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鬼魅
九月初,天气越来越冷,许军的火炮已经好几天没响过了。
旁晚对张大等人来说却如同早晨。营房里一阵忙乱,众人洗漱穿衣,尽量换上干净的里衬……如果还能有时间洗净晾干的话。上头有个规矩,里衬穿干净些,受了伤不容易化脓;但是将士在这里憋得太久了,上值的时间也太长,疲惫不堪,很多人根本不再洗衣服。
大伙儿相互帮忙,张大披上了二三十斤重的板皮板皮四件套,拿起火_枪又清理了一遍铁管,检查繁杂的火器配件,然后取下障刀挂在腰带上。每天都要干得活,倒也娴熟。
众人一起到堡内空地上“点卯”,然后列队上墙。
“喀喀喀……”整齐的脚步声中,夹杂着盔甲叮哐的磨蹭声,以及零星传来的火_枪炸响。偶有人咳嗽,但没有人说话。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大地上,张大抬头望去,一片铁盔晃动。
有时候,张大仿佛化身成了那个土洞里的一根木梁或一块夯土,因为天天都要站在同一个地方。
夕阳西下,两边的铳声一直没消停过。下面的曰军沟壕已抵近至数十步以内!他们在土沟前后都构筑了厚木板,对远击的火_枪铅丸有很好防护作用……可惜许军火炮弹药所剩无几,必须留着最后的储备对付威胁更大的云梯!否则一轮火炮齐_射就能把那些玩意轰成渣!
不过厚木板无法完全保护曰军,因此白天那沟里的人很少。沟壕横面对着张大这边的角墙,但是侧背对着另一道角墙,从墙上斜射完全能威胁沟内的敌兵;甚至角墙底部,完全对着沟壕的纵向,沟内的全部敌兵都暴露在那个角度之下……曰军没办法,无论怎么修,总有一道角墙能威胁他们。
但是入夜之后就不同了。
白天天晴,晚上却十分黯淡,月初的月光不明朗,还有云层。
“砰!”一枚火箭在如烟花一样在空中炸开,夜色为之一闪。墙上的许军将士纷纷趁光线更亮,瞪大眼睛观察着城下的土沟。
堡外已经完全没有了许军将士,连斥候也不用派了,因为曰军工事已经挖到了几十步内!
闪光很快就黯淡下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良久的沉寂和黑暗,许军的照明弹频率越来越低……每夜都要发射无数,火箭都快消耗完了。除了弹药紧缺,燃料也所剩无几。
长久的间隙里,人们只能一声不吭地保持警觉,用耳朵听,用眼睛在黑暗里搜寻蛛丝马迹。
不多时,忽然空中又是一炸,张大急忙瞪圆眼睛看时,心里顿时一紧!沟壕里全是佝偻着身体的人,还有木梯!连沟外都稀疏地站着人。忽然的亮光,让曰军也是一惊,许多人抬头看天。
“砰砰砰……”墙上的火_枪马上响起来,一排排的闪光耀眼。
张大也拿起火枪伸出垛口,瞄了个大概,听锣声一响,便“砰”放了一枪,赶紧躲进女墙后面,果然,那垛口上“嗖嗖”直响,箭矢便对着刚才的亮光飞了过来。
俞良在土洞了吹哨,张大调头就走,另外三个士卒拿着火器走了上来。
忽然“啊”地一声惨叫,黑暗里刚刚擦肩而过的士卒痛呼起来。
墙下杀声震天,传来的疯狂的叫喊声。俞良的声音大喊:“猛火油罐在墙边,看见搭梯子就扔!”
但猛火油一旦消耗完,只能用石头,或是拼了命去掀梯子!
……艰难的一夜总算过去,时不时有痛苦呻_吟的伤兵被抬下城墙。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看着泛白的东天长吁了一口气;朝阳的光芒,仿佛能驱散鬼魅一样的曰_军!
大伙儿等待着另一批将士上来换防。
不过张指挥先走上了城墙顶部,他眺望着远处营寨里正在建造的云梯,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吾等从军为国效命,马革裹尸乃理所当然的归宿。此堡,便是本将葬身之地!当次生死关头,愿诸位戮力杀敌,恪守义节!”
张指挥又大喊道:“大许万岁……”
但是他的喊声在这土堡上却孤零零的,充满着疲惫将士的堡垒,仿佛空荡荡的荒野。
死亡的气息难以避免笼罩在整个石见堡。弹药军需日渐告罄,曰军又在建造云梯了……没有火炮重武器,云梯能毫无压力地抵近堡垒……而失去了火力的六花堡,比中原的一般城池还要脆弱,普通城池的城墙起码还高点。最后的奋力一击,可能并不太久了,张建奎认为石见堡难以再坚持半个月!
张建奎鼓舞完士气,回到了指挥衙署。天刚蒙蒙亮,只有昝居润在里面的签押房里。
二人面面相觑,情况摆在面前,彼此心知肚明,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昝居润沉声道:“说实话,本官有点后悔来这里……我乃六部侍郎,若非自己要来,官家也不会派我。”
张建奎听罢有点惊讶,堂堂朝廷大臣,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眼下显然毫无生机,好像说了也没什么,都会死。
张建奎他的神色很差,很多天没睡好了,他随口道:“末将还以为昝侍郎大义凌然,并不畏死。”
昝居润摇头苦笑道:“张指挥可知富贵者最在意的是何物?太平无事,本官起初并未料到这仗会打成这般模样……这是本官见识过的战阵中,最混_账的苦熬……”
张建奎冷不丁小声道:“昝侍郎莫不是想投降?”
昝居润毫不犹豫道:“相比失节,我还是死罢。”
他又道:“今日起,就开始敲碎一些火炮。等铁弹用完,曰军上云梯、必不能久守,张指挥定要下令,将剩下的火药塞进炮管炸毁全部火炮!”
张建奎听罢抱拳道:“末将谨遵昝侍郎之命。”
昝居润回礼道:“本官乃文臣,不能与将士们战死沙场,城破之日,便先在衙署自刎上路!”
……
不仅许军煎熬,小野好古也没觉得好受,他已经付出了不下许军十倍的伤亡代价!而且耗时长久,久攻不下。
但仗打到这份上,石见堡之战总算快要结束了。没有喜悦的胜利,但总算能带来一丝欣慰。
“咱们定的方略,还是凑效。”小野好古疲惫地说道。
杨衮点头道:“至今为止,在下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小野好古看着高耸的云梯,说道:“就差最后一击。”
杨衮却道:“恐怕未必。这么些日子下来,在下认为许军堡内文武颇有章法,恐怕还留有少量火炮弹药,猛火油也能摧毁抵近城墙的云梯……浇水也没法熄灭猛火油。”
小野好古点点头,不过无论如何,许军的火炮不能一直都有弹药,云梯毁了,继续赶造便是。
杨衮沉声道:“越是最后的几步,越不能心急,要走得稳。”
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走进中军大帐,鞠躬道:“小野君,刚得到急报。对马岛发现大批许军船队,至少百余艘船!”
“啊?”小野好古沉不住气地脸色一白。
杨衮皱眉道:“许国人哪来那么多海船?难道用江河水师凑数,冒险远征?”
小野好古很快稳住了情绪,沉吟道:“有可能向高丽买了海船,高丽人的海船造得不太好,不过到对马岛却还容易。”
来人又道:“平安京已聚集北九州、四国等水路的战船千条迎战!”
小野好古情绪复杂地看着烟雾沉沉、摇摇欲坠的土堡,又观大营中的高_耸的云梯,说道:“还有机会!”他的脸色涨_红,“说不定这也是一次机会!围攻石见堡逼得许军更多人马被迫海战,我曰本国四面皆海,善于海战,兵力又是许军数倍,赢面很大。”
杨衮也觉得小野好古说得有道理。虽然辽国水军更差,但中原也好不到哪去,最善于水战的应该是原来南唐国那边……而当年南唐国派海船走海路、绕过中原与幽州联络,接连有两次船只还被风吹翻了,没能到达幽州。
这事儿至少能证实,中原原来的海上基本没有军力,不然可以拦截南唐装载猛火油的海船。而南唐国当初面临灭国之威,派出海船也肯定是挑好的,就这样还被吹翻了,可见南唐国也就善于长江上横行,在海上也不怎样!
杨衮沉吟罢,便道:“曰本水军若在海上击败许军,石见堡也不能再守得住。水陆之战若成,曰本国便算是赢得此次大战了,许军恐怕多年也无力再跨海远征曰本国。”
小野好古点头道:“水陆并重,这也是当初本将在平安京时、向摄关大臣提出的方略!”
杨衮道:“若曰本水军真有一千条战船,此战大有可为!”
“当然有。”小野好古肯定道,“虽为小帆船,但水军熟悉曰本国近左之海路,颇为灵活。”
他的倦意已一扫而空,巨大的期待、担忧等强烈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不过更多的是期待,期待比苦战石见堡更大的收获来弥补他的煎熬!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一十六章 黑潮
许军舰队沿曰本国海岸航行,九月初越过对马岛东部壹歧岛,进入北九州海域。蛟龙军统帅韩通出任舰队主将。
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大规模的海上远征!朝廷数月来做了很多的准备,但显然经验不足。
熟悉东海的一些汉人、高丽人以及几个曰本商人,都说夏秋两季这边可能遇上台风!现在正值秋末,韩通只能寄希望于运气,台风季节已经结束……因为朝廷实在等不到冬季了,石见堡的许军情况不明,再不增援只能坐视其毙!
舰队由大小船只一百余艘组成,装载蛟龙军新编将士约六千人,大部分兵员来自于原南唐国水军(南唐降兵先是在刘仁瞻部下,这两年陆续收回诸大将兵权,南唐军已经编为卫军)。
这些水军的经验只限于长江、淮水等江河作战,不过比起大部分中原籍贯的将士,通水性、适应摇晃的船只;因此朝廷放弃以禁军编入蛟龙军,而将南唐籍贯的卫军编入禁军(蛟龙军为禁军编制)。
舰船组成比较复杂,半数船只是轻舟舰(大食船和中原尖底船的合体),另外近半是高丽船、以及尽最大可能购买征用的尖底商船。其中只有三艘大船木兰舰!
从去年开始,朝廷便在江宁造船坊大量建造战船,但受限于船坞规模以及工匠稀缺,建造速度缓慢。日夜赶工最近才造出了轻舟舰数十艘、木兰舰三艘……木兰舰主要受制于缺少大型船坞。
韩通的座舰就是一艘三千多料的大型木兰舰(排水量大约三四百吨),载员近二百人,千斤铜炮二十四门,分左右两舷一层舰炮。
三艘大船是舰队的主力战船,另外数十艘轻舟舰也是战船;高丽船和尖底商船难以作为主力战船,主要运输补给、兵员,也可进行接舷近战。
轻舟舰载员三十至五十人为一都,十人一队,船上最高武将为军使(水军编制人数与普通军队又有变化)船体太单薄,无法使用主力铜炮……但是办法总是有,郭绍与造甲坊官吏工匠捣鼓出了一种能实用于小船的小型炮:子母炮。
炮身为铁,“内胆”是铜铸,放炮毕,可以立刻换内胆再次发射。因此射速远超铜炮……只不过技术有限,契合密封性也不怎么好,所以射程很近,威力也远远比不上铜炮。子母炮重量轻,一门不过百余斤,放在轻舟舰上完全没有问题。
旗舰上还有客省使卢多逊,兼任蛟龙军监军,他正在中军舱内。海上有风浪,饶是大船也摇曳不定,卢多逊有点不适应海途,特别是看字书写时脑袋犯晕,有呕吐之感。
他定住神,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一行字:九月初六,黑潮向北,东南风。
黑潮是一种暖流,海洋里的水的流动,因为洋流颜色深,故曰黑潮。
卢多逊感觉书写困难,当即把毛笔搁下,拉开窗户上的竹帘,立刻看到了一身戎甲的韩瞠眼正岔开腿站在船头甲板上,身体随着船的摇动十分稳当。
海风吹起韩通红色的斗篷,像旗幡一样在风中哗哗直响,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韩瞠眼此人不善与人结交交谈,但卢多逊感受得到,他内心如同海浪的颠簸……这是一次未知的拓荒,有时候卢多逊想想也十分疯狂激进,数千将士、带着耗费国库巨大的船队物资第一次远行,其中风险难以描述。
在这里茫茫的大海上,一切规则都和熟悉的陆地不同了。
或许,只有郭绍才能有胆魄下这样的决定,也只有开国之君才有这样的权力和威信。
卢多逊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离京前最后一次觐见,郭绍炙热的目光、期待的眼神,他说一定可行,世人总是不敢从无人走过的路上踏出第一步!
卢多逊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罗盘,和看风水的工具差不多,这玩意可以指正方向……但光靠这东西很容易误差。东海军军府还有另外两个法子辅助航线:
其一,尽量依靠陆地海岸为参照,法子是带几个高丽人、曰本人为向导,以便语言相通,派人到岸上去打探询问地方,以搞清楚大致位置。
其二,靠一个司天监的文官。
卢多逊正想到这里,一个两鬓已斑白的文官便走进来了,卢多逊抱拳客气地招呼道:“高监正可还受得住海上的风浪?”
“尚好,尚好。”官职是监正的高守贞淡定道。
从唐朝到许朝,文官基本都是流官,但有一种官是例外,那便是司天监的官。像高守贞这样的人,一朝进入司天监,就再也不能到别的衙门任职,也不能随意辞职;官吏来源也多是世袭……大约这种能观天象的文官,让皇室感到有神秘的能力,毕竟大伙儿都还有点信神,因此要更严的控_制,防止士流于野。
高守贞有个本事,除了能修订历法、夜观天象,他对星辰非常熟悉。能通过眼睛观察各种星辰的方向、高度,以此来估算所在的方位。
许军便是利用好几种方法,又尽量靠着陆地近海行驶,以此保证航向。
这时船舱外的韩通也走进来了,三个文武相互见礼,分上下落座。卢多逊率先道:“黑潮向北,吹偏南风,如果曰军在前面拦截舰队,对我们十分有利。”
韩通听罢板着脸点头:“卢监军言之有理。”
卢多逊的监军头衔只是差遣,他其实最主要的官职是内阁辅臣、客省使……而且监军挂在嘴上,好像是随时监视和告状的人,一下子就生分了。韩通这人叫人讨厌,便是如此,随便一句话总是莫名其妙地不太顺耳!
韩通又随口道:“行军布阵不过如此,开战前设法让天时地利人和有利于自己,然后以强击弱。”
高守贞话很少,此时却淡然摸着胡须道:“难怪韩将军不如史前锋有名。”
韩通不以为然,又道:“不过本帅担心曰军不愿意在逆风逆水时与我对阵。他们至少有两个法子,一是将主力藏于北九州下关水道内(北九州和本州之间的海峡);待我主力北上,再出水道,居上风上水方向追击。二是绕行九州岛,从南面追击我舰队,也能掌握顺风之利。”
海上虽然广阔,但船队并不是随意航行,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近海路线,不然可能遇到暗礁、迷失方位、未知天气变化等等更多风险。所以在曰本海要拦截寻找大型船队,有迹可循。
卢多逊道:“曰军若让开航道,只能坐视我部靠近增援石见堡了。”
韩通摇头道:“非也!当此之时,海战才是决定胜负之地,并非时日长短。曰军若能击败我舰队,石见堡陷落不过是时间长短;否则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大许惩戒曰本国!“
卢多逊听罢沉吟道:“韩将军言下之意,曰军会不嫌路远麻烦,也不管战机缓急?”
韩通皱眉道:“以本帅看来,明智之举确是如此。想击败对手,岂能心急意气用事?必得想尽办法对自己有利!”
……然而韩通只是武将,对别的事猜测往往不准。这次又猜错了。
数日后的清晨,曰本国近海面,忽然有人进船舱禀报:“正北面发现敌船!”
韩通才刚刚起床,一听这消息,立刻问道:“有多少船只?”
来人道:“不太清楚,海上有雾!”
韩通立刻道:“急鼓,全军备战!”
“得令!”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大鼓声,很快这种节奏的鼓声仿佛会传染一般,四下的战船上都擂动了大鼓,一时间鼓声响成一片,气氛骤然加紧。
韩通从亲兵手里接过头盔戴上,系好皮扣,走上甲板,随之又沿着木梯爬上船尾的船楼。甲板上的将士动作加快,吆喝声四起忙成一片。
韩通的手掌扶在雕琢了图案的木栏杆上,望着前面的光景。茫茫起伏的海面上,笼罩着一层在风中涌动的薄雾,远处果然有船只黑影若隐若现。
“下令各船减速航行,战船在前、辎重在后,整顿队形!”韩通又下了一个命令。
旗舰上的三角形红色旗帜变幻了数量性状,传令兵吹响号角声提醒别的船只。大许在海上形成大股兵力战阵还是第一次,吸纳了原来虎贲军的一些军令传递规矩军法,旗语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暂时只能下达诸如进攻、后退、严阵等待之类简单的军令。
平素不需要军令,诸舰船也会跟着旗舰保持好距离,韩通的旗舰十分醒目,一则船体很大,二则上面挂着蛟龙军大旗,黄色的龙形图案,上面写着“大许”字样。
韩通一面等待着诸军备战,一面时刻关注着前方敌船的动向。他着实有点纳闷:难道真的是曰本国水军主力?那对方的主将也太痛快了,干脆地寻上来拼命,如此对手,果然更让韩通省心,反正就是比拳头硬!手机用户请访问
第八百一十七章 有序之力
半个时辰后,许军近七十艘大小战舰组成了七列纵队。 韩通回顾四周,只见海面上风帆如云,严阵以待!
太阳与偏南风驱散了迷雾,或许是双方距离愈近了,韩通的眼前,敌船风帆也是浩大的一大片!仿佛整个海面,都充斥着船帆。
此刻他心怀最多的,不再是担|忧,而是激动!
浩瀚的波浪一望无际,壮观的舰队上,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在张扬着某种力量!秩序、规矩、破坏力,那些不可捉摸的感受,却强烈地刺激着韩通和将士们的情绪。男人对这一切似有本能的狂躁!
韩通站在船尾木楼上,浑身肌肉绷|紧昂首站立,瞪圆了大眼感受着此刻的兴奋。他难抑心情,大喊道:“报效皇恩的时候到了!”
一时间木兰舰上的“万岁”呼声随风而起,呐喊蔓延到整个海面。
忠,也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秩序,此时的儿郎并不愿轻易反抗,反而会自觉维护这样的等级秩序,正如孝。
韩通郑重其事地把佩剑从腰间抽了出来,金属在剑鞘摩擦出“丝”地特别的声音,杀气腾腾却充满了质感。虽然剑对韩通水师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用,但是他却在心灵上握住了兵器。
“传令!”韩通大喝一声<,享受着发号施令,数千将士受他号令的快感,“各船全速,列队进攻!”
海面深处,隐隐的陆地上初升的旭日在薄雾之中笼罩这光晕,一排士卒吹响牛角号,雍容大气的鼓吹之声缓慢而有力地响起。木兰舰上的黄色龙旗迎着红日在海风中“噼啪”直响,三角令旗也改变了排列形状。
厚重的木兰巨舰破开波浪,白色浪花的“哗哗”声音与人们的呐喊声相互呼应,仿佛一场浩大的交响乐。
顺着黑潮水流方向,也是顺风!
虽然敌军半个时辰以前就进入了视线,但真正要靠近又花费了许久,这个长久过程渐渐磨掉了韩通情绪高涨的时刻,渐渐冷静下来。
曰军大片船只并未有转移方向或调头的迹象,他们的战术也很痛快,全部在逆风中曲折缓慢地迎面而来。
韩通不动声色地说道:“是怎样的武将,会以这等不利的局面来表现勇气?”
良久后,双方船队渐渐靠近了!曰军横面展开的战船是许军的无数倍,因为许军是七列纵队,横面只有七条船!曰军完全在左右翼形成了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实际上他们的船只数量也是许军的十倍。
中间前方,两艘并排的木兰舰率先顺风冲入曰军战船群中!少顷,无数的敌军战船就从左右、前方迎面冲近许军纵队。
“嗖嗖嗖……”许多近处的曰军战船放起箭来,最近船只上一些头上包着头巾、或戴着凉帽的敌兵拿着钩绳跃跃欲试,不过木兰舰船体高大,接舷佯攻恐怕有些不易。
箭羽噼里啪啦钉在了一艘木兰舰的船舷、甲板上。下层船舱侧面,一排炮身亮铮铮的铜炮正在调整方向,黑洞洞的炮口露出了杀气。
忽然之间,“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在白烟喷|出,十斤重的铁球猛地从一艘敌船头上飞过,穿透船帆而去,上面的敌军哗然,有人受了惊吓摔倒在甲板上,看上去好似被炮弹的劲风刮翻的一样。
“砰”地一声,一艘曰军战船的甲板上出现了个大窟窿,木片乱飞,众人惊呼,甲板下面传来了惨叫和叫喊声。一些人呆若木鸡,还没回过神来,发现船体正在倾斜。有人用曰语大喊:“船底破了!快……快堵住!”
“轰轰轰……”木兰舰右舷十余门铜火炮陆续开火,外面整个海面都仿佛被硝烟笼罩。
船舱里雷鸣般的炮声方过,便响起了“哗啦啦”铁链拽动磨蹭的声音,沉重的铜炮向后滑动,后座冲上铁皮木轨,炮口向下倾斜,片刻后后座力才消停下来。船舱内已是一片呛人的硝烟味。
武将大喊:“清理火星,立刻装填!”船舱里人声鼎沸,嘈杂一片。
上面的子母炮也砰砰砰爆响,水军士卒头上的木板都在震动!炮声十分骤密,左舷的大炮也震耳欲聋地开火了,船舱里除了武将的大声吆喝,人们的嘈杂也被掩盖下去。
木兰舰打头阵,直冲敌群纵深,前方一艘曰军战船躲闪不急,木兰舰顺风顺流已快速靠近!“啊……”舵手和几个将士瞪圆双眼,看着前方。船楼上的指挥使大喝:“撞!”
“哇!”曰船上的人惊恐地大叫起来。一群人连弓箭也顾不上了,有的人拿着长弓的手都在发抖!所有人都在叫喊,瞪着前方那巨舰快速靠近……船头下方包着铁皮,装着仿佛犁头一样的锋尖!
桅杆下的两个曰本士卒一面转头看,一面手忙脚乱地拉着船帆上的麻绳。但已来不及了,少顷,“砰”地一声巨响,剧烈的震动和“咔嚓”木料断裂的声音一起传来,甲板上一些人没站稳径直摔进了海里。
曰舰完全失去了控制,重量和木兰舰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立刻就被巨大的船体惯性带动着向北倒飘,船体渐渐被木兰舰往海里压,断裂的船板、倒塌的帆布,曰军士卒惊慌大呼。有个武士从倾斜的甲板上跪坐起来,径直扔掉了手里的弓箭,手忙脚乱地拔出怀里的短刀割盔甲上的绳子……
“砰砰砰……”子母铳很快再度开火,硕大的铅丸击打在侧翼曰军战船上,木屑飞溅,甲板和船体都被密集的铅弹撞击开裂破损,被铅弹击中的人在甲板上惨叫挣扎。
木兰舰刚行驶过去,紧跟其后的轻舟舰又靠近了这艘受伤的敌船,“砰砰砰……”轻舟舰上硝烟横冲,铅丸呼啸而来,打得那曰军木船上一片狼藉,船板多处开裂漏水。船上的曰军已失去反击之力,他们还活着的人忙着拿木桶舀水,抢修船体。
但是,随后又到的轻舟舰在十步外抵近向他们发射了第三轮炮|击!船上惨叫四起,血水横流,弓箭、工具丢得到处都是,船体浸水已经没救了!侥幸存活的人赶紧卸下身上所有的金属配件,准备落水逃生。
大海水面上,此时壮烈的场面前所未有!
空中的硝烟和雾混在一起,在风水涌动,大片的风帆如同云层。“轰轰轰!”“砰砰砰!”烟雾缭绕之中,各处一阵阵的闪光,如同雷电在云层里闪动。
这仿佛不是凡人们在活动,而是创造了自然神力的场面,无数的人在轰鸣闪烁之中无助地挣扎、叫喊。
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帆布和杂物,很多脑袋在水里起伏叫喊,好像是地震洪水之后的难民。
韩通看着周围的景象,无法评判曰军究竟是不堪一击、还是勇猛善战……因为他们的弓箭几乎对许军毫无威胁,几乎像被抵着面门炮击。但是曰军仍然在冲杀,弓箭、接舷,一股脑儿涌上来!
一只敌船成功地钩住了一艘轻舟舰,但是在甲板上的一群曰军处境简直惨不忍睹,先是被轻舟舰甲板下方的舷炮轰得不成阵型,然后临近纵队的舰船向这边用子母铳、火绳枪齐|射增援。“啊啊啊……”一个曰军士卒刚想跳上许军轻舟舰的甲板,背上便是血珠飞溅,手里的武士|刀也脱口飞到了空中,整个身体撞到船舷上,滚落进海里。
辽阔海面上,许军七列纵队闪烁着火光,势如破竹,顺着潮水直接打穿了曰军舰队的中部。然后接着东南风,全军调转方向,向西面曰军横阵突破。
接战尚不到中午,曰军船队已经完全失去了队形和控制,其大将恐怕再难号令这么多船,海面上乱作一团。西侧的大量曰军战船溃逃,向远离九州陆地的方向航行。
许军追击半个时辰,见曰军只顾逃跑,没有船只凑上来拼杀,遂又调转方向,回到起初的战船。韩通欲杀回马枪,对东侧船队再度进攻。
但此时曰军剩下的船只跑了大半!
战场海面上全是人,许多人抱着木板飘在水里呼喊。
许军船只驶过,很多人先是向船只游来,一面面向甲板上大喊。许军将士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好一排火绳|枪出现在甲板上,“噼噼啪啪……”海面上水花飞溅,落水者到处惨叫。许军火器轮番齐|射,铳声络绎不绝,曰军海里的败兵到处叫喊嘈杂一片。
浪花之中,无数的人在狼藉杂物和如雨铅弹中扑腾。海面上仿佛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错觉,实际上云层内朦胧的阳光正在普照大海;又仿佛大海被烧开了水,水面正在沸腾。
许军旗舰上,文武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光景。韩通恼道:“曰军统帅自个要这么干,休得怪我,以为老子会手软么?!”
卢多逊道:“本官以为曰军并非希望咱们手软,而是以为决战能赢!”
大伙儿便浑浑噩噩地在荒诞之中渐渐结束这场大战,准备了数月,半天就结束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 最后一夜
“禀小野君,曰本水军已战败!”一个骑马的人用力勒住坐骑,迫不及待地说道。
站在营外观战的小野好古和杨衮脸色都是一变。来人从马背上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小野好古的目光从远处高大的云梯和白烟弥漫的战场收回,转过头来,铁青着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来人鞠躬道:“三天之前。我国水军聚集一千余艘战船,在下关水道附近拦截迎战许国水师,决战失利,伤亡惨重,半数战船沉没、损毁、不知所踪……”
小野好古和杨衮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不太可能罢……”杨衮愣愣道。
小野好古脑袋里“嗡嗡”直响,他忽然仰头“哇……”地大吼了一声。远近不知状况的曰军将士纷纷侧目,诧异地看着主帅发疯了一般。
这,并非只是战败的耻_辱!
小野好古此时觉得世间最痛苦之事,并非赌输战败,而是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发现毫无意义……围困这座该死的土堡多少个日夜!付出了多少心血、努力和鲜血,完全是用人命去消耗敌军的弹药军需;现在前功尽弃,得到了什么?难道一条人命就只值几枚小小的铅丸那么卑贱?
他吼叫之后大_张着着嘴,良久后忽然站正了身体,神情也仿佛恢复了冷静。杨衮惊讶地看着他。
小野好古冷冷道:“决不能放弃!今夜,主力聚集于北面,分别轮流强攻,不计代价攻破此堡,杀光所有的活物,将他们碎_尸万段!”
杨衮觉得他疯了,心下琢磨这样做也毫无作用……无论胜败。就算真的攻破了堡垒,也就杀死几百许军,援军已到、海上失势,最终也不能阻止许军重新占领这里。
但是杨衮没有劝诫,他感觉小野好古已经疯狂,多说无益。
及至旁晚,曰军在小野好古的命令下,布下了新的战阵。
……城墙上的张建奎等人也发现了曰军的调动,大量高大的云梯聚集在了北面,成片的人马聚在一片战场上!
大伙儿尚不知海上的状况,此时石见堡弹尽粮绝,张建奎等人猜测,曰军今夜是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
张建奎对旁边的昝居润道:“火炮弹药、猛火油、桐油、箭矢一点没剩,没有任何办法再摧毁那些云梯了。现在连火_枪用的火药也所剩无几,我部实在山穷水尽,丢了此堡也未负皇恩。”
昝居润在此时已不顾体面,小声道:“功败垂成!可惜了,但愿下辈子还能出身好点,有今世之皇恩浩荡,荣华富贵……”
张建奎听明白了昝居润的意思:真的不想死!
太阳刚一下山,天地间还又黯淡的光线,曰军便迫不及待地推着云梯,人群涌动着向堡垒靠近,大量的篝火、火把在天还没黑就点燃了……此时许军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他们靠近到石见堡百步以内。
今夜便是最后的一夜,没有人相信还能坚持到明早!
连火绳_枪的弹药也打不了几轮了,没有远程火器,这么个低矮的土堡、几百人,不可能顶住数十倍敌军的进攻。
“我大许禁军,最善者乃战阵,非单打独斗。”张建奎临时作出了一个决定,“传来各部,放弃工事,到北门列阵,本将今夜要与曰本军打开城门决一死战!”
下令之后,城堡内奏响了《将军令》,传令兵四下传出军府分司的凋令,诸部陆续从墙上、营房里到城堡中聚集。
一些亲兵抬着东西走进了疗伤营房,里面躺满了呻_吟的伤兵。亲兵们走进去,挨着把短刀放在伤兵的枕头上。一个武将大声道:“张指挥说了,城破之后,想结束痛楚者,自行了断!想活命者,也不强求。何去何从,尔等好自为之!”
有人有气无力地骂_道:“娘_的,兄弟们弄_死那么多曰本兵,能被放过?”
营房里有人叹息,有人相互叙话,“此番一别,下辈子再见了。”“当兵吃粮,总有这一天,没啥大不了。”“自然不能投降,当年张骞在草原上几十年也没变成匈奴人,这天下没有活在大许朝更好……”
进来发兵器的武将有些哽咽地抱拳道:“诸位,告辞!”
中军衙署内,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昝居润。昝居润把一直留着舍不得喝的好茶叶拿出来,等着炉子上的水烧开。过了一会儿,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摆在桌子上,伸手把头上的官帽扶正。年轻时无数个日夜寒窗苦读,苦是吃了不少,但皮肉之苦昝居润还真是一点都没尝过,也不愿意尝,作为养尊处优的士大夫,他觉得还是喝毒药比较体面一点。
外面响起了一声嘶声的大喊:“开……城……门!”
“嘎……”城门艰涩地被好几个人才推开,上面的尘土唰唰掉下来,这里仿佛一座古墓似的,城门仿佛从来都没打开过。
城门后,数百披坚执锐的战兵列队整齐地走向城门。
城门外火光通明,照在许军的甲胄上泛着光辉。无数的敌兵见城门已开,便省得去爬土墙了,他们很快向城门这边聚集。涌动的火把,仿佛火龙一般。
“啊!板载……”一片怪叫声传来,曰军蜂拥冲了过来,火光中,人群仿佛潮水一般。
“噼噼啪啪……”城门口火药燃爆一排闪光,很快又是两轮齐射。气势汹汹的潮水便退潮了……
张建奎抬头左右看着城墙,认为曰军在城门口吃亏一次,会爬云梯从城墙上下来。而且现在所剩的弹药已不足以再次齐射。
他当下便下令道:“换刀盾!将火_枪扔出来!”
一些亲兵便陆续上去,拾起“啪啪”丢出军阵的火器,往城内的一堆篝火上扔。
没一会儿,第二批敌军已涌了上来,喊叫声再次弥漫在夜空中。张建奎大喊:“准备……站着死,不负虎贲军威名!”
“喝!”众军齐声大喊。
“啪啪……嗖嗖……”蝗虫一般的箭矢撞了上来,在盾牌上、甲胄上仿佛冰雹一般,时有人受伤哼声。
少顷,疯狂的人群便冲到跟前了!乒乒乓乓一顿撞击声,两军短兵相接,顿时仿佛炸开了锅。
许军东岛指挥大部分出身旧禁军,本身就是步军近战人马,此时以密集的阵型,与曰军拼杀起来。人们瞪圆了双目,提着单刀只顾乱砍,肩膀抵着肩膀,根本不需要招数,只需要力道!
“啊!”一个曰军士卒双手捂着脸,叫得嘶声裂肺,却被后面的人猛力掀了一把,一个踉跄扑将上来,前胸立刻被许军的单刀刺_穿!后面的曰军士卒也扑上来,一下子将许军士卒按翻在地。许军士卒刀已拔不出来,瞪眼看着一把锋利的弧形长刀对着自己的面门,他径直伸出双手抓住刀锋!鲜血立刻顺着刀面流淌下来,刀尖也稍稍偏了方向,“钉”地一声刺在胸甲上,那曰军士卒借助全身的重量,将刀尖刺穿了板甲!但是忽然脑袋上的凉帽“啪”地就变成了两瓣,那厮惨叫一声,满头是血地扑倒下去。
许军士卒的板甲被刺穿,却挡了力道刺得不深,挣扎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双手都是血。头盔也掉了,披头散发满脸的血迹不是他的。
他胸上插着一把刀,痛苦地站在那里,瞪着眼一看,周围的刀刃在火光中挥舞,所有人都像发疯了一样厮杀劈砍,人们恐惧的叫喊拼命地发出最大的声音,此地仿佛一座修罗场。
许军士卒双手只有疼痛和麻木,握不住任何东西了。背后全是密密麻麻的盔甲,前面的敌兵大张嘴冲上来了!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啊!啊……”那士卒张开双臂,大吼着冲出去。面对的几个曰军士卒吓得倒退了几步!太他_娘吓人了,一个披头散发一脸是血的大汉扑上来,双手也是鲜血直滴,大张着嘴,口水和血水一起沿着牙齿流出来!
要不是周围都是人的战阵,这大半夜的若是看到这样一个人,非得被活活吓死!
“钉!”一个曰军士卒拿长枪刺过来,木杆一弯,愣是没刺_进去!“哐!”一声撞击,火花点点,一把武士_刀劈在士卒的肩甲上……肩甲同样是板甲,刀锋都崩裂了,那披头散发的士卒还一脸痛苦地站在那里没死!
终于“咔嚓”一声坚物碎裂般的声音,一把刀对着他的脑袋竖劈下来,士卒立刻沉重地向前倾倒。
“嚓!”一声恐怖的声音,闪烁着火光的刀锋从一个曰军士卒的面门扫过,那士卒的脸上,从腮部、嘴角到另一边脸全部被撕开,鲜血横流。他从喉咙里发出惊惧的惨叫,下巴再也合不拢,声音非常奇怪,完全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城门口短兵相接的狭窄之地,尸体很快堆积起来了!血水在尸_首之间与泥土混成一片,人马仿佛在稀泥里痛苦地跋涉,又好像在黑暗的地狱中挣扎。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一十九章 跑路的杨衮
“杀!杀!”小野好古站在那里大喊大叫,他的身材有些矮小,此时的动作已是仪态全无!他的情绪更加疯狂,因为旁晚时得到消息许军在南部海岸登岸,大约有数千人!
大森地区的天然海岸,适合做港口的地方着实几乎没有,此时也没经过改造。要么就是悬崖,要么就是沙滩,而且海岸线太垂直,不便避风……浅水沙滩,尖底海船没法直接靠岸,只能用小船或平底船将兵员运上海滩。
故许军水师选择在南面登陆。
此时前方围攻堡垒守军的一批人马居然被击溃!短兵相接,鏖战至深夜竟然还会吃败?小野好古立刻下令新的一批军队再度发动进攻。
一骑飞奔而至,武将翻身下马道:“小野君,许军援军前锋已占三瓶川,再置之不顾,便要与土堡守军合兵一处了!”
小野好古临时下令道:“留下三千人马继续攻打石见堡敌兵,余者聚集于南,与许军援兵决战!”
杨衮听罢大为诧异,脱口问道:“小野君何以有此等念头?”
小野好古道:“许军援兵不过数千人,上岸者更少,我部是敌兵数倍!”
杨衮沉吟片刻,说道:“并不能以人数多寡判断战阵胜负,今小野君若在开阔地与许军大阵对战,恐怕结果毫无悬念!望小野君三思而后行。”
若是以前有人告诉小野好古,用几倍的兵力作战……“结果毫无悬念”,他肯定不信。但现在,小野好古显然是信的。
他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别无选择!何况此时并非毫无机会!”
小野好古说罢,即开始亲自号令诸部整顿兵马。当次黑夜,虽有大量火把,但视线毕竟与白天不同,军队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一员部将上前附耳道:“小野君,那个契丹人杨衮不知去向,好像跑了!”
在情绪起伏的不定时,此事仿佛一根刺让小野好古心里十分难受。凉凉的夜风中,他有种被所有人渐渐抛弃的感受。
部将进言道:“契丹人在咱们地盘上跑不远,可派出一小股斥候,便能将其抓回来!”
小野好古稍作寻思,叹道:“不必了,由他去罢。”
小野好古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这么久的相处对杨衮了解不少,此人从其身份到实际作为,确实是在帮助曰军。而今弃之而去,肯定是因为觉得没有机会了……而非奸细之故。
曰军大股主力聚集后南下,至三瓶川北岸,河岸上火光冲天,大片人马不知几何。此时的小野好古已习惯于敌军不对峙报上名号就蛮干的现状,大伙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起来的,冲突随之发生。
战场上的场面不太明朗,只能看到亮光闪动。
“噼里啪啪……”远处火光闪动,熟悉的一排排的爆_响此起彼伏。一股股火把仿佛闪光的潮水一般在迂回涌动。
才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大量曰军将士成片地崩溃,将士混乱向北溃逃。小野好古见此场面,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当时是,谁也无法再控制军队。
“巴嘎!”小野好古愤怒地大吼,但也无法对潮水一样溃败的人马产生任何作用。他身边还有一股人马没上去,当下便拔出武士_刀,严令他们反攻,扭转败局!
大将身边很多精锐武士,以骑马武士带头,足轻在后,最后一股预备人马大叫着冲了过去。
“板载!”骑马武士们提着弓箭大呼冲锋。
“噼里啪啦……”前面火光闪动,络绎不绝。武士们的弓箭、武士_刀丢得到处都是,骑马者好像忽然踩中了陷阱一般,纷纷惨叫着摔落下马。
后面的步卒见状行动迟缓,个个脚上灌了铅似的,佝偻着背拿着长弓小心翼翼地前进。还没进入足轻弓箭射程,更未看清对方的军容,只见火把和闪光晃动。
“啊啊……”很快前面的人便惨叫着乱作一团。
“杀!杀……”小野好古在马上挥舞着武士_刀,但是身边大量的人却叫喊着向反方向倒着溃逃。
……石见堡城门口,尸体已经堆积了半人高,两军仿佛在为了争夺一座山丘拉锯……一座用血肉死尸堆积的山丘!
远处“噼里啪啦”的火器爆响,以及黑夜中隐隐大量举着火把混乱溃逃过来的乱兵,终于让张建奎等人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大伙儿确实有点不敢相信!
这时张建奎大喊道:“援兵,来了!”
“喝!”仍旧聚集成阵的数百将士士气大振,一齐呐喊,声势照样地动山摇。
攻城的曰军也在后退,张建奎率先翻过“山丘”,众军大喊:“杀!”人们不顾疲惫,精神亢_奋地冲了出来。当此时,憋屈在土堡里数月,似乎只有杀出去才能发_泄那种闷气的情绪。
城外无数的云梯之间,曰军人马混乱逃奔,很多人火把已经丢了,惊慌失措之下看不清地面。大量的曰军士卒逃跑时掉进了壕沟里……虽被多处填平,但曰军没必要挖土把全部填平。
张建奎部前后冲杀上来,许军亦在奔跑中失去了队列,乱兵汹涌而至。
“呀!”一员武将率先跳进壕沟里,拿着佩剑便是乱劈。正在爬沟的一个曰军士卒回头一看,见一个脸上全是血泥的大汉拿着明晃晃的剑刺来,顿时大叫,但剑尖已送进了他的背上,大声惨叫起来。
除了身上的板甲,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许军将士冲上来,许多人披头散发,单刀、樱枪见人就刺,土堡外喊声震天,巨大的一片惨叫声仿佛是修罗屠_宰场!
三瓶川那边的曰军败兵也从附近经过,黑夜里人马更多。还有追击来的许军援兵,前锋也是乱不成军,在战场上混战屠_杀……
战火厮杀一直连绵到东面的山林,喧嚣嘈杂了整个晚上!
清晨,整个石见堡周围灰蒙蒙的,天色渐明但不见朝阳,阴霾笼罩着天空。四下仍旧没有安静下来。一道沟壕旁边,一群乱兵闹哄哄地被士卒驱赶过来。
“砰砰砰……”忽然一排火器爆响。惨叫声随之响起,许多人和尸体一起滚落进沟里,但立刻换队上来的火_枪手便对着沟里一通齐射,硝烟弥漫,叫声十分凄惨。
韩通骑马过来,转头一看,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大坑,拿着樱枪朝里面的人身上乱_刺。他没有阻止乱兵的疯狂作为,因为东岛战场距离本土太远,韩通觉得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俘_虏。
到处都是尸体、残旗、兵器,战场上非常狼藉。不远处一匹受伤的战马正在成片的尸体之中挣扎。
韩通带着部将亲兵策马靠近石见堡,久久望着那堡垒,目光停留在城门口的尸体山丘上许久。就在这时,便见一个文官带着一群衣甲褴褛的汉子走过来了。
当前的文官便是大许朝廷内阁辅臣、工部侍郎昝居润,昝居润远远地便拱手大声道:“靖国公来的巧,迟来一天只好给本官和将士们收尸了!”
除了异姓王,韩通的爵位是许朝最高的,他便坐在马上抱拳执军礼:“昝侍郎别来无恙?”
昝居润一边走近,一边大笑:“无恙无恙!哈哈!不过丢了半条命。”
后面的一个莽汉武将及一些将士纷纷抱拳道:“拜见靖国公。”
韩通点头示意,这里的武将最高级别是指挥使,与他级别差距比较大。不过韩通难得地说了句好话:“本公敬重诸位!”
张建奎忙抱拳道:“末将等尽本分之责而已!”
再看昝居润时,韩通实在没觉得这厮丢了半条命,昝居润衣冠楚楚、官帽和官服穿戴得很整齐,脸白干净,而他身后的将士实在比讨口的流民还脏,两相对比形成非常大的反差,叫韩通直觉十分怪异。
昝居润的白脸泛红,如同喝醉了一般,一夜未睡情绪却十分亢奋,当下便道:“我大许朝廷以数千人,便击败曰本国海陆主力,此大功,必得在青史上大肆书写一番,哈哈哈……”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笑……
韩通回应道:“本公倒是没想过此事。”
“靖国公,请!”昝居润指着尸体环绕之中的土堡道。
韩通这时才跳将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随从,与昝居润等人一起步行。
昝居润又叹道:“如同南柯一梦,下官与东岛指挥诸将实在没料到大许水军能增援。”
韩通如实道:“官家数月来,每日询问催促水师准备,关切之至。”
后面的张建奎忍不住在高位者旁边道:“圣人富有四海尚一心为公,待臣子以诚,将士们岂敢渎职?”
韩通冷冷道:“建造这批战船时,因监工工匠对朝廷政令视而不见、玩忽职守,官吏工匠及家眷一千余人被流放至夏州。”
众人听罢一番唏嘘。
昝居润问道:“官家遣靖国公东征,石见堡之战后该当如何?”
韩通不动声色道:“陛下闻东岛之事龙颜大怒,曾言要将平安京夷为平地。故,本公决定占领平安京附近港口后,把火炮先运上岸,然后把平安京全城轰烂再说!”手机用户请访问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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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 天诛许寇
数日后,本州岛某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越来越冷了。
一座山林上的寺庙内,一群浑身泥污的武士站在门里和屋檐下,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周围很安静,寺庙里的和尚没有再敲木鱼,只剩下屋顶瓦片上“沙沙沙”的声音,以及屏风后稀里哗啦的水声。
良久,沐浴更衣好的小野好古走出来了。众人依旧默默地站着,前面的几个部将向其鞠躬。
小野好古走上前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他在房屋外的木料檐下站定,转身回顾左右道:“本帅不能回京了,无颜再见天皇陛下!”
众军听罢羞愧地低下头。
小野好古一声不吭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上朦胧的雨帘,脑海中又浮现出无数个日夜在石见堡前倒下的人,以及此战后的严重后果……他此时已无法想象究竟会为曰本国带来什么!
他不愿意再去面对,也自觉承担不起责任。
“看来大限已到。”小野好古缓缓吐出一句话,冷静而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有人道:“末将等也该死……”
“不。”小野好古叹了一口气,“死的人已够多了,该死的只有我一人。”
一死了之、逃避现实,此时对小野好古是一种摆脱痛苦的解脱。他想起了被自己驱赶上阵,败退后北刨开肚子的将领,顿时觉得最该享用那种痛苦的人,应该是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侍从端着一个木盘子上来了。几十号人站在旁边围观。
小野好古先摆好纸笔,提起笔跪在那里奋笔疾书。有愧于天皇和曰本臣民,但坚信举国大和子民之忠心,必为保卫天皇的尊荣为战至一兵一卒!
“天皇陛下万岁!”小野好古瞪圆了双目,用力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天诛许寇!
小野好古情绪激动,闭上双眼沉默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此时还没听过有人自己剖_腹,一般都是被别人施刑。小野好古怀着极大的恐惧,咬着牙缓缓拿起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众人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瞧着。
他心里鼓着一口气,若是放开那股血气,肯定下不了手!
“小野君!”部将们跪伏在地。
小野好古瞪眼目视他们:“尔等活着继续奋战,勿辜负战死的大和勇士!”
话音刚落,他猛地挥起短刀,用力捅进了自己的腹_部!血立刻溅出来洒在写满字的白纸上,小野好古满脸通红,牙关“咯咯”直响,发出“唔”地一声痛苦的闷_哼,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汗水在寒冷的空气里浸出来!
“啊……”他用力向侧面一拉,眼睛都几乎鼓出了眼眶,接着又用力拉了好几下,被切开腹部,血水不断冒出来,肠子血污一起流出。
小野好古已没有力气,上身前倾跪伏在地面上,嘴里还在痛苦地呻_吟,四肢在时不时地抽搐。
一群人跪在廊芜上,“咚咚咚”不断磕头,有的人哭得泣不成声。
小野好古大瞪着眼,在极度的痛苦中过了近半柱香工夫,呻_吟和动静才渐渐平息……死亡的过程很久。
……但不再有人马能挡住许军数千人舰队航行。不久后,韩通部水师从下关水口进入了曰本国水道。
巨舰上黄色龙旗飘荡,整个舰队大摇大摆,并不知会任何曰本官府。监军卢多逊认为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做任何事都应该正大光明,便在旗舰上挂了一面旗,上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此彰法礼,反正皇朝军队能到的地方,都是王土!
航行至一座港口城寨附近,忽然有几艘官船迎面过来,意欲盘问。
韩通认为两国此时是敌对战争状态,已经厮杀战死那么多人,没啥好问的。当即下令开炮。
前方十几艘轻舟舰从曰本官船侧面行驶而过,子母炮就近一阵阵齐射,轰鸣声中,那几艘官船被砸得木片翻飞,中弹无数,变成一堆破木头漂浮在海面上。
及至三艘木兰舰靠近了港口城寨,韩通担心曰本国官府反击,遂先发制人,先以千斤大炮对着城寨一通齐射。
那城寨如同一片低矮的村庄一般,原本平静的气氛立刻被电闪雷鸣般的巨大咆哮撕破,里面土墙藩篱千疮百孔,许多房屋倒塌,尘土腾空而起。
惨叫声和人的嘈杂声顿时响起,许多人到处乱跑,其间还夹杂着鸡的惊惧鸣叫和狗吠。少顷,又是炮响一片,大量子母铳的铅丸像冰雹一样砸下。
炮火齐射,弹丸精度又低,不论官军还是百姓都难逃灾难,一座城寨不到半时辰就变成了废墟,仿佛忽然遭了地_震。
韩通认为曰本国先杀使失礼,使东京君臣震怒,今日既已得手,必得惩戒才能让皇帝满意。此时随军的文官都没制止武夫的作为……许国的文官满口仁义道德,毕竟得遵循圣人之道,不断开疆辟土、几乎占完了四周所有农耕土地,都是教化之功感人至深。
整个小港上炮声轰鸣,烟雾弥漫,如云的风帆中一片闪亮。如此阵仗中,东北边水道上的大小船只纷纷调头就跑,像瘟疫一样避开这边的舰队。
城寨内有曰本国郡司官员,望着海面上的大片船只,回顾身后被炮击砸得屋顶坍塌的衙署废墟,站在那里悲愤不已。
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人,还有人在瓦砾中惨叫呼救。
“大许此等作为,与贼寇何异?!”那曰本官员仰头长叹,痛心疾首。话音刚落,忽然一枚硕_大的铁球从地面上弹起,呼啸而来。官员吓得一屁_股倒坐在地面,“砰”地一声巨响,那铁球撞到一堵泥糊的墙上,立刻击穿一个大窟窿,整堵墙也裂了摇摇欲坠。那铁球飞进洞穿了整个房屋,尘土纷纷腾起。
活下来的曰本官逃出城寨后,当即写奏章,将海港的惨状添油加醋大肆描述了一番,大骂许国水师将士形同禽_兽,不管老弱妇孺都以舰炮行屠戮之事,派马传信,上奏平安京。
第八百二十一章 悲戚
平安京宫殿内,帷幔上绣着樱花图案,乍看仿佛闺房一般,里面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男子。前面的桌案上,摆着两样东西,一张满是血迹的遗书、一份充满血泪控诉的奏章。
殿室两侧躬身站立着许多公卿大臣,包括摄关大臣藤原实赖也在场,众人默然不语,悲伤凄婉之气笼罩着整座宫殿。
藤原实赖从各方了解海陆几次战事,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既要战争进行下去、又要维持平安京朝廷的存在,已经变成不可能的事!
时至今日,如果继续打,唯一的结果是丢掉平安京……平安京对曰本国朝廷不仅仅是一座都城,公卿贵族几乎全都住在这里,根基实力也在此地。如果丢失平安京,临时迁都,藤原实赖不认为现今的君臣还能维持对全国的统_治;他们长久以来的身份地位,也会变得如同草芥一般廉价。
复杂的局面,此时反而变得十分清晰明白。
这时有人鞠躬道:“只能以陛下的名义诏令各地勤王了,聚兵于平安京以南与许军贼寇决战……”
没有一个公卿附和回应。事到如今,还有人持如此言论,实在是有些话难以说出口……所有大家才沉默了如此久罢。
就在这时,帷幔中神秘至高的人终于开口了,他缓缓说道:“无论怎样,曰本国子民将迎来极大的苦难,朕心甚痛。
不忍再看勇士与百姓再白白送命。或许朝廷的威信颜面将受到质疑,但曰本国仍旧要存在下去,大和子民仍旧要活下去……”
“陛下!”藤原实赖听罢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极度痛苦,扑通跪伏在地泣不成声。顿时许多人跪倒在天皇面前。
天皇或许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清楚直接,顿了顿又道:“朕只想尽早结束战火和杀戮,让百姓早日免遭蹂_躏之苦。”
宫殿内外,一时间恸哭声起此彼伏,恍若国丧。
伤心屈_辱的大臣渐渐回过神来,进言将小野好古全族治罪,将其定为祸国殃民之罪人。成明却道:“亡者已矣,再辱小野君灵魂不妥,无须再问其罪,既为国而死,不论功过,仍可将其灵位祭入神社。”
天皇很少决定什么事,此时众人听罢便无人反对,纷纷应允。
……数日后,韩通水师接近难波京港口(大阪),迎面便有一艘华丽的楼船驶来,上面挂着白旗。
战船上的将士纷纷引颈观望,等着中军的命令。韩通走上甲板,观察了一番那楼船不似平常见到的曰本船只,猜测可能是使者,便下令禁止动武,先把使者弄上来问问情况。
许久后,一艘战船放下小船,划船把一个使者送到了木兰巨舰上搜身。
使者被带到韩通等人面前,当即鞠躬用汉话说道:“下官乃曰本国国主派遣之使臣,拜见尊贵的大许水师统帅。我国主为接待大许将士,已在难波港备下大米、燃料等礼物,万望大帅能稍加克制,和睦相商……”
“咦?”一旁的卢多逊脱口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声音。文官对称呼礼节很敏感,这官儿上来就把曰本国天皇称作国主,拘礼甚是谦恭,让卢多逊有点意外。
连武夫韩通也不好蛮不讲理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韩通皱眉道:“曰本国此番前来求和?”
使节脸色微微尴尬,鞠躬道:“我国君臣以诚心待大帅,难波港口全部船只撤出港口,供大许战船停靠,港内备下物资补给,大许将士可作驻扎;并保证水陆不会出现任何敌对之行为……大帅上岸驻扎之后,下官等再与大帅详谈何如?”
韩通微微侧首,监军卢多逊轻轻点头。这事儿简直无法拒绝,毕竟对方先让了重要港口、还给水师在岸上的立足据点,并送补给……就算谈不拢,再开战也不迟。
韩通当即不犹豫,痛快地答应了曰本国使节所请,先把船队航行进港,把地方占了再说。
进了难波港,果然准备了很多粮食柴禾,并有更多的官吏前来接待。韩通让卢多逊先试探曰本国朝廷的条件……
最重要的条件,使节一见面就表明了,天皇愿意放弃帝号,降为国主;并称接受大许皇帝册封为国王,岁岁进贡。
有了君臣之义,开矿、通商等随之便有了名分。
韩通又提出租借石见国大森地区,直接受大许朝廷管辖。曰本国使臣出乎意料地痛快,当即答应……或许刀架在脖子上,并没有什么条件可讲!
大伙儿鼓足了劲上来准备撩膀子大干,不料对手这般姿态,诸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当夜,中军部署了防御和斥候之后,军府文武便在港口一座院子里商议对策。连差点被曰本军杀死的昝居润也说:“曰本国称臣纳贡,又拱手送出银山,我朝已经没有打下去的理由。我认为应先派人回朝禀奏官家,再作决定。”
众人纷纷附和……打仗无非就是要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现在曰本国这般姿态,实在不知道为何再打。
武将们有些唏嘘,有人道:“曰军战船不堪战,冲杀起来却有股狠劲,俺们还以为遇到了一群犟驴,实在没想到他们一下子变得如此恭顺。”
旁边立刻有人道:“着实有点奇怪,不好明白。”
于是韩通立刻派轻舟舰,带着奏章回国。
次日,平安京又来了一个新的官员,拜见韩通等大员之后,密议相商,欲征募民间女子充营妓前来犒军。这让韩通等人大为诧异,他一时间很谨慎,竟不敢答应,以军纪为由拒绝……
昝居润想起石见堡的恶战,也赞成韩通的决定:“两国方有血仇,谨防有诈。”
卢多逊却不以为然道:“一帮妇人何惧之有?此乃曰本国官府所为,若敢使诈,必遭报_复!其官府无理由用此等无用下作之计。”
一众部将武夫听罢恨不得举双手赞成!也有人嘀咕道:“在战场上杀了他们那么多人,那官儿倒也干得出来!”
韩通冷冷地制止众人的议论,说道:“重任在身,还是慎重求稳的好。而今仍在敌国,若要寻欢作乐,待回东京凭功领赏,便无人管束尔等。”
“遵命!”“得令……”
……
十月,东京金祥殿书房中,郭绍打开了韩通在遥远的东岛亲笔书写的奏章。他静静地看完,立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起来。
“召政事堂、内阁诸臣,几个国公到议政殿议事。”郭绍先吩咐了一句。
宦官曹泰躬身应答,立刻退出书房。
郭绍在几张大图和御案上的卷宗之间来回踱着步子,有点心急的模样。
实际不仅曰本国想早点结束战争,郭绍何尝不是?因为他没钱了!
以现在这样的战胜时机议和,趁机要求最大的利益,是郭绍很愿意看到的事情……他不是为了某种情绪在泄_愤,更不能只考虑东岛一地,因为更多事需要急迫地解决。
如果战争再这么拖延下去,郭绍也感到十分操_蛋。一方面没钱,另一方面远征军那点人没法杀_光那么多东岛土著,陷入泥潭更会对局势失去控制。
郭绍走在地图前琢磨了许久。心道:从石见国把银子挖回来,铸成大量的货币,从河西到辽东,整盘棋都活了!
至于曰本国,需要时间和技巧,慢慢进行布局,太过激进很容易造成反噬……后世明朝永乐帝调集几十万大军攻破了交趾首都,操之过急最后还是没立住!郭绍认为武力是基础,但只靠武力不一定能成功。
郭绍随即来到议政殿,将韩通的奏章传视诸臣。
他很赞成韩通在奏章中写的议和条件,但欲对和议稍作改变。不仅要租借直辖石见国银山所在之大森地区,还要控制难波港……郭绍看了前方的描述位置,猜测大概就是后来京都门户大_阪港那片地方。
许军驻军在平安京南部港口,并承诺保护平安京的安全。
史彦超顿时就一脸疑惑,闷头在那里终于没有开口。但神情已被郭绍看在眼里。
郭绍知道史彦超的纳闷……不久前郭绍还当众大怒,要夷平平安京,转眼之间一下子态度完全相反,反而要保护平安京?
郭绍懒得解释,反正大部分文武应该明白,好处实利才是最重要的!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随口一提,“曰本国主君臣屈服求和,但谋_反(起义)难以预料。”
如果能与平安京朝廷达成合作,相互依存,便可以一起镇_压东岛国_内叛乱,如此会大大地减少大许朝廷在东岛的军费开支。
议政殿上商议决策,没有人反对与曰本国议和……大臣们都等着尽快挖金银回来!礼部遂具体准备金册、王命等物,挑选使节前去平安京,正式册封建立君臣之礼。
郭绍又下旨枢密院派人嘉奖韩通、石见堡指挥张建奎等人,诏令他们部署完东岛之事,便回朝庆功。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二十二章 凋零之樱
册封大典在平安京大张旗鼓地进行,无数的人涌上街头围观。曰本朝廷军队和许军水师都派遣了人马设防。
但是许多难以预料的事很快就开始发生。
不到一个月,藤原实赖的书案上就堆积了一大堆国司们的书信。诸国多地混乱,有盗贼攻打郡司官府,一些充满仇_恨和愤怒的人趁机劫掠庄官和富户,因为地方庄园里难免有中原的瓷器和铜钱;连郎中家也不能幸免,稍有地位的郎中都会储备中原药材。
平安京公卿十分震怒,一个参议当众说道:“既有如此大义,当初围攻石见堡尸山血海,他们怎不请缨上战场与敌军拼杀?”
另一个官员冷笑道:“乱贼甚至也不敢靠近平安京,因平安京附近有战力强悍的许国人马。”
藤原实赖身边脸上有刀疤的武士头领冷冷道:“真之勇士,已用血肉之躯殒命于石见国战场,而现在作乱那些人,不过是色厉内荏的懦夫!”
藤原实赖正身跪坐在上位,闭着眼睛久久无言。他在冥想之中,感觉身边的一切如同是凋零飘飞的落樱,不安定的惶然笼罩着身心。
愤_怒的普通盗贼和武士并不可怕,他最担心的是出现一些有见识的人,趁机敛聚实力,利用现今朝廷软_弱之机,蛊_惑人心威胁平安京朝廷根基。
藤原实赖睁开眼:“吾等若不改变现状、为曰本国之前程励精图治,必有覆灭之忧!”
众人纷纷拜服。
藤原实赖冷静地说道:“许军前后东征,总兵力不过数千;但我举国之力竟无法还手。大许朝之强盛,远超吾等之意料。若敌对自封,难有长进,从今往后,我国应遣使观摩大许国强盛之因,学习其长以为我用。”
“左大臣目光远大,唯有从长计议方是长远之道……”“昔者我国遣唐使习习唐人,曰本国之衣冠礼仪,原出于中原,再学大许方是正途。”
官署内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了,大伙儿各抒己见,但主张都是亲和大许,毕竟亲眼所见实在差距悬殊!
此等基调影响了藤原朝成等官员,藤原朝成大声道:“朝廷国策正当改变之时,下官以为,从习俗到官制,全部仿照大许!”
马上有人附和:“中原方历乱世,何以强盛?”
藤原朝成正色:“我觉得本是人种的优劣!大和人不仅要学衣冠礼仪,而且得将血统换成高大的汉儿血统!”
藤原朝成道:“衣冠礼仪本是一脉,吾等以曰本国土,并入大许,成为许人有何不妥……”
大伙儿一听哗然,“如此太过啦!”“大和人应有羞耻之心……”
摄关大臣藤原实赖听到这等言论,眉头也皱了起来,当下之乱局,简直什么人什么想法都冒出来了。像藤原朝成还是公卿,居然也如此无知。
藤原朝成已无话可说,只沉声道:“知耻方能后勇。”
……大森城寨,一座破落的小城,但方圆百里也只有这里有商铺和集市。
一队许军将士正推着独轮车搬运粮食,从土路上经过。官府的人没有找他们的麻烦,因为两国已经停止了战争;大伙儿一面走,一面警觉地注意着周围……曰本国盗贼确实很多,不过还好,披坚执锐的许军将士没有遇到袭击。
他们搬运的粮食也不是抢的,是拿钱购买,没有上头的军令,大伙儿并未袭扰平民。在异国他乡已经觉得够不安全了,将士们也不愿意自找麻烦;许军一向军纪较好,很少有乱兵劫掠的习惯。
四下的东岛百姓都敬畏而好奇地观看着这些与众不同的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喜地喊道:“俞将军!”
十将俞良循声望去,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美子。他顿时也是一喜,经过了那段艰苦的九死一生日子,在这异国他乡遇到任何一个活的熟人,都感觉更加亲切!
俞良忙走了过去,抱拳道:“美子,别来无恙?”
美子个子比较矮,看俞良要仰着头,当下又左右看了看,说道:“进来说话,被人瞧见了不好。”
俞良也没多想,径直就走进去。美子急忙把门关上了。
俞良寒暄道:“这边打了几个月仗,美子过得怎样?”
美子端着一只粗碗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汉话道:“总算是结束了……我们这等草民,一点也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早点言和的好。之前那些来打仗的武士,到处劫掠,又有一些骗子浑水摸鱼。”
俞良听罢心道:那些武士与我们是敌人,可不管怎样,却也是为了曰本国流血作战。
但俞良读诗书明交际,显然不会在一个曰本国女子面前说这等话,平白让人尴尬。
美子又道:“我为了自保,已经出嫁了,这房子就是夫君家……他是一个武士。”
“哦!”俞良听完屁_股往上一抬,有种坐不住的感觉,这他_娘_的要是被那武士撞破,还不干起来?孤男寡女和他妻子呆在一个屋里,还关着门!
不过他马上又沉住气了,因为想起自己人刚刚战胜,这片土地已经属于许军管辖!
俞良抱拳道:“恭喜美子大喜。”
美子却撇了一下嘴,“没甚恭喜的。”
“你不满意?”俞良不禁问道。
美子低声道:“看到现在这个夫君,我忍不住会想起张寅恩公……汉儿知书达理,身材高大,又勤快努力、爱干净,对人很有诚信,一颗赤子之心,忠孝仁义信全有;性情温和,可在危急时却分外勇敢,张先生临死还让我先走。可现在这些男人,邋遢粗鲁,什么信义忠勇全挂嘴边,盗贼横行,遇事欺软怕硬,只知欺负良善毫无担当。”
她越说越伤心,还撩起袖子给俞良看伤,后来忍不住说道,“我一介小女子顾不上国家大义,只愿周围的人能好一点。难道曰本国人生来就是这样?”
俞良答不上来,唯有好言不痛不痒地宽慰几句,因为他没法说,毕竟美子也是曰本国人,她可以骂,俞良作为她的好友要是连东岛人一起骂,就有点侮_辱人了。
他完全不关心曰本国人如何,在这地方,他只对美子还有点兴趣。当下便随口安慰道:“两国虽曾有芥蒂,不过想来东岛人亦能自强罢。”
俞良虽在石见堡被围攻丢了半条命,但并不仇恨曰本国人……他和兄弟们不远千里跑来占别人的土地,虽然受了不少罪,但似乎也无理由恨起来。
但俞良心里忽然有点看不起美子了,妇人便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石见国守着一座银山,本可以富庶无比,现在被许军强占了,何必那么感激许国人?
殊不知,许军将士干净体面的衣甲、壮实的身体,都是朝廷花大量军费养起来的。大许皇帝想方设法来抢钱,不也是为了本国利益,否则哪来这一切?
俞良想到这里没头没脑地随口道,“诸将士甘为圣人而死,皆因今上以诚心为国家谋。”
俩人坐在一张破木桌前,短暂的冷场,一起从破旧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尘土飞扬凹凸不平的脏乱街道。唯有明媚的阳光,为这里增添了几分颜色。
美子喃喃道:“我听商人说,许国东京到处都是亭台楼阁,街巷上铺着平整的地砖,到处都干净整洁,人人都穿戴体面、有礼有节……”
俞良笑道:“乍看着实比大森好多了,不过每个地方都有穷困饥寒之人,不过所有人都过好日子。”
美子忽然道:“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去许国学歌舞。”
俞良道:“你没见过大许歌舞,怎么知道好坏?”
美子看了一眼俞良身上穿戴的锻造精良细密的衣甲,微笑道:“只要是许国的东西,想来一定是好的。”
俞良大笑道:“大梁的月亮也比东岛圆,哈哈!”
他随口应付几句,兴趣不大地想找借口离开,便道:“若是你夫君忽然回家撞见,怕有误会。在下先行告辞了。”
不料美子道:“他随庄官去国司了,一月两月不见得能回来。”
“哦?”俞良忽然想起了张大在石见堡说的话,说什么不该放曰本国小娘之类的。当下便不动声色道,“美子,在下给你引见一个好友何如?”
美子微笑着点点头。
俞良大喜,当下便从后门溜出去,追上运粮的人马。将士们见他回来,“嘿嘿”揶揄地笑起来,俞良不管他们,径直喊道:“步卒张大!”
“小的在!”魁梧的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执军礼道。
俞良小声道:“听上头说石见堡要换防,咱们要回东京了,老子本来是想回去再兑现承诺,不过眼下有不要钱的,今后别怪老子有好事不想着兄弟。”
张大听罢似乎明白啥意思了,顿时涨红了脸。
“走!杵着干甚?”俞良喝道,“过了今天没机会出堡垒工事了。”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二十三章 忧伤飘荡的雪
破旧的院落中,三十余岁的庄稼汉张大闷头胡天黑地。以前无数个独睡的夜晚,他无数地想过这事儿的滋味,真正尝到时却有点不一样,反正很激动,浑身的血液都已沸腾,却不知道为何激动,也记不得过程便结束了。
美子笑吟吟地起来,给他烧水沐浴。张大泡在水桶里,从门缝里见她正在捏饭团,这时才想起,真的是饿了。
等美子将饭团烫热,走到桌案前,跪着将木盘放在桌子上。
张大何曾被人这般侍候过?他心里非常高兴,无奈嘴笨愣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抓起饭团便狼吞虎咽,也没尝出啥味道,似乎有点酸咸的作料。
这时美子开口道:“大郎,美子的款待还算周到么?”
张大急忙使劲点头。
美子便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你把我带回大许东京,我天天这么服侍你……”
张大伸着脖子把一大口饭咽下去,说道:“俺回去问问,就是能否带人。”
“你同意了?”美子喜道。
张大闷头道:“得先问问准不准。”
美子道:“大郎别忘了我,我等你。若是准许,大郎便来接我。”
张大在美子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天黑才回到土堡营房。他急着就去找俞良……士卒一般找十将,毕竟在都头和指挥使面前都不方便说话。
张大目不识丁,说话也简单,几句话就把事儿直说了。
俞良听罢瞪眼道:“你把她带回去怎么弄,做媳妇?”
张大点点头。
俞良骂道:“你这厮没出息!那美子和窑_姐一样的妇人,现在还嫁人了,你就娶这样的妇人为正妻?”
张大却道:“俺在大许不过是个破落户,年纪又大,能娶到女人就成。”
俞良摇头道:“以前你是破落户,现在是大许卫军士卒,何况一回朝的赏赐必不会少,还是破落户?”
张大立刻问道:“能有多少赏赐?”
俞良想了想说道:“照禁军以往灭国之战的报酬,像咱们这种在要害之地立功的人马,普通士卒至少不低于百贯之赏。”
“百贯?!”张大的眼睛都瞪直了。
俞良笑道:“我这是往少了说,怕夸口大了,万一没那么多你们问老子补足!”
他见张大还在发愣,便不动声色道:“恐怕你也知道行情,买一个黄花闺女也就**贯。”
张大道:“我不嫌美子。”
俞良又劝道:“当你是兄弟,我得告诉你实话。那曰本小娘可不是看上了你,她只是仰慕大许国而已,欲借你之帮助去往大许地盘……她以前是下职司高崎养的小妾,并非安分之人,肯定不会织布、持家。”
这下张大立刻就开始犹豫了,大约是俞良所言不会持家,脱口便道:“那除了生娃,还有啥用?”
俞良也道:“我也想问你这事儿。何况回国水路遥远,军中有军法,上头准你一个士卒私带妇人?”
俩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东岛指挥张建奎部在大森又驻扎了两个月,直到韩通水师主力要回国时,才让他们换防,用船运回大许休整。
两个月时间不短了,俞良等人再也没提起那曰本国小娘。
东岛指挥登船时已到冬季,大雪纷飞。大森城寨的一座小院里,美子伸出双手捧在小嘴前,一面望着街上的积雪,一面往手心里吹了口白汽。
她猜测那个军士不会再来,只是很多日子的等待变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来看看那条路。天气很冷,街道上几无人烟,唯有飞扬的雪花,飘飘荡荡徒增忧伤。
……韩通部班师人马,海路陆路跋涉,回到东京时已是次年(始兴三年)正月底。
众军方至安远门,忽然一声鼓响,大许都城上的钟鼓齐鸣,接着奏响了浩大的破阵乐。将士们颇感意外,便见一群文武在枢密使王朴的带引下,以隆重的排场出城迎接。
一个文官上前大声宣读圣旨,盛赞韩通与诸将士为大许英豪,击败了与天子敌对的贼寇。为天子定鼎东岛,扬国威于海外,宣王道于番邦,名君臣大义宇宙规矩,功在社稷、利在亿兆子民……
当着文武百官无数百姓,极大的荣光加在韩通头上,他的脸色涨_红,连几个国公都露出了极度羡慕的目光。
正月的积雪还没化完,天气依旧寒冷,但从望春门到马行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人们不顾寒意出来围观凯旋的将士和浩大的礼仪排场。有司官吏沿路大声叫嚷着在东岛大获全胜的功绩,东京热闹非凡。
及至宣德门外时,忽然有人叫喊:“官家在城上!”
一时间军民哗然,接连的强盛国势、明显感受到的日渐太平富庶,让大许皇帝郭绍的威望无以复加,御街上热情的万岁呐喊便可见一斑。
站在城楼上的郭绍穿着毛皮大衣……在幽州时宦官置办的那件旧大衣,主要是廉价的羊皮,不过郭绍显然不再需要昂贵的装饰,他穿常服时身上难以找到一件很值钱的东西。
这时宦官大声道:“官家言,朕日夜盼望东岛指挥诸将士回朝,朕有此铁骨忠肝之壮士,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当着无数官军和百姓,郭绍亲口只提东岛指挥,无形中给予了这部人最高的嘉奖。
郭绍就露了一面,宦官又喊道:“圣旨,宣靖国公韩通觐见!”
郭绍一从女墙离开,宦官急忙拿着黄伞遮在他的头顶,哪怕天上没有下雪。他用右手握着拳头,压在嘴边,忍着小声咳了一下。宦官王忠急忙道:“官家快进城楼,外面风大,可别染上风寒!”
“朕甚么风浪没见过,不会如此弱不禁风。”郭绍笑道。
王忠道:“奴婢还得叫御医署的人给官家瞧瞧。”
郭绍不动声色地说道:“让陆娘子来瞧。”
这时韩通已进宣德门,在城楼下便主动解剑,从石阶上昂首走上来。城楼上还有魏仁浦等一众文武,大伙儿的目光全在韩通身上,魏仁浦大声道:“大许的英雄回来了!”
文官们也纷纷拱手敬佩地作揖。
韩通听得叫一个受用,他的动作有力而僵硬,完全掩饰不住那一份激动。走上城楼就叩拜大喊:“臣韩通奉旨东征,幸得不辱使命,吾皇万寿无疆!”
“平身。”郭绍道,
韩通从地上爬起来,有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色金属,双手捧到头顶:“臣有此物进献陛下!”
众官纷纷侧目,一眼就猜出来了,那是白银!
这才是重点,韩通从东岛回来得到如此殊荣,不仅仅是征_服东岛的国威和脸面,最要紧的是白银!而这些白银,在场的重臣直接有份,武将的丰厚俸禄能够长久,也与之有莫大关系……
王忠赶紧拿好沉甸甸的一块金属,双手交到郭绍的手上。郭绍也饶有兴致地拿在手里试了试,又细看片刻:“已经炼纯了?”
韩通道:“回陛下,在石见堡内临时修建个炉子就炼纯了。冶炼白银对大许工匠很容易,银中所混贱物,最多者为铅,以吹灰法炼之则成。”
“甚好,甚好。”郭绍回应了一句。不过心里却琢磨,这银矿从山里挖出来,若是在遥远的东岛提炼,然后周折转运……这过程得“损耗”多少?
建立一些规矩和监督的想法在郭绍心里有了影子。他甚至觉得有了另一番布局的机会……对内监督的情_报组织。
后世某朝厂卫的名声很坏,但郭绍坐了几年皇帝,越来越觉得对内监督对巩固统_治的好处;只是一时间难以着手……监督自己人,文武都不会痛快。这和枢密院兵曹司不同,兵曹司也是奸细组织,但只对外、且掌握在官僚手里,所以没人反对。
而现在,似乎是默默改变皇城司职能的机会。入手点就是这条白银运输环节和钱庄的经营,这些利益与很多大臣有关,郭绍若此时建立密探进行监督,想来阻力会小一些……
郭绍当即不动声色道:“传旨,禁止以后在东岛冶炼金银,此事对朝廷不利。”
韩通听罢微微有些紧张,邀功的激动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郭绍又好言道:“政令是为以后,这些白银在铸成钱币之前,得周密控制,不能随意流出。东岛矿山只负责采出矿石,然后运往海州。别的衙门负责提炼,存库、铸币都得有司依律法规矩来办。”
韩通忙道:“陛下英明。”
郭绍又道:“靖国公舟马劳顿,先回家歇息。宫中择良日,设三日之宴为靖国公庆功。”
韩通听罢渐渐又高兴起来,当下拜道:“臣谢陛下之恩。”
“靖国公为国征战,大获全胜,朕心甚慰。”郭绍微笑道。
韩通听罢便执礼告辞。郭绍也随后走下城楼回宫,皇城外的将士,自有枢密府安排诸事,他倒不必过问了。
皇宫宏伟的各处建筑屋顶,还留着白生生的雪,此时此刻,倒叫人想起了韩通进献的白银。雪未化,但冷风中已经隐隐有了春天的暖意。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二十四章 盛十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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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院军令,东海指挥解散休整。俞良部诸将士属于卫军,无伤残者交付清楚甲胄兵器、领赏之后便可以回家了,他们原属卫军开封府指挥,家离并不太远,一个月后俞良和张大又来到了东京城晃悠。
“我说话算数。”俞良拍着胸脯对张大道,“东岛那娘们不算,今日便请你去逛青楼长长见识。”
张大嘴上佯作客套一番,但他一个庄稼汉作起戏来实在很容易被看破,俞良已从他脸上看出了兴致勃勃的样子……毕竟寻欢作乐还不花钱。
张大道:“让俞十将破费,俺过意不去哩。”
俞良嘿嘿笑了一声:“成,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只此一回,老子的钱也是命换来的!”
“那……那……”张大脸已红了,“那青楼得花多少钱?”
“娘_的!”俞良骂了一声,“这倒不好说,内城里的甚么阁甚么楼,一般的也得一贯罢;不过要是找个窑姐,小娘也不过三五十文……那种小巷里的年老丐女十二三文便算了。”
俞良出口成章,显是对花柳之地十分熟悉,这厮从军之前家资就算殷实。
“一贯!”张大使劲摇摇头。
一贯理论上是一千枚铜钱,铜币成色好的也有几百文算的,在大许货币紧缩下,吃个饼喝杯茶也才一二文,一贯钱已属大额。
于是二人直奔望春门外,到城厢寻窑子,此时的东京城墙外也仿若都市,皆因多年没有被攻城围城之故;先是一些富贵人家在城外有庄院,外来百姓附城而居,人口一多,官府便修建道路、设官铺管理治安,时日稍长便繁华热闹起来了。他们一看城外诸铺子应有尽有,难怪很多人搬迁在这里扎根。
张大扭扭捏捏地挑了个长得最好的,鸨_儿要五十文,俞良大方地先把钱付了,便坐在木楼下喝茶等着。张大叫他一块儿,俞良摇头道:“我对这里的娘子无甚兴趣。”
不出一炷香工夫,张大便出来了,却有些闷闷不乐地和俞良离开。二人走在东京城外人口日渐稠密的城厢街巷,俞良问道:“张大,不乐意?”
张大这才骂道:“刚一进去,那娘们就催赶紧的,就想着钱……五十文,买粮都得买多少!可惜哩!”
俞良哈哈大笑:“既然是窑姐,不想钱还想甚?”
就在这时,张大忽然有点失落,喃喃道,“美子挺好的……”
俞良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仰着头瞧着路边绿幽幽的柳枝,问道,“从军前,你觉得怎样才舒坦?”
张大摸了摸脑袋,愣愣道,“吃饱。”想了一下又道,“穿暖,冬天哩屋子不漏风,晚上偶尔想娘们。”
俞良笑道,“这里的窑姐便是为了这个。不过每个人都不能容易满足,连你这厮目不识丁也会得陇望蜀。现在你知道为何有窑姐一夜能值一贯了么?”
张大一脸迷糊,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就在这时,忽见望春门外的驿道上许多人在围观,二人便快步走过去瞧稀奇。便见一队筒帽皂靴的官差胥吏护着几架大车从驿道上经过,随行的还有拿着节杖的曰本国使节……那东岛官吏的装束乍看与汉儿有几分类似,但也很容易分辨,难怪百姓们觉得稀奇。
大车上的人更让人们感兴趣,一车车穿得红红绿绿的娘们!那些女子也不害臊,敞开车厢四周,好奇地东张西望。
俞良瞧了一会儿,便道:“必定是曰本国进献给皇室的歌舞姬。”
张大等在东岛呆过好几个月,顿时说道,“俺瞧着东岛妇人也不咋。”
俞良笑道:“你不懂,官家图的就是远道送来这回事,要的是四方宾服的威仪。”
话音刚落,忽然听张大脱口喊道:“美子!”
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俞良循声看去,果然认出一辆马车上正兴高采烈的女子,不就是美子!美子听到喊声,转头也发现了两个熟人,脸上兴_奋的笑容僵在那里,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周围很吵闹,俞良和张大也无话可说,默默地目送那辆马车而去。
良久后俞良才哼哼道:“这曰本国朝廷送的都是什么玩意……”
张大却有些纳闷,“美子不是在大森小城,怎么能被选中?”
俞良道:“那娘们拼了命想尽办法要来大许,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
……
不久后,金祥殿三日大宴。这次大宴分外不同,诸文武、诰命夫人观赏到的节目更加丰富了。有来自数千里海外的曰本国歌舞,还有上次高丽使者进献的美_女,还有归义军进贡的西域胡姬,除此之外一度比较荒废的中原皇室教坊司也新增了不少人,急着排演了歌舞杂戏。
大殿上丝竹管弦,一派繁华。
文官上表大吹特吹:今上威服海内,四方来归,开盛世,兴太平,强胜大汉,远迈大唐……
除了歌舞姬,赴宴的还有各国使节官吏,高丽、曰本都派遣了人,甚至还有“驻东京大辽驿馆”的使节,吐蕃诸部、河西西域回鹘、党项等等,大殿上奇装异服,什么人都有,叫东京贵族贵妇大开眼界。
皇帝郭绍和两位皇后分别赏赐了韩通以下诸文武马鞍、绶带、袍服、玉笔等物,肯定他们在东岛立下的战功。至于在场的曰本国使节什么感受,那便顾不得了。
郭绍一脸笑容,兴致勃勃的样子,这让辛苦准备大宴的无数官吏宫人十分欣慰。
等东岛舞姬上台表演,果然郭绍对她们的来源毫不在意,只要有地方特色就成,看个稀奇罢了……反正他也不懂。
郭绍对各国甚至大许的艺术都懂得不多,但他觉得自己天生善于观察,看了一番节目,大抵能分辨出各国进献女子的优劣来。勤于训练的歌舞姬在细节动作上的精妙是不同的,曰本国献的女子显然比不上高丽国,或许是刚刚发生了战争他们还不太服气?
大殿上其乐融融,郭绍时不时与大臣举杯祝词庆贺,时不时侧头与两个皇后笑着谈论。
符金盏转头从容地微笑道:“吐蕃、回鹘这些人,以前从不来中原朝贡。而今陛下的声威已远传四方,妾身以为他们现在很担心陛下继续向西征伐。”
郭绍赞道:“皇后颇有见地。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朕倒觉得这远方的朋友有兴趣前来,无非两样,一是有利可图,二是感到有威胁,不然就没劲了。”
符金盏拿团花绫罗宽袖轻掩朱唇,眼睛笑得如月亮一般。
舞台上最大气的舞蹈,反是大许朝廷教坊司的舞姬,宏大的编钟鼓声中,那羽衣长袖如同大片的云彩,又如春天绚烂的花瓣奔放地盛开。
大臣们祝贺时满朝的“万寿无疆”大呼,都让郭绍真正感受到国势皇权的膨_胀!
从西到东,从北到南,他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完全释放!大许还有更多的欲_望和活力需要扩张,一时间郭绍心中浩荡,忽然有点理解当年秦始皇为何非要寻长生不老之药,因为太多的霸业还未完成!
……宴席一连三天,当天晚上暂时停歇。
高丽诸赴宴使节回到“驻东京高丽驿馆”,驿馆官员催促刚到东京的使官,上书朝廷让大许履行承诺,进军东北。
使官却颇有些犹豫。灯下的房屋充满着高丽风格,使官沉声道:“诸位有没有想过曰本国离大许有多远,大许征_服曰本国又用了多久?”
几个人面面相觑。
使官一脸忧色道:“本官个人以为,许军势力至辽东不一定是好事,恐怕是驱虎引狼之策!”
众人大惊,这种言论着实还没听过,驿馆主官道:“高丽国与曰本国不同,我国一向未对中原有不敬敌对之举。”
使官冷冷道:“许军进辽东,好处是牵制辽国,但局面已今非昔比!当今四面扩张者已非大辽,恰是大许,如果他们的势力扩至辽东,你们以为中原真的会大方地将渤海国旧地拱手相让,坐实高丽国壮大?”
使官所言有几分道理,那驿馆里的人又问:“兄台何以有这等想法?”
“今日本使观之,赴宴者有河西、吐蕃、西域来的人,私以为连远至西域的人都嗅到了危险气息。开京诸臣竟如此愚钝,在虎狼卧榻之侧,还想着虎口争食!”
有人道:“我国历代国君想恢复渤海国旧地,前后经营准备了数十年,一时间要前功尽弃着实难以接受。”
那使官长长地叹息一声,望着窗外的院落,装潢得仿佛高丽院子似的,屋檐下的灯笼和值守的侍从服饰让人有他乡似故乡之感。夜色已深,不过驿馆外面的灯火通明,还隐隐传来马蹄哒哒哒的声音,宵禁也难以掩盖东京的繁华,相比之下,高丽国开京已相差甚远。
他转身说道:“高丽国向来不弱,但若不幸与大许开战,必然不敌。我国应避免与大许冲突,寻找更恰当的求存之道。”
第八百二十五章 茶水代酒
充满各种植物的清淡香气的院子里,郭绍忍不住问道:“还不能把出脉象么?”
坐在对面的6娘子脸上泛红,手指很不稳,皱眉道:“陛下莫急。﹏雅文8w=w-w=.·”
郭绍只好闭嘴,便见6岚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指尖按在他的手腕上良久,终于说道:“换一边。”又过了一会儿,她眉头轻蹙:“陛下的脉象有些许凌乱,至今已月余,不能再拖延,定应好好调养才行。”
郭绍道:“6娘子没给朕开药,如何调养?”
6岚的小鼻子嗅了一下,“别喝酒了。”
郭绍沉吟道:“最近几天朝廷大宴。”
6岚抿了抿小声道:“陛下高高在上,便是把酒换成茶水,又有谁知?”她沉吟片刻道,“不能太过操劳,夜晚……夜晚……”6岚说到这里脸上唰地一红,声音变得仿若蚊子扇翅膀一般,“不要临幸嫔妃太过频繁……”
郭绍掏出一张手绢捂着嘴,隐忍地咳嗽了一声,便听6岚立刻打住了话题。她提起笔,认真地写起药方来。或许,她认为郭绍是在暗示什么,然而她真的误会了。
看着6岚红扑扑的脸蛋,认真的表情,郭绍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李圆儿。当她第一次如在春风中绽开情怀,应该不会想得太多,但是等她现那个男子内心最在意的人不是自己,会介怀的罢?
等6岚嘱咐了随行来的宦官王忠,郭绍便淡定地离开了这座院子。他乘坐御辇,径直前往李贵妃宫中。
贵妃的宫中有一种树,春天的叶子也是红色的,夹杂在绿色的树木中分开漂亮,但不是枫树,郭绍知道枫叶要秋天才会变红,但他一直没问究竟是什么树。每次看见时好奇,但转眼就忘了,毕竟常有更多让他关心的事。<>
皇帝的到来,让贵妃非常喜悦,她率领整个宫殿的宦官宫女前来迎驾,热情惊喜的气氛十分强烈。雅文吧w·w-w·.·
一番礼仪之后,李圆儿又叫宫妇把郭璋带过来拜见父皇。
郭绍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并未问学业,只道:“璋儿喜欢春天么?”
郭璋初时有点惧怕父亲,听到这里立刻点头。郭绍又问他为何喜欢,郭璋兴致勃勃地用稚气的声音道:“桃花很好看,还可以和皇弟一块掏鸟窝!”
“哈哈……”郭绍听罢大笑,连李圆儿和宫人们也不禁莞尔。
李圆儿责怪了小孩几句,又道:“出去玩罢!”
郭璋还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儿臣告退。”
郭绍见状又是哈哈大笑,心道:要是翃儿肯定如释重负一溜烟就跑。
他转头对李圆儿道:“朕以为孩儿最重要的并非学业。”
“哦?”李圆儿饶有兴致地看着郭绍,一张圆润的脸很是期待。
郭绍沉吟片刻道:“最重要的是让他喜爱这个世上的万物,对人、对所有东西在内心深处怀有善意。”
李圆儿听罢柔声道:“孩子们张大了定能如陛下一般胸襟坦荡。”
郭绍看着窗外新芽之间粉红团花似锦,心下也似有一阵春风拂过,感到十分惬意,觉得世上美好的事物很多。只是忽然被如此美妙的景色和佳人感动,竟觉有点感怀,他转头又见李圆儿盘起的秀,而今已为人母,早已不是当年情窦初开的美丽小娘。
那些最好年华的等待,那含蓄又大胆的话语,那雪中的楼阁上依依不舍的眼神,一幕幕涌上郭绍的心头。<>雅文8w`w`w=.`
他忍不住小声道:“圆儿,朕觉得对不起你。”
李圆儿听罢神情一变,看着郭绍抿了抿朱唇:“陛下待妾身很好,何出此言?”
郭绍低头沉思。这时李圆儿又柔声道:“唯有陛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郭绍呼出一口气道:“朕这些年忙于征战,对你们着实冷落了些。”
李圆儿微笑着摇摇头:“陛下万民之主,自当以国事为重。”
这时郭绍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只丝绸袋子来,亲手把袋口上系的红绳解开,放在桌案上往前一推:“朕给贵妃带了些小礼物。”
“谢陛下恩赏。”李圆儿高兴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串白色的钱币来,好奇地拿在手里摩挲片刻,又忙抬起头道,“哎呀,妾身每月都有内库拨的花销,原不须陛下再行赏赐……”
郭绍淡定地说道:“银产自东岛曰本国,这批银币是第一批,贵妃也是第一个花销这种钱币的人。”
李圆儿听罢有点受宠若惊的表情,她白净的手指摸索着那钱币,惊叹道,“上面的花纹和字铸得真是精细……一圆?”
郭绍微笑道:“每一枚银币记作一圆,重三钱,值铜钱二百文。它们从石见银山到东京作坊,铸造出来后又两个去向,一是进入内库,二是进入海贸钱庄。它们就好像粮食一样,会给整个大许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
其实郭绍很想把银币比作燃油,而把机构比作巨大的机器。
内库是帝国战争机器的动机,大许禁军、卫军将士只效忠于皇帝,因为他们的军费和兵饷直接来自内库!进入内库的“燃油”,将动这部巨大的战争机器,为郭绍实现更大的梦想、荣耀!有了钱,运行战争机器将变得分外容易。<>
而钱庄的货币,则是动工商业交易流通的动力,商贸的繁荣必将逐渐带动经济的锐变和活力!
……
可以预见的巨大货币量收入,让大许满朝气氛有些狂热,不仅六个国公等大将积极支持开疆辟土,连文官们的主张也有些转变。
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官员策|划了几种国策方略,无不以开疆辟土为主。
但是郭绍对这些方略都不满意!因为无论进取方向如何,几套方略都太过呆板按部就班。
郭绍在议政殿当着二十几个大许最有权势的大臣道:“如果要等慢慢消化新的势力范围,过程太长,动辄以十年计。当此之时,我朝应先放开手圈定一个大框,然后再逐渐经营为时不晚!”
王朴执礼道:“陛下之意,向南要进取大理国?”
不料郭绍摇摇头。
王朴沉吟片刻,瞪眼试探道,“交趾?”
但郭绍依旧不点头,他站起身走下来,在两旁的大臣之间来回踱了几步,众人都纷纷起身。
郭绍走到魏仁浦刚才站的木架大图前面站定,伸出手指着大图最下面的空白处,“马六甲海峡!”
诸文武面面相觑,一些人一脸茫然,显是从未听过这个地名的缘故。
郭绍不动声色道:“大食、以及更西边的蛮夷万国要到东方来贸易,从海路必过此水口。我朝向南控制此关,则将整个东海、南海纳入东方贸易范围,一切规则由大许制定!”郭绍伸手在图上画了个大圈,“西边各国到来,商税、停靠港口,都可以由朝廷权衡各方利弊后制定。”
他一边踱步,一边沉思自己的宏大构想,“纵容大食人到本土贸易,恐有后患。蛟龙军应先在吕宋建立港口,让大许商人到吕宋;大食商人也到吕宋,然后进行交易。
以马六甲为界,东海南海将变成大许皇朝之内湖,势力范围内,无论大理的物产、交趾占城之粮食贸易,都可以与之商议,或以利弊得失说服。”
群臣听罢,不管是否赞同,先是一番称颂。杨彪听得兴起,大声嚷嚷道:“不服陛下,便用刀剑叫他们服气为止!”
郭绍似乎被大伙儿的歌功颂德鼓舞,当下又镇重其事地说道,“吕宋的海港城池,便命名‘马城’。”
众臣正在议论纷纷,郭绍话锋一转,又将目光投向北方,“西边,要完全控制中原到河西走廊的通道,将沿途的土地全部纳入版图,不得吐蕃、回鹘等诸部再威胁道路;通过河西走廊,获得西北、西域的良马物产贸易,将大许的势力进取至西域诸国。
东边,借履行征曰战争前的承诺,进军营州,先将兵力延伸至辽西,逐渐扩充至辽东……”
郭绍站在地图前,自己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息,这是一个宏大、伟大的企图,如果实现,半个地球将纳入他的势力范围!
马六甲现在连地图都没有,但有什么关系?多次的成功经验让他相信,皇帝的意志出想象的强大,必定有办法能完成他的目标。
那一片地图上的空白,却并非无人触及之地……大食人能到南汉国沿海,风帆时代肯定是通过马六甲海峡。
这个时代的航海能力有限,但所有国家在海上的实力都很弱,许军只要比别国强一点,就能掌握主动权!
议政殿的大臣们神情震惊,有些茫然。郭绍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接近疯狂,但是,不去尝试怎么知道在此世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朕,上天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所知之地,皆应遵循大许皇朝的秩序!”郭绍镇定地回顾左右,毫不谦逊地鼓动群臣的信心。
第八百二十六章 小窗之光
春光明媚的金祥殿,精雕细琢的窗棂与成堆的案牍之外,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绿树为一切增添了几分活力和温情。`
京娘走过书房,见左攸等大臣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相互无言,她默默地往里走,来到了里面的“密室”。这间房间被宫里的人戏称密室,是因为没有较大的窗户,又放了一些皇帝的私人物品。
门没关,郭绍似乎在等着要见的人。
京娘跨进门槛,正想执礼开口,便见他正坐在一副全身板锁铠面前,竟然在亲自拿手帕在擦拭那铠甲的肩甲……毕竟宫里有太多人干活,皇帝着实没必要做这等琐事。
京娘的礼节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忍不住看着郭绍。
这房间就只有一扇小窗,位置很高,采光便不好。一缕光线从小窗里透进来,光线仿佛一团雾一般,让这幽静的木屋子里好似笼罩在光晕雾沉沉之中。
墙上挂着一幅五颜六色的大地图,大许控制的版图用黄色染过,图旁边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南汉人进献的木兰舰木模。此情此景,郭绍擦拭盔甲的场面让京娘骤然感受到这个汉子燃烧的野心……哪怕在如此安静的小木屋中。
京娘的心下一紧,仿佛被什么触动。其实她对大许朝有多大的地盘连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在京娘心里,皇室的财富已经花不完荣华富贵达到极致,她甚至难以理解为何皇帝对扩张进取还有如此热情!
但是,充满野心的郭绍却让她有点痴迷,完全不知道原因,或许是他那专注的眼神那看着曾经披上驰骋战场的盔甲的眼神罢,京娘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情怀。她对什么情怀没有兴趣,确实怀有那样东西的男子很有兴趣。
“京娘。”郭绍转头看了她一眼,拿手里刚擦过盔甲的手帕按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塞进袖袋里。 `
京娘这才回过神来,动作有点慌乱,忙抱拳道:“妾身奉诏觐见,拜见陛下。”
郭绍点点头,指着桌案旁边的一条铺着蒲团的腰圆凳:“坐罢。”
京娘遂依言上前,忍不住小声道:“陛下身体不适?”
郭绍微微皱眉道:“不过是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但人便是如此,只要一个地方有点不适,就会影响整个身心心情。”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高壮的宦官走到了门口,京娘常在宫廷对内侍省的宦官很舒服,认出是杨士良。
“奴婢叩见陛下。”杨士良进来就跪拜磕头,这举动让京娘觉得自己的恭敬远远不够,有人背地里说坏话说她恃宠而骄似乎并不完全错。
“起来,起来。”郭绍随口道。
杨士良爬起来躬身侍立,没叫他坐绝不敢坐,郭绍也似乎懒得多费口舌。
京娘和杨士良都姿态恭敬地呆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这时郭绍沉吟片刻,开口道:“刚才朕与京娘说到一处不适全身不适的事儿。皇朝同样如此,一出有问题,整个帝国都会被牵累。”
杨士良捧起拂尘道:“陛下所言极是。”
郭绍的目光从京娘脸上扫过,他神情肃然,眼睛充满着坚毅;不过一颗心时刻都注意着他的京娘,却从那坚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微妙温柔的东西。
京娘大概明白了自己心弦偶尔颤动的缘故,这个充满野心的男人手握生杀大权和暴|力机构的男人,却并不暴戾,他常常露出温和的一面。`
她侧耳倾听那厚重音色里的磁性低沉的温和:
“所以朕想要一条言路,让朕知道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哪怕是小问题。”
京娘和杨士良此时仍旧不太明白皇帝的圣意,但他们都没急着问,而是沉住气再听听。
小窗口里透进来的光洒在他的脸上,汗毛和白色里衬领子上料子纹理都清晰可见,京娘恍若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看郭绍。
郭绍神情沉静,眼睛里仿佛一潭很深的水,继续说道,“朝廷有御史台各种名头的言官,但是这些人并不一定会全说实话。因为利益牵连……”
他想了想,又比较具体地说,“诸如御史台枢密院或许与六部没有职权牵扯,谁也管不了谁,不过如果一个枢密院事的儿子和一个六部侍郎的侄子是同窗,又或者某两个官员之间为世交呢?甚至说到一些国策时,文官甚至文官武将的家族都利益一致,那便会一个鼻孔出气……这世上,最难做的是人情。”
郭绍顿了顿,“朕要一个机构,不能交给枢密院管,想来想去,只能托付给内侍省。”
杨士良小心问道:“奴婢斗胆,陛下想要这个衙署为陛下做何事?”
“问得好。”郭绍称赞了一句,似乎觉得杨士良这个宦官头脑很清晰,“衙署可称‘内厂监’,曰本国石见银山从开矿粗炼海运精炼,到铸造成钱币,以及究竟铸造了多少钱币,环节较多。朕必得派出自己的人监视这些环节,避免钱币的流失。
明的暗的都要安插人手,毕竟摆在明处的眼线,很容易被人严防。所用之人不限于宦官宫人,可以培植一些细作卧底。”
郭绍又不动声色道,“从铸钱到海贸钱庄,皇室内库是占股最大的一份,朕有足够的理由派人监管……而且枢密院政事堂内阁辅政等大臣,私人在海贸钱庄也有占股;可是,他们又不能插手这些事务,于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收益。如果朕出面约束控制监督,保障钱庄的正当收益,这也是大臣们乐于看到的事。”
他若有所思道,“与己利益一致的作为,人们常常愿意乐见其成。”
杨士良一本正经点头,恭敬称道:“陛下高屋建瓴,运筹帷幄!”
京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言下之意,想监视石见银山到内库钱庄的各处……那与‘枢密院的儿子六部侍郎的侄子’有何关系?”
杨士良听到如此直白的话,忍不住侧目,神情愕然。京娘却十分淡定地坐在腰圆凳上。
果然郭绍并无责怪之意,他看起来十分慎重,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银监’只是一个切入点,一个理由。‘内厂监’所承担的职责不止于此,你们可知枢密院兵曹司在做什么,用什么法子在做?”
京娘等听罢不约而同地如同鸡啄米地点头,片刻后杨士良似乎才回过神,这样不合礼仪,又赶紧道:“回陛下,奴婢明白。”
郭绍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看着他们道:“便是做那等事!不同之处在于,你们的目标不是国外,而是内部!各种各样的人各个地方……各个行业和层面。”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这个衙署不必让枢密院等任何官署插手,包括账目也不必公开,只需向朕和内侍省禀奏。”
京娘听罢,不经意间现杨士良的神色异常紧张肃穆,这时京娘也意识道:所谓“内厂监”恐怕比兵曹司更加危险更加暗藏凶相。因为内斗往往比战争更残酷。
京娘问道:“若需要从别人口中掏出消息时,可对目标进行缉拿审讯?”
郭绍听罢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内厂监只能打探消息收罗证据,无刑讯之权。但是……”
京娘和杨士良都侧耳听着。
郭绍拿起一本小册子翻开,不动声色道:“但是你们可以在大理寺刑部安插人手,若需口供,借大理寺刑部之手达到目的。若大理寺和刑部都不能羁押之人,恐怕内厂监也不能轻易动了。”
二人神情凝重地执礼道:“遵旨!”
“哗哗!”郭绍从册子上撕下几页纸,放在桌案上,“朕写了一些想法,你们可以参照看看。别的事,便由你们先部署操办了。朕所虑之事甚多,无法亲自办这件事。”
杨士良道:“奴婢等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郭绍抬起袍袖,轻轻向外侧挥了一下,二人便适时地抱拳鞠躬道:“奴婢等告退。”
京娘退至木门外,转身离开时,侧目向里面再看了一眼,见郭绍正一手按在墙上的地图上,一手拿着毛笔在上面描绘着什么,他的脸在京娘眼睛里一闪而过。
或许女人毕竟心细,京娘此时偶然地察觉郭绍眼睛里似乎隐隐有一丝郁色。而且,他的作为也似乎与以前不太相同,以前的郭绍更加自信,他认为能掌控全局,而现在设立什么内厂监本身就是在用权术辅助掌控的手段了罢?
在京娘的见识里,而今的郭绍帝位更稳固权势威望更大,战功和皇位上的积威让他的威信登峰造极……以前大势所趋只得到国内大臣的被迫认可,而今皇帝的武功更得到了四方外国番邦的承认。
可他为何反而对内有些忧虑了?
京娘穿过书房出来,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她犹自摇摇头,毫无意思的动作好像是要将疑惑甩到脑后。
...
第八百二十七章 看清楚方向
郭绍回到书房时,左攸拿着一叠分类、归纳内容的奏章过来了,躬身将东西放在御案上,说道:“请陛下过目。”
他的动作比较慢,也很稳,哪怕是微小的举止也分外上心的样子……因为这地方是皇朝中枢,每个人在这里做每一件事都分外谨小慎微。或许正因“重要”,所以最普通的小事也赋予了格外的气息。
只有一个人没那么上心,便是郭绍。他是这里的主人,主人无论对错,别人都会替他圆场。
“陛下,折德扆上奏章了。”左攸又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句。
“哦?”郭绍果然立刻低头看桌案上的一堆东西。折德扆是封疆大吏,在朝廷里总是受关注的人物之一。几个内阁辅政通常会把最重要的奏章放在上面显眼的位置,郭绍很快在一堆奏章的上面轻易找到了那一份。
折德扆在奏章里口气似乎在回答朝廷的询问。郭绍记不得自己是否叫人问过他,也不太清楚什么衙门决定询问那件事……搜寻党项首领李彝殷之事。
总之折德扆在奏章里答复,得到一些线索李彝殷在北方草原,但至今仍未找到。
左攸微微抬头,似乎在揣度他是否应该告退。郭绍看了他一眼,立刻便开口提起话题:“平夏行省的规矩还不完善,朕有个想法。”
左攸马上安心地呆在那里,抱拳道:“臣洗耳恭听。”
郭绍想了一会儿,沉吟道:“这个规矩涉及到卫军兵制的渐进革新。目前之卫军,出征之余,大部便回家各自耕种或做工;但如此用法,着实浪费了朝廷出钱装备、训练卫军将士的耗费。他们应该有更好的用处,便是戍守行省。如此一来,不仅比务农做工收入更好,对皇朝的作用也更大。”
左攸忙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善!”
郭绍听罢有点高兴道:“左侍郎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商量一番,然后照朕之设想,制定一个具体执行的方略,予朕过目。”
左攸当下作揖:“微臣遵旨。”
郭绍又以片断一样的话说一些自己的想法,“行省卫军不能用终生制,而应该有年限,近的三年、远的五年为一轮值。这样有个好处,行省卫军将士之根基家底依旧在国内,行省武备主力不易脱离朝廷。”
左攸问道:“大许卫军将士与当地人同处,军法只严禁淫_掠,对嫖_宿、引_诱妇人没有禁止法令,若将士与当地妇人结连理,朝廷应该以何规矩处置?”
郭绍琢磨自己和中原王朝都没有多少种_族观念,世人主流信奉的还是“入华则华”,认同真正归化的人;而没有二战时日耳曼人要保持高贵血统的执念……何况党项人也是黄皮肤民_族。
他当下便道:“在轮值期满,将士可以自愿带回当地妻妾。若有置业倒不必担忧,既有戍守期限,将士应不愿置办土地房屋,临时也能卖掉。”
左攸领命告退。
郭绍坐在御案后的椅子上犹自又琢磨了一番。曰本国这等远的驻军,期限可以五年;平夏则可三年。这条规矩阻力不会很大……只要朝廷有钱!因为这个时代的人生活节奏缓慢,三五年对一般人不算长,一个军籍壮丁,用三五年驻守的时间,换一份殷实家资的保障,大多很情愿。
行省最高长官大都督、行省卫军将士三五年后要回国,领取他们应有的报酬,便绝不会与当地势力勾结,造成分疆裂土的风险。而当地流放的汉儿、土著势力又没有武力,被驻军压制,没有暴_力保障便翻不起多大的风浪。目前看来,这法子似乎能保护帝国版图的统一。
因为要开支行省卫军的军费,朝廷军费开支又将增大……但对行省资源的利用、贸易和“运输”会让朝廷收入增加,算来应该能维持下去。郭绍预计以后大许朝的财政,会走进收入与开支同样膨_胀的轨迹。
郭绍转过头,伸手抚了一下地图下方的“交趾郡”所在的位置,从资源配置上考虑,他一时间对南部的粮食产量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不过他看了一会儿,目光还是上移,看向了河西西域、以及辽西辽东……武备国防的纵深布局,才是迫切重要的罢!
……
春风让灵州东边荒原上出现了些许绿意,远远看去,那片鸟不生蛋的地方似乎有变成草原的错觉。
一队矫健的战马冲出光秃秃的山谷,前方一片树林和草地立刻让人们眼前一亮。
“驾!”当前一个披甲执锐的中年大汉粗_暴地一蹬马腹,策马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然后跳将下马,在一条小溪边蹲下去捧起一捧清水来。
“哈……”中年大汉舒畅地长叹一口气。
“折公,咱们沿着这条路,很快就到灵州啦!”一个穿袍服的文士道。
中年大汉折德扆点点头。
就在这时,文士皱眉呵斥道:“你们几个,没见折公在此喝水?把马牵到下游去饮水!”
“是!”将士们忙应了一声。
折德扆拔下腰带上的皮水袋,放进溪水里灌水,旁边的文士也忙着做一些琐事。过了一会儿,文士又开口道:“听说李彝殷的女儿依旧是贤妃,官家恩宠有加,这是要以招安李彝殷自投朝廷的作为;可咱们又派人四处逮捕李彝殷。现在咱们弄得不上不下,既不能悬赏通缉,又不能顺着朝廷的态度安抚……”
折德扆忽然问道,“为何不能顺着朝廷的态度?”
文士降低声音,沉声道:“朝廷以安抚为主,在下估摸着不仅为了稳定平夏党项人的人心,也考虑灵州以西的那些党项部落。但折公不同,折公毕竟与党项人有些渊源,折公越显得记恨李家,越叫朝廷放心。”
折德扆不动声色,指着文士道:“你啊,太过聪明。我见过官家,官家却非心胸狭小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士听罢有点尴尬,但马上又一副忠心为折德扆谋划的作态:“与官家心胸相比,在下自然是小人!不过,就算官家放心折公,难免朝中有小人谗言。”
折德扆“哼哼”发出一个声音。
文士观之,折德扆似乎并不愿意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当下便左顾而言它:“朝廷为何急匆匆地催促灵州互市增加马匹购买数量,难道又要用兵了?”
折德扆直起腰来,道:“恐怕确是如此。”
文士道:“必定是要在北方用兵,不然增加战马用处不大。”
折德扆转头看了他一眼:“言之有理。”
文士受到了鼓舞,立刻又兴致勃勃地议论道:“从去年到今年,朝廷不断向灵州调粮囤积,这是又要西征?”
折德扆道:“我听说大许东征(曰本国)时与高丽国有密议,也说不定是往东北方,大许最大的对手还是辽国。”
文士点头道:“着实要等等才能看清楚方向哩。”
折德扆道:“这事儿咱们倒暂且不必过问,眼皮底下这事儿(增加战马交易量)该怎办,本帅想听听你的主意。”
文士沉吟片刻,说道:“掣肘战马互市者,一是甘州回鹘收的路费太多,二是灵州西边诸党项、吐蕃部落对商队的隐患。”
折德扆听罢不断点头,“继续说。”
文士道:“只要对这两股势力施压,让他们有所忌惮退让,一来可以降低战马购买成本,有更多的钱买马;二来减少战马在半路的损失。战马交易自然增加了。”
折德扆越听越有兴致,似乎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如何施压?”
文士道:“而今大许武功声威名震四方,一战定平夏,数月让远在东海的岛_国臣服,河西诸部十分忌惮震恐。折公可以对驻灵州诸部行馆的人放言,朝廷对西面商路不通十分不满,诸部贵族必会恐慌收敛。”
折德扆微微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朝廷对商路不通不满,以今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作为,极可能用武力解决西边……这种说法实际是用武力威胁诸部就范!
但是折德扆仍不确定诸部会就范,西北这边势力错综复杂,谁不刀口捧饭碗?那甘州诸部、河西近左的部落收过路钱、劫掠那么久了,几句话就想让别人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博弈着实很有意思。”折德扆不动声色道,“官家也喜爱此物。”
文士顿时肃然起敬,因为折德扆不止一次在下属面前提起他和皇帝坐在一起下过棋了。文士一脸膜拜道:“官家对弈很高明?”
折德扆笑道:“不知你所说对弈,是在什么样的棋盘上?官家有时高明,有时糊涂。”
文士听到这里,所有所思。
就在这时,将士们歇息后已经准备好了,折德扆转过头,招手示意亲兵把他的坐骑牵过来。折德扆抬头望向西边,太阳已经悬在树林上空,他便朗声道,“赶紧一些,才能在天黑前到灵州!”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二十八章 更心平气和
灵州以前是蛮荒草原、荒漠中的一座军镇,房屋低矮粗糙,军民衣着破旧。现在同样如此,但是一次中原帝王的西巡让这里有了变化。
城中更热闹了,穿着五花八门奇装异服的人更多,因为这里有各族各部的驿馆,还有交易的互市。它不再是遗忘之城,而被赋予了一种区域中心的地位。
平夏行省大都督折德扆到来后,首先接见的人是吐蕃脱思麻部。
使节窝哥带着一队七八个人来到行辕,都是穿着佛教法袍、拿着法杖的喇嘛。窝哥问带引他们的汉人官吏:“大都督与许多部族往来,为何选中我们(首次接见)?”
官吏不卑不亢地说道:“如贵使所知,留守灵州驿馆的人并非各族要紧的人,而贵使不同,您是脱思麻的贵族,刚刚从自己的土地上来到这里。”
窝哥听到话里有尊敬之意,很是受用,当下便道:“吐蕃人有很多马,但是吾等步行到灵州。您可知为何?”
官吏道:“愿闻其详。”
窝哥道:“因为我不仅是吐蕃贵族,也是一个僧人。步行是我们表虔诚诚恳的礼节。”
官吏抱拳道:“本官定会将此事禀报大都督。”他转头又指着低矮房屋之间的廊芜,“上次大许皇帝幸灵州,这处宅子曾作为皇帝行宫。”
窝哥听罢,抬头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廊芜两边的景色,久久无话。很普通的建筑,墙上的泥土都已被风化得凹凸不平,但窝哥仍旧觉得这些房屋很了不起。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恐惧之感来。恐惧是因为未知,窝哥听过关于大许皇帝和其禁军的各种传言,甚至有人说那些效忠皇帝的禁卫长着三头六臂,一个人可以打十个……所以党项契丹联军十几万人被人少的许军一战剪灭。窝哥当然不会全信那些无稽之谈,但相信大许的实力,在他心里汉儿充满了狡诈、虚伪、阴谋、欺骗,不信佛法为所欲为,而且又拥有窝哥不理解的可怕武功,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危险的气味。
就在这时,身后的僧人用吐蕃语说道:“恐怕他们不仅因为您的身份,也是看中我们部族的位置。王景父子镇守秦州,已是大许在陇右最远的势力;兰州在我们手里,能威胁大许边境、以及向西的战马贸易。”
窝哥看了那汉人官吏一眼,不确定这个官吏是否懂脱思麻的语言,便用吐蕃语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后再谈。”
一行人被带到了大堂,便见一个大汉坐在上方的公座上。窝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为那人穿着戎服甲胄,铁盔则放在上面的桌案上,主人的打扮本身就带着某种的信号。
“大都督,脱思麻使节到。”文官抱拳作揖道。
窝哥等人双手合十行礼。
折德扆和颜悦色地说道:“贵使不必多礼,灵州官府若有接待疏忽之处,还望见谅。”
窝哥微笑道:“愿西北互市各族都能如大许官府一般恪守礼仪。”
……折德扆饶有兴致地品味着这句话,分开腿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面,终于回应道:“可惜并非如此,大许朝廷对西北局面十分不满意。”
“哦?”窝哥抬起头来。礼遇的气氛渐渐在变化,喇嘛们的神情也随之改变。
折德扆道:“皇帝陛下曾亲临西北,号令诸部和睦共处,大家也同意了。可是哩,现在我们的商路上关卡众多反复被征税,过路费甚至高过了马匹本身的价钱,半路上还面临被劫掠的危险。”
窝哥摊开手,有些无奈道:“如大都督所知,我部没有设关卡,也没法设关隘,商路不从脱思麻各部领地上过。我们能为朝廷做什么?”
折德扆身体前倾,似乎这样能让他的嘴能更靠近吐蕃人,他不动声色道:“朝廷希望脱思麻能站在我们这边……将兰州城交给大许管辖,让你们骑马的勇士与大许勇士并肩作战。”
大堂上立刻沉默下来,说了那么久,大许朝的大都督终于开诚布公地说到了重要的地方。所有人都望着吐蕃使者,等待着他的态度。
就在这时,窝哥语气平静道:“大都督提出的要求,我部既要割地,又要为大许卖命,那么……我们能得到什么?”
人们纷纷侧目,大堂上死寂,气息骤然紧张。
本来大家都是讲礼的,主宾其乐融融,可是一谈到实际利害,立刻就变味了。
折德扆还没有答复,吐蕃使者又压抑着情绪加了一句:“当初夏州党项人也在灵州与大许结盟,不到一年时间,如今平夏已成为大许行省。”
折德扆听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冷道:“李彝殷不同,他本是大许臣子,却抗旨、勾结敌国叛_国!”
吐蕃人总算忍耐住了,没有再反驳讥讽。
折德扆也呼出一口气,缓下语气道:“朝廷诸臣与本公一样,也希望西北能和睦太平,所以才与脱思麻使节‘商量’,大家结为联盟。不然,如果让陇右、河西都成为大许的土地,我们何须交税,何必对那些盗匪心慈手软?”
“您这是在威胁我部?”吐蕃使者沉声道。
折德扆不置可否道:“今上是仁慈的明君。何况若要逼迫,也不该先找脱思麻部,你们与大许更和睦。”
他在掌控着大堂上的气息,言语之间已把握好了分寸。
吐蕃人似乎也不太愿意完全得罪折德扆,当下也道:“吾等当然尊敬大许皇帝的威仪,认同大许国威;可是如果我们表现得软弱可欺,便不只是拱手送一座兰州城,不久后党项、回鹘也会威胁我们送更多的东西。”
折德扆冷冷道:“贵使能替吐蕃诸部决定选择,不愿站在大许这边?”
吐蕃人双手合十道:“大都督误解了我的意思。请您明鉴,脱思麻诸部并不愿意与大许为敌,不敢言听计从,只是为了自保。如果别的部族也答应‘站在朝廷一边’,脱思麻定不会成为大许朝廷的敌人。”
折德扆点点头,心里已明白了陇右吐蕃部族的态度,便是隔岸观火,看情势风向做墙头草……不过这并非最坏的局面,总比一门心思想抵制大许势力要好。
就在折德扆打算安抚吐蕃使节时,那吐蕃忽然说道:“对了,不知大都督是否已知道,平夏党项前首领李彝殷似乎在河西。”
折德扆神情顿时诧异,脱口道:“他不是逃到北方草原上了?”
吐蕃人不动声色道:“北方草原诸部落皆受大辽号令,李彝殷若能成事,大辽必定支持。他留在北方已无必要,据说不久前到了陇右,被一个党项部落庇护;现在正在甘州与回鹘人密谋联姻,想要争取河西回鹘人的帮助。”
折德扆立刻生出了怒气:“陇右党项部落已经臣服,诸部首领发誓听从夏州大都督府号令,现在竟敢明目张胆包庇叛贼!”
吐蕃人道:“发誓没有用,党项人信佛并不虔诚,他们的佛法也是错的。另外,李彝殷的女儿还是大许贵妃,朝廷似乎没有说他是罪犯。”
这吐蕃人对大许了解得并不深,折德扆也无法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怕中枢猜忌他的出身罢?于是只能说道:“但是他背_叛天子、兵戈相向,所作所为皆是事实,朝廷虽未降罪,却也没表明饶恕其罪孽。因此李彝殷仍是叛_贼。”
折德扆问道:“李彝殷被哪个部落包_庇?”
吐蕃人谨慎地答道:“吾等不太清楚,毕竟更关心他下落的人不是吐蕃人,而是汉儿。”
那他为何要说出这个消息?果然吐蕃人马上又绵里藏针道:“几百年来,西北部族众多,尚能存息于世之各部,绝非只靠服软求和、守礼谦让就可以。若是大许逼迫太甚,让所有人都无路可走,李彝殷就极可能有机会撮合起很多部落,大家可能铤而走险,试图抵抗让他们恐惧的威胁。还望大都督三思。”
折德扆脸上露出奇怪的红色,冷笑道:“多谢贵使的忠告。”
吐蕃人执礼道:“大许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家,甚至西北诸部都认为大许强盛超过大辽。但是,西北的地方很大,路很远。”
他顿了顿又道:“或许,我们应该更心平气和地来处置这些事……方为明智之举,折公以为如何?”
折德扆听罢挥了挥手,保持着气度道:“但愿还有下次,本公能与贵使相谈。”
“告辞。”吐蕃人执礼离开大堂。
身边的文士很快沉声道:“李彝殷在陇右的消息未得证实,咱们得尽快派人打探清楚。”
折德扆沉吟片刻道:“现在应该马上做的事,是上奏朝廷,不管吐蕃人的消息是否可靠。”
“折公所言极是。”俩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忽然有种相互默契的眼神。文士抱拳道:“在下请命为折公草拟奏章。”
折德扆的手放在下巴,拈_搓着硬胡须,微微点头。
文士显然明白了折德扆,嘴上不承认,心里却认同文士的看法:要尽量避免与党项人扯上关系,避免被东京一些人猜忌排斥。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八百二十九章 千年之路
来自草原荒漠的奏章,到达了落花缤纷亭台翠柳的东京皇宫。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御案旁边站着的人除了几个内阁辅政,还有枢密院正副二使。大伙儿已经章了,此时正在等郭绍对着奏章细/br>他抬起头来说道:“西边的丝绸之路,我们走了上千年;而东海南海的茫茫海面,我们几年前还几乎一无所知。但朕觉得西边商路比茫茫大海更加难走。”枢密使王朴开口附和道:“人比所有蛮荒荆棘都危险。”郭绍听罢很有兴趣地朴:“王使君所言极是,而今的海上还没什么海盗,河西却满是蠢蠢欲动的盗贼。”君臣二人口中说着商路,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之所以如此关注这份奏章,是因为李彝殷的消息。郭绍沉吟片刻,对王朴说道:“安排兵曹司的人手,把折德扆说的消息打探清楚。”王朴作揖道:“老臣遵旨。”郭绍起身站在墙上的地图前,背对着大臣们,沉默了许久。就在这时,枢密院副使魏仁浦的声音道:“昨日有银车通过宣德门,臣打开箱子一箱箱闪亮的白银钱币。现在内库不太缺现钱了,臣以为着实只有出兵讨伐才能真正解决西北的问题。”文官们陆续附议。郭绍一言不发,因为西北诸部似乎正在联合在一起,试图对抗大许朝廷……这是东京君臣都不能接受的事,朝廷攻灭夏州苦心经营西部边陲,决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郭绍也找不到放弃的理由,他现在有钱有兵。“魏副使主张出兵,有何方略?”郭绍道。魏仁浦转头眼王朴,向上位抱拳道:“臣等商议,先征西北,目标是收复甘州凉州等地,打通向西域的道路,让诸部彻底放弃与大许朝廷为敌的念头。同时,在西面战事期间,于东面辽西走廊上建堡垒,准备收复营州的道路据点……与辽军开战需要大量战马和骑兵,若有堡垒,则可以补足一些骑兵不足。”郭绍听罢转过身来,赞道:“此略甚好。在辽西建堡,也能吸引辽国的注意,减轻西北战场的压力……诸位都知道,只要咱们一用兵,总会有契丹人和稀泥。”众人听罢笑出声来。王朴道:“陛下明鉴,兵曹司禀报,辽国已经开始在东北增兵了。”郭绍站直身体,回顾左右,他的心中再次充满了斗志,一切回到了最好的状态。他建立的王朝,一开始没有燕山防线,敌军从幽州一马平川随时威胁河北,经过几次战争,北方安全得到保障;而这一回的战争过后,他相信处境又有改观自己的江山会更加稳固。“西征用谁为主将?”郭绍问道。一时间没有人立刻举荐,但人们听到这句话,已明白皇帝决定西征的态度。……东京清晨,天刚蒙蒙亮,街巷之间还笼罩着白雾,一些店铺已经开了,商人们正在取下拼镶做大门的木板。而此时的一条巷子里,一个年轻文士被人从后门径直扔到街上,摔得他呻|吟了一声。一个彪悍大汉“呸”地向躺在地上的人唾了一口。马车上走下一个双鬓胡须白了大半的清癯老头,老头将一把钱放在彪悍大汉手里。彪悍大汉稀奇地拿起里面的一枚白色圆币,凑近了瞧,啧啧赞道:“铸的字很清楚。”“银的。一圆值二百文,所有大钱庄和朝廷官府都认。”老头淡淡说道,“我可以带走他了么?”彪悍大汉数了一遍,点点头。老头上前亲手扶起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的年轻文士,上了马车。片刻后马车便从巷子里离开了。老头丧的年轻文士:“李先生,在青楼里没有搬出李公的名头吓唬他们罢?”年轻文士正是开国公李处耘的族弟李良士,他瞪眼道:“在下还没那么傻!就算说了,仲老先生觉得那些满身铜臭的人会信?”老头仲离点头道:“坏了国公的名声,恐怕没那么轻巧了。”李良士当下有模有样地抱拳鞠躬道:“多谢仲先生再次相救。”仲离淡淡道:“不谢,那些钱你是要还的。”李良士皱眉道:“我便是想赢回来还仲先生,岂料……”仲离道:“倒不用急,老夫暂且也不用钱财。”李良士听罢嘀咕道:“仲先生那么大年纪了,又没儿女,拿那么多钱财来作甚?既有钱,又何必再出来奔忙?在下若像仲先生这般,天天住青楼里逍遥,嘿嘿。”仲离微笑道:“李贤弟若是到老夫这年纪,恐怕也对青楼逍遥没兴趣了。”“着实无趣。”李良士叹了一声,他又饶有兴致地说道,“上次在下好不容易举荐了仲先生,这也是仲先生主动让在下办的事,不料您却拒绝李公邀请,当真沉得住气。”仲离笑道:“为士者,总得有些出世的风骨,而李公也乐得有礼贤下士的风仪。”仲离把李良士送回家,径直去了开国公府邸,他本是门客,也住在府上。及至下午,李处耘的仪仗从大门回来了,仲离马上去书房拜见。李处耘将佩剑和头盔放在桌子上,身上还穿着武服和盔甲,正坐在桌案前喝茶,见仲离在门口,便招呼他进来,又上了一盏茶。李处耘眼仲离,开口道,“官家以前说过一句话,战争才是解决所有事的捷径,果不出其然。”仲离躬身听着。李处耘捋了一把大胡子,“西北那边什么人都有,简直是个烂摊子。不过只要一支劲旅横扫,什么乌七八糟的势力都会涤荡干净!”仲离抱拳道:“恭喜李公,此番若为天子立功,韩瞪眼在李公面前说话也不敢那么大句了。”李处耘不动声色道:“官家还没决定用谁为主帅。”仲离淡然道:“官家若不亲征,用李公是最好的选择……武将里,只有您的身份能服得住史彦超;而战阵上有史彦超,一切都会简单很多。”李处耘听罢欣赏地离:“仲先生是难得的大才,当年李筠有仲先生,却干得如此糟糕,当真不易。”仲离拱手道:“在下一介文人,老迈手无缚鸡之力,纵是胸有谋划,也得上位者愿意听才是。”“是,决策之权在于主人。”李处耘淡然道。他满脸大胡子,红脸上的一对眼睛却分外明亮:“仲先生见识不浅,果然现今一开战,连文官主持的人也很多。”仲离微笑道:“武力带来了天大的好处,短短一年,从东岛带来的白银已经为满朝大臣解决了很多头疼的事,而且大伙儿也从中得到了各自的好处。枪炮一响,白银财货纷纷运来,诸国震慑,大许朝廷上下极有脸面,又能干脆利索地让四方就范……不仅将士,文官也会迷上如此容易得来的好处,诸公为何要拒绝哩?”李处耘正色道:“还有皇朝的江山稳固!西北诸部蠢蠢欲动,朝廷绝不容许边疆重新形成一股无法掌控的势力,不然他们会是一个隐患,至少会迫使我朝在西面增兵设防,增大军费开支。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打散他们!且能打通商路,得到更多的战马,准备对辽国一战。”仲离沉吟道:“官家有必要再对辽国开战?”李处耘眼仲离,“仲先生长于谋略,却似乎不长于大略。我朝在幽州击败辽军,收复幽云诸州,但从未主动攻击辽国……”仲离点头道:“老朽明白了。辽国肆无忌惮帮助大许的敌人,便是这个缘故。”李处耘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说道:“你说对了。辽国国势已被我朝压制,但如今攻守之势依旧。我们依旧处于防御处境,不同的是有了燕山和长城,防守更容易;辽国南下更难。可是邦交如战阵,只有防御不行。本公在朝里的主张,便是要将大许武力部署到长城以外,有主动惩罚辽国的能力。如此一来,辽人做任何事之前,都得三思而后行;一切可以商量了,真正的太平才能到来。”仲离道:“时不时惩罚辽人,李公等人才有大用之地。”李处耘不动声色,但没有反驳。他虽然被解除了兵权,坐享荣华富贵,但一点都不想解甲归田,戎马一生,还愿意时不时派上用场。他摸着大胡子,左顾而言它:“对辽形势逆转,营州是第一步!但攻打营州非攻城,主要打援军,骑兵实力十分重要;所以要打通河西西域商路,保障最快的战马来源。”仲离听罢抚掌赞道:“李公真乃朝廷栋梁之材!”李处耘沉声道:“为大许社稷谋,咱们所有人都有好处。”他惬意地望着窗外富贵的庭院,心情大好。强盛开拓的王朝,固若金汤的江山,他身为国公皇亲国戚,不仅能让李家兴旺长享富贵,更能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一世如此,夫复何求?本书来自 /book/html/12/12864/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