搜魂个三到五次。”
此时李轩则闭上眼,仔细回思:“李玥儿的这个主人,现在的年纪是二十五到二十七岁,身高六尺;她喜欢月季,喜欢摘下新鲜的月季将之插在发髻上;
少年时的她喜欢玉质的首饰,尤其是城东‘明玉行’的雕工,手中有一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爱不释手,不知此物还在不在她的手中?喜食吃豆腐脑,甜的;喜欢用‘花露行’的脂粉——”
——这都是他从李玥儿记忆画面中,找到的生活细节。
那幻术师可以抹除她们在李玥儿记忆中的面貌形影,却没法抹去这些生活当中的蛛丝马迹。
李轩现在只后悔,那挽月楼已经被他与罗烟联手夷平,否则一定可以找出更多信息。
“还有这个幻术师,应该是以侍女的身份,潜伏于挽月楼。她不是李玥儿房里的,不过能自由出入李玥儿的羞月居。此女在挽月楼使用的名字,应该是叫秀娘。年纪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身高七尺二寸,喜梳云髻——”
随着李轩的语声,左道行的眼中,顿时爆出一团精芒,他直接转头吩咐自己的亲信部属:“现在给我去查!”
这些线索,已经足以让他找到那个名叫秀娘的女人,还有那个秀娘与李玥儿的主人。
此时的李轩,也现出了期待之意。
只需找到这个女子,一切都可真相大白。
此时他们距离真相,可能就只有半步之遥。
※※※※
次日清晨,李轩一大早就进入宫中,他全副穿戴,一身盛装。
今天好歹是虞红裳第一天监国,必须郑重对待,得帮自己的女友撑起场面。
不过就在李轩策骑进入承天门后,他发现沿途有不少京营与五军都督府的武将,都对他报以冷眼。
以往这些人看到了,都会很热情的打招呼,甚至是毕恭毕敬,谄媚到无以复加。
可今日这些人看到他,却都是带着几分冷意与疏离。
其中一些城府较浅的,甚至还夹含着几许得色与怜悯。
李轩就惊奇不已,心想这些家伙的软骨病,怎么突然就变好了呢?
此时一个穿着国公服饰的青年,走到李轩的身侧:“冠军侯务必要小心了,昨日夜间,我叔父皇甫玄机陪同大将军梁亨在京中四处奔走,彻夜与各家勋贵密会。很可能会在今日朝会中,向冠军侯发难。”
李轩回头看了这青年一眼,登时就认出这是当代辅国公皇甫懋(mao)。
在皇甫神机战死土木堡之后,此人九岁承爵,至今已经十三年。
“辅国公?”李轩稍觉意外,他随后就笑着朝辅国公抱了抱拳:“多谢国公提醒,李某会小心留神的。”
皇甫懋则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李轩一眼,然后自嘲道:“看来是我多事了,冠军侯显然早有准备。”
“我是知道那位梁大将军性格的,所以预先做了些准备。兵法上不是说吗?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李轩笑了笑,然后神色微肃道:“不过辅国公能够在这时候为我报信,足见性情,李某是很感激的。”
“我只是看不惯我那叔父的所作所为。”
辅国公皇甫懋往远处的大将军梁亨与皇甫玄机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皇甫玄机之前已被夺去了所有职司。不过这些天,大将军梁亨又在京营中给他补一个四品指挥佥事的虚职,勉强有资格参与这朔望大朝。
辅国公皇甫懋的面上含着几分不屑与排斥:“冠军侯与少保整顿卫所屯田一事,本人也乐见其成。这也是我父亲生前为之扼腕之事,他也数次想要纠正这歪风邪气,却因王振专权,天子猜忌,只能不了了之。”
李轩当即面色一凛:“辅国公深明大义!”
“只是明知利害而已,我等勋贵与国同休戚,国有难,我们这些勋贵还能好得了么?五军都督府的权柄,都来自于卫所军。卫所军败坏,五军都督府在朝中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只能成为文官的附庸。
且天下间的卫所军户,也是昔日追随太祖太宗征战天下的袍泽之后,都是对大晋有功之人。可如今他们的后裔都穷无立锥之地,沦落到如贱民也似,这对大晋来说绝非好事。可那些蠢货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他们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乎。”
辅国公皇甫懋摇着头:“不过我们这些靖难勋贵当中,也不全是鼠目寸光之辈。冠军侯清理屯田一事,皇甫懋虽然人微力弱,却也愿尽绵薄之力。”
他朝着李轩抱了抱拳,就与李轩分开了。两人虽然同为武班,却没有站在一起。
李轩虽为侯位,却仪同公爵,已是中军都督佥事之尊。
皇甫懋却由于两个叔父的压制,至今都只有一个公爵之位,并无职司在身。
当众官都在殿中站定,随着七声钟响。长乐长公主也在众多侍从宫女的拱卫下踏入殿中。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御座前方右侧,是等同亲王的规格,前方垂帘。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站了出来,用冷冽的目光扫望诸臣。
“陛下有恙在身,需入定静养两月。长乐长公主奉天子命,在陛下入定期间监理朝堂,权摄国事。陛下有令,尔等诸臣胆敢轻慢,定斩不饶。”
这朝堂之内,顿时一阵哗然声响。
朝中诸臣虽然昨日就听说了天子令长乐长公主监国一事,可此时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直到礼部尚书手拿着维持朝纲法度的铁锏,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殿中的嘈杂之声,这才平息了下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一声冷哼:“诸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长乐长公主虞红裳则语声轻柔道:“本宫年轻识浅,今次监国,只是因父皇抱恙,无奈为之。然而朝中大政,关系天下亿万百姓福祉,本宫委实不敢擅作主张。
还请诸位臣工以国事为重,看在天子与百姓的面上,助本宫体国安民,安定庙堂。”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也非常得体,顿时就让朝堂中众多大臣脸上的不满减退不少。
不过就在虞红裳语落之刻,镇朔大将军梁亨就站了出来。
“公主殿下,臣镇朔大将军,武清侯梁亨弹劾冠军侯李轩藐视上官,横行跋扈,滥用职权,在京城中擅动刀兵,以至于城西数百户民居倒塌损毁,罪大恶极!
另弹劾冠军侯任职五军都督府期间不但徇私枉法,且饱食终日,不务正业!”
李轩就侧目往梁亨看了过去,眼中现着幽冷之色。
他心想果然来了,不过这位梁大将军,难道就只有这点水准?
接下来,他就见一位青袍御史站了出来:“臣梁微,弹劾诚意伯李承基任职操江水师提督与漕运总督期间,任人唯亲,擅权妄为,以权谋私,贪污公款,收受贿赂,并有真人实事七件,罪证确凿——”
李轩的眸中,这才有了点认真之意。
心想这些人针对他父亲诚意伯,倒是有点直击他根本的意味。
而此时整个朝堂,已经是一片死寂。所有朝臣的目光,都在李轩与梁亨二人之间来回扫望。
第五三六章 心狠手辣李谦之(求月票)
卯时八刻,朝阳的光辉已经从太和门的门外照入进来。
可这议政殿中深重的寒气,却一点都没有被化解掉的迹象。且随着那位监察御史梁微的语音,众人只觉周围的寒意更加深重。
“——其罪三,有水师武将罗勇谋,无故被时任操江水师提督李承基罢黜,其官职洪湖水师守备,旋即被诚意伯亲属江岳所夺。”
其罪四,有操江水师衙门吏员张九铭出首,状告诚意伯,操江水师提督李承基,于正统二十七年,挪移军资公款十二万两,钱财不知去向,疑为私人贪墨。”
其罪五,景泰十三年三月,李承基任职漕运总兵之后,故意扣押粮船十七艘,使湖州归安,长兴两县粮船失期,以至于两县县官罢职,两县众多粮长几乎家破人亡;
其罪六——”
那梁微几乎是用咆哮般的语声说出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震得殿堂之上的屋宇都簌簌作响。
等到此人将李承基的七桩罪一一道明,又朝着长乐长公主虞红裳的方向一拜:“监国长公主殿下,李承基此人桀贪骜诈,威福自用,穷奢极侈,贪黩日甚,僭侈逾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还请殿下速遣人将此獠擒拿问罪,以正朝廷国法纲纪!”
此时在朝中武班的最后方,皇甫玄机的唇角微挑,现出了几分得意。
大将军梁亨针对诚意伯李承基的弹劾,正是出自于他的建议。
自从前次朝争失败之后,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收集李承基的罪证。
李轩本人不但一身浩气精纯,官场履历也堪称单薄。。
需知不做不错,李轩真正出仕才不到一年时间,作风又很谨慎,简直让人无处下嘴。
所以相较于李轩,他那个和光同尘的父亲,无疑是一个更好的下手对象。
垂帘之后,虞红裳蹙了蹙眉,她等到御史梁微的语声告一段落,先是在众多朝臣身上扫了一眼,然后目视李轩:“冠军侯,诚意伯李承基不在朝中,你身为他的次子,可有什么要代他辩解的?
还有关于镇朔大将军的弹劾,是否确有其事?”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往李轩身上注目。
李轩则手持象牙笏板,面色平淡的从群臣中走出,来到了殿堂中央:“监国长公主殿下,家父的事臣了解有限。监察御史梁微弹劾的七桩罪名,臣知道根底的,只有其中三件。
梁御史说诚意伯府逾制,然而我家如今的府邸,是由工部督建,太祖赐予,至今都未做任何改动。所有图纸用料,南北二京的工部都有存档,是可以一一查证的。
梁御史又说我父亲任人唯亲,接任洪湖水师守备的江岳,的确是我家远亲,然而此人在六个月前长江大水一战,已经为阻拦水妖为害地方,战死于洪湖口。
反倒是他口中的前洪湖水师守备罗勇谋,在长江大水期间托病不出,致使他麾下一营水师无人统领,损失惨重。
还有扣押湖州粮船一事,臣也正好得知。这十七艘粮船都以铁锭做为压仓物,湖州两县诸粮长疑有向草原走私铁器之嫌。此事绣衣卫正在查办,非臣能知。”
所谓‘粮长’,是大晋在地方设立征解田粮之人,大晋将纳粮三万石左右的地方设为一区,指派大户世充粮长。
他们除了要从地方百姓那里征收粮食,还得负责将粮船解送京城。
李轩微一躬身:“殿下,家父的德行如何,人品怎样,朝中是有公论的。陛下他也曾数次下旨,称赞家父公忠体国,勤于国事,有古大臣之风。”
此时殿中的众多文臣就纷纷颔首,其中一部分,甚至是面显赞赏之意。
诚意伯李承基虽是武官,可在文臣当中的口碑确实很不错。
就在李轩语落之刻,少保于杰面色沉冷的开口:“关于正统二十七年那十二万两军资,臣略知一二。实为太上皇欲整修太液池,王振在朝中直接截留挪用。诚意伯为天子隐,一直秘而不宣。”
随着他这句道出,殿中的大臣就现出了几分异色。
尤其内阁次辅,少保高谷,他狠狠的瞪了于杰一眼。
人家诚意伯都知道为天子隐,偏偏这位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此时刑部尚书俞士悦,也阴沉着脸出列道:“殿下,梁御史弹劾第六条也不实。常州人黄士元状告诚意伯府侵占民田案,七年前是由臣亲自处理,缘由是黄士元与其家中不合,兄弟争产所致。
此事诚意伯并无过错,一应证据与地契文书至今都记录在档。且此案之后,诚意伯府就将那五百亩田地,捐给了常州府学。”
李轩感激的朝于杰与俞士悦微一颔首,然后又面向长乐长公主虞红裳道:“长公主殿下,由此可知梁御史弹劾我父亲的这些罪名,多为罗织编造。
如果朝廷不信,也可遣清正大臣一一查证。家父为人坦荡,为官清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不惧人察。”
虞红裳闻言笑了笑,转而询问陈询:“首辅大人,本宫听冠军侯之言,有理有据。就不知你等内阁之意如何?”
首辅陈询,就微一躬身:“殿下,监察御使梁微弹劾诸事,大多是偏听偏信,捕风捉影,以臣之意,就不需要遣员查证了,让诚意伯上折自辩即可。”
次辅高谷则稍稍迟疑,也抬起了手中的象牙笏板:“首辅所言甚是,臣无异议!”
皇甫玄机闻言微愣,心想这情况不对啊。
以往那些御史,六部给事中等等,一听说有武将跋扈擅权,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群起而攻之。他的兄长皇甫神机,也吃了好几次亏。
所以皇甫玄机料定这次梁微弹劾的罪名,即便不能将诚意伯参倒,朝中也该就此事掀起一番风波。
可今天这些文臣是吃错药了,就这么放过了诚意伯?
心向上皇与沂王的众多清流,不该是群体响应吗?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此时立于武臣之首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封城侯郭聪,却是眼神无奈的斜睨了梁亨与皇甫玄机二人一眼。
他想这两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瓜子里面进了水。
皇甫玄机如果真只是联络了那位监察御史梁微,那么今日朝堂之上,必定是另一幅局面。
次辅高谷及其党羽,一定会乐见其成。甚至是推波助澜。
可这两人在见过监察御史梁微之后,还联络了京城中的众多武臣。
他们当朝中的这些文官,都是耳聋眼瞎的么?这让太后与太子一党的众多文臣,如何敢卷入进去?
且初代诚意伯李乐兴是以文职出仕,此人不但是太祖平定天下的谋主之一,更参与大晋初年许多政务,参与制定了大晋的科举之政。
此人可以说是大晋文官之祖,天下间的文人,都需感其恩德。
那位诚意伯,又岂能以寻常勋贵视之?
可惜——
封城侯郭聪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已经无力阻止。
此时李轩,又朝着虞红裳一礼道:“还有镇朔大将军弹劾臣的罪状,此中详情,殿下可以垂问襄王。当时襄王殿下就在现场,目睹了前后经过。镇朔大将军昨夜不知因何故,不但阻挠臣办案,言辞中还多有挑衅,臣不得已为之。
此外,臣擒拿案犯李玥儿之后,经拷问得知,当时谋害太子的真凶,就在挽月楼的现场。”
他的话半句不假,只是没说明他们即便在第一时间擒拿了李玥儿,也没可能抓捕到那名幻术师这一事实。
可当他此言道出,整个殿堂内的众多文武大臣,都是一阵嗡然作响。所有人都以怪异的目光,看向了镇朔大将军梁亨。
众人的眼中,都不禁现出猜疑之色,难道指使谋害太子之人,就是这位梁大将军?
梁亨本人也不禁面色发白。
绣衣卫对此案详情秘而不宣,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他对此事也就茫然不知。
虞红裳更是脸色沉冷,她当即就朝着襄王虞瞻墡问道:“王叔,冠军侯之言是否属实?”
襄王虞瞻墡心里如惊涛骇浪,他迟疑的看了梁亨一眼,最终神色无奈,朝着虞红裳一礼:“冠军侯之言不假,镇朔大将军确实阻挠了冠军侯办案,言辞也很不善。”
此时梁亨看向他的目光,就如藏于阴暗中的毒蛇。
襄王虞瞻墡则是满心的无奈,他不是不想帮梁亨说话,可他现在更想与此事摆脱干系。
梁亨怒火攻心,他当即回身,朝着自己的众多同僚扫望过去。
按照他们预定的策略,此时就该以卫所军纪一事群起向李轩发难,联合整个北方将门,对虞红裳逼宫,逼迫这位长乐长公主。
可令梁亨吃惊的是,昨日他联络的众多武官勋贵,此时却都安静得很。他们大多都面色微白,眼现迟疑之意。
在这之前,他们可不知梁亨涉及太子暴病一案。
反倒文班那边,有一位青袍御史抢先一步走到殿中:“监国长公主殿下,臣北直隶监察御史司空化及有奏。臣今日清晨接到举报,镇朔大将军梁亨昨夜阻拦冠军侯办案之后,连夜密会文武大臣共三十七人;
其中包括巩昌候郭子明,泰宁伯李司道,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葛逍,监察御史梁微等人,臣疑镇朔大将军梁亨其心叵测,或有反意,请监国下旨明查!”
梁亨的瞳孔顿时收缩成针状,不能置信的看着李轩。
他今日只是想要给这家伙一个教训,可这个冠军侯,却是准备将他梁氏连根拔起!
第五三七章 缘由(求保底月票)
梁亨看着李轩,他心里既感惊怒,又觉惶恐,浑身上下都寒意滋生。
他当即转身朝着长乐公主一抱拳:“监国殿下!此人血口喷人,诬陷大臣,请监国大人将之拿下治罪。”
北直隶监察御史司空化及听了之后,就一声冷笑:“本人是否诬陷大臣,查一查不就清楚了?请问梁大将军,昨天夜里,你难道没有与巩昌候郭子明,泰宁伯李司道等人会面?”
此时这大殿当中,除了梁亨之外,以巩昌候与泰宁伯为首的三十几位勋臣武将,或脸色煞白,或冷汗涔涔。
梁亨则一声怒哼,看司空化及的目光似欲择人而噬:“本帅是见了他们不错,可这就是心怀叵测,阴有反意?就不许本帅找部属喝酒聊天?”
“喝酒聊天自然是无妨的,可时间偏是在大将军阻扰冠军侯办案之后,这就未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监察御史司空化及反问道:“敢问梁大将军,你可敢将你们昨夜所议之事,都公之于众?”
梁亨就不禁气息微窒,他们昨夜都在商量如何炮制罪名,如何将李轩从中军断事官一职上调离。
可这些话,他们能在朝堂之上说么?
司空化及此时又目光凌厉的,逼视着武官班列中的某人:“何况下官确实是接到了举报,有人出首告发了你梁亨。”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越来越显凌厉。
也就在司空化及神色不耐,意图出言逼迫的时候,一位穿着三品武将服饰,须发花白的老人,面色毅然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沉冷的在殿中拜倒:“监国殿下,梁大将军昨日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冠军侯落了颜面,召集我等意图报复。期间我等不但商议了如何弹劾诚意伯,还议论了如何在今日早朝,向监国逼宫。。
恰好昨日神策卫百户樊渊犯下贪赃案,梁大将军说至多子时,百户樊渊就会横死中军断事官狱中。梁大将军说冠军侯治事不严,致使将官横死,正可做我们发难的借口。无论如何,都要逼监国殿下,罢去冠军侯的‘中军断事官’职司。”
梁亨的脸色一阵发青,这正是他们昨夜议论的事情。
此法一举两得,不但可削去李轩的权柄,还可将李玥儿从绣衣卫手里捞出来。
李轩抓捕李玥儿的罪名,就是因涉及神策卫百户樊渊的空饷案。
他倒不是非要回护李玥儿不可,只是担心此女会说出什么话,将自己给牵扯进去,顺便还可出口恶气。
此女掌握在他手中,梁亨才能安心。
可梁亨不明白,这个名叫费清的老将,为何会出首告密?
梁亨是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一道理的。
所以昨夜他并未大肆宣扬,召集在一起密议的众人,要么是他的亲信部属,要么是与李轩有仇,或是双方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
而这个费清,就是跟随他已经二十余年的旧部,如今正在京营中任职副将。
此时那白发老将,又神色迟疑的侧目看了那两眼猩红,似欲择人而噬的梁亨一眼,最终咬了咬牙:“监国殿下,梁亨与众人密议期间,还曾数度诽谤国政,非议天子!”
“嘭!”
这是长乐长公主虞红裳,她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扶手,目中已快喷出火来。
“殿下!”监察御史司空化及此时微微一笑,朝着虞红裳一礼:“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梁亨召集这三十七人,确系结党营私,议论不法之事。
可臣以为这位费清费将军还有隐瞒,梁亨与他们所议之事,一定不止于此。臣详细计算过,这三十七人执掌京营近半军权,梁亨将他们引为党羽,究竟是何居心?”
说到此处,司空化及又在殿中拜倒:“臣请监国下旨,详查此事究竟,一来可释众臣之疑,二来可防乱臣贼子。”
这个时候,朝中一大半的文官,都跪了下来:“殿下,臣等也请殿下详查此事!”
虞红裳没有回应,她眸光似如刀锋的看着梁亨:“梁大将军,费清之言是否属实?”
梁亨的脸色忽青忽白的变幻,最后他也跪在了地上,将头上的七梁冠解下拿在手中:“监国殿下,臣对大晋一片忠心,天日可表!”
※※※※
大朝结束之后,当众臣纷纷从议政殿中走出。梁亨就一身罡气爆涌,铁青着脸看着李轩:“竖子,今日之后,梁某从此与你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如果不是顾忌少保于杰,还有附近的几位内阁大臣。
他现在就直接动手,将此人生吞活剥。
李轩就回以一声嗤笑:“梁大将军还不归家反省,是要等御史再参你一本?”
之前的朝议中,虞红裳到底还是给了梁亨一点颜面,没有直接将他抓捕下狱。
她与内阁合议,只是夺黜了梁亨的镇朔大将军,京营左都督的官职位,令其居家待勘,反省罪过,等到朝廷将此案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不过参与密会的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们必须到绣衣卫走一趟,将一应之事交代清楚。
李轩估计其中的一大半,都会被调离京营。
梁亨却还是定定的看了李轩一眼,直到半晌之后才蓦地一拂袍袖,大步流星的离去。
此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韦真,凑到了李轩身边:“那个费清是怎么回事?此人性情耿直忠厚,风评还不错,不像是一个背主之人,侯爷是如何将他说服的?”
在他们原来的计划中,原本是没有费清这个人的,也用不到这位。
只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足以让梁亨一大半部属都丢官弃职。
李轩则摇着头:“我可没找过他,此人是今日一大早突然找上门的。据说这位与皇甫玄机有着恩怨,十余年前皇甫玄机征战麓川时战况不利,强令费清的两个儿子断后,又没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粮草与人手,所以费清的长子与次子,都在那一年战死于麓川。
这丧子之仇,也是不共戴天。梁亨引皇甫玄机为奥援,自然也就失了这老将之心——”
李轩的语声戛然而止,只因发现少保于杰走了过来。
这位眉心深锁,皱成了一个‘川’字:“梁亨性情跋扈自雄,可要说他居心叵测,阴图谋反,那绝无可能。”
要说梁亨会谋反,于杰是决然不信的。
梁亨也没这个能耐,现今的‘京营’都是他一手建成,且至今都还有着‘提督京营’的职权,是‘京营’实质上的掌控者。
而大将军梁亨调入京城还不到半年时间,掌握的实权其实不多。
李轩知道这位是在表示不满,于杰的性情方正刚直,看不得这种无凭无据的攻讦。
李轩对这位,也没有在言辞上做任何推托:“少保,今日朝中首先发难的是梁大将军,而非本侯。监察御史司空化及参奏之事,也都有凭有据,事实俱在。
至于梁大将军是否其心叵测,阴图谋反,监国已令都察院与绣衣卫详查,如果他确无反意,左都御史自然会还他清白。”
这次梁亨的案子,就是由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负责,绣衣卫协查。
此时李轩也是笑了笑:“这也是为梁大将军好,这位的专横跋扈,少保你是知道的。如果现在不磨一磨他的性情,那么本朝大将军兰御殷鉴不远,想必于少保你也不想见到这一幕。”
于杰想了想,还是目光灼然的看着李轩,不过他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下来,只言语间多出了几分沉重:“土木堡之变以来,梁亨与蒙兀连战二十七场,有殊功于国。未来此人,也将是我大晋在北方的柱梁。谦之,我还是希望你以国事为重。”
“李某正是以国事为重,才想要让这位大将军暂时离开朝堂。”
李轩也神色认真的看着对方:“少保清田在即,这个时候放任梁亨与那群卫所勋贵搅合在一起,可不是保全之道。”
于杰闻言顿时一愣,然后若有所思的微一颔首。
而于杰离去之后,又有都知监首领太监王传化赶来,他是来传达监国长公主谕令的,虞红裳想要见他。
等到李轩来到太和门旁边的一间暖房时,就见虞红裳正脸色青沉的坐在一张书案之后。
她望见李轩到来,就微一挥手,让所有的内侍宫女,都全数退走。
直到五十丈内再无一人,虞红裳就咬牙切齿道:“这个梁亨,我从不知他如此跋扈。”
这既是梁亨试图纠结京营武将逼宫的图谋,也是因她刚才,已经从泰宁伯李司道那里知道了密议的内容。
这些混账,的确是非议君王,诽谤国政了。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听的话,虞红裳却由此可以想见,梁亨对他父皇其实敬意有限,对她这个监国长公主更是轻蔑有加。
可随后虞红裳还是凝着脸,有些头疼无奈的看着他。
“谦之你怎么想的,梁亨是父皇着力笼络的天位大将。还有,绣衣卫左都督告诉我,李玥儿谋害太子之事,梁亨应该不知情。”
李轩却是神色平静的坐了下来,然后不答反问:“我只问一句,似此等豺狼心性之人,裳儿你可有信心将他养熟。如果未来某日,天子因故不能理事,宫内生变,你能不能信任梁亨此人,托付大事?”
他是知另一个世界明朝历史的,也将这个大将梁亨,等于同另一个世界的石亨看待。
这两人性格相仿,如今的功勋,权位,也差相仿佛。
而另一个世界的大将石亨,是发动夺宫之变,使得大明景泰帝被锦缎扼杀的罪魁祸首。
当然,两个世界的历史不尽相同,这个世界未必就会发生夺宫之变,可李轩不敢不防。且既然这位都已与他翻脸了,李轩就更不想留下这祸患。
虞红裳当即眸光微变,陷入沉思,她想自己确实没法信任此人。
如果遇到李轩所说的情况,她非但不会信任,反倒会防范警惕有加。
第五三八章 燧发火枪(求月票)
虞红裳凝神细思了片刻:“梁亨此人如何处置,得由父皇决断。不过京营的那些人,我可以尽量换一换。李轩你有什么好人选,可以推荐给我。”
说到这里,虞红裳又斜睨着李轩:“此事到此为止,在梁亨居家期间,李轩你如果没必要,就别故意招惹他,落人话柄。”
她知道李轩对于自己的敌人,是何等的狠辣霸道。
可梁亨到底是于国有功的当世名将,如果不能名正言顺的将之除去,朝廷难免要落下一个‘苛待功臣’的恶名。
这会在朝堂中生出极大的风波,甚至可能后患无穷。
甚至李轩本人,也将付出极大代价。
“我知道。”李轩笑着回应:“你男人还没蠢到这地步。。不过我希望天子闭关的这两个月,你得帮我把他压在朝堂之外。”
男人?
虞红裳听到这个词,就唇角一抽,眼现冷笑之意。
不过她接下来还是微一颔首:“只要我还是监国,他回不来。”
这事其实很简单,将梁亨密会文武大臣一案尽量拖延就可。
虞红裳初次监国,日理万机,已经没功夫与李轩闲扯。她在问清楚了太子暴病案与大将军梁亨一事之后,就将李轩打发了出去。
李轩从太和门出来之后,一时之间却感茫然。
这个时候,他本该去六道司衙门,或者中军断事官衙门办公的。
可那边有他的第二元神坐镇,这具分神化体能力十足,精力充沛,比李轩本体可勤快多了。
至于他身边的女孩,虞红裳得处理政务;薛云柔去了北面主持独石堡的法阵布设;乐芊芊正在衙门里面忙呢;冷雨柔一天到晚呆在她的工坊,无趣得很;江含韵正跟随左副天尊,追查都城隍七毒案;
还有罗烟,不就在他身边么?
李轩忽然感觉自己的时间,竟变得绰有余裕起来。
就连太子暴病一案,也初步水落石出。他们只需逮住幻术师,还有李玥儿记忆里的女主人,此案就可了结。
他们甚至不许将之抓捕,只需要确证了此女的身份,就足以给天子一个交代。
景泰帝要的也不是证据,天子只是想要知道敌人是谁,他的怒火该向何处发泄。
可寻人这种事,李轩真不擅长。
他是在李玥儿的记忆中,找到了不少线索。可要想将她们与‘蛊母’挖出来,势必得大规模的拉网排查,这事除了绣衣卫与内缉事厂,其他人都干不来。
六道司有这样的能力,却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李轩唯独对都城隍庙的七毒源头很在意,可左副天尊将都城隍庙的内外都封锁得很严实,一应的人证也被他掐在手中,完全不给他插手的余地。
李轩也不想用这慢悠悠的办法去查,他有办法直接打通幽冥,让他们进入地府看看究竟。
不过这需要借助金瓶法王的力量,这位法王手中的圣器‘渡世金瓶’,加上薛云柔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可以帮助他们破开幽冥。
薛云柔那边好说,可金瓶法王却需明日才能赶至京城。
此时朝廷的使团已经与吐蕃的诸法王,谈妥了转世之制。金瓶法王即将率领一个规模极大的使团进京,接受天子的‘金册诰书’,从此定为永制。
这位还需配合朝廷,炼制两枚‘金瓶’。
原本金瓶法王预定的行程是五天之后入京,不过在接到李轩符书求助之后,这位已经脱离使团,全速往京城进发。
预计至多明日凌晨,李轩就可以进入北京地府,看看那七毒的源头究竟在何处。
李轩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就带着罗烟一起,转向了紫禁城的北面,往那边的万岁山走了一趟。
他部下的神机左营一万两千将士,目前就驻扎在这里,居高临下,控扼宫城。
李轩得去看看自己的这些部下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别等神机左营整个造反了,他这个上司都不知道。
说来惭愧,李轩出任神机左营提督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可李轩去神机左营的次数,总共才不到二十次。每一次都是走马观花的看一圈,就匆匆离去。
景泰帝与首辅陈询将‘神机左营’交给李轩统带的目的,自然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他们也是希望在某些时候,京城中有一支可以信用的精兵。
可李轩自问是没有达到他们的期许,有愧于心。
幸亏目前‘神机左营’的状态还不错,诚意伯府根基深厚,底蕴充足。半年前李轩才刚调任,李承基就给他调来了一整队,近一百人的‘家丁’。
这里所说的‘家丁’,类似于汉唐时的私军部曲,由于卫所军制的败坏,粮饷欠缺。大晋朝的军将不得不大规模的豢养家丁,弥补卫所军战力的不足。
他们除了充当精锐之外,还有一个作用,帮助他们的主人统摄全军。
大晋朝将领对部属缺乏控制力,也对麾下将领缺乏信任,这时候就会将家丁大规模的安插到基层,充任基层军官,帮助将领掌控全军。
这种情况,另一个时代的大明也有。明末的辽东大将李成梁,就拥有九千家丁,全都是无比精锐的具装铁骑。
大晋朝的‘家丁’虽然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却已盛行于整个勋贵阶层。
李承基调拨的这一百‘家丁’,就都是来自于北方边军的精锐。
由于北方卫所田地被大量侵占,许多军户当了逃兵,选地方大户投靠。还有土木堡之战,许多人杀出重围之后担心朝廷问罪,干脆当了逃兵。
李承基招揽的这些人,全都是武艺精熟,精通阵战,有真本领的,统带一个总旗五十人轻轻松松。
李轩又动用关系,将之前的南口关守备王源招揽了过来,担任他的副将。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大晋的军制讲究大小相制。李轩可以大规模的安插基层军将,可副将,参将,千户等职,却需朝廷委任。
可天子知道他事务繁忙,所以开了特例,允了他的请求。
所以李轩虽然不务正业,这‘神机左营’的一营军马,居然被王源他们操练得似模似样。少保于杰几次阅军,都是满意而归,连续三个月的考评都给了‘优’字。
李轩到来的时候,王源正监督着营中前哨三个千总,练习装弹射击。
他们用得是新造的燧发枪,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装弹的过程,保证在一百息之内连续装填十发才算合格。
旁边还有术师坐镇,消除枪弹开火的震鸣与硝烟。
李轩飞空凌至,身影直接落在了帅台上。他眺望校场的同时微一挥手,示意旁边的众将无需多礼。
“很不错啊!”李轩的眼神一亮:“比一个多月前又提升不少,基本都能在七十息内了。”
七十息内开火十次——这速度在战场上已经非常可怕。
在李轩来的那个世界,英军的精锐在近代用燧发枪开火,也不过是一分钟四发的水准。
在这个世界,武修的身手更加敏捷,装弹的速度也就更快。
王源听了之后,却笑着恭维道:“这都是侯爷的功劳,您想出的定装弹药,至少让我们节省了一半的装填时间。”
他语音刚落,旁边的一众军将,都是一片的恭维之声。
“正是,这定装火药真是奇思妙想,配合燧石发火,射速确实比以前增加至少一倍。”
“提督英明,此法如能推广全军,火枪大有可为。”
“一把燧发枪的威能,可以相当于四重境,专修箭术的武修。可我们培养一个合格的射手至少需要十年之功,一个枪手需要多久?顶多就是五个月的时间。”
李轩微微一笑,对于众将的吹捧毫不在意。
这‘定装火药’之法,只是拾前人牙慧,没什么好得意的。
古时火枪装弹,不但需要动作迅速,还得把握好份量。火药的份量小了,威力就小,火药的份量大了,就会炸膛。
后来就有人想了个办法,用可以迅速燃烧纸张来包裹额定份量的火药。
这不但可以保证每次射击的威力,还可大幅度消减装弹的时间。
这也就让一个火枪手的杀伤力成倍增加。
李轩继续观察,又亲自走到那些队列中,与那些将士交谈。
片刻之后,李轩就皱着眉头:“这膛线燧发枪,兵部那边还没送来吗?”
线膛燧发枪的原理是在火枪里面刻印膛线,这可以让燧发枪的威力与射程都大幅增加,更加精准。
王源就哭笑道:“被兵部给否了,军器监说铸造线膛燧发枪费时费力,他们没有多余的工匠。神器盟则开出一把一千二百两纹银的价格,兵部说无力承担。倒是侯爷说的那种插在火枪口上的军刀,兵部已经让军器监打造了不少。”
李轩不禁眉头大皱,他原以为这次朝廷发了一笔横财之后会高抬贵手。
一千二百两纹银也不贵,在枪身上压制符文,刻录膛线,还需要使用特殊的钢铁。造价一千二百两纹银还是很划算的,毕竟它的威力,超出了许多下品雷符。
李轩预计只需三千把这样的火枪,就足以让神机左营在野战中匹敌几倍数量的蒙兀骑军,
“罢了,线膛火枪的事,我会亲自找于尚书说的。”
李轩神色颇为无奈,他随后又问道:“那么新的军阵呢?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王源与在场众将互视了一眼,这才抱拳道:“侯爷,在燧发枪口插上军刀,就等同于长度八尺的长矛,这可以让我们省下一些矛兵,这战法肯定得变,可具体怎么变,我们还没有想到万全之法。
至于您所说的以空心方阵克制蒙兀铁骑,我们虽然操演过几次,却不知实战的效果如何。”
所谓‘空心方阵’,是近代火枪兵完克骑兵的战法。
李轩正想让王源带人操演给他看看,就发现远处一张信符飞了过来。
他当即探手一招,将这信符抓在手中。
随后李轩的眼中,就现出了惑然之意。
这信符来自于彭富来,老彭让他尽快回六道司见一个人。
那是李轩以前见过的一个熟人——全真七子之一‘剑雨’花神笑。
此人是为全真双姬的另一人‘惜雪姬’来向他求助的,又似乎涉及到文忠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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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九章 龙门掌教(求月票)
李轩上次见花神笑,还是在镇东侯府的时候。
当时他到罗烟义父家中赴宴,却被人算计,走入到花神笑的居处,惹得此人雷霆大怒。
结果这位全真七子当时被他整个冻成冰雕,然后又被薛云柔忽悠着去了北京。
可随后李轩来了北京大半年都没见花神笑的身影,他只是偶有听说,此人正在四处寻找‘惜雪姬’的下落。
这个时候,六道司早就放弃了。就连赵惜雪的家人,也都偃旗息鼓。唯独花神笑,还有赵惜雪的几个好友,还在孜孜不倦的寻觅她的下落。
李轩接到信符之后,就匆匆出了宫城。
他对这个与虞红裳齐名的‘惜雪姬’是很好奇的,之前在南京的时候,他甚至猜疑这个赵惜雪,才是红衣女鬼的正身。
不过最让他在意的还是花神笑在言辞中,提及到了北京地府,提及了文忠烈公。。
当李轩匆匆赶至六道司,却是吃了一惊。
他在镇东侯府见到的花神笑,气质清新俊逸,面颜姣美宛如女子。可现在他眼前的花神笑虽然还是很俊美,却是容颜枯槁,面色苍白,一身衣饰也稍显落拓。
就像是洁白无瑕的宝玉蒙了尘——
“花兄。”李轩很是惊异的上下看着花神笑:“你现在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一份丹药?”
他一看此人的模样,就知对方是被伤到元气了。
不过此人的修为倒是没落下,已经九重楼境了。虽然被薛云柔她们甩开,可依旧是当世最顶尖的年轻俊彦。
花神笑则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时隔一年,他面前的李轩,已经是六道司的伏魔中郎将,朝廷的冠军侯,理学护法,名震天下的阳阳神刀之一。
花神笑目光往李轩身后,那个五官绝美,容颜秀丽还胜他一筹的罗烟看了一眼,就下意识的把身体一缩。
“我还好,之前少天师已经给了一份养伤的灵丹。”
花神笑说到这里,就又神色凝然,郑重其事的朝着李轩一拜:“花某此来,是请侯爷救命的。薛少天师不在京城,她说让我先来找你。此事唯有请冠军侯出手,如今在北京城,除你之外找别人都无用。”
“花兄客气了。”李轩面色一肃,在花神笑的面前坐了下来:“还请花兄说说缘由,惜雪郡主现在在何处?又怎么与北京地府,与都城隍扯上了关系?”
花神笑则是苦笑道:“侯爷可听说过山东白莲教?”
李轩眸光微凝,然后点了点头:“如雷贯耳,听说在山东广为传播,闹得很厉害。”
山东一带的百姓,普遍都笃信白莲教。
这缘自于三百多年前,前元年间,‘明王’韩山童与刘福通等白莲教徒就开始大肆在山东传教。
之后大晋一统,禁绝白莲,弥勒,明教等等教派,可由于太祖疏通运河,持续征调山东民力,导致民间苦不堪言。
之后太宗几次北征蒙兀,每一次北征,都是从山东抽调漕夫民役,加上历年的漕运疏通,山东百姓之困苦甲于天下。所以白莲,弥勒等教,非但没有在山东销声匿迹,反倒是更加的壮大。
尤其那位‘白莲圣母’唐赛儿,自晋太宗时候起,就屡次作乱。朝廷数次将之擒拿,对其施以凌迟之刑。
可‘白莲圣母’每一次死亡之后不到二十年,这位圣母就会死而复生。
也就令那些信众,对‘白莲圣母’更加的笃信无疑。
所以六道司对那边也无可奈何,他们甚至无力在山东建立镇魔署。
幸在白莲教成规模之后,他们也会自发的处理妖魔鬼怪,借此收拢信众之心。
花神笑脸色黯淡道:“就在三个月前的时候,我在山东一带找到惜雪师妹的身影。那个时候,她已是白莲教的圣女之一。不过我后来几次试探,发现她当时已失了神智,就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李轩闻言就微微蹙眉:“既然是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发现她的踪迹,为何不通告六道司——”
随后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蠢了:“你们是担心朝廷问罪?”
花神笑点了点头:“白莲圣女的身份非同小可,一旦被朝廷得知,惜雪师妹自己再不能见光倒在其次,关键是会连累家人。所以我与几位师兄原本的打算,是秘而不宣,悄悄把她从白莲教的人手里面救出来。
可结果功败垂成,不但没有成功救到人,反倒是把他们惊动,对惜雪的看管更加严格。然后就在五天前,惜雪师妹她被送到了北京,据说是要被送入京城地府,要把她充作旗子,除掉北京都城隍文忠烈公。”
李轩不由吃了一惊,可他还是狐疑的问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的一位师兄此时就潜伏在白莲教的内部,白莲圣母的身边。”花神笑苍白着脸,看了这里的众人一眼:“他的具体身份,恕我暂时无法透露。”
他对李轩等人,其实都无法放心。
要不是走投无路,薛云柔又极力推荐,李轩最近也确实功勋赫赫,他绝不会找上门。
“这次白莲教来了大约三千人,却不敢聚在一起,他们进入北京之后,就化整为零。其中最大的一股就藏在赵家在廊坊一带的庄园,总数五六百人左右,由‘白莲圣母’唐赛儿亲自坐镇。
除她之外,还有六到十名第四门,甚至可能有一名身份不明的天位随行在身边。”
李轩听到‘赵家庄园’几字,就心神一动:“看你的意思,是不想惊动六道司与官府对吗?”
他只看花神笑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李轩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就有点难办了。
‘白莲圣母’唐赛儿威名赫赫,那可是极盛时需要朝廷调动三到五名天位才能镇压的巨魔大孽。
据说那甚至不是‘白莲圣母’的真身,只是一具降临于凡间的分身化体,否则不可能屡次死而复生。
如果这位真身现世,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
“六道司也不是不行,不过手尾得处理妥当,可官府就万万不行。这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惜雪师妹的家人也被胁迫。赵家他们是前朝皇室的身份,要比普通人更敏感得多。
他们在宫中还有一个势力极大的仇家,是司设监首领太监,京营监军曹吉祥。一旦曹吉祥得知此事,他只需稍施手段,就可将他们全家上下都打为逆贼。”
花神笑见李轩陷入凝思,就以为他在迟疑:“侯爷,我们全真道龙门一脉,在北直隶也能拿出四百道兵的,第四门的大高手,也有好几位,都可以为侯爷所用。”
李轩不由摸了摸鼻梁,心想你们全真道那四百道兵能有什么用?
不过自元灭之后,全真道一盘散沙,内斗不绝。能够够拿出四百道兵,已经是倾其所能了。
他容颜一正:“花兄,我不是不想管这桩事,可既然事涉白莲圣母,那就不能轻忽大意。现在的难题是你不想惊动官府,这桩事就很难办。
我可以动用一些私人的力量,却需冒极大的风险。我也能请几名天位出手,却需要欠下不小的人情。
还有,我记得长乐长公主殿下,也是你的师妹吧?你们如果能联络她,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坐视。”
李轩很关心文忠烈公与北京地府的状况,可他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
花神笑的脸色却很难看:“侯爷您不知,长乐长公主出自武当,与我们龙门并非一脉相乘。此事我们万万不敢惊动她。”
此时他又朝着李轩深深一拜:“恳请侯爷鼎力相助,花某与我家师尊,都会感激不尽。日后侯爷但有所召,我龙门道上下莫敢不从!”
他说完之后,又将一封书信,放在李轩的面前:“侯爷,这是我家师尊给您的符书。”
李轩将这书信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发现确系龙门掌教亲笔所书。
他非常错愕,这位掌教不但言辞恳请,还在书信中用上了‘未来愿为冠军侯效犬马之劳’的露骨字句。
李轩就不禁疑惑的看花神笑:“还请花兄再答我一个问题,我很知道,这位惜雪郡主与你们龙门教到底有什么渊源?”
现在的龙门教,虽然不如龙虎山与武当,可也是当今世上排名前三的正教。
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位龙门掌教竟愿为自家的一个女弟子,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
花神笑闻言就挺直了躯体,面色复杂:“前元崩灭之时,我龙门教几乎灭绝。那时全靠惜雪师妹的先祖,捐赠了他家七百万两纹银的家财,也帮助我龙门教疏通朝堂,才保留下了龙门道统。
而如今这位恩公的第四代,就只有惜雪师妹这一个后人。我家师尊,将她视亲女儿一般,”
“原来如此!”李轩若有所思的微一颔首。
他想到了半年之前长江水灾,这位龙门道掌教也曾对他鼎力相助。
那个时候,长江上下游几个龙门道观对他的支持力度,不逊色于正一教。
他沉吟了片刻,就一声轻叹:“罢了,这次我会请水德元君与冰雷神戟出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他担心去得晚了,可能事态就无法挽回。
第五四零章 我才没答应(求月票)
李轩深谙兵法,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千钧,沛不可挡。
当他带着花神笑来到廊坊,敖疏影,江云旗,江含韵,玄尘子,冷雨柔几人都在不久之后陆续抵临。
既然这次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以势压人,李轩也就干脆连花神笑的那些道兵都没动用,他尽可能的把自己身边的天位与伪天位都调集于此,务求一锤定音。
李轩连‘俺布罗王子’德吉央宗也请了过来,唯独漏过了巴蛇女王。
这是因俺布罗部的人情好还,巴蛇女王的人情他却还不上,万一人家还是要与他交配呢?
不过当众人齐聚之后,李轩发现自己还是生出了一点悔意。
这是因敖疏影一到来,就惊叹不已:“李轩你认识的人好多啊,身边全是大美人。这个赵惜雪我听说与长乐公主齐名于世,叫什么全真双姬,是个才艺双全的大美女。李轩你以前与她也认识吗?”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可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轩发现旁边的江云旗,一张脸又黑了。
李轩见状连忙撇清:“元君误会了,这位惜雪姬,李轩平生未谋一面。。这次把诸位召集过来,一是因龙门掌教书信请托于我,二是因这位惜雪姬,可能与近日都城隍庙有关,不能不慎重对待——”
他正在解释,敖疏影瞳孔却蓦然变化。她显出一双黄金色的竖瞳,万分警惕的看向了李轩身后的某个方向。
——那正是巴蛇女王,她与俺布罗王子德吉央宗联袂而至。
“巴蛇!”敖疏影狐疑的看着李轩:“她怎么会在这?”
李轩心想我也想知道,他用含着询问的眼神看向俺布罗王子德吉央宗。心里怀疑这个家伙还是在记恨他将俺布罗部肢解一事,有心报复。
这位王子则摊了摊手,面上饱含无奈。
他与巴蛇女王就住在鸿胪寺管理的院子,无论有什么动作,都很难瞒得过对方。
巴蛇女王,也用犀利如刀枪一样的眼神与敖疏影对视。
不过她对这条母龙不是很在意,随后就把注意力放在李轩身上:“李轩你怎么不叫我?”
李轩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有了这句话,自己就清白了。
可下一瞬,他就听巴蛇女王问道:“李轩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我交配?我现在都已进入排卵期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们生下的小蛇,一定是最强的。”
这下不止是让江云旗的脸黑如锅底,罗烟的脸色也难看无比。她要不是担心打草惊蛇,现在就想割下巴蛇女王的舌头。
花神笑则是一脸的震撼,他对于薛云柔的推荐,一直都是心存疑虑的。
可此时聚集在这里的‘天位’就已高达四人,如罗烟,江含韵,玄尘子等人的一身气息,也都非同凡类。
花神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将眼前这位,与一年前的那个纨绔子联系在一起。
“嗯哼!”李轩一声轻咳,面色凝肃:“女王殿下,我可从没答应过你什么。不过殿下既然来了,正好助我一臂之力。诸位,现在就可以动手了,这次以救人为主,杀伤其次——”
他语音未落,江含韵就皱了皱眉:“这庄园里面不太对劲。”
她轻抚着怀中的六尾灵狐,仔细感应着:“小雷说里面很可能是陷阱,有一定的危险。”
“什么样的陷阱?”罗烟聚灵于目,狐疑的看着前方的那座依水而建的庄园:“里面有埋伏?”
她却什么都没看见,庄园外围有很强的幻法遮蔽,不但隔绝了她的神念,也让她的灵视无法发挥作用。
李轩则是目现冷冽之色:“先进去看看吧,各位注意小心留神,如果遇到危险,就先退出来,以保全自身性命为先。”
他想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就只能调动六道司的人力与京营大军。
不过当李轩当先一步,进入到赵家庄园,却不禁一阵愣神。
只见这里面满地都是尸体,不过死者都是普通的庄户与家丁。花神笑口中的白莲教众则人去楼空,一个人影都不见。
“这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人?”
花神笑驾驭剑器,在庄园内部四处穿梭寻觅,却未能发现哪怕半个白莲教徒。
他们很快就来到庄园的主宅前,此时花神笑的脸色却是一阵惨变。他看到了大堂中坐着的一个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
此时已经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这是因他的眼睛,鼻子,舌头,耳朵,都被挖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不过中年男子的人还是活着的,他仍有气息,却不知因何故,坐在那张椅子上动弹不能。
“师兄!”花神笑当即飞身过去,直往大堂的方向飞凌过去。
李轩的眸色却微微一变:“不对,别过去。”
他以精纯浩气拟化成手掌形状,强行拉扯住了花神笑的躯体。罗烟则与他心念相通,在花神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驾驭红袖刀,斩在了花神笑的身上。
她没有伤人,只是将真元劲力打入进去,让花神笑失去反抗能力,无法挣扎。
两人扯着花神笑,身影都如流光瞬影般往庄园之外飞去。
然后下一瞬,那大堂之中爆出了无边暗炎。无数的暗黑色毒焰从里面喷射出来,并往四面八方席卷。
那火焰不但含着让人难以置信的高温,更融合毒煞。凡其侵掠之处,一切事物都在顷刻间燃烧成齑粉尘渣。
就连地面,竟也在顷刻间被烧成了熔岩。
幸在冷雨柔他们也都及时撤离,避开了这些黑色的毒火。
李轩一直退到庄园外一百丈才停了下来,此时他与花神笑的身上,都有着些许的黑色火焰。
他们就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无孔不入的往他们的躯体内部散播蔓延。可接下来仅仅一瞬,这些火焰都被李轩的浩气镇压扑灭。
这个时候,那蔓延整座山庄的黑焰,又在上空处凝聚出了一座黑色佛相。
最开始是煞力澎拜,魔气氤氲,宛如妖魔。
可仅仅须臾之后,这尊佛母法相就变得宝相庄严,霞云笼罩,润气千条。
她随后睁开了眼,看着李轩等人,随后就了然的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冠军侯。阁下好大阵仗,居然找来了如此众多的天位,真让我倍感荣幸。”
李轩就铁青着脸问:“赵惜雪在哪里?”
“已经送入北京城幽冥地府,不久之后,她就将迎来她既定的命运。她很荣幸,这个世界的‘地上佛国’即将因她成就。”
那金光佛母眼含深意的看着他:“你想要找她,那就来冥土吧。不过本座事先提醒你一句,她的命运已经由‘未来佛’拟定。无论何人尝试更逆,都将被未来佛力碾为齑尘,对了——”
她似想起了一事,微微一笑:“还有你那位未曾谋面的老师,这几天可能是他元神存世的最后一段时间。你如果不去见他的最后一面,那就可惜的。我也会在那里面等你的,很想看看名震天下的阳阳神刀,在地府当中又是什么模样。”
此时花神笑已经御剑而起,无数的青色剑气,往金光佛母的方向坠落。
不过下一瞬,这金光佛母的身影就已消散无踪,隐去不见。
李轩的眉心,则已锁成了一个‘川’字。
※※※※
就在同一时间,北京都城隍庙。
六道司左副天尊正背负着手,看着眼前的都城隍的神像。
在他的灵视之中,这座神像金身上下已经浮现出血色煞雾。
左副天尊轻声一叹,把袍袖一拂:“请几位第四门的术修过来,将这尊神像送出城外,运至无人处以符阵镇压。还有整个北京城——不!是整个北直隶范围内,所有文忠烈公的神像全数清除封印。”
“这——”旁边的木蔷薇一阵发愣:“副天尊,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不是也看到了,事实俱在,文忠烈公的确已压不住他体内的毒火。”
左副天尊微摇着头:“老夫也不想,可自昨晚至今,又有七十余人因此暴毙,还另有五百余人,被毒煞感染。现在不处理,要拖到什么时候?等到文忠烈公彻底化身邪神?”
他定定的看着木蔷薇:“一定要尽快处理,不但是文忠烈公的神像,他在民间的长生牌位,也必须及早清剿。要对他们解释清楚,从今日起,再不得参拜文忠烈公的神像,牌位,也不能供奉神像,否则会有不测之祸。”
木蔷薇心情复杂,却还是俯身应是:“属下遵命!”
当她抬起头,就发现左副天尊正身姿飘然,往门外行去。
木蔷薇正觉好奇,旁边的朱赤灵就已发问:“左副天尊,您这是要去哪里?如果要打架,就把我老朱给带上。”
“我这是去宫中。”
左副天尊面色冷漠,语声平淡:“去请监国下旨,暂时罢黜都城隍的神位。”
木蔷薇就不禁眼神凝然,与朱赤灵对视了一眼。
此时她心里涌出的悲凉之意,更加浓郁。
第五四一章 再见凰君(求月票)
在廊坊的赵氏庄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黑火已经被陆续扑灭。
李轩就立在那庄园的中央处,以自身辉煌浩气清楚净化着这里的煞毒孽力。
那些东西在毒火的催逼下,已经侵染到土层当中,如果不做处理,会向四面八方蔓延,让这附近一大片地里都寸草不生。
罗烟的周围,也是一枚枚火蝶散出,扑向周围煞气最浓郁的所在。一旦接触,就会化作赤金琉璃色的火焰,将那些毒煞烧灭成丝丝黑灰,消散于空。
她净化此间毒煞的效果,也就仅次于李轩的纯紫浩气。
这是因罗烟自身的光焰中,融入了新的罡煞。在乐山大佛的宝藏中,她得到了一朵‘大日琉璃神焰’,不但是最顶级的罡煞,还兼具光火之性。
如果把众多罡煞划定品阶,将李轩融入雷霆当中的‘先天雷晶’,融入冰法元力中的‘天玉寒髓’定为三品,那么罗烟的‘大日琉璃神焰’,一定是在一品之上。
这令罗烟的光焰神威,又有了巨大的提升。。
等到周围的黑色土地逐渐转黄,罗烟就张开灵视,看向这里的幽冥地府。
北京城的幽土,范围要比南京那边大许多。
此处包括北京城在内的十数座城池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南北综括六七百里的庞大幽冥世界。
廊坊一地也在其中,位置与阳世的廊坊城对应。
此处幽冥地府的屏障,要比京城薄弱不少。
不过罗烟还是从中感知到一股极强的抗力,整个幽冥地府,都在排斥着外界的力量侵入。
“现在该怎么办?在这边继续等着?”
金瓶法王距离这边,至少还有半天。薛云柔那边倒是好办,她的位置就在北面不远,以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的极速。
只需李轩一张信符,她随时都可赶来。
李轩此刻却拿着一张来自于北面的符书凝眉不展。
符书是虞红裳发来的,说的正是左副天尊请朝廷尽快收回文忠烈公‘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的诰封神位。
这桩事不但虞红裳很犹豫,听说此事的众多大臣,也没法接受。
文忠烈公一直都被儒家视为偶像与标杆,无论心学理学都敬崇有加,岂容这样被剥夺神位,打为邪魔?
可那七种毒火,确实是以都城隍庙为中心,在京城中大肆蔓延。
虞红裳难以抉择,所以飞符来询问李轩的意见。
李轩凝思了半晌,就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去找凰君。”
凰君的涅槃神焰,一样可以烧穿幽冥。
问题是他们上次虽然做了交易,可凰君依旧把他李轩恨得的磨牙切齿。
这次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个境地,李轩是真不想向这位求助。
“凰君?是京城的那只凤凰吗?”
巴蛇听了之后,不由环视了一眼这周围正在垂涎李轩身子,或是被李轩垂涎的几个女孩,登时就心中有数了。
她生出了些许不满:“李轩你与龙可以,与凤凰可以,与麒麟也行,为何蛇就不可以?”
旁边梦清梵就不禁缩了缩脖子,心想这条蛇好敏感,应该是用她的神通发现了什么。
这个时候,梦清梵却未注意江含韵怀里的六尾灵狐小雷正往她看过去,它的眼里略含异色。
她心里忐忑之至,生恐李轩发现什么。
不过李轩却没有注意到这句,他只当这条蛇是在胡言乱语。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做与凤凰可以?凰君与我什么都没有,你别信口开河,坏了别人的名声。”
李轩是很生气的,可他心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暂时不与这家伙计较了。
※※※※
新建的妖市位于北京城的南面,当李轩带着众人踏入此地,这里的妖魔还是在第一时间把他认了出来。
然后整个妖市似乎被‘冻结’了,所有妖魔都站在原地,就如泥雕木偶般不敢动弹。
李轩不禁错愕不已,他初时怀疑是有人在这妖市里面,施展时空类的法术。
问题是他的神识也没感知到这里的时空有什么异常,甚至也未发现任何术法痕迹。
李轩好奇不已,他直接找到了门口处的一只八卦妖询问:“怎么回事?”
八卦妖其实不是妖,而是一种奇特的鬼怪。它们是公认的多嘴,不但喜欢打探各种消息,也喜欢传播各种或真或假的传闻。
六道司的许多人都喜欢将‘八卦妖’作为消息来源,不过它们通常都活不长,所以很罕见。
没办法,它们总是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又偏偏守不住它们的嘴。
李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妖怪,以前他只在妖魔大典中看过。
这只八卦妖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示意。
李轩就往侧旁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插着一个巨大的木牌,写着十个斗大的字。
——发现李轩之后,擅动者死!
李轩登时心中有数了,知道这凰君应该是意识到了上次的教训。
他哑然失笑,又感轻松。
心想这样也好,自从入京以来,自己还是第一次平平安安的进入妖市,真是难得——
李轩之后又飞空而起,往中央处的那株梧桐神树飞了过去。
他才刚靠近,一只巨大的火凰就从梧桐神树顶部的凤巢里面飞落了下来。
旁边另一个巢穴里面的鹤老也紧随其后,他神色警惕万分的看着李轩。
这次的重修又花了几十万两,可不能再出事了。
“你来做什么?”
凰无幻张开双翼,涅槃神火四面蔓延,她的语声里面含着不善:“我上次就说过的,这里不欢迎你!给我出去。
别以为有了之前的交易,我就会把你当朋友看,我们现在顶多是两不相欠。”
她在李轩身边的众人中扫视了一圈之后,就落在了巴蛇女王身上。
她的近亲金翅大鹏鸟与蛇类是死敌,大鹏鸟以毒蛇为食,越毒越觉美味,可它们也同样会死于体内积蓄的蛇毒。
凰无幻却不好这口,对于巴蛇也没什么偏见,可她却敏锐的发现,巴蛇女王看她的眼中含着几分敌意。
不过这敌意,很快就消失不见,让她感觉莫名其妙。
“无幻你别这样,”敖疏影有些头疼的从李轩的身后走出来:“李轩他是来向你求助的。”
“我没你这样的姑母!”
凰无幻很硬气的回应,可她随即就发现敖疏影拿出一张白色的符纸朝她晃了晃。
于是凰无幻就想起了她从敖疏影那里陆续借来一百多万两银钱。
凰无幻不满的咕哝了一声,可她随后还是收起了神焰,转化成了人形状态,不过态度依旧很恶劣:“我劝你们别费心了,出去吧,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我都不可能帮你。”
李轩早料到了,他只能放缓了语气劝说:“凰君,这次李某是为了幽冥地府的异变而来。你也是常年在北京地面的,文忠烈公,你应该认识吧?他现在可能有点麻烦。”
“文忠烈公?”凰无幻愣了愣神,然后就往这妖市虚空之外看了过去:“文忠烈公他怎么了?”
她的眼中现出了一对仿佛金黄色火翼一样的纹路,往外面看了过去。
那是凤凰之属的目类神通,可以上观青冥,下望九幽。
然后她的瞳孔中,就现出了错愕之意:“怎么会这样?”
凰无幻她当即回头,往鹤老的方向看了过去:“冥土那边出事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鹤老的神色却有些异样:“凰君,你才刚刚将涅槃神焰进阶,这个时候,还是以静养为上。”
凰无幻却一声怒哼:“这个时候还静养什么?文忠烈公对我的照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我当忘恩负义的罪人吗?”
她不再计较与李轩的恩怨了,转过头向李轩看了过来:“你想我怎么帮?不过先说明,这次是为了都城隍老爷,你以来再不得踏入妖市半步。”
李轩则眼神微凝:“我需要凰君出手,帮我烧穿幽冥,打通冥土与现世之间的通道,”
“打通冥土?我出手没问题。不过——”凰无幻很干脆,不过她的面上却显出了几分难色:“我未必能烧得穿,我感觉到一股很强的神力,将冥土内外隔绝了。
这神力非常强大,那可能是接近余法则级的力量。很奇怪,这是只有文忠烈国与南京的两位都城隍才掌握的力量,他们生前都已达到‘大天位’境界极限,甚至可能已突破极天位,可都城隍老爷他为何要自封冥土?”
此时在她的身后,那鹤老的神色更加的复杂。他欲言又止,最终却一言不发。
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光影从远处飞空而至:“凰君你尽管出手烧,剩下的事交给我。”
那正是薛云柔,她御梭而来,宛如落入凡间的仙子。
她也打开了灵视,使得眉心中的符箓微微发光。
薛云柔先看了那幽冥地府一眼,然后朝李轩道:“轩郎,这一次的事情,天位以下就不需要参与了,我感觉这幽冥之内,怕是险恶异常。”
第五四二章 进入地府(求月票)
于此同时,在金阙天宫,‘天市宫主’宫念慈一大早就接到了‘大司命’发来的令符。
她不得不结束闭关,匆匆来到了金阙天宫的‘天命殿’。
此处已经云集了金阙天宫的七大星宫之主,大司命与小司命也都端坐堂中。
除此之外,在七大星宫之主的下首处,还有五位一身黑色法袍的修士。
那是金阙天宫的五位‘执令’——监督整个金阙天宫的执法者。
当宫念慈抵达,此处的众人都纷纷向她侧目以视。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注目着宫念慈的右手。。
此时的宫念慈,不但右手是黑色的,没有了一丁点的生机。
那些坏死的血肉,甚至还在往她手臂上方蔓延。
她的脸色则是苍白如纸,一身气息也略显黯淡。
“天市宫主。”
那是玄武宫主,一位面貌二旬左右,容颜清丽,一身素色着装,气质凛如寒冰的女子。
她柳眉微蹙,看着宫念慈的手:“即便‘金阙天章’,也没法助你恢复?”
“效果还是有的,至少这反噬之力没有继续蔓延。”
宫念慈的眼中,现出苦涩之意。
她手上的伤,是妄图干涉天道,遭遇反噬所致。
这种伤,哪怕是宫念慈的肉身,已经能滴血再生都无可奈何。
她哪怕将自己右手斩下,用血肉重造,可在仅仅一瞬之后,这只手又会恢复现在的模样。
此时也唯有‘天道’的力量,才能将之压制,将之抵消。
所以她不久之前不惜动用功勋,请下了‘金阙天章’的副本之一。
可最终的疗效差强人意,远达不到宫念慈的预期。
思及此处,宫念慈不由暗暗叹息:“还有,多谢玄武宫主之前的赠药。”
“可惜帮不上你。”玄武宫主摇了摇头,随后就把目光转移到了殿内深处。
相较于宫念慈的伤,她对于大司命召集众人的缘由更加在意。
宫念慈也同样好奇,按照金阙天宫的规矩,在场的五位执令,原本是没有资格参与‘九宫议政’的。
可今日这五人却出现于此,可见是遇到了极大的危急事件。
此时的她,又眼含异色的看了看场中的‘太微宫主’源太微,还有上方处,同样带着面具的‘少司命’一眼。
——虽然这两位,总能够在众人合议的时候同时出现。
可宫念慈依旧怀疑这两位其实是同一人。
只因在她感应当中,那位‘少司命’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这位坐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块木头雕像。
这与大司命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位金阙天宫之主虽然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可大司命的气息极其特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擎天巨柱,上抵九霄,下镇神州,充塞于天地之间。
这强横霸烈的武意,是别人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
“诸宫齐至,开始议事吧。”
坐于殿内上首的大司命微一挥手,就使得这座殿堂内声息全无。
只有他那如金如玉一般的声音震荡殿堂:“如今京城中天机蒙蔽,或有大变。我需两人持金阙天章的副本,前往京城。”
‘金阙天章’的正本永镇天宫,由五位执令共同执掌。那是金阙天宫的根基,不能轻动。
不过这件记录着‘天条’的强大神宝,还有着三个‘副本’。
‘副本’的威力较弱,可也凌驾于众多的仙宝之上,是半步神宝的水准。
这些‘副本’也不能轻易带离天宫,需要放置在正本旁边蕴养,只有遇到他们无力应对的强敌才能应对。
“京城?”这是少司命,她看着大司命:“那边有何变故,需要动用金阙天章?”
与大司令的声音相较,她的语音有如枯木,且没有半点起伏波动。
大司命则默然不答,直接从袖中甩出了一只狼毫大笔,还有大量的书籍残页。
众人都认出这是‘千秋笔’,纷纷往这件神宝凝视。
“这是——”
就在片刻之后,众人都变了颜色:“因果逆流?”
他们发现那‘千秋笔’的笔尖赫然凝聚着一股强大的时序风暴。
也就是说,此时在那‘千秋笔’的,时序与虚空都已混乱不堪。
众人再看那些书籍残页,只见这些书写着过往历史的书册,也都纷纷滋生裂痕。
——这些过往的‘史书’,可不是无用之物。
它们是‘千秋笔’力量的具现,可以有效防止一些大神通的逆转,改写历史。
可这些书籍,却都有了碎灭的迹象。
几位宫主见状,不由都通体发寒。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连千秋笔都镇压不住。
宫念慈顿时瞳孔收缩,眼现厉泽:“可是李轩?”
大司命侧目看了她一眼,语声却没有任何波动:“他应该没有这个能耐,这一次,很可能是那一位。不过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确定。总之,去两个人到京城看看,就知究竟了。”
“那么大司令将我等唤来,又是为了何故?”
那位五位执令之一,他的语声沙哑:“金阙天章的副本,”
大司命则语声淡淡道:“我需要你们去监督,调查我们九人当中,到底是谁背叛了天宫。
有人动用了千秋笔的力量,为‘逆命之人’蒙蔽了天意。”
在场诸人闻言,不禁都面面相觑,面现骇然之意。
大司命此时又用金色的眼瞳,扫望着在场的众人,似乎在挑选着合适的人选。
“大司命,不如由我去吧。”宫念慈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恰好金阙天章的第二副本,就在我的手中。而诸位宫主,都各有要务。”
大司命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将他的目光,移到了宫念慈的右手上。
宫念慈初时不明其意,可随后她眼中就滋生怒意。
她意识到大司命是在怀疑自己,自己右手的‘天道反噬’正是她为‘逆命之人’蒙蔽天意所致。
※※※※
京城妖市,李轩从善如流,最终决定让乐芊芊,玄尘子与冷雨柔留下。
这三个人有着同一个特点,就是‘攻高血薄’。
三人极限时爆发出的杀伤力都等同天位,可肉身却过于脆弱。
不像是他,一身横练霸体已经刚柔并济,加上各种法器可谓是皮糙肉厚。
三人也不似罗烟,紫蝶妖女可是有着九条命没用。
薛云柔的提议是对的,此时京城冥土的内部,蕴藏着极天位境的法则之力。
如果修为不到,又没有强横肉身,人家一个念头就可将他们杀死。
至于江含韵,李轩提都不敢提。
他还是很了解江含韵的,这个时候,他如果敢让江含韵留下,这位血手人屠铁定得与他翻脸。
除了含韵,李轩还准备将独孤碧落带上,这次冥府之行,他很可能要动用此女身上的神宝器坯。
李轩也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全,此女作为‘浑天镇元鼎’的器奴。浑天镇元鼎会自发的给她提供防护,即便天位,在防御能力上也远不及她。
“伯父也请留下吧。”李轩朝着江云旗道:“如若京城有不测之事发生,还需伯父主持大局。”
江云旗就看着江含韵,发现自家女儿正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又望了望李轩身边的几个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女孩,就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可以。”
他感觉呆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尴尬,每一刻都有按住李轩爆锤的冲动。
他唯独有点担心自家女儿,江云旗同样知道自家女儿是什么样的人物,所以懒得开口。
他早就为江云旗准备好了保命护道之法,足可保障江含韵性命无忧。
且江含韵的武力一身武力也接近天位,足以让他心安。
她的武道金身也接近天位,又有仙器护体,不像是玄尘子那么偏科。
这个时候,‘俺布罗王子’德吉央宗也是有意无意的拿眼斜睨着李轩。
李轩知道他是想要退出,却只当没看见。
他谅这家伙不敢主动提起此事,
李轩脸皮厚得很,现在的天位战力,他没道理不用。那怕这家伙在里面摸鱼划水,也能发挥出几分力量。。
何况在这时节,他可不放心让这种天位级别的人物,离开视野之外。
也就在李轩把所有的后续事务都安排妥当的时候,远处的敖疏影忽然开口:“少天师,无幻她已经到极限了。”
李轩精神一振,往凰无幻方向看了过去。
此时这位凰君,正立在二十丈外。一身赤色的涅槃神焰,正集中着她身周三丈,在烧灼着时序虚空。
即便如此,那冥土的虚空之壁依旧无比稳固。只有凰君全力烧灼的部分,现出了不少裂痕。
不过接下来,随着薛云柔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全力撞击,这冥土世界终于被破开一个小小孔洞。
“走!我的力量,只能开启一瞬。”
随着薛云柔的声音,众人都纷纷化作各色遁光穿梭入内。唯独‘俺布罗王子’德吉央宗稍稍迟疑,可他还是无奈的闪身入内。
而随着李轩的身影穿梭入冥土,冥土之内一片壮阔的景象展现在他眼前。
此时的李轩,却是一阵发愣。他望见了那冥土的上方,一尊高达万丈的巨大佛影、
此时整片冥土,也不想是李轩想象的那般,而是金光辉煌,瑞气千条,整片天空是琉璃石的,地面也是一片绿荫,万紫千红点缀其间,充满了鸟语花香。
第五四三章 逆转的关键(求月票)
“琉璃净土?”敖疏影望着上空的琉璃清净天,还有空中的那尊佛像,不由一阵失神:“这个白莲圣母,她到底意欲何为?”
薛云柔则是眼神凝然的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下了一朵彼岸花。
然后这朵鲜艳美丽的彼岸花,忽然就转化成暗褐色,仿佛干枯的血液。
花瓣之上,则隐隐浮现出了一张张诡异的人脸。
当李轩睁开了护道天眼,发现这‘琉璃世界’中,赫然是一片污秽血海。
那些所谓的仙树,不过是白骨砌成;所谓的‘净土’,全都是活着的‘血肉’。
它们覆盖着地面,就像是一片血肉地毯。
这些血肉还有着强劲的脉搏,里面有着一条条粗大的血管,将无数的鲜血输向四面八方。
罗烟则是惊疑不定:“我记得之前白莲圣母说,是要建什么地上佛国?”
她的语音未落,就听一声沉冷威严的声音传来:“正是佛国临世,地上净土!使这方虚空,化作妙善无极真空世界。”
众人都心神惊悚,纷纷向后方侧目以视。
只见那位白莲佛母,就立在十丈之外。。
她脚踏白莲,一手拈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敖疏影当即生出反应,以磅礴拳力震荡虚空,冲击着白莲佛母的躯体。
其余几人的出手速度,也都不遑多让。
尤其李轩与罗烟,二人心念刚起,就同时化作金紫二色的电光。
可下一瞬,他们却错愕的发现,他们与白莲佛魔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是变得遥不可及。
“小心!这是斗转星移之术。借助星辰之力,挪移方位。”薛云柔发现他们身处的虚空,正在分裂组合。
这片化为佛国的‘冥土’,在她的眼中就仿佛是一张巨大的拼图。
这张拼图是由无数的‘方格’组成,它们正在分裂散开,然后以未知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
“斗转星移,是你们道家的称呼。我将它称呼为‘无生妙善真空结界’。”
白莲佛母用饱含慈悲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来得正好,这片佛国的诞生,正需你们的精神血肉作为食粮。这会让它更加强大,更加纯粹。”
这个时候,天空中那尊巨大佛像也睁开了眼,朝着李轩望了过来。
李轩本以无匹刀势,轰击着周围的虚空佛力。
他几乎就破开了这片虚空,破开了所谓的‘真空结界’。
可当那佛像凝视着李轩,他顿觉自己的脑海如受锤击。
——那是无数白莲信众,甚至无数怨灵的意志,被白莲佛母捏合在一起。
它们化作尖锥,甚至是长枪,狠狠的刺入到他元神深处,直抵他的神念核心。
这让李轩久久无法动弹,他只能以元神中的浩气核心,那个阐述着一切世界奥妙的‘理’字来维护着元神的完整,然后极力的调度起自己身为‘水德元君王夫’的神力与之对抗。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神力会染化神念了,只能以众生愿力对抗众生愿力。
就在李轩面现痛苦之色,身体僵滞在原地的时候,白莲佛母的身影,已经一步步来到李轩的面前。
她手捏佛印,似笑非笑的探出手,往李轩的眉心点过去。
“施主何需挣扎?今日施主归于真空,坐享极乐,该是大欢喜,大成就——”
白莲佛母的手,距离李轩的眉心只有咫尺之遥。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幽火缠绕的银白色疾光飞至,将李轩的身躯强行带走。
白莲佛母的手按了一个空,不由眼神错愕的往那团银白色疾光看了过去。
她发现那光影之中,竟是一只身具六耳,仿佛幼狮般的灵兽。
白莲佛母的目光闪烁,然后就又一声冷笑:“不愧是文忠烈公,真是小看你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余力多管闲事。不过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多久呢?
今日进入的这些人,迟早还是得与我的无极真空佛国融合为一。”
※※※※
不知过了多久,李轩才镇压炼化了元神里的异种神念,再一次苏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背靠着墙壁,坐于一座巨大的神殿之内。
这座殿堂之内雕龙画凤,镶金嵌银,本该是金碧辉煌的。可内部却弥漫着各种颜色的氤氲毒煞,看起来反倒是阴森可怖。
“李轩你醒来了?”
正当李轩打开护道天眼,四面环视之际,他前方一只头有六耳,形象仿佛幼狮,浑身白色毛发的灵兽也张开了眼睛。
它用得是女性的声音,可神态与语声都很疲惫:“快离开吧,再迟的话就来不及了。就从你旁边的那面镜子走,直接走进去就可以进入阳世。可能会有人出手干涉,不过我与老爷都会出手帮你。”
李轩凝神看着它,眼中现着异泽:“你是六耳将军?文忠烈公呢?他为何不在这里?还有,我晕迷了多久?”
这所谓‘六耳将军’,是文忠烈公养在身边的灵兽,与听天獒‘听天将军’的封号类同。
他记得这灵兽的真名好像是叫‘师六如’,北京都城隍庙内,也有它的雕像。
还有,从这座大殿的规模与装饰来看,这里应该就是北京冥土的核心,文忠烈公的寝殿。
“你已经晕迷将近四天了。”师六如的面色消沉疲惫:“我家老爷毒火烧身,不敢在这主殿当中坐镇,以免流毒于外。他现在正在城墙那边,与一个来历极大的魔头对抗。”
师六如说完之后,又催李轩走:“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刻,我家老爷就得分出一部分神力帮你?
不用担心你那些朋友,他们被困于白莲圣母的‘无生妙善真空结界’当中,不过有老爷他的神力加护,他们暂时没事。后面如果看到机会,老爷会送他们离开的。”
李轩顿时心绪一沉,心想怎么自己就晕了这么久?
可他哪里可能就这么离开?
李轩神色无比认真的看着师六如:“文忠烈公是不是已无力压制毒火?阳世中的那些死者,是被他牵连所致?”
师六如气得跺了跺脚:“才没有!我家老爷宁愿魂飞魄散,都不会牵累信徒。那是有人算计,在一个月前顶替了庙祝的身份,他们在庙里面散播毒火。
你们六道司内部也有人帮忙,帮他掩盖痕迹。李轩你出去之后,一定得帮老爷他洗清冤屈。”
李轩顿时释然,可他随后又看向了大殿中央处一尊巨大的魂影。
——那竟也是城隍般的造型,不过却是一身唐朝时代的衮袍,头戴冠冕,面目模糊,气势却威严可畏。
不过这魂影非常虚幻,神躯飘渺不定,与李轩之前见过的南京都城隍有着极大不同。
李轩朝着他指了指:“那又是谁?”
师六如气急了,心想这家伙怎么拖拖拉拉的?
它勉力按着性子:“那是汉唐年间,唐宪宗册封于‘幽州’的城隍。不过因时日太久,幽州历经战乱,州城被迫数度迁址。
所以他的神魄残灵,早就消散于天地了。不过近日那个大魔头,却将这个昔日的‘幽州城隍’重新聚灵凝体。趁着我家老爷毒火烧身,无法归位,将他塞入进来。
他是幽州城隍,幽州则是北直隶的古称,北京也是幽州的辖地。所以那个大魔头能够借助‘幽州城隍’,掌握住这片冥土的一部分权柄。”
师六如咬着牙:“如果不是这位幽州城隍,那个白莲佛母,怎么都没法将她的‘妙善无极真空世界’侵入进来,覆盖冥土。
李轩你到底走不走?朝廷已经要褫夺老爷的都城隍封号,内阁都已票拟批红,就只等监国按印盖章,那份旨意就可生效。你再不离开,想走都走不掉。”
李轩就拧了拧眉,走到那位‘幽州城隍’面前,仰头看着这巨大魂影。
此时在他身后,绿绮罗也现出了身影,她幽幽的一声叹息:“离开吧李轩,这一局,我们已经没希望了。”
她与文忠烈公一起筹谋布局了许久,可结果还是输了一线。
明明李轩的浩气只差半步,就可以帮助文忠烈拔除毒火,解决隐患的。
李轩面色看似平静,可一身纯紫浩气却已澎湃喷薄。
他还在看着‘幽州城隍’:“据我所知,唐宪宗册封的‘幽州城隍’是张巡吧?”
张巡是唐玄宗时的一位文臣,安史之乱时,张巡以县令的官身起兵,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近一年,与伪燕三十万大军前后交战四百余次,使叛军损失惨重。
最终张巡兵败被俘,被叛军处以车裂之刑。
唐肃宗后追赠张巡为扬州大都督、邓国公,又在宪宗年间,被册封为幽州城隍。
李轩的眉目间现出了几缕疑色:“白莲圣母以‘妙善无极真空世界’覆盖冥土的关键,就是这位吧?
可我很奇怪,张文忠公的性情刚烈不屈,其生前浩气之精纯,几乎不逊于文忠烈,她怎会被你口中的那位大魔头与白莲圣母所用。”
“问题是,这只是他存留于世的几缕残魂,神智蒙昧,不能自控。”
绿绮罗苦笑着摇头:“张文忠公生前的修为,到底是比文忠烈公差了些。文忠烈公可以凭借一首‘正气歌’凝神聚体,哪怕没有朝廷诰封,也能长存于世,可张文忠公却无此能为。除非是有人能帮他——”
绿绮罗说到这里时,却忽然神色一动,眼中现出一抹亮泽。
她想现在可能还有希望,只需让幽州城隍哪怕恢复一点点的神智,他都会本能的与白莲圣母发生对抗。
这还不足以克敌制胜,去足以挽回败局。
可李轩的浩气修为倒是够了,可他们还需要一两首顶好的诗词文章作为幽州城隍的神魄核心,且最好是与张文忠公的一生经历有关。
只有如此,才能帮助张文忠公凝神聚体。
可李轩他能做到么?
“李轩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此时在他们身旁的师六如,已经很是不耐:“你再不走,我就回老爷身边了。”
可接下来,她却见李轩伸出手。
“六耳将军,请问这里有没有笔,我要最好的纸墨,可以长存于世,最顶级的那种。”
师六如心想这纸墨有倒是有,她老爷有不少收藏。
可都这个时候了,李轩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可接下来,李轩却蓦然拔高了语气,双眼怒睁:“去给我拿过来!我应该还有办法,我们还没有输。”
师六如愣了一愣,她深深看了李轩一眼,然后一点都没犹豫的往内间飞奔而去。
第五四四章 罪魁祸首(高潮求月票)
阳世当中,乐芊芊策骑从六道司走出,往冠军侯府方向行进的时候,发现许多人正在街道上,焚烧着香火位牌与神像。
乐芊芊不用看,就知道那是都城隍的牌位与神像。
她一路行进,发现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为了方便燃烧,许多人正在用刀斧将木牌与神像劈碎,然后堆积在一起燃烧。
这使得沿途一股股黑烟冲起,弥漫天际。
可还有一些人,正在徒劳的尝试阻止。
“——不能烧!你们不能这样。”
“可恶!可恨!可恼!都城隍老爷看护京城,三百年都平安无恙,哪怕十三年前蒙兀人兵临城下,京师内都无大碍。你们这些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有人则是叹着气:“都城隍老爷的恩德我们自然记得,可这不是没办法吗?六道司说了,是都城隍老爷中了毒火。”
“不烧?不烧的话家里就得死人了。。旁边的李老爷家,昨日全家上下死了三个。”
乐芊芊蹙了蹙眉,她有些看不下去,加快了速度往冠军侯府的方向行进。
不过就在她才刚来到侯府门口停下马,就见‘李轩’从侯府内大步走出来。
那当然不是李轩的本体,而是他的第二元神。
乐芊芊见状却一阵惊喜:“中郎将大人,你已经好了?”
就在四天之前,李轩初入地府不久。李轩留在六道司坐镇的第二元神突然晕迷,乐芊芊他们无奈,只能将他这具分神送回冠军侯府,交由江云旗就近照拂。
“已经没事了。”
‘李轩’龙骧虎步般的大步行来,然后直接从马厩里面挑了一匹地行龙骑上:“芊芊你回来的正好,现在陪我一起入宫,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入宫?”乐芊芊连忙上马,神色疑惑:“入宫做什么?”
“去拆穿城隍七毒的真相。”李轩策骑奔腾的同时目如幽火:“那个庙祝有问题,他被人顶替了身份。”
乐芊芊愣了愣神:“庙祝?这不可能吧?他如果是被人顶替的,那他该怎么沟通神明?都城隍老爷,不可能连自己的信徒都认不出来。”
‘李轩’一声冷笑:“解释起来很复杂,等我们入了宫,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按照师六如的说法,文忠烈公三个月前就不得不离开神殿,没有再回应信众。此时坐镇于里面,执掌冥土权柄的,只是白莲圣母与那个大魔头的傀儡,张文忠公的蒙昧残灵。
那位庙祝拜得并非是文忠烈公,而是没有灵智的张文忠公。
有意思的是,左副天尊亲自督办此案,却没能发现其中的异状。
朱天尊常年出击在外,涤荡妖魔。如今六道司内部能够压得住这位左副天尊的,就只有元老会。
可元老会却非是李轩想召开就能召开,此时他唯有从宫中下手,先阻挠那份圣旨再说其它。
就在两人在街道上策马奔腾,往宫城方向飞驰的时候。
在宫城之内,文华殿内,
首辅陈询,次辅高谷,左春坊大学士商弘等等,所有的内阁成员,还有包括兵部尚书于杰在内的大小九卿,六部侍郎都齐聚于此。
在座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以及六道司左副天尊。
恰好孙太后从门外走入进来,此间的众臣都神色微凛,向她施以臣礼。
“为了京城中七毒蔓延一事,外面有许多人在叩阙,你们知道吗?”
孙太后眉头紧皱,扫了在场众臣一眼,最后她的目光锁定住了司礼监钱隆:“长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决断?你们这些内臣,就不知道劝一劝?”
钱隆则是苦笑:“长公主殿下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与宣宗肖似,奴婢不敢多嘴。”
孙太后当即眼现不满之色:“不过就是一个都城隍神位而已,她犹犹豫豫迟疑什么?陛下也真是的,怎么能让长乐一个妇人监国?
文忠烈公是个大忠臣,可他的神位难道还比全城百姓,比社稷安危更重要?她怎么就这么拎不清?你去转告长乐,这次就先暂时夺去文忠烈的神位,等到文忠烈公处理好毒火,我们再还给他便是。”
在场的众多文臣听了之后,就不禁脸色复杂。
他们倒不是不认同孙太后说的道理,只是至今都无法相信,京城内肆掠的七毒,是因文忠烈公所致。
可时隔四天,事实俱在,他们只能妥协。
此时反倒是长乐公主虞红裳,在文忠烈公一事上,展现出远比他们高得多的信任。
一直面色冷凝的六道司左副天尊,此时忽然开口:“如果监国殿下一直不愿意,能否请礼部先发出一封文告,令天下庙宇百姓暂停对文忠烈公的祭祀?”
众人就纷纷向礼部尚书侧目看了过去,只因左副天尊的提议确实可行,当朝礼部尚书是有这个权利的。
可就在礼部尚书决断之前,虞红裳的声音,从殿外传至:“用不着。”
她一身盛装,从殿外走了进来:“褫夺神位一事,今日就可有决断。”
众人的视线,都往她看了过去。随后众人的视线,都注意到虞红裳的身后,还带着一个被锁链捆绑着的人。
左副天尊见状微愣,认出那正是本该软禁于都城隍庙的城隍庙祝谢荧。
此人的脸上也布满了迷惑,不过他的面色却是镇定如常,一派仙风道骨。
次辅高谷也同样不解,“监国殿下,请问您这是?”
虞红裳已经走到监国宝座上端坐下来:“李轩说左副天尊对七毒案的侦办有误,此人才是真正源头。他已经在入宫的途中,稍后就可赶至,让此案真相大白。”
左副天尊顿时就皱了皱眉头,面上现出了一抹不悦之色。
在场的众多文臣则神色复杂,有人欢喜,有人期待,有人不解,也有不少人是无法置信的。
那庙祝则是苦笑:“冠军侯乃是文忠烈公的再传弟子,想必是因敬崇文忠烈公,所以无法接受吧。我谢荧何德何能,怎么可能会是七毒之源?如果是谢某所为,文忠烈公早就将谢某除去,哪里能等到现在?”
“那是因你根本就不是信徒。”
这个时候,李轩也带着乐芊芊,从门外走入了进来。
他朝着殿中的公主与太后一礼,然后就望向那庙祝谢荧:“现在时间紧迫,我没时间跟你纠缠,请谢庙祝现在就使用一次降神术如何。”
左副天尊见状,就神色不满的一声冷哼:“李轩,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轩就一声失笑,含着几分怒意的看着他:“其实我也想知道,左副天尊你是在做什么?你是太久没有办案,还有有意为之?你让我避嫌,却将这简单的城隍七毒案办成现在这个局面?”
左副天尊顿时愣神,似没想到李轩会当着众人的面与他顶撞。
“也罢。”
城隍庙祝谢荧一声苦笑:“谢某遵命便是,请诸位恕罪。”
然后他就手捏法诀,口诵祷言。而就在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都城隍法相,开始显化于他的身后。
在场的众多文臣见状,都是皱了皱眉,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李轩则是冷笑:“芊芊你可看清楚了?”
这桩案子如果在他手中,如果当时左副天尊让他也参与审理。当时只需让乐芊芊看一眼,就可水落石出。
“我看清楚了!”乐芊芊的瞳孔微张,娇俏的面上现出了红晕:“这根本不是都城隍。”
她在降神术上的绝顶天赋。让她第一眼就看出这神明法相与文忠烈公的差异。
——尽管他们同样是刚烈不阿,正气凛然,可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城隍庙祝谢荧就面现无奈之意:“两位之言,却让谢某听不懂了。”
孙太后也面色冰冷,眼含厉意:“李轩,朝堂之中,可不是你能胡搅蛮缠的地方。”
‘李轩’则转过头,笑着望向他们:“且稍安勿燥,诸位只需再等片刻就可。”
这个时候,在地府的城隍大殿,另一个李轩正拿起了一只狼毫笔,在一张龙皮纸上奋笔疾书。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
这是文忠烈公生前写给张巡与许远二人,表达自身志向的一阙《沁园春》。
随着一个个字迹书于龙皮纸上,李轩的一身浩气辉煌,与他眼前的巨大神躯共鸣呼应。
可在他的身后,绿绮罗与师六如却难掩失望之意。
文天祥的这首词,虽然引发了张巡的元神共鸣,可还远不足以让他凝神定魄。
可在这首词之后,李轩又继续挥笔。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长安。
征师屯雍丘,分兵救睢阳。
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
天子逃入蜀,使者遥相望。
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
马毛缩如蝟,角弓不可张——”
这是李轩那个世界,南北朝鲍照写的《代出自蓟北门行》。李轩稍加改造,就与张巡平生相应。
绿绮罗则是眼神期待,又含着忐忑之意。
张文忠公的反应已经越来越强,在李轩的浩气引导下,已经有了初步凝聚魂识的迹象。
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还差了不少火候。
可接下来,她就见李轩又写下了两行字。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天下,身死为国殇!”
这一刻,整个城隍寝殿之内轰鸣炸响。张巡的整个神躯,这刻竟有了由虚转实的迹象。
随着李轩停笔,这尊神明的目光与面容,此时都仿佛‘活’了过来,有了几分灵动之意。
师六如的脸上,顿时浮出了几许惊喜:“他已经在凝魂定魄!”
“还是差了一点。”绿绮罗深深一个呼吸:“李轩,接下来由我来吧。”
她不能暴露身份,哪怕只是在人世间泄露一点气息,都会为她引来灭顶之灾。
可如今张巡距离凝魂定魄还差一点点火候,绿绮罗认为自己可以稍稍冒险。
李轩却没有答应,他竟然再次挥笔。
此时他一身浩然正气,赫然已化为紫色的气柱,冲贯于天地之间。又被李轩导引着,化作金色的字迹书于纸上。
并感召着张巡的真灵逐次回归,重聚神识。
“断头今日意如何?守城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北国烽烟正三载,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报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换得人间太平花——”
李轩将这首诗词写就,又签下了姓名,就把这卷轴递给了师六如:“能不能把这卷轴,送去阳世的文庙?”
“可以!”
师六如的眼神一亮,它与文忠烈公合力,都能把李轩的人送走,何况一份卷轴?
它用嘴咬住卷轴,然后冲到那银镜前,将这卷轴往镜中一丢。
此时在阳世,随着一道金光坠落文庙,那文庙当中的‘警世钟’,顿时长鸣震响,一股含着淡淡紫意,近乎琉璃无瑕的浩意直冲虚空。让旁边国子监的学子都纷纷错愕,往旁边的文庙侧目以视。
这一刻,在宫中的文华殿,少保于杰蓦然起身,神色怔怔的看向文庙。
“这是?是我儒家又有千古名篇出世了?”刑部尚书俞士悦捏着胡须,眼现着惊喜之色。
“不止如此!”次辅高谷脸色凝然道:“这是有文庙七十二贤之一的真灵归位,再现人间。”
这个时候,‘李轩’眼含嘲讽的望向了城隍庙祝谢荧:“谢庙祝,阁下有一句话说对了,如果文忠烈公知道你的作为,早就将你诛灭。不过现在这位,也是一样。”
谢荧的面上已经现出了痛苦之色,五官七窍都已溢出鲜血。
此时他身后的那尊神明法相,正以厌恶,冷厉与饱怀杀意的目光俯视着他。
谢荧想结束降临术,将神明驱逐出身体。可乐芊芊此时一个法诀,就令那神明法相再次稳固下来。
这一瞬,谢荧也不禁发出了一声惨叫,浑身上下都燃烧起了金焰。
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不由一阵发愣:“冠军侯,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这位谢庙祝,根本就不是文忠烈公的信徒。”
李轩目光冷冽的看着左副天尊:“他才是城隍七毒案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一瞬,左副天尊的面色是黑沉如铁。
第五四五章 天意仍在大晋(求月票)
半刻时间之后,庙祝谢莹的身躯已经被烧成残渣。
左副天尊则苍白着脸,坐在角落中一言不发。
此时在座群臣都对这位左副天尊暗含恼怒,如果数日前,这位没有将李轩排除在外,京城的乱局绝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还有文忠烈公,是他们最敬重的儒门前辈,却因这位的左副天尊的无能遭遇不白之愿。
可左副天尊毕竟是身属六道司,轮不到他们处置,只能指桑骂槐的挤兑几句之后,就将之视而不见,
上首处打的礼部尚书则看着文庙的方向,惊叹不已。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天下,身死为国殇!这是冠军侯书就?果然是天下之才,独占八斗。”
做为主持天下祭祀的大宗伯(礼部尚书),文庙那边第一时间就将投入张巡神位前的文卷内容,以信符告知于他。
曾经三元及第的商弘也深深惊异:“好一个‘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全诗气势霸烈刚猛,浩气冲霄!
想必张文忠公再生,也一定是这般的想法。这样的诗,唯有冠军侯才能做得出来。。”
兵部尚书于杰则是直视李轩:“地府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四日前李轩统率数名天位进入幽冥,结果昏迷至今。
京城之内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于杰却正是其中一员。
“我现在知道的还是很有限,疑似有接近极天位境的魔头出手干涉地府,引发文忠烈公一身毒火,文忠烈公不得不在压制毒火的同时,全力与之对抗,这就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李轩把情况简要的介绍了一番,然后扫望在场诸臣:“白莲圣母唐赛儿正以她的‘妙善无极真空佛国’覆盖地府。据其所言,似乎还要建‘地上佛国’。可她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做,我不清楚。”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变了颜色,他们知道北京地府中,可能出现极大的变故。
却绝没想到下面的情况会这么恶劣,这么严重。
次辅高谷当即捏断了他的胡须:“地上?她难道还准备将她的佛国覆盖阳世?”
商弘则皱着眉头:“监国殿下,此事不可不虑,唐赛儿乃我朝大敌,不但法力高强,还有着不死之身。哪怕是被此女掌握北京城冥土,情况也会非常可怕,后患无穷。”
陈询则皱着眉头:“极天位境?”
这个世界之上,怎么会有接近极天位修为的人物存在?
自从数千年前那位‘祖龙’横扫四方,将所有诸天神佛从这方世界逼走,又以秘法封禁世界,之后这世间,就再无极天位存在。
别说是极天位,大天位与中天位都只有天下战乱,群雄并起之时才会出现。
那个时节,天地间龙气争锋,金阙天宫不敢贸然卷入,只能放任自流。
长乐公主虞红裳则闭着眼稍稍凝思,就开口道:“于少保,请你手持我父皇宝印,即刻起入驻‘天地坛’,随时应变。萧尚书,你们户部要准备启动‘天地坛’的一应材料。”
她说话的同时,直接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玺,以法力送到了少保于杰面前。
此物并无什么神通异力,也不是传说中的和氏璧,它只是启动天地坛的‘钥匙’。
只有手持此印,才能动用天地坛的力量。
少保于杰当即神色一凛:“臣遵命!”
户部尚书萧磁蹙了蹙眉,可也没做任何推托:“臣这就去准备。”
天地坛的杀伤力极其强大,如果由于杰这样的人物执掌,能够在一万二千里外轰杀天位。
也是如今,大晋唯一能与极天位正面对抗的力量。
可天地坛每一次开启,都需消耗巨量的灵石,灵玉等等,一次的花费超过四百万两。
萧磁想到他们从盐商那里抄来的钱,不过两月时间就花销一空,就不禁感觉肉疼。
可他更知道如今的局面,绝不能吝啬钱财。
长乐公主虞红裳又扫望着诸人一眼:“准备启动‘九鼎五龙混元大阵’,我需要九名大儒,分镇九鼎,人选由内阁大臣决定。还有,礼部尽快拟定张文忠公的神位,交由内阁票拟。我需要这神位,能够在地府中帮得上忙。”
九鼎五龙混元大阵是北京城的城防大阵,天下间最强大的防御阵法。它的整体威能,还要远胜过南京城的‘八门神水大阵’。
那是太宗年间建造,几乎耗尽了当时大晋的国力,使得太宗不得不将亲征草原之期推迟数载。
“除此之外——”此时的虞红裳稍稍迟疑,就决然道:“请上皇与沂王暂时迁居文华宫,在偏殿暂居数日。”
“你放肆!”孙太后不由向虞红裳怒目瞪视:“上皇的行止,何时轮到你来安排?他在南宫住得好好的,你让他来文华宫做什么?”
她其实知道虞红裳的目的,是准备以正统帝与沂王虞见深作为人质。
如果她胆敢有什么异动,虞红裳第一时间就可对正统帝下手。
孙太后早就意识到她这个庶孙女,与景泰那个孽障一点都不同,反倒是与她的丈夫宣宗肖似。
宣宗虽以仁德著称,却绝不迂腐。他狠辣起来,是能够将他的叔父,活活炙死于铜缸内的人物。
虞红裳微一蹙眉,默默不语。
李轩知道虞红裳需要遵守‘孝道’,不能主动开口与祖母抗辩。
大晋毕竟是以孝道治国,虞红裳任何与祖母冲突的举动,都会导致她大失人望。
李轩唇角微挑,以诧异的目光看了过去:“太后为何还在这里?我大晋《皇明祖训》有言,后宫不得干政。”
孙太后当即就将那择人而噬的目光转向李轩,这一刻,她是真有了不顾后果,直接出手将这竖子当场诛杀的念头。
良久之后,孙太后才勉力压住了怒意:“这可不是什么国事,而是我皇室的家事,本宫也管不得么?”
“天子之家,家事既国事。”李轩‘哗’的一声打开那面正气歌折扇,一身浩气辉煌:“诸位大臣还有事要议,太后没有其它事的话,就请回驾吧。”
这个时候,他望见虞红裳朝着他感激的笑了笑。
※※※※
地府之内,在东面城墙上。
文忠烈公睁开了眼,满含着欣赏之意。
“好一个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他竟有着这样的志气。”
文忠烈公相信这句诗,绝不只是写给张巡,也是李轩借以咏志之语。
而李轩的这两首诗,以及那近乎于琉璃色的浩气,不但帮助了张巡凝神聚体,也让他受益匪浅。
身上的七种毒火,强度已经稍弱于前。
最关键的是,朝廷已经断绝了褫夺他神位之意,这就给了文忠烈公继续与眼前此人对抗的信心与底气。
“的确文采不俗。”
在文忠烈公对面,那独臂文士也啧啧赞叹,毫不吝啬对敌人的赞誉之词:“他如习文,必为当世文宗。”
“诚然可惜,他的先祖李乐兴,本是三百年前文武双修,俱有天位成就的大儒,可惜后人却走了武途。”
文忠烈公叹了一声之后,就目光冷冽的看着对手:“看来天意仍在大晋,这个天下气运未绝。阁下,只要我还在这都城隍神位上,就绝不会让你得逞。”
此时他们两人之间,看似是波澜不兴,风平浪静,可其实对抗无处不在。
文忠烈公在极力阻止着白莲圣母的佛国覆盖,独臂文士则是针锋相对。
两人的力量正在往四面八方延伸扩展,在这片冥土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虚空中激烈交锋。
文忠烈公眼前的黑衣人,固然有着极端可怕的修为,是当世中足以与金阙天宫正面对抗的存在。
可文忠烈公生前,也同样接近过极天位的境界。
他的信仰基础,也远比南京那位都城隍更广大。
此时哪怕是被京城百姓唾弃,可在北直隶范围内,也依然有着数以百万的信众。
这让文忠烈公发挥出的力量,远远强过于南京那位都城隍。
此间是冥土之内,可以视同为他的法域神国。尤其当张巡的神智被李轩唤醒,摆脱对方与白莲圣母的控制之后。
这个时候,那佛国覆盖冥土的速度,明显在放缓。从高处放眼望去,可以发现那上方‘琉璃天’与下方‘净土’,都在不断的发生爆炸,大量血肉爆裂,炸为粉尘。
那是张文忠公正在调动神力与冥土的权柄,与白莲圣母对抗。
可惜的是这位才刚恢复,元神不稳,信仰不广,神力有限。
“天意仍在大晋?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
独臂文士一声失笑,他神情淡然的拂了拂袍袖:“在我想来,这次如果能让朝廷拿下你的神位,那是最好不过。接下来可以让我们轻松许多,可如果不能,其实也没什么妨碍。”
此时独臂文士将一个拳头大小,七彩斑斓,具有七窍的丹丸丢出:“我原本之意,是准备给老友你留下一线生机,在今日事后为你重塑魂体。从此以神将之身,助我涤荡这世界。可如今,却已别无选择了。”
就在这瞬,那颗丹丸轰然炸开,化作七条剧毒火龙,盘绕住了文忠烈公的伟岸神躯。
文忠烈公却面色漠然,毫不意外,也没有半点慌张之意。
这条毒龙固然让他再次陷入了危机,可如今的形势,已经比之前强了百倍。
且文忠烈公已经隐约感应,李轩的一身浩气,已经初步达到了自己生前的纯度——也就是以一气敌七毒的境界。
第五四六章 你怀孕了?
城隍大殿之内,张文忠公凝魂定魄,恢复意识之后,就只是深深看了李轩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之后,就再次闭上了眼,陷入到不闻外物的状态。
都是一身英雄气,浩气四塞,慨当以慷之人,彼此间肝胆相照,没必要多做言语。
张巡看李轩写就的诗词,就知道这个儒门后辈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李轩以自身浩气感召张巡真灵,助对方凝神定魄,就知对方与自己性情相投,是同一类人。
张巡需要用他全部的心力去对抗白莲圣母,无力他顾。
李轩则把自己注意力,投向了其它的方向。
他知道张巡清醒之后,只是为他们挽回一城,不至于失去所有胜算。
可他们现在的形势,还远远谈不上好。
“六如,你知不知道薛云柔,罗烟,敖疏影,还有独孤碧落她们在哪里?对了,还有我的坐骑,以及凰君凰无幻。”
至于那位‘俺布罗王子’德吉央宗,还有巴蛇女王,被李轩给忘了。
师六如当即前足一踏,将一面银镜展现在他面前。。这面银镜,直接投射出一张立体化的舆图。将整片冥土的景象,展现在他的眼前。
师六如用爪子挠了挠下巴,苦恼地说道:“我没法说清她们的具体方位,只因她们的位置一直在变。如今冥土之内,除了白莲圣母之外,还有包括张观澜在内的许多天位。这些人正借助白莲圣母的‘无生妙善真空结界’,试图将她们分割开来,然后施以围杀。
不过这里毕竟是我家老爷治下的冥土,白莲圣母以她的‘妙善无极真空佛国’覆盖地府,从而掌控了一部分冥土的权柄。可相应的,我家老爷也可反过来干涉她的佛国。
现在是彼此僵持的状态,只看谁的法力更加强大。不过那位白莲圣母,明显是有备而来——”
李轩仔细观望了一阵,发现薛云柔几人的方位的确是不断的变化着。
其实也不是很频繁,大概半刻时间一次的样子。每当她们遇到危险,就会被文忠烈公的法力强行挪移,送到其它的位置。
绿绮罗则扬了扬眉:“注意了,这个女人居心险恶,她在通过这种方式,消耗文忠烈公的神力。”
李轩双眼微眯:“那么赵惜雪呢?六如你可知道赵惜雪在哪里?”
他本能的就意识到,这个惜雪姬,是白莲圣母谋划的关键。
“赵惜雪?”师六如歪了歪头:“可是全真双姬之一的那个惜雪姬?她也进来了?这女人我不知道,不过她如果进来了,应该是在这个位置。”
师六如在舆图东面,标致着一朵莲华的位置点了点:“这里是白莲圣母的莲座所在,也是‘无生妙善真空结界’的核心。不过你想过去可不容易,白莲圣母仿造‘八部天龙’,建立了一支庞大的佛军,作为她在佛国的护法。
那都是极其强大的战力,其中的‘龙部’与‘天部’,都有天位坐镇。这五天当中。文忠烈公麾下的冥军与他们交战数场,结果都大败亏输,现在就只能固守城池,可也只能守着京师。
外面像通州,顺义,昌平,六百里冥土内的诸城都被攻陷,城隍也被他们拘禁,说是要将之度化,成为白莲圣母座下的伽蓝,金刚。”
李轩就心想他的隔代老师‘文忠烈公’忠烈是忠烈了,也有治政之能,可带兵打仗的本事却不怎么样。
他若有所思了片刻:“能不能让我与江含韵汇合?还有,让文忠烈公把独孤碧落放在这个位置,之后就不要再挪移方位了。”
李轩指的地方,正是地府京城的东侧,靠近城墙的方位。从这里往东一百里,就是‘莲座’所在。
师六如的神色就有点为难:“白莲圣母不会愿意的,她不会让你与她们汇合。”
“所以我才选择含韵与碧落,而不是其他人。声东击西知道吗?她更不愿意我与罗烟,或者敖疏影,薛云柔她们合流。只要文忠烈公做出这样的姿态出来,她一定会全力防备,无暇再顾及其他。
还有,现在冥府有多少兵马,全都交给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轩冷冷一笑,手抚着他右手手臂。
他当日敢在那种情况下杀入冥府,不是没有一点依仗的。
“对了,我还需要六如你帮我做一件事——”
※※※※
当李轩走出城隍大殿的时候,江含韵就已经被挪移到他的眼前。
“李轩?”
江含韵看见李轩之后,登时就是一喜。然后她就面色微变,冲着一边干呕了起来,偶尔吐出一点胃酸。
她肩膀上的小雷也是一样,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
李轩狐疑的看着她,语含调侃:“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他想江含韵这种等级的修为,居然还会呕吐?
可随后李轩就心内一惊,下意识的往自己头顶上方看了一眼,还好颜色是正常的。
“你才怀上了!”
江含韵一边干呕,一边朝着他挥了挥小拳头:“你试试被斗转星移之术连续挪移五天看看!我真是受够了。那个白莲,以后我修为上来了,一定让她体会一次她自己的那什么‘无生妙善真空结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李轩想到他进来的当天,第一次体会斗转星移时,那种像卷入洗衣机滚筒般的体验,也就对江含韵的情况了然无遗了。
江含韵过了许久才缓过气,然后脸色苍白的走了回来,关切地看着李轩:
“李轩你没事吧?”
“我还好。”李轩也在看着她:“你现在这模样,还有力气没?你不是最喜欢打架吗?这次可以让你过足瘾。”
“真的?”江含韵眼神亮了亮,整个人瞬时精神了几倍。
然后她就‘嗯哼’一声,拿出了一副娴静淑女的神态:“什么叫做我最喜欢打架?说得我好像是暴力狂似的。”
可她的一双小拳头,已经发出黄豆爆裂般的‘咔咔’声响了。
“李轩你要去揍谁?我帮你,是那个白莲圣母?”
“我们去拆了她的莲座。”
李轩说话时眼望前方,只见这冥土之内,已经有近十万数量的冥军云集。
文忠烈公部下的文武判官,八位神将,二十位日游神,八十位夜游神,都已陆续到来。
“冠军侯!”
文忠烈公麾下的武判官,身前也是大名鼎鼎,乃是后赵时期的名将王坚。
此人尤其善守,生前号称‘以鱼台一柱支半壁’。以一城之力对抗蒙兀二十余年,是后赵不逊色于越武穆与韩良臣的大将。
其人一死,后赵国运崩。
他看到李轩之后,就苦笑道:“本将受都城隍之命统军,征伐白莲圣母的‘莲台’。却遭遇数次败绩,损伤数万阴军,有负都城隍所托,实在惭愧。”
可在说完这句之后,王坚就用疑虑的目光看着李轩:“都城隍有令,让我等追随冠军侯征伐白莲圣母的法座莲台,就不知冠军侯你准备采用什么样的军略?”
“王将军是担心贸然出击,会再遭败绩吧?”李轩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我方才已问过师六如,知道王将军之败其实非您之过,乃情势使然。
北京地府承平已久,内无强军。虽有十余万阴军,可它们性情平和,缺乏戾气血勇,绝非是那些白莲教徒衍化成的佛兵对手。
我军在战力上并无优势,却主动进入到对方准备的战场,对那莲座也缺乏了解,此所谓不知己也不知敌,这种情况下,安能不败?将军能够败而不乱,将麾下阴军的力量保全大半,已经足见将军之能。”
王坚就心想这家伙的兵法,可比他家的都城隍老爷强多了。
他当初就劝过文忠烈公,最好是先守住城池,以己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
即便要战,那也不能傻傻的跑到别人的地盘。
可文忠烈公一意孤行,那位是想着要尽快平息事态,强令他统军出击。
结果损兵折将还不说,还将冥土内除京师之外的所有支城全都丢光。
王坚随后就皱起了眉头:“冠军侯,你既然明知道地府冥军已经不堪野战,为何还要强令我等出击?”
可接下来,王坚却从李轩身上看到了一物,眼中顿时现出了精芒,面上也显出了振奋之意。
“有意思,是这东西吗?哈哈!既然你有这样一支兵马在手,那么王某就陪你拼一拼!”
他对文忠烈公的出击之令不再抗拒,开始全力整顿起了兵马。
此人生前乃当世最顶级的大将,在兵法一道超越李轩良多。
那八万阴军很快就被他整顿的井井有条,并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就浩浩荡荡的涌出城门。
李轩则趁着王坚整备兵马的时间,去寻独孤碧落。
当他找到这女孩的时候,就看见独孤碧落盘膝坐于东面城墙下。
旁边有一些戾魂恶鬼,正极力的朝着她冲击撕咬。
独孤碧落都懒得理会,她头顶着浑天镇元鼎,一副生无可恋之色。
发现李轩他们到来之后,独孤碧落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往李轩的方向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