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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六章 私奔

    ();    本来李月姬的心情已有点好转。或是期盼太少的缘故,虽是异族陌生人,但见到郭绍后发现周国皇帝很年轻、长得也不错,这让李月姬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可是周国人的态度,又让李月姬十分不满。这个男人完全没把她当回事,他是怎样的人有什么用?

    连没藏氏也很生气:“我们放弃麟、府二州,盔甲也不要,便是因为周国皇帝将郡主封为四夫人之一,身份很尊崇。而今朝廷这般轻视郡主,就算得个名分又有何用?”

    他的儿子没藏岺哥更是怒不可遏:“月姬郡主在我们心里如天仙一般的人,却被周国人如此作践,党项人的脸都丢尽了!他们还没娶月姬郡主,就这样装腔作势,往后郡主在周国能有好日子过?这联姻不成了也罢,我们党项儿郎拿起兵器,分个输赢贵贱出来!”

    没藏皱眉道:“也不能算没有迎娶。聘礼、嫁妆都已妥当,皇帝的圣旨金册也接了,忽然反悔事关重大。”

    “欺人太甚!”岺哥气得手臂发抖。

    没藏皱眉道:“稍安勿躁。此事照周国人的看法,也不算太过分,毕竟咱们党项人是臣,他们是君……周国人从未把党项人平等看待的。

    我看这样,郡主可以装病。等皇帝派人来接,就称身体不适,先拖延着,定要让皇帝亲自来迎接郡主。”

    李月姬听他们说了一番,也开口道:“便听没藏叔叔的话。咱们党项人嫁人,哪有眼巴巴倒贴送上门的事?太让人笑话了。以后在夫家还直得起腰么,我自己倒没什么,怕丢了党项族人的脸面。”

    几个人议论了一通,大伙儿便在灵州礼馆先住了下来。

    次日傍晚,岺哥忽然求见李月姬。李月姬与他一块儿长大,还是很信任他的,便请到屋里问什么事。

    岺哥沉声道:“我昨日在灵州城找到了一个防备疏漏的地方,那段城墙又矮,梯子和马匹都准备好了。郡主今晚与我逃走罢!”

    李月姬吓了一跳。

    岺哥看了她一眼,说道:“翻墙的地方在东城,我们出了灵州,一路向东走,只要翻过破败的长城,回夏州的路便畅通无阻!”

    李月姬在房里走来走去。岺哥不住地劝说。

    她心里的气愤也激了起来:“我们诚心诚意与之联姻,父王和党项贵族没有对不起周国;现在我已经到周国人的军营里了,是他们待我不好,我就算私自跑了也怪罪不到父王头上……”

    岺哥听罢大喜:“郡主说得对!”

    李月姬不是那普通女子,敢说便敢做,当下便收拾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和干粮。

    到了半夜,她便跟着岺哥悄悄摸出了礼馆。岺哥还细心地把两匹马的蹄子用麻布罩了起来,在马_嘴上拢了竹篾。

    不料刚出礼馆一会儿,对面的一道房门就打开了,月色之下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人走出来,不是卢多逊是谁?卢多逊用汉话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

    岺哥急忙扶了李月姬一把,二人都翻身上马,岺哥道:“走!”

    卢多逊的声音大喊起来,一会儿那房门里的火把也点亮了。那汉官似乎在怀疑追随来的岺哥,但确实没想到二人会私自逃奔,一时间并没有什么人马追来。

    后面人生嘈杂,大喊大叫的声音传来。李月姬心里“砰砰”直跳,紧张之余,在这月色下与岺哥逃奔竟是十分激动。

    ……

    郭绍在床上被宦官王忠叫醒。王忠颤声道:“陛下,奴婢不敢轻易叨扰您,可是……党项女子李月姬和她的情郎私自跑了!”

    郭绍起初还意识朦胧,没回过神来,过得一会儿才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月姬私奔了?

    那只是个长得漂亮的女子而已,郭绍与她也没什么感情,而且她自己要跑的……照郭绍一向的习惯,他一开始没什么感觉。

    但渐渐地,他回过神来。这女人不仅是党项女子,还是大周皇帝的妃子,他自己的女人!

    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周皇室的嫔妃居然和别的男人私奔,皇室脸面何存?然后他心里一股莫名的羞恼涌上来……

    郭绍觉得自己一向还是很尊重女性的,基本没有暴_力强迫的想法……但显然是因为没有遇到一些事、把男人的占有欲激发出来。

    他感觉非常不爽,一方面觉得十分难受羞辱,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大反派,就好像电视里阻挠真爱情侣的反派一般!

    “他吗_的!”郭绍顿时骂了出来。

    王忠的声音急忙道:“那党项人乃蛮夷,没有教化不通礼仪,寡廉鲜耻,竟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郭绍深吸一口气,忍住满心的恼怒,猛地坐了起来:“往哪儿跑了?有人追么?”

    王忠道:“回陛下,往东跑了,朔方军当值的人马先追出去了。禁军岗哨注重的是护卫行宫,党项人送亲人马并未带兵前来,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事;灵州城无战事,只是来了很多部落首领,朔方军也注重的是城内治安。他们忽然逃跑被卢使君发现了,但来不及调动人马堵截,放跑了他们……”

    郭绍自己动手快速地穿衣,王忠上来服侍,郭绍道:“你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今夜行宫谁当值?”

    王忠道:“回陛下,主帅董遵诲。”

    郭绍道:“立刻传旨,第一,叫董遵诲派先锋去追赶朔方军人马,第二,聚集骑兵待发。朕要亲自去把那娘们抓回来!”

    王忠忙劝道:“陛下万乘之躯,只要叫大将去办便是了。”

    郭绍道:“奇耻大辱!朕还能呆得住?快去!”

    王忠只得躬身道:“遵旨。”

    郭绍虽然猝不及防,心里气愤,但好歹是见过风浪的人,他此时已经镇定下来,手指稳定有灵活快速,很快就穿戴好了衣裳。墙上有一把宝剑,他随手想取下来佩戴,但手又停止,另外拿了一把弓,将箭壶装备在腰上。

第六百六十七章 追猎

    ();    “陛下,护卫诸军准备妥当!”董遵诲在门外抱拳执礼。

    郭绍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他时刻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得到幽州这块地盘,将来的前途就有无限的可能。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一切阻挠他的、拖延时间的因素都应该尽力排除。

    郭绍一身戎装,提着一把弓大步走了出来。董遵诲见他的样子腰不禁弯下。

    拖累行军的仪仗已经不需要了,郭绍本身就是武将出身。迅速集结的千骑精锐,跟着他沿着灵州十字大道径直奔出东城;上了马蹄铁的战马踏在砖石硬地面上动静非常大,大半夜的整个灵州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

    郭绍和卢成勇的近侍马队跑得最快,后面大股骑兵渐渐落后……夜里光线不好,人太多的队伍不能放开了跑。

    半路上见到了朔方军的一个武将,武将带着郭绍来到路边停下来。

    几个人拿着火把在路边照了一下,见一匹马侧躺在地上喘气挣扎了几下。武将抱拳道:“这匹马掉坑里折断了腿,伤口很新,马还活着。”

    一个士卒将马鞍取了下来,拿到郭绍马前给他瞧。并非汉儿军队使用的马鞍。

    “走!”郭绍轻轻踢了一下座下的黑马。

    又向东跑了半个多时辰,将士又发现了一匹马,那马口吐白沫,倒在路上奄奄一息。

    郭绍下马亲自察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伤,马_嘴仍然在下凉的夜里吐着白汽。他便说道:“那党项人没有坐骑了。这匹马是驼两个人疾跑累倒的,如果他们带了多余的马,又何必二人共乘一马?”

    部将听罢忙拜道:“陛下英明!”

    郭绍心里又是一肚子恼怒,已经有妃子名分的女人,竟然和别的男人为情逃跑,这种感觉让人很有挫败感……

    他的脸色铁青,抬起头冷冷地观察着附近的景象。灵州这地方有大片草原,不需要有道路也能跑路。

    四面一片平坦,稍有微微起伏的小山丘。星星点点的天幕之下,光线黯淡,大地无边无垠……有无数的方向。一时间众将都有点茫然,朔方军追兵已经在郭绍这里了,跟丢了叛逃者。

    卢成勇拜道:“陛下,咱们兵分三路,沿南北东三面搜寻!叛贼没马了,肯定跑不远!”

    另一个武将却说:“这一片不少牧民,万一他们偷到了牧马哩?”

    以前东京兵变赵匡胤逃跑,就是卢成勇负责追捕,结果就没抓到。郭绍觉得这家伙干这活没天分,便没采信他的法子。

    “图拿来!”郭绍喊了一声。

    董二急忙把背上的布袋取下来,打开了递到郭绍面前。

    郭绍先找了一张灵州地形图,接着又拿出整个西北边境的大图,在草地上铺开来看。诸将士忙把火把拿过来,在周围照明。

    郭绍瞄了一眼右下角的比例尺直线长度,把手在图上敲了一下,估计现在自己的位置。众军从东门出城,是往正东面直走的。

    地图上,灵州所在的黄河流域周围才适合居住;灵州在黄河东岸,紧靠黄河(明朝才迁到灵武)。正东前方将会是一大片毫无人烟的荒漠隔壁……完全不适合人居住,连水源都没有标注,所以那里没有路。没藏岺哥等人在准备不足,马匹也没有的情况下,贸然进入这片区域十分危险,不仅会迷路,还会缺水。

    郭绍看了一会儿地图,抬头指着东北方向:“他们最好最近的路线是从这边,有一条有水源的路通向长城故地。”

    众人转头看东北方向。

    郭绍则侧头看倒在路边要死了的马,断然说道:“散出游骑,偏师出西北方。其余人随朕继续往西走。”

    郭绍猜测,没藏岺哥等人此时可能不会选择最佳路线;慌张之下会继续往西走。否则他们不应该骑马往西走,然后再调转向北,这样更绕路……唯一的原因是准备不充分。

    皇帝的话就是圣旨,众军不问缘故,立刻展开部署。

    郭绍带着卫队继续向西赶路,不多时,泛白的天边一片黑压压的山影挡住了视线。他马上注意了这片黑影,十分低矮,但南北延伸连绵不绝。

    身边的部将顺着郭绍的目光看去,也在马背观察着那片山。

    “没藏岺哥会不会躲进了山里?”有人问道。

    郭绍没有吭声,他也不确定,甚至不确定岺哥他们是不是走这个方向……

    他抬头看着山影边缘已经泛白的天幕,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如果逃跑的人是自己,这个时辰走到这里,又没有马,首选肯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来有时间歇一下想办法,二来等天黑后行动更不容易被发现。

    “兵分三路,从正面展开上山搜寻。”郭绍下令道。

    卢成勇抱拳道:“得令!”

    待众人走得近了,才看清山上是低矮的灌木林,夏秋之交,林中的杂草也很茂盛。天空愈发惨白,不用照明也依稀看得到地面了。西北地区的草枯得早,郭绍怕失火点燃了山林,徒增麻烦,遂传令诸军把火把灭了再上山……他是要把那对狗男女抓回来,而不是把他们烧_死与党项部族决裂!

    山坡并不陡,众人径直骑马上山。

    凌晨时分林子里的气温很低,郭绍穿得薄,感受了到了刺骨的凉意。林子里雾蒙蒙的,十分幽暗,枯草树木间,除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大伙儿都没吭声,缓缓向上走。

    郭绍也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不确定猎物十分存在,心里有点焦躁不安;又等待着他们的出现,还带着期待和希望。

    郭绍没有多想、见到了他们会怎样,反正此时一门心思想要把那对狗男_女抓回来!但又隐隐担心抓不住他们,西北朔方这个地方,确实人烟稀少,地盘又大又复杂,就算出动上千人,还真不一定能逮住两个人。

    但是,这种敏锐又患得患失的心境,让他仿佛找回了野性的欲_望,没有了在宫廷里的沉闷。

第六百六十八章 荒岭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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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色蒙蒙,山林里一片黯淡,视线不清,岺哥右手握着一柄玩刀,在前面拨_弄着枯草,仔细盯着脚下,回头伸出手,但李月姬并未抓他的手,他便说道:“郡主跟紧我。”

    李月姬小声道:“岺哥,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岺哥道,想了一会儿又道,“天太黑,找不准路。不过到了晚上,咱们可以先弄两匹马和水,往北走,路应该在北边。”

    “要等到天黑?”李月姬问道。

    岺哥道:“不然会被现。”

    李月姬道:“周国人把路口封了怎办?”

    岺哥道:“天大地大,咱们只有俩人,不一定要走道路。”

    这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土堆下,周围都是半人高的荒草。岺哥回头仰视了一下山坡上,说道:“咱们先躲在这里歇一歇。”

    岺哥先在地上一屁_股坐下,看李月姬时,她也蹲了下来,双臂抱着膝盖,脸放在膝上,屈拱起来的双_腿看起来更加修长。她的帽子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高鬓也散了,秀如云,几缕乱在美丽圆润的脸上,看起来有点可怜,却又很可爱。

    她默默不语,神情有些茫然。

    岺哥看着她微微上翘的嘴唇,吞了一口口水道:“郡主,我们……”说罢想站起来。

    李月姬抬头打量着他,片刻便回过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想那个?”

    岺哥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瞪大眼睛急切地说道:“这么多年,岺哥一直就倾慕你,咱们从小就是认识,本来你就应该嫁给我。”

    李月姬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急道:“你别过来!”

    岺哥盯着她,逃跑弄得凌乱的衣裳下凹_凸有致的身段,衣裳就像包裹着鲜嫩白皙的粽子一般。他的呼吸也有些沉重了:“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

    李月姬好言道:“你怎么能这样?我那么信任岺哥。”

    岺哥却缓缓地逼近。

    “站住!”李月姬又气又急,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后退,又不敢跑,一跑怕岺哥忽然来强的。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她几乎要哭出来,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先对着岺哥,又对着自己的脖子,“你再向前走,我死给你看!”

    岺哥急忙站住,脸上的神色复杂,恼道,“你留着作甚?万一被抓回去,你宁肯留给那狗皇帝,也不给我,我盼了你那么多年……”

    “你跟着我,是不是就想要我的身子?”李月姬气道。

    就在这时,岺哥的神色忽然一变,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了。

    李月姬又转头看了一眼,现远处隐隐有几对幽冷的光!那是野兽眼睛里的冷光!

    “狼!?”李月姬的脸色顿时煞白。

    岺哥也顾不上刚才的事了,他盯着那游离的冷光,缓缓伸手向背上的弓,因为那幽冷的目光越来越多。

    岺哥死死盯着那些光,听到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沉声道:“千万别跑!一跑就死定了!”

    岺哥道:“狼是欺软怕硬的畜_生。”

    李月姬吓得身上一抖,不过岺哥喜欢打猎,她此时重新对他产生了信赖。

    那些冷光在黯淡的光线中却渐渐靠近,“呜……”草丛里出一声悲凉的嚎叫,确实是狼的叫声。岺哥怒目盯着,一步也不后退。

    “畜_生!”岺哥气势十足地沉声吼了一声。

    不料话音刚落,远处草丛里忽然“梭梭”骤然响起来。岺哥马上调头就跑,大喊道:“完了,快跑!”

    李月姬听罢转身飞快地跑,幸好穿的是短衣裤子,不然真的跑不快。两人不顾命地向山上飞奔,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李月姬又惊又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张大着嘴喘气。

    忽然脚下一空,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胸口明显先着地,实实在在地摔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岺哥!”李月姬绝望地喊了一声。

    岺哥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跑了几步。李月姬一颗心往下一沉,转头看身后时,一个黑影嗖地窜了过来。她的心顿时像掉进了冰窟,手脚动惮不得,趴在那里什么也反应不过来。此时她闪过一丝懊悔,但来不及多想,只有满心的惧意!

    就在这时,岺哥大叫一声,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搭箭拉开弦,瞬间“砰”地一声弦响。这时,另一只黑影已斜冲向岺哥!

    后面的动静越来越近,李月姬不知道自己怎么翻过身来,刚来那一箭似乎没射中狼,一个黑影中带着两点幽光已经跃了起来。

    李月姬直接把眼睛紧紧闭上了。

    瞬间之后,身子一重,一匹狼已经扑到胸脯上,她已经闻到了一股作呕的腥_臭,全身僵直绷_紧失去了知觉一般,脑子“嗡”地一声,好像漂到空中完全不知在何处了。

    她的心仿佛被紧紧捏着,在这一刻,最大的感受不是别的,竟然是等着那恐惧的疼痛,只希望快点过去!

    但片刻后,她什么都没感觉到,身上却很重。她睁开眼睛一看,却见一枝箭矢插在那匹狼的头颅上,箭簇从后脑勺冒出来了!她这时才感觉到脸上黏黏糊糊的一片,非常臭。

    李月姬转头看向岺哥那边。却看见上坡顶上,一匹马和一个人立在那里,在惨白的天幕下,那人只有一个黑影,头上的髻和高冠的影子比较特别,是汉儿贵族才戴的头冠。

    李月姬看着那黑影,像是在做梦一般。

    此时上岗上更多的骑士出现了,一起涌了下来。岺哥被一匹狼按翻在地,但此时那狼调头就跑;李月姬也不见了刚才那些幽光。

    狼还算不上最凶猛的野兽,但是人要赤手空拳和哪怕一匹狼近身格斗,岺哥那样的壮汉也很难赢。

    马蹄声骤然响起,许多骑兵涌了过来,一些人在李月姬和岺哥的附近拿着弓箭围住,另一些径直骑马追了上去,接着听到“噼里啪啦”的弦声,以及狼的惨叫声。

    李月姬挣扎着站了起来,胸口和腿的疼痛这才涌上来,她低头一看,衣襟上全是血迹。周围已经被骑兵围死,一个梳着髻头戴高冠的汉子策马走上前来,便是那天见的周国皇帝郭绍。

    郭绍的神情复杂地在李月姬和岺哥身上打量着。李月姬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只是看着郭绍手里提着的一把弓,心里想着:刚才那一箭,是岺哥射的,还是郭绍射的?

    ……周围一片尴尬的沉寂,将士们一言不侧过头去,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他们只是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周围的动静戒严。

    郭绍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他此时的感受。

    他心里大骂:狗男_女!

    这俩人衣衫不整,孤男寡女在这灌木草丛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爱不顾一切私奔?郭绍完全没被感动,心里只有恼羞。

    他跳下马来,走到李月姬面前。那李月姬衣衫不整,领子被什么撕破了一块,锁骨上白皙的脖颈露在潮_湿的血污之中。脸上也花了,不过血污下的光洁肌肤仍旧若隐若现,如果一块白玉丢在淤泥里。

    李月姬一脸惧意看着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郭绍确实很想扇这娘们一耳光!不过他硬生生把一口气吞进肚子里了。

    愤怒会让人智商降低做错事,只要什么都不做等一炷香时间,也许决定的行为就会大相径庭……这是郭绍以前总结的心理调节方式。

    他没有打李月姬,也没骂她,忍着一句话也没说。

    他也没去刺激李月姬,默默地转身重新翻身上马。李月姬也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郭绍上马后喊道:“带走!”

    然后便带着一群骑兵重新爬上山坡,沿着下来的荒草低矮灌木林往西面撤回。

    众人默默地上了山坡。山岗的凉风一吹,郭绍这才察觉,天色已经亮了,他转头看时,忽然看见东边的地平线上,嫣红的旭日已经露了一点头。

    天边的云被染上了橘红色的颜色,分外绚烂,那一丝阳光照射在脸上,郭绍感觉到了一点点暖意……世界还很大,但人心偶尔总是容易沉迷到井底,好像人间只剩下了那一件叫人情绪失控的事一般。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不过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了。一次次的验证,果然是这样:现在让他脾气,他觉得毫无用处。

    郭绍松了一口气。只要把李月姬逮回来了,看住别跑了就行!如此一来,皇室和李家的联姻就仍旧算数。

    聘礼都给了,名分也册封了,没有可以退货的道理。管她喜欢谁怎么想,也别想跑!

    而且郭绍也觉得自己不必管她的心思,因为他本来就不可能对李月姬产生多深的感情……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只有符金盏。

    既然如此,联姻便联姻,何必要求太高?一切情绪失控,不过是占有欲的心理陷阱罢了。

    天色变亮,一天才刚刚开始。

第六百六十九章 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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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朴陈旧的灵州城门外,聚集了各种各样在郭绍看来奇装异服的人,各族的领来使都来围观了,可能是昨夜的动静太大的缘故。此时场面,让郭绍好像回到了蛮荒时代,一群原始人在这里赶集似的。

    部族领们在周围纷纷按胸鞠躬,但实则应该是来围观。看来凑热闹围观并非汉儿独有的喜好。

    这等乱糟糟的场面,好像没有秩序可以胡搞,实则西北这边生存环境恶劣,各族生存都有其法则。

    魏仁浦带着人在城外迎接,与他同行的还有党项贵族没藏氏。

    魏仁浦的脸色特别不好看,那李月姬若是还没正式册封名分还好,现在她的身份,出了这档子事,丢的是大周的脸面。忽然生这种事,那么多人知道了,想保密是办不到了。

    事情相当棘手,一件小事极可能改变基本的边疆国策。这个时代的政_治,完全不如现代那么理性成熟。

    没藏氏风吹日晒的脸此时更黑,他看着郭绍队伍里的李月姬和岺哥。李月姬坐在马上没人拿她怎样,岺哥则被绑着。

    没藏氏忽然跪伏在道旁!

    郭绍已经从卢多逊那里听说了,这个岺哥是没藏氏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哪怕是党项蛮夷也还是很在意自己儿子。

    “陛下……”没藏氏扑通跪伏在地。

    郭绍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当众故作不满道:“西平王的女儿着实骄纵,只因礼节习俗不适应,便想逃回夏州。咱们绑的那个人是她的奴仆,只是听命于她而已。”

    没藏氏愣在那里,抬头看郭绍。

    郭绍与之对视,希望这个党项贵族长点脑子明白自己的意思。那岺哥此行的身份本来就不是贵族,而是一个送亲的侍卫;这件事不能定性为“为情私奔”,得定为李月姬自己任性胡闹……至于大伙儿要八卦,那是没办法了,但官方不能认账。

    没藏氏吞了一口口水,仿佛把刚才的话咽下去了一样,改口道:“党项人不通中原礼仪,郡主太年轻不知事,万望陛下饶恕。此中有些误会,郡主私自离开灵州,只因认为陛下不看重她;郡主是西平王的亲生女儿,难免骄纵,受不得被忽视委屈……”

    郭绍不置可否,只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全部集中在李月姬一个人身上而不是两个人,说道:“李贤妃已是朕的妃子,自有朕来处置。”当下策马便走。

    魏仁浦也上马追随上来,郭绍回头沉声道:“先多留点余地,咱们才更多选择。”

    魏仁浦抱拳道:“陛下英明,老臣不得不服!”

    那李月姬怪皇帝娶她不亲自去迎她,折腾了一夜,这下终于如愿以偿,郭绍这回确实是直接把她接进了行宫,不过几乎是押着进去的。

    行宫其实就是个大点的破旧院子,房屋照样低矮陈旧,灵州这地方就没什么好房子。院子里有一条走廊,进去后就没什么人了,一行四人。郭绍走在最前面,身后便是李月姬,武将卢成勇和宦官王忠走最后。

    长长的廊道,郭绍没吭声,几个人都没说话。沉默的一段路,仿佛在穿梭时间的长廊。李月姬只能在后面看着郭绍的背影。

    阳光从屋檐下投进来,叫郭绍意识到西部边疆很大很辽阔,但是这地方却让他有种被封闭的感觉……因为离最文明达的中心地区太远了,好像在落后的山里一般。

    不知怎地,郭绍的思绪竟然想到了一种事:那些被拐卖进山里的妇女。

    如果排除一些国家_利益的因素以及个人的情绪影响,李月姬的遭遇本质其实很简单:她就是个受害者,被人从家乡卖到陌生的地方,只是价钱比较高而已。

    她被当做联姻的工具,失去了自由。

    前世的姐姐,给郭绍的影响很大。他看到了妇女身上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内心对女子很有同情心。

    ……当然郭绍对李月姬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其中的情绪很微妙也很简单……男子大多都会极其不爽;而且会认为女子与“前男友”不扯清关系是极难容忍的事!不过他想起在路上现的一起掉进坑里摔断腿的马,昨夜的情况又那么紧迫,李月姬应该没做什么实质的事,忍一忍大概还是可以宽容;毕竟郭绍不是在选女朋友,而是在联姻。

    郭绍内心对符金盏的要求最高,对别的女子,其实没太多要求……

    而这个李月姬,虽然在党项出身很好见过世面,但郭绍认为她仍旧缺乏历练,起码不懂男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月姬,她脸上身上全是污秽,但确是一个天生的美女,不需要外在的装饰也很漂亮……美女,在男人眼里与一般妇女又有不同。

    郭绍终于打破了沉默:“李贤妃,你不要再试图逃跑了。”

    李月姬:“……”

    郭绍道:“你是李彝殷的亲生女儿,由你联姻最能保证两族和平。朕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把你放走。”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人总是恐惧未知……”

    李月姬皱眉听着,不知郭绍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郭绍看了她一眼:“李贤妃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认命,不过朕与你无冤无仇可以让你过得稍稍好受一些。”

    不管李月姬怎么想,反正郭绍觉得人还是需要妥协的,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特别在这个落后的时代。

    王忠小心说道:“官家这样宽仁的人,天底下哪里还有?”

    郭绍低下头,弯腰跨进了书房,这地方的房屋低矮门也开得很矮,他转身时见李月姬一脸茫然失神,也没多想,顺手把手掌挡在门方上,免得她撞着头。

    李月姬果然差点撞上,愣了一愣,弯腰从郭绍的手臂下跨了进来,二人靠得很近,她脸上“唰”一下红了。

    ……李月姬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心绪稍定,走进屋后不禁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墙上贴满了地图和纸条,纸条上写着各种汉字姓名,她会说汉话,但字认得不多,也不太看得懂。那桌案上也是放着翻乱的书籍卷宗,看起来有点凌乱。

    她忍不住又好奇地看面前这个陌生难懂的年轻男人。

    不料这时郭绍竟然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的前胸看,李月姬皱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地把双臂抱在胸前。他眼睛里的亮光,与他之前沉稳的言行反差极大……

    李月姬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陛下不治我的罪?”

    郭绍道:“联姻之事什么都办好了,你是李贤妃,朕怎么治你?”

    李月姬听罢微微放松,她虽然不了解这个人,但感觉他还是很宽容的。她又随口问:“岺哥呢?”

    郭绍的神情顿时一变,脸色没那么好看了。他看起来很生气,一股戾气笼罩在脸上,刚才的温和与善意消失得非常快!人道是女子变脸如变天,男子又何尝不是?

    郭绍的目光从李月姬的身子上扫过,眼睛里露出野性的欲_望,冷冷道:“在中原,皇室的人犯了错,一般是拿他(她)身边的人顶罪,因为没有尽责劝诫主人。”

    李月姬听罢心下一沉。

    岺哥是她很亲近的人,平素与亲哥哥也区别不大了。而且,昨夜要不是自己同意,怎会连累了他?

    郭绍的声音压制着某种激流,他又说道:“不过,如果犯错的人表现得好,一切都是有回旋余地的。”

    李月姬皱眉道:“怎么算表现得好?”

    郭绍没吭声,只是十分仔细地打量着李月姬身段各处。

    有时候语言习惯和含义有差异,但人的眼神都是相通的。李月姬立刻就明白了!她被看得身上毛,起了一层鸡皮。

    李月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这个高壮又奇怪的汉儿皇帝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月姬想说:我最恨别人强迫我,威胁我!

    她从小就长得很招人喜欢,但在夏州没人敢对她不轨,大多就是倾慕和尊敬;被人喜爱,是非常舒心的事。李月姬也庆幸自己长得好……可是一到灵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终于感觉到了美貌带来的负担和危险。

    那种危险,就好像是诱人的猎物!

    她转瞬间就感觉自己因为美貌,愈弱小。她变成了一只小白兔一样。

    本来觉得郭绍人挺温和宽厚,一下子李月姬的感受又变了。

    郭绍道:“你先沐浴休息,想想吧。”

    他的口气不善,仍旧带着怒气,温情已少了很多。说罢便走到门口,埋下头跨出去,对外面的宦官道:“给李贤妃安排个住处,找几个奴婢服侍她。”

    宦官尖尖的声音道:“喏。”

    李月姬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呆呆地愣,脑子里一团乱麻。

    昨夜那匹狼扑到身上的情景时不时就会冒进脑海,心理阴影非常大。那种冰冷到骨髓的惧意,非常深刻……

    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疑问,最后插_进狼的头颅的箭矢,究竟是谁射的,是郭绍还是岺哥?

    当时她早就懵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实在无法确定是谁在那一刻射了一箭。

第六百七十章 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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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藏氏两度来到行宫求见郭绍,十分着急的样子,因为岺哥被关押在里面。郭绍没有接见。

    这时忽报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父子正在赶往灵州。

    曹元忠闻讯大周皇帝西巡,亲自带着人马前来觐见,且进贡之物特别丰厚,带来了河西良马两千匹!这让郭绍异常高兴。

    当然郭绍必须准备过两千匹价值的财货,赏赐给曹元忠,这是礼尚往来……远离中原的节镇或外邦的朝贡,与王朝直接统治地区的进贡性质不同,类似于变相的商贸往来;若是皇帝不回赠礼物,别人朝贡就没有动力了。

    魏仁浦也对曹元忠十分满意,在郭绍面前进言道:“河西已不比当年汉唐之时,如今诸部环视,对河西汉儿威胁很大。曹元忠等军民也不愿意放弃那块丰腴的土地,他们还是希望皇朝强大注重西北,让他们有所屏障,归义军上下之心仍向中原。”

    郭绍以为然。

    等到曹元忠来到了灵州,郭绍给予规格的礼遇,亲自乘坐銮驾出城迎接!

    刚出城来,便听得外面一阵奥啕大哭!是一个汉子的哭声。连郭绍也给愣了一下,只见一个圆脸的中年汉子和一个面相相似的年轻武将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后面那些衣甲内穿着红色衣服的将士也纷纷下马跪伏在地。

    卢多逊在车驾旁边小声道:“陛下,地上那人便是曹元忠,微臣在瓜州时见过。”

    曹元忠大声道:“臣终于见到陛下了!”

    郭绍与他完全不认识,但见他如此激动,心下也有些动容,心道终究还是自家人更实心一些。

    曹元忠奏禀道:“百年河西,已是道路阻塞沧海桑田,臣率河西百姓苦守故地,几经沉沦,只待有一日归复大统。今日能亲眼得见御驾,臣死亦瞑目……”

    郭绍听罢颇为动容,径直从车上走下来,亲手扶曹元忠。魏仁浦在一旁说道:“当年汉朝开疆辟土,从匈奴人手中得到河西,多少儿郎背井离乡西去屯守,方有此地。曹节帅为国守卫此地,朝廷未忘曹家及归义军军民之功也。”

    郭绍道:“魏副使所言,便是朕的心思。快起来罢。”

    曹元忠含泪叩拜:“臣谢恩。”

    曹元忠又把自己的儿子曹延恭引荐到郭绍面前,说是想让他在皇帝面前鞍前马后做侍卫……有主动表忠,让儿子入朝为质的意思。

    郭绍邀曹元忠同车,让曹延恭带剑骑马在御驾之侧,以为信任。

    一行人返回行宫,郭绍与曹元忠谈论河西之事,谈得十分契合,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到了晚上,二人还秉烛夜谈,君臣见面就打得火热。

    河西汉儿此时很没安全感,能够控制的地盘已经被蚕食得只剩瓜沙二州,归义军政权曾四面楚歌,在内部也不得佛教势力的支持。

    曹元忠上位后,被迫改变强硬扩张的策略(因为对手四面都是,消耗太大),送钱又送女人,四处联姻结盟,这才暂时稳定下来。

    君臣二人先回顾了汉唐时,河西多么繁荣厉害,感叹祖上开疆辟土死了无数的人很不容易,都能说到一块儿去,感受相同,所以很谈得拢……古人靠农耕,土地是基本的产生资料;只要可以种地的地盘,大伙儿都想要。开疆辟土是最大的功劳,丢失土地就是最大的罪人。

    曹元忠听说郭绍向从西面得到战马供应,当下便急不可耐道:“只要打通河西走廊和关中的道路,建立商路有利可图,西域那边的战马要多少有多少!”

    曹元忠怂_恿道:“陛下调兵过来,归义军与陛下东西夹击,把瓜沙东边的回鹘人吐蕃人党项人赶走,商路就通畅了!”

    郭绍总算明白这武将心里什么立场,曹元忠到处结盟,实在是迫于无奈;其实早就想把河西诸部撵走……原因很简单,诸部把他们原来的地盘占了一大半,而且长期威胁他们的生存;如果朝廷出钱出兵帮他把河西整个收回来,他们当然高兴。

    如果朝廷要征伐河西,归义军在西面夹击,其实也是双方都有利的事。

    不得不说,郭绍心中的大略很多次受到影响,他一时间也被曹元忠说得热血澎湃!郭绍站起身到地图前站了好一会儿,冷静心绪,目光又看向了河北幽州。

    如果有实力,当然哪里都想要。问题河西太远,要钱要兵……郭绍随口问道,“曹节帅以为,朝廷要多少人马才能收复河西?”

    曹元忠沉吟道:“考虑夏州党项可能与辽国联盟造反……陛下只需大军五十万,便可占西域以东的地盘!”

    我_曹!郭绍心里顿时就骂了一声,曹节帅的口气还是很大的,五十万……还是只需。

    老子能有五十万军队,还有钱粮调动远征的话,直接先奔辽国去了,这会儿还管西北作甚?

    郭绍看了他一眼,觉得曹元忠的抱负还是很大的,自己已被打得只剩两个州到处结盟,但心里惦记的是要朝廷吞并整个西北地盘。

    但郭绍不想打击他的信心,开口说道:“大周经过多年励精图治,如今国家富庶,武力强盛,控弦百万。只不过调动这么多人打仗,得和朝臣多加商议。”

    曹元忠道:“陛下所言极是。”

    郭绍又道:“况且……朕以为辽国既然要干涉西北,不如先打服了辽国,事情反倒简单多了。”

    曹元忠听罢一脸热情抱拳道:“陛下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有此远大胸怀,臣等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助一臂之力!”

    郭绍好言宽慰道:“此时不宜擅动兵戈,曹节帅且用心守好瓜沙之地,咱们先想别的法子稳住局面,待日后再说……若归义军有事,可派人禀奏朝廷,朕会派人在各族之间斡旋,以图和睦共存。”

    曹元忠抱拳道:“臣奉陛下旨意,定当尽本分之责。”

    郭绍久久站在地图前,不觉得改变既定方略是明智之举。此时的西北,很难有大规模东侵的威胁;而幽州无论从战略地位还是世人的关注度都要大不少,郭绍若得幽州能得到的东西更多!

    扩充战马,是为了与辽国决战;而非本末倒置,把主要战线西移。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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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关系好的连睡觉都在一起,但郭绍没有这个嗜好。除了前世和特别熟悉的亲戚兄弟,他不太习惯和男人一起睡,特别是曹元忠这种刚见面不久的人。

    深夜才送走曹元忠。郭绍准备睡觉了,虽是夏秋之交,但西北地区气候干冷,特别入夜后气温很低,倒不必天天洗澡。

    这房间低矮陈旧,昏暗的烛火下,灰黑的墙壁和家什,叫人觉得没打扫干净一般。郭绍现在身份尊崇,但他本来就是出身底层,且常年行军打仗风餐露宿,现在有房屋住就算不错了,还是挺习惯。

    宁静的环境,戒备森严的行宫让郭绍心情放松。

    影响郭绍心境的不是居住环境,而是费神。很多事他都忍不住会去权衡得失、考虑后果,生怕走错了没法收拾,这无形中会增大心理压力。

    这时王忠端着一盆冒着白汽的热水进来,放在郭绍的面前,然后蹲下去给郭绍脱靴子,一面说道:“陛下烫烫脚,能解乏哩。”

    郭绍由得王忠给自己洗脚。他现在已经习惯身边的人服侍自己了,因为这些人认为能亲近服侍皇帝反而很有脸面……既然如此,郭绍渐渐地便能安心享用。

    王忠小声道:“陛下,李贤妃(李月姬)已是您的妃子,要不奴婢手机看小说哪家强? 手机阅读网传她来侍寝?”

    郭绍没吭声。

    王忠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李月姬可能不愿意,便又道:“党项女子虽野了点,又不识好歹,不过已经她有了名分,多半也会认命了……”

    郭绍这时便摇了摇头,“我何必来强的?”

    他手握大权,有不少办法逼她就范,根本不需要弄得鸡飞狗跳。

    王忠忙道:“那倒也是、也是……”

    因为上次在邠州时,当地节帅送过女子侍寝,被郭绍拒绝了。王忠此时也便没再贸然提起,洗完了脚便端着盆出门,轻轻关上了房门。

    郭绍躺在床上,又琢磨了一番之前要挟李月姬的事由。

    忽然他发现这么做不妥……如果李月姬答应,为了救岺哥屈服,岂不是证明她对岺哥的情意很深?李月姬是郭绍的妃子,这不是找不痛快么?反之,如果李月姬不答应(可能性较小),那便说明她完全看不起自己!

    郭绍顿时觉得,做大反派,也不是那么痛快。

    一时间他打算不再问李月姬的态度、也不想知道结果,省得自找不痛快。

    ……次日,郭绍照常到堂屋与大臣及禁军重要武将见面。

    郭绍西巡到灵州已经不短时间了,但一直没有与诸部首领议事、会盟。最后的排场礼仪只是一个结果,过程是私下里在努力。

    魏仁浦、卢多逊等人经常设宴款待诸部首领和遣使,也时常与之结交,便是在商量结盟、通商之事。

    卢多逊禀奏道:“臣等与诸部商议,大多同意朝廷要办的两件事:其一,诸部派人在灵州设行馆,朝廷也设礼部行馆、直属中枢礼部。今后各族有事,便可通过灵州礼部行馆直达天听,免生误会。

    其二,在灵州开设茶马互市,相互商议大宗交易之事。不过……”

    卢多逊看了一眼魏仁浦,又继续说道:“有两件事阻碍大事进展。第一件,河西党项野辞氏没派人前来,据察探,这个部落便是此前劫掠归义军进贡马匹、杀我随从护卫的那帮人。此事干得实在过分,臣估计他们怕朝廷问罪,故装聋作哑。

    第二件,党项李氏(定难军)与皇室联姻,本来进展顺利,但因两日前发生的意外,恐怕易生变故。”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

    西北这边诸部的关系非常复杂,单是党项人内部就很纷乱,各地党项人既没有抱成一团,却又相互联姻呼应。

    史彦超听到众说纷纭,眉头几乎皱到了一起,看起来十分不耐烦,他径直嚷嚷道:“野辞氏抢了贡品,而且还杀了人,罪不可赦,有啥好说的!咱们名正言顺,灭了野辞氏便是,别的部落敢妄动?

    还有那个没藏氏的人,怂恿皇妃逃跑,把他和没藏氏一起砍了!”

    魏仁浦道:“官家西巡,是为增进各族和睦、减少后患而来,并想打通商路获得战马;朝廷的方略不在西北,西面诸部也不太可能大举入寇。若是反生仇恨,官家西巡何利之有?

    不过大周上国,朝廷也无需过于宽容。那岺哥罪有应得,即可处斩;咱们有理,李氏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岺哥,便将联姻大事废止,不好收拾善后。”

    卢多逊不禁进言道:“有一事不知魏副使知否,那岺哥虽为送亲侍卫,身份却是没藏氏之子。不管有理没理,若是斩了岺哥,让没藏氏白发人送黑发人,仇怨定要结下了,今后还能亲大周朝廷?”

    史彦超道:“原来是那老东西的儿子!教子无方,一并砍了!”

    卢多逊皱眉道:“没藏氏很多人,砍了首领,还会有新的首领。况且没藏氏作为送亲正使,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朝廷拉拢党项、可有诚意?”

    这事儿有很多牵扯,争议便大,下面吵了起来。

    郭绍却一言不发。他能决定所有的事,却正因如此,责任也就更大,产生的后果他都得面对。

    郭绍第一次干皇帝这份工作,真正的帝位心术他不懂;但明白一个上位者,得恩威并济,缺了一样都不行。

    相比之下,他觉得杀岺哥的副作用最小……另外,郭绍私心里对岺哥也十分不爽。这种心思十分细微,想杀岺哥,不是因为岺哥有罪、或是对不起郭绍。

    恰恰相反,李月姬在郭绍心里的地位有限,可能岺哥最觉得郭绍对不起他;因为郭绍抢了他青梅竹马、用情很深可以不顾一切的女人……在郭绍的价值体系里,最该杀的,不是伤害过自己、欠自己、对不起自己的人,杀了也就是出口气毫无益处;最该杀的,是恨自己的人,因为多少会有产生威胁感!

    也便是,在郭绍看来,越伤害过别人、越要把别人往死里整;别人伤害了自己,反而可以大度宽容……很奇葩的想法,但他自己却觉得相当合理!

    ……

    此时的没藏氏正急得团团转,他连着两晚上没合眼了!

    或许与事关大局的大事相比,人们觉得损失个儿子也是可以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但关键是,没藏只有一个儿子!

    当初两边已经商议好了,联姻和亲本是安稳的好事,他实在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危险。

    要是岺哥死了,他就绝了后。没藏氏当然有很多族人,堂兄堂弟、同族兄弟都可以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哪有把首领的位置传给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更踏实?!

    没藏脸上的皱纹愈多,头发似乎又白了一些,看起来更老了。岁月无情,人都会入土,但连个后人送终的都没有,没藏一肚子的凄凉。

    部下劝道:“或许岺哥过两日便放出来了。”

    “我求见了几次,周国皇帝连面也不见……”没藏有气无力地说。

    他站在门口,抬头望着行宫的方向,喃喃说道:“都怪老夫,平素没有让岺哥懂得权势的危险。周国人是外人,哪能像王上一般,还会讲讲交情,网开一面。”

    怎么办才好?没藏想不到任何办法,想去求情,已经好几次了,但不让见面;要来强硬的也没用,不说西平王会不会同意他用兵,就算用兵报仇的时候,人都死了,还能复生么?

    ……

    岺哥一下子在灵州变成了很被关注的人,各地聚到这里的人们平素也要找些话题,酒肆里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一面喝酒,一面下注赌起来:十日为限,赌岺哥死不死。

    其中一个腰粗脑大的汉子把密密的小辫往脑后一甩:“那李家郡主自个要跑,皇帝杀岺哥作甚?”

    另一个汉子用吐蕃话笑道:“您可别下错了注。明面上说是李贤妃的忠仆,追随她逃跑;可我听说事儿并非如此,说岺哥是李贤妃的情郎,为了联姻生生被拆散的。”

    有人插|嘴道:“我觉得传言可信,那李贤妃无缘无故跑甚?只有因为那种事儿才会不顾一切,嘿哟,男女之事难说,咱们部落还有个女子和仇家恩爱的……”

    腰粗的汉子道:“我还是压岺哥不死,不就是女人和别人跑了一次,抓回来不就完事,何必杀人?”

    “兄弟有所不知,汉儿和咱们的习俗不同,他们的女人是谁的就是谁的。”

    腰粗汉子皱眉道:“就算抢到手了,还是别人的?”

    “好像是这样。”刚才那人一本正经道。

    那汉子听罢颇有些犹豫,一拍桌案道:“我还是压岺哥不死,你们都压他死,我赢了赚得多。”

    “哈哈……”一桌人听罢一阵哄笑。

    有人嚷嚷道:“咱们等着瞧罢!”

    酒肆里十分热闹,也没人理会这边在说什么,很多人也听不懂。灵州简陋的茶楼酒肆这阵子生意特别好,来了操|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的人。

    ……

    ……

    (对不起大家,这两天遇到了点麻烦,断更了两天。)

    

第六百七十二章 箭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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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宫前院的空地上,岺哥被绑在那里三天了,周围有军士看着,也会给东西吃和水喝,不过军士都粗人,打骂少不了。

    郭绍走到大堂旁边的窗户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党项后生耷拉着脑袋。

    身后的大臣们仍在争议。这事儿各有道理,很难达成一致,最终还是要皇帝决策……这也是朝廷需要一个人拍板的原因之一。

    卢多逊躬身道:“岺哥不过一介匹夫,不过他是没藏领之子。没藏领求见多次了,微臣见过他,提起一个条件,让夏州定难军出面,督促野辞氏(劫掠贡品的部落)将要犯交出来治罪;并让夏州允许本地商人到灵州互市交易。”

    郭绍听罢转身问道:“没藏领同意了?”

    卢多逊道:“李彝殷也不能直接管辖河西没藏氏,估计这事儿难办,没藏领尚未同意。”

    枢密副使魏仁浦这时也说道:“若是党项人答应这个条件,臣也觉得用岺哥交换挺上算。野辞氏在河西,各族关系复杂,若是用兵牵一动全身,十分难办;但此部人马劫掠贡物,若不能将其治罪以儆效尤,极可能影响河西商路畅通。”

    在所有文官里,魏仁浦算是对外主张最偏向强硬的那批人了,连魏仁浦都如此说,郭绍也开始慎重考虑其中轻重。

    这时郭绍问道:“没藏领在何处?”

    卢多逊答道:“回陛下,就在行宫大门外等候觐见。”

    “叫他进来谈谈。”郭绍道。

    郭绍刚一下令接见没藏,大堂里的争执很快便消停下来……事情似乎从混乱中渐渐有了眉目。无论治谁的罪,都是为了朝廷脸面;相比之下,惩治劫掠贡物杀朝廷命官随从的野辞氏作用更大,干系商路畅通。

    就在这时,郭绍看到一张茶几上的果盘里摆着几个梨子。他一时兴起,便走过去拿了一只在手里抛了一下,说道:“来人,去放到岺哥的脑袋上。”

    卢成勇赶紧上前来,接过梨子。顿时纷纷侧目。

    郭绍取了弓箭便大步走出门去,文武十几人也跟了出来,见郭绍站在屋檐下一边看对面绑着的岺哥,一边拉着弓弦试了试。人们顿时看明白郭绍想干嘛了,一个个都关注地瞧着。

    这时没藏领被人带进了院子,他进来就看见郭绍拿着弓箭对着绑在院子里的岺哥,脸色“唰”地白了。

    没藏大声道:“陛下,箭下留人!”

    郭绍侧目看着没藏领紧张的样子,他却不动声色。

    没藏贵族见到了儿子,想朝那边跑过去,刚跑了两步可能明白了去那边没用,又调头回来朝大堂这边疾步而来。

    他一跑过来便“扑通”跪伏在地,急忙道:“此前卢使君的提议,臣全都答应!臣一定想尽办法办成此事,让野辞氏交出罪犯!”

    郭绍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计较。果然要吓吓这厮才能利索痛苦。

    郭绍镇定地拉开了弓弦,没藏氏大喊道:“陛下……”作势要爬起来,不料身后两个强壮的军汉立刻按住了他。

    没藏氏见郭绍拉满了弓,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瞪圆了眼睛瞧着。

    只不过隔着个院子的距离,前后不过三四十步……至少在郭绍的眼里,很近的射程而已。郭绍当年成名,便是一箭射死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大臣们都很淡定地瞧着他。

    弓箭在手,不知怎地便生出一股子热血来,郭绍兴致很高。他屏住呼吸,三点一线,瞄准了岺哥头上的梨!

    一切都已抛诸脑后,神臂手的基本素质,便是专注!

    “砰!”郭绍一放开弓弦,满弓的箭矢便直挺挺地带着劲风呼啸而去。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前面岺哥那边。

    然后“噗”地一声,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那枝箭矢正插在岺哥的额头中间!脑袋都射穿了,把他的头钉在后面的木柱子上……一箭毙命!非常“准”,恰好在额头中间,岺哥连叫都没叫一声。

    郭绍的脸色顿时一变,十分难看地愣在那里……操!明明瞄的是梨!

    不仅他愣了,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似乎在琢磨着皇帝的用意。

    那岺哥七窍流血,钉在那里不动了。

    “呲!”没藏氏口中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郭绍回头看众人时,诸臣纷纷弯下腰,什么也说不出来。郭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卢成勇躬身上前,便把弓递给了他。

    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在一瞬间郭绍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因为是个意外……但是他也不能承认因为自己玩脱了!没藏父子事关西北国策,郭绍要是说意外,那不是把国家当儿戏?

    不过很快他总算回过神来,说道:“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终于有人拜道:“陛下英明!”

    这时有个军士在没藏领的鼻前一探,抱拳道:“陛下,此人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郭绍:“……”

    郭绍转身看着瞬息之间造成的两具尸体,一个绑着,一个佝偻躺着。他心里一万头动物呼啸而过,故作镇定道:“收拾了罢。”说罢抬腿就走。

    他丢下一众不知所以然的文武,径直回了后院,进书房里一屁_股坐下来。

    郭绍此时感觉非常不好,自己最得意的箭术,居然出了差错;加上没藏氏父子一死,局面将变得更为麻烦。他心里顿时感觉一团乱麻。

    果然如同之前的感受,自己做的一切事,都要自己来擦屁_股,得承担责任……

    他暗自又道:吗的,我今天为啥要干这事?

    平时他还算谨慎,但今天一时脑热,本来是想再吓吓没藏氏。

    郭绍站了起来,在墙边瞧着西北各地地图,伸手在太阳穴揉了几下。

    过了许久,宦官王忠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李贤妃求见。”

    郭绍眉头一皱,说道:“叫她进来罢。”

    王忠低声道:“奴婢们搜过身了……”

    看来连王忠都明白李月姬这下子对郭绍更加不满了。

    过得一会儿,李月姬便走进门来,脸色布满了怒火和伤心,她用口音奇葩的汉语颤声道:“没藏叔叔好心送亲,一腔诚意要与朝廷交好,你这样对待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

    郭绍看了一眼王忠,挥了挥手。王忠知趣地离开了。

    郭绍忍不住说道:“朕今天失手了……”

    “一句失手就是两条性命!”李月姬眼睛都红了,娇躯在抖,本来看起来温顺貌美的她,此时好像摇身一变成了艳鬼似的,神情有点可怕。

    李月姬道:“你的箭矢不是很好,那天在山岗上,离那么远,一箭就射中我身上那匹狼的人,就是你吧?”

    郭绍皱眉道:“我箭术确实很好,特别是步射鲜有失手,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没藏叔叔待我……”李月姬忽然疯似的冲了过来。

    郭绍急忙看准她的双肩伸手一抓,不料这娘们身子忽然一侧,郭绍顿时觉得手上的触觉非常软。李月姬更怒,气急之下一面挣扎一面大骂,可惜她一心急骂的是党项话……郭绍连半个字都听不懂!

    王忠闻讯跑过来看,见状吓得急忙招呼一些奴婢过来,把李月姬拽开,然后拉走了。

    郭绍此时的嘴唇都被抓伤了,伸手一摸,手指上一片血迹,他的髻都弄散了。王忠道:“李贤妃竟敢以下犯上……”

    “罢了。”郭绍道,“朕总不能把夏州派来的人全部杀光……”

    他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李家党项和大周提前进入敌对状态开战?

    就在这时,魏仁浦求见。郭绍见王忠带进来。

    魏仁浦双手捧起一份书信道:“臣刚收到朝廷公_文,请陛下过目。”

    郭绍伸手在鬓上一抚,掏出白绸手帕在嘴唇上蘸了蘸,结果书信撕开一看。隽秀的字体扑面而来,看着爽心悦目……符金盏的亲笔书信。

    按照既定方略,东京下旨南汉国主,限期亲自到东京称臣纳贡(最后通牒),曹彬的江南大营已进入备战状态,准备南下进攻南汉国。

    这才几个月时间,曹彬的动作真快!

    不过那种乡军本来成军就快,只要有兵器甲胄粮草,训练几个月就能拉上战场。

    郭绍此时的心境不佳,本来就有点乱。此时又有战事涌到心头,他不禁再次瞧着地图,心道:南北两线开战?

    夏州李家如果要撕破脸,必定要向辽国称臣求援。辽军会不会从河北河东两面策应党项?至少会从云州那边呼应增援党项……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不管彼此间有没有好感。

    魏仁浦在身后道:“陛下……”

    郭绍故作镇定,语气平静道:“魏副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魏仁浦道:“陛下今日射杀岺哥,定有大略在胸,不知臣……”

    郭绍道:“岺哥不过一介匹夫,杀了便杀了。没藏领被气死,倒有点意外……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何况没藏领是送亲使节。”

    魏仁浦道:“恐怕着实会变得麻烦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拍脸

    ();    南汉国,周军已趋进韶州。

    曹彬调动江南大营前锋,走距离兴王府(番禺)最近的路试探进入南汉国境,不料几轮炮轰之后、轻易就拿下了南唐国和南汉国边境线上的雄州。

    于是宰相李谷来到了江南,节制诸州调运,将大批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雄州。曹彬在雄州经营防务,以此为大本营,将九万多军队和大量军需集中在此,准备正面进攻韶州。

    韶州,南汉国门户。只要占据此地,就可以沿江河长驱直入,直逼南汉国都城。

    随行的千牛备身吕端建议曹彬兵分两路,从西路牵制分化南汉国援军。曹彬认为此人不知兵、官位又低,不予采纳,坚持集中兵力从正面进攻。

    不过曹彬与将士同甘共苦,事无巨细都十分上心,从前锋斥候到后军辎重,都谨慎妥善地部署。又严禁将领纵兵劫掠,出师后没出任何纰漏。

    南岭以南开发不够,丛林茂密,常有头发梳得像锥子一样的土著出没;诸将都严令阻止将士去招惹那些人。不过土著们也不敢来招惹披坚执锐的军队,反倒是韶州聚集了大量敌军,正在向北活动。

    ……中军要翻越前面的一片山脉,在南部修建前锋大营和堡垒,俞良所在的开封指挥便是奉命最先翻山的人马之一。

    大伙儿沿着浈水南下,之前的斥候没发现有大股敌兵;而周军则是成群结队从河水两岸前进,人多便胆大,人们毫无惧意。

    不过人群里还是有点沉闷。东岸开封指挥的人马全部来自中原,对气候不太适应,时值初秋,天气却依旧炎热不堪。

    俞良的脸色苍白,满额大汗,汗水从头盔帽檐直往下滴。他浑身都不舒坦,从伍这口并不是那么好吃,几个月来他步行了几千里路,吃够了苦头,人也晒黑了一圈。这几天他觉得身体不适,总觉得身上没劲,脑袋也有点发烫,只是忍着没吭声。

    他看同乡的张家兄弟,却见他们有说有笑气色很好。那些苦命庄稼汉,别看他们刚从伍时很瘦,但特能吃苦、又听话,只要吃饱了饭,每天步行都不是个事儿!

    俞良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双脚像灌了铅,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俞良心里暗骂了一声:他_娘_的,这是什么蛮荒之地!

    终于忍不住离开队列,跑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顿时一阵惬意的凉意!俞良赶紧又掬了一捧水大口喝了起来,抬头“哈”地叹了一口气,他干脆埋下头,把整个脸都放进清凉的河水里泡了一下,然后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就在这时,俞良发现手掌上一片血迹,顿时愣在那里。

    少顷,他才感觉脸上麻木中带着痒丝丝的,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软绵绵滑溜溜的东西,急忙捏着往外拽,但很滑没拽出来!

    “操!什么玩意!”俞良大骇喊出声来。

    部下闻讯围了过来,全都盯着他的脸。俞良道:“啥?啥……”

    三十多号人顿时七嘴八舌嘈杂起来,连别的队都纷纷侧目。有人道:“俞十将莫急,这是蚂蟥,没啥大不了。”

    “操!这玩意在往肉里钻,怎么弄出来!”俞良的声音都变了。这玩意钻人不疼,但想着再往脸上的肉里钻就瘆人!

    刚才那汉子道:“得用酒,一腌就出来啦。”

    这时候哪来的酒?那人又嚷嚷道:“用尿也行。”

    他说罢就解腰带掏出了丑陋的玩意,俞良虽然吓得不轻,但要人往自己脸上撒_尿也不愿意。大伙儿七手八脚把他吃饭的铁盅拿了出来,对着饭碗撒_尿!

    然后不由分说,就泼到了俞良的脸上。

    “娘_的……”俞良几乎要哭出来来,也没看清是谁泼的。嘴角里还渗进来了一些,滋味实在难言……已经这样了,他只得问道:“弄出来了么?”

    众人都瞪眼摇头。刚才那汉子又道:“拍,用手掌拍打也中!”

    俞良终于看清了那家伙,便是张家的三郎,顿时骂道:“张三,你狗_日的对着我脸上泼_尿!枉老子好心把你从穷山村带出来……”

    张三一脸无辜道:“俺……俺也是替俞十将着急。”

    “赶紧把那玩意弄出来,性命要紧。”有人道。

    旁边的一个火长便对着俞良的脸“啪啪啪……”拍打起来,好像是在扇他的耳光一样。打得俞良半张脸都几乎肿了。

    俞良:“我操_你_娘!”

    “出来了!出来了!”大伙儿高兴道。

    俞良愣在那里,一脸的尿,加上还是肿的。继而愤愤等了张三一眼,张三道:“俺……俺着急,不是故意的!”

    俞良低头看见一条黑漆漆软哒哒的玩意,抬起脚就在上面猛跺。张三又道:“踩不死,得用尿腌!”

    “我腌你老_娘!”俞良指着张三的鼻子大骂。

    就在这时,忽然前方一声大喊:“备战!”接着锣鼓齐响。

    俞良也吃了一惊,赶紧抬头回顾。有人说道:“都旗在那边。”俞良挥了挥手,带着一群人赶紧朝一面旗帜靠拢。

    俞良的人在最后一排,这个都一百多人赶紧照平素训练的行伍排成了长长的三排。这时一个骑马的传令兵过来,指着前方道:“全部人马向那边靠拢!”

    大伙儿便跟着骑马的都头,列队向前跑步前行。

    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到来了,吆喝道:“指挥使令!第一至三都,就地布阵;第一都都头率领三都,若战死,依次序顶替首领!”

    众人在都头的命令下,背靠浈水布成方阵。

    “牟……”一声悠长的长啸从林中传来,好像是大象的叫声。其中夹杂着人的怪叫……敌军已经很近了,难怪指挥使要大伙儿就地布阵!

    俞良用手绢擦了一把脸,从腰间把佩刀“唰”地拔了出来。拿弩的已经上弦,拿火器的还在悉悉索索忙活着装填。

    大伙儿循着声音,望着前面。俞良也跟着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全是树,树木不仅高,枝叶还相当茂盛,地上只有阳光从叶子间洒进来的稀稀疏疏的斑驳亮点。

    都头大喊道:“军法,临阵后退者斩!都稳住阵型,不要慌,战阵上要是跑、死得更快!”

    话音刚落,便听到稀里哗啦一片,林中出现了骑马的黑影,那马蹄踩在杂草和积叶愣是不响。俞良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众人也是十分紧张。

    江南大营前锋倒是在雄州打了一仗,那一仗,俞良等人的经历是:远远地听到了闷雷一样的炮响,然后就听说占领了雄州了!

    实际上在场的将士除了都头以上的武将,基本没干过仗!

    人马的影子越来越近了,在树木之间飞快地穿梭。南汉国也有马,还特别适应山林!

    都头大叫道:“稳住!听军令!”

    不料话音刚落,便听到“啪啪啪……”的弦响,前面那排弩手纷纷放箭了!林中箭矢嗖嗖嗖直飞,树干上插上了不少弩矢。

    “娘_的……”前面传来了一阵大骂。

    紧接着林子里就传来了叽里呱啦的叫声和喊声,步骑飞奔冲来!大伙儿也听不懂南汉国的方言,这边的口音特别难懂,发音都不同!

    “咚”地一声鼓响,前方军旗摇动,武将撕声大喊:“换!”

    本都第一排的弩手换到了第三排,然后便急着抽弩矢上弦,俞良看见边上那汉子,一屁_股坐到地上,拿脚瞪着弩身,使劲拉了几次弦都没拉开,那家伙手都抖了。

    凶神恶煞的马兵已经冲到了眼皮底下,刚刚换到前面的那一排不等命令便纷纷放弩,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马嘶在林子震耳欲聋。

    剩下的马兵飞奔而至。俞良听到都头大喊道:“拔剑,杀!”

    顷刻之后,便听到叮叮哐哐的巨响和人的惨叫声,前面打成一片,周军的队列顿时便乱了。后面还有一都人马立刻拿起长枪列阵。

    俞良手里握着一把单刀,被乱兵挤在了中间,周围乱糟糟一片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只见林立大量的步兵吼叫着向这边奔跑过来,手里拿着刀枪棍棒,还有的人居然披头散发像野人一般!不要命地猛冲过来!

    周军的乱兵十分呆笨,靠着甲胄拼杀了一会儿,便被杀得四散乱窜。接着后面的百人枪阵也乱了,大伙儿一哄而散。居然还有人大喊:“快跑,快跑啊……”

    俞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跟着大伙儿撒腿便跑。他见对岸有成队列的周军同伙,慌不择路正想往河边奔,不料正看见一个士卒被追赶下了河,脑袋在水面上冲了两下便如大石沉水!这些北方士卒大多不会水,会水也不成,谁也不能背着至少超过三十斤的四件套铁甲游泳。

    他见状急忙往北跑,撒腿往林子里窜。跑着跑着,便听得有人道:“老三,把兵器丢了跑!”他回头一看,张家那两兄弟也在跟着自己拼命逃跑。

    俞良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六百七十四章 装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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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后面的浈水岸边几无村庄房屋,此时上千的周军乱兵从林子里钻出来,场面异样。人们乱糟糟地向后面的一片营寨涌了过去。

    两边都是山势起伏,只有这一片河滩比较开阔。荒郊野岭之中,滩地上更加喧嚣。营寨林立,箭楼高耸。

    敌兵步骑追出山林之后,便没有贸然追赶过来。

    但没过一会儿,山脚树林边缘,忽然6续一些庞然大物缓缓冒了出来!周军营寨里的士卒都稀奇惊讶地引颈观望。

    “牟……”一只奇怪的庞然大物叫唤了一声。营寨里的周军将士终于认出来,原来是大象!

    那大象不是普通的大象,不知从哪儿抓来的,个头很大,身上被装上了铁甲,背上驮着一副塔一样的东西,上面坐着人。大象虽然走得慢,但浑身是铁和尖矛,仿佛刀枪不入,看起来非常可怖!

    每头大象的两侧和后面,前面是拿着刀盾的步兵,后面是弓_弩手,跟着大象一起前进。那些庞大的战象,仿佛人海里的战船……又很像装甲军集群,步兵以战象为中心组成战斗群。

    6续几十只战象涌出了山林,后面南汉国步骑跟了上来,人马直攻周军错落部署在河滩上的营寨。

    南汉军以奇怪的战象建制渐渐趋近,开阔地上一时间仿佛洪流在缓缓涌动过来!大象的叫声,人声马嘶响彻山间,这荒郊野岭热闹非常。

    横向展开的战象和拿着厚木盾的步兵渐渐攻进了二百步内!双方都还没有射远程兵器,但战象上的南汉国士卒已经准备好了弓弩;一只只庞然大物就好像移动的箭塔一样势不可挡地过来!

    不多时,地面上插着的一些三角旗被走过来的南汉军步兵掀倒了。

    就在这时周军营寨上便响起了“叽轱”的木头摩_擦声,汉子们在拽动投石车上的麻绳。“哐哐哐……”许多圆石疙瘩从投石车上被抛了出去。

    那圆石疙瘩投得非常准!正好投向南汉军进攻的位置,因为事先就做好射程的记号了。

    “轰!”忽然一声巨响,半空上火光一闪,顿时烟雾炸开……那圆石竟然在空中炸了!

    片刻后,爆炸声6续“轰轰轰……”响起,那些石炮或在上空或在地面上巨响爆炸,石片乱飞,烟雾弥漫。南汉国进攻的大军立刻如遭雷劈,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那些战象吓得调头就跑,上面的驭手根本控制不住惊吓的大象。大象掉头冲向后紧随其后的南汉军步骑……此时的军队除了马队,基本都很密集才能保持战力。大象向人群里冲去,庞大大物,浑身是铁,还有刺猬一样的尖矛;南汉军哪里还挡得住大象?纷纷避让,阵型乱作一团。

    石炮炸了一轮,就很快消停了,接着投的就是真正的石头,不能炸的……按照东京北苑火器坊的法子,人们要在石头上钻空掏空内部,却并不容易炮弹很少。

    但南汉军已经被自己的战象冲乱了阵营!

    这时营寨之间的藩篱寨门“砰”地一声被放下了。里面衣甲整齐的步兵听到锣鼓一向,旗帜一放,便成纵队跑着冲了出去。

    前军拿着长枪和刀盾追上了南汉乱兵,见人就杀。后面的弩兵火器兵纷纷变纵队为三排横队,向前推进。

    战场上人马涌动,叫喊声震天响,到处都是人。这边土地湿润,植被很好,无数的人冲到一起,却没有什么尘土;不过空中弥漫着石炮炸后的硝烟。

    周军人马后面,一些人竟然吹奏起铙歌来,激扬的曲子惨叫恐惧的呐喊,战场上的场面十分诡异!

    前面的周军和南汉国密密麻麻的乱兵混战起来。南汉**士的砍刀长矛插_到周军士卒的板甲上叮叮哐哐作响,也有的正好刺穿了四件板甲之间的硬皮甲,惨叫痛呼不绝于耳。周军士卒死得很少,多是受伤。

    就在这时,军乐停止,那些人敲得厚铜乐器“叮叮叮……”直响,前面的周军士卒调头撤了回来,有的正在紧张没听到,但见同伙都跑了,也调头就跑。乱兵从横队中间的空虚往回撤。

    这时横队弩兵也准备好了,“噼里啪啦”的弦声在四处响起,南汉军乱兵死伤无算,乱糟糟地逃跑。周军各处队列时不时进军,时不时停下来齐射。各指挥的火器和弩交替射,空中白烟弥漫。

    周军大队步兵追击到了山脚下,此时南汉军进攻出来的人马全部都崩溃跑进树林去了。

    背上插着三角红旗的传令兵骑马过来,一面跑马一面对各处指挥使大声嚷嚷道:“中军令,停止追击,禁止入林!”

    ……营寨中军,四处都在欢呼,热闹得不可开交!

    曹彬周围的文官武将正在道贺,宰相李谷面带笑意道:“曹将军不愧为陛下钦点大帅!一群新卒,几个月前拿得还是锄头,今朝拿起兵器便能击败南汉国主力援军,老夫佩服之至!”

    曹彬客气拱手道:“这也是陛下给了精良装备,李公调运了充足粮秣军需之故,本将不敢居功也。本将在(后)汉朝时便入行伍,这些甲胄兵器,换作是以前,精锐之兵不一定有如此装备。”

    幕僚道:“曹大帅先期派人入林,原来是诱敌之计!”

    曹彬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前方一群大将入帐,七嘴八舌吵了起来,有人拍着胸脯大声道:“中军若不叫咱们退回来,非得乘胜打到韶州去!”

    又有人道:“不说打到韶州,突破此山,到山后扎营逼近韶州定无差错……”

    曹彬三十多岁了,脸白,投足间十分儒雅,常被赞为儒将,他对部将们的牢骚也不生气,只是正色道:“据报南汉军在韶州增派了援兵,前面山高林密,中军尚未掌控局面,轻敌冒进兵家大忌!”

    幕僚顿时附和道:“曹公言之有理。韶州这边不产大象,南汉国的象兵是从大理安南(吴朝)得到的战象,只有其都城禁军才有,今出现在韶州,正如曹公所料,南汉国派来了主力援兵!”

    武将们吵闹稍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李谷便道:“此战大捷,曹公可修书上奏报捷请功。”

    曹彬的目光从后面那几个“传令军”的文官那边扫过,说道:“我定据实上报,此番大捷,但未能取得实质进展。一来因为南汉国增调了援兵,二来南方有瘴气,军中生病者很多,致使我部兵力减少很大。”

    李谷皱眉愁:“瘴气着实难办,老夫运来了很多药材,给疗伤营服用,却不见好。”

    ……中原人确实对南方瘴气十分惧怕。

    以前汉唐时期,南方皆归朝廷管辖,但官员们最不想去的就是南汉这边做官,被当做是失宠流放……因为很多人过来做官都因瘴气死掉了!

    军中有太常寺派来的御医,认为瘴气十分可怕,让曹彬等大营中军的人十分愁。

    在御医和军郎中的安排下,大伙儿把犯了病的人分开设营居住治疗。所依据的治疗办法除了照搬医书,也找来了当地的土医,拿草药来治,有的能治好,有的病况俞下。

    俞良从林中逃散出来后,就病倒了。当夜便打摆子,浑身冷汗,立刻被送到了伤兵营居住。开封指挥的状况最差,在树林里被击溃死伤了上百人,又6续有人病倒,整个指挥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俞良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周围都是雄黄熏的味道,乌烟瘴气,还能听到呕吐呻_吟的声音,他的情绪十分糟糕。

    他没料到打仗原来是这么回事……和诗歌里写的“不破楼兰终不还”“男儿何不带吴钩”等等全然不同,压根没那么有诗情画意!俞良出征后的遭遇:步行走路,一直走,走了他_娘_的几千里!然后听说雄州被攻占了,便又走了过来,接着就在荒郊野岭带着人挖壕修墙……刚列队进军,连敌兵的长相都没太看清楚,就狼狈跑回来了。

    然后就病倒,被送到了这破地方躺着。

    周军病了很多人,没有退兵的原因是御医郎中当地土医的治疗下,不断有人痊愈。据说是瘴气,反正还是能治的。

    但是俞良却一直不见好转。他每天躺在破床上,也没人来看他……平素熟悉的将士被禁止进入疗伤营。俞良感觉身体也越来越差,浑身无力,起床都有点吃力了,他不得不胡思乱想,自己会不会病死在这破地方?

    毕竟是个读书人,俞良现在有点质疑,自己是不是入错了行,根本不适合从武……但是学文也考不上进士。真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

    而今他只能满心消沉地等死了,绝望一点点地加深。

    周军进展缓慢,几乎停止了进攻,上次大战之后也没听说南汉军有什么动静。过了几天,俞良一直不见好,被人从营中拿牛车拉了出来,送往雄州,和他一起被民壮送走的还有很多人。

第六百七十五章 所有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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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州干燥多风,行宫内都能听到外面风声的呼啸。

    枢密副使急匆匆地走到书房门口,里面郭绍停止和卢多逊的谈论,招手让魏仁浦进来。魏仁浦拱手一拜,急着就说道:“陛下,曹彬有消息来了。周军在韶州北面捷报,但情况似乎并不顺利。”

    郭绍道:“我之前看曹彬的奏报,只要拿下韶州攻灭南汉便指日可待,他攻不下韶州?”

    魏仁浦道:“臣以为很难。大周军与南汉军对峙以来,多为守势,打退南汉军进攻便算赢,进展极为缓慢。周军受南方瘴气,生病者很多,更有人密报是碰到了瘟疫!臣猜测,曹彬可能在考虑退兵了!”

    郭绍眉头紧皱,少顷便说道:“叫太常寺派御医去南线会诊,解决疾病之事。”

    魏仁浦抱拳道:“喏。”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送信回去,叫左攸也去!以前我带兵对隔离防病有一套办法,曹彬没跟过我,可能不太熟悉,左攸最熟知那些法子。”

    魏仁浦又忍不住说道:“曹彬此人没什么战绩可称道,攻南汉的表现也平平无常。朝廷花了那么多钱,甲胄、兵器、粮秣无不充足,他手下战兵多达十万,出征消耗糜大,却把仗打成这样……”

    郭绍道曹彬的人数虽多,但咱们得考虑他带的不是战阵老卒。”

    魏仁浦叹了一口气:“南汉弱国,君黯臣昏,比以前的南唐国差多了。”

    郭绍却毫不犹豫道:“曹彬还没有上书放弃,且让他想想法子,咱们不能催促太急。”

    魏仁浦察觉到郭绍的态度口气,便不再多言了……那曹彬是郭绍亲自选的人才,不到真正失败的时候,郭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谈到这里,书房里君臣三人有稍许的沉默。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几下,有种疲惫涌上心头……想想自己每天也没干多少事,但诸事不顺,心境会影响他。

    郭绍故作淡定道:“你们都各司其职,切勿太急。”

    魏仁浦等二人躬身道:“臣等谨遵教诲。”

    卢多逊这时说道:“明日送党项人走,臣请命为朝廷使者,与他们同回夏州,再见见李彝殷。”

    郭绍和魏仁浦听罢都面带诧异,郭绍提醒道:“此次与上回又有所不同,卢使君前去,有性命之危。”

    卢多逊正色道:“若夏州反叛杀臣,战事不可避免,会有更多的人丧命。臣一条性命,何足惜也?”

    郭绍听罢点头同意了,默然挥了挥手。

    二人抱拳道:“臣等告退。”

    郭绍站起身,在斗室之中有些烦躁地踱着步子。左思右想,西面不出事才是最有利的情况……北方一打仗,辽国极可能插手。主要战线西移,对调运耗费较大的中原王朝没什么好处;何况辽国还会多一个盟友,夏州党项地盘不大,但党项人全民皆兵、地形也复杂,并不好对付。不过,李彝殷也不一定愿意夹在两大强国之间被当枪使。

    郭绍深吸一口气,此时才醒悟,坐稳皇位后有点麻痹大意了,很多事容错率依旧不高。

    他把焦虑、烦躁的情绪压在心底,起身走出了书房。

    郭绍在宦官王忠的带引下,走过一段廊道,又去见李月姬。

    李月姬正坐在旧屋内发怔,见郭绍进来,警惕地看着他,也不起身,礼节几乎没有。郭绍也不计较,好言问道:“李贤妃这几天好些了么?”

    李月姬好些憔悴了很多,她声音低落地说道:“我不该由着性子,答应与岺哥逃走……我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就算被抓回来,也没人能把我怎样。”

    她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我若懂事一些,没藏叔叔就不会……”

    郭绍道:“李贤妃忽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人都会做错事,不过错事的责任,得算到我头上。”

    李月姬听罢有些诧异,抬头打量着郭绍:“你对岺哥那么狠毒,为何对我如此宽容?我要是不答应岺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郭绍不置可否,又道:“明日咱们要把党项送亲队伍、没藏氏父子的尸体礼送回乡,李贤妃与朕一起去送送罢。”

    李月姬道:“你还要留我在这里?”

    郭绍道:“朕与李家联姻,并非与没藏氏联姻。”

    李月姬皱眉道:“陛下以为家父还会与皇室联姻?”

    郭绍道:“现在不好说。”

    ……

    没藏父子的死讯早已传到夏州,又从夏州报去了辽国上京。

    大将耶律斜轸闻讯赶去北院副使萧思温家商议,被迎进了内院,却见萧思温正在院子里闲适地看晚辈嬉戏。

    二人见礼罢,耶律斜轸循着萧思温的目光看去,定睛一看,脱口道:“那不是耶律贤么?”

    萧思温微笑道:“老夫这里也算他的娘舅家,表兄妹俩合得来,燕燕(萧绰)常念叨她的表哥。这不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回。”

    耶律斜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贤儿之母怀节皇后是萧家的人。”

    那耶律贤已经十三四岁了,身体有些柔弱,不过与清纯可爱的九岁表妹在一块儿玩心未泯,俩人正在追追闹闹。萧绰轻快灵活地绕着一棵树转了几圈,回头看着弯腰喘气追不上的耶律贤,她笑得合不拢嘴,“咯咯”的笑声仿佛银铃一般。

    耶律斜轸把党项的事都抛在了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十三四岁的少年,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并非那少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而是因为少年的出身!

    耶律贤的父亲,正是大辽先帝辽世宗;母亲是辽世宗的皇后!

    但是少年现在的地位并不高了……因为当今皇帝是太宗一脉的;而少年的父皇是世宗系。两脉的皇位交替方式是先帝被刺杀的“火神淀之变”,耶律贤的尴尬地位可想而知。

    萧思温看着漂亮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看得入迷,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对耶律斜轸道:“大帅是为党项那边的事而来?”

    耶律斜轸道:“萧公应已知情,党项贵族送亲、父子皆死在灵州。若是夏州有变,必求援于大辽。”

    萧思温点头称是:“夏州人只要反叛周国,便是第二个东汉(北汉)国!他们比河东更难对付。河东人是汉儿,与周军作战不卖命,党项人却不同。我已经再派出使节去游说李彝殷了。”

    耶律斜轸拜服道:“萧公深谋远虑,有先见之明!”

    萧思温道:“周国人攻河东时,我便力主全力救援,目的却是为保幽州;结果何如,河东一失,幽州立刻被周军威胁。这事儿还没完,幽州干系国运,定不能让周国人夺走!

    此番夏州若有事,大辽应倾全力保之,与周军对决的地方西移,无论胜败,丢的也不是咱们的地方;西面战事一日未分胜负,幽州便有一日安稳。”

    耶律斜轸这两年以来,已经完全被萧思温的谋略见识折服,不断点头附和。

    萧思温见状,大为受用,便又沉声道:“大汗也赞同了老夫全力保有幽州的主张,答应夏州一有事便出兵西面。此时大辽国内切勿有事,诸位应以大局为重。”

    耶律斜轸以手按胸拜道:“咱们服萧公,一切皆听萧公之见!”

    萧思温好言赞了一句,又转头看着那两个孩子嬉戏玩耍。他眯着眼睛,十分从容。

    就算是大辽皇帝、是人人见了都怕的暴戾之君,又能何如?他萧思温就不怕!很早以前那耶律璟就猜忌萧思温,但如今越来越不敢对萧思温轻举妄动了。除非想同归于尽,不然大辽皇帝也只能妥协!

    一者,大辽皇室一直与萧家联姻,宰相几乎全部出自萧氏,势力极大;要是耶律璟敢平白杀萧思温,就等于完全失去了萧氏的支持。

    二者,萧思温本人也有一股势力,如果耶律璟能察觉萧思温的所作所为,理应清楚,如果没有萧思温从中斡旋,耶律璟面对的变故风险更大!除非耶律璟想彻底铲除威胁,否则动萧思温并非上善之举……可惜威胁太多,他恐怕不敢轻举妄动。

    萧思温就看耶律璟想干嘛,现在皇帝想稳住局面,那大家便好说话了。

    萧思温微微闭上眼睛,感觉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在所有人眼里,耶律璟现在似乎还不应该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砰砰砰……”沉闷的响声。耶律斜轸侧头观望,“什么声音?大晴天的不会是雷声。”

    萧思温淡定地说道:“应该是宫帐军在训练战马,大汗听从我的进言。周军有火药兵器,攻幽州时还用了火药炮,会让战马受惊,我进言大汗让辽军战马习惯火药爆炸声,以免临阵乱了阵脚。”

    耶律斜轸道:“萧公|文武双全,叫咱们好生佩服。”

    萧思温摇摇头,少顷又缓缓道:“我听汉官范忠义说,古代魏国能打败蜀国,是因为司马懿比诸葛亮活得久。咱们只要保有幽州拖时间,等郭铁匠一死,一切都相安无事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草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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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西殿,大臣们躬身站着,黄色纱帘后面一个美丽的影子在晃动,里面的人似乎在走动。

    里面传出了节奏舒缓十分好听的声音:“没有收到官家让曹彬退兵的书信?”

    站在前列的枢密使王朴拜道:“回端慈皇后,枢密院没再收到西北来的圣旨。前几天收到的书信,已奏报端慈皇后,出自魏副使之手,言称让太常寺派御医南下,另派内阁辅政左攸随行。”

    符金盏的声音道:“便依官家的意思罢。”

    “喏。”王朴道。

    一侧的太常寺卿道:“臣有一言。”

    符金盏的声音道:“但说无妨。”

    太常寺卿道:“曹大帅的乡军大营,照禁军之法,专程派御医署的官员设立了疗伤营,其中不仅有征的民间郎中,也有御医。若是前方御医也束手无策,恐再派人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王朴道:“请奏端慈皇后,老臣有一义女名6岚,住在宫中,许久未见面了,臣想见在枢密院见她一面,望端慈皇后开恩。”

    “哦?”符金盏顿了顿,恍然道,“我记得王使君有一次重病不愈,便是6岚治好你的?”

    王朴拜道:“正是,因此老臣才与她结下父女之义。”

    符金盏立刻说道:“来人,去叫6岚到枢密院见她的义父……传旨太医署丞白叟也去罢。”

    ……

    宣佑门内西侧,有一处没有取名的小院,便是6岚住的地方。

    这地方非常清净。宣佑门后宫中轴线两侧的嫔妃居住宫殿,不会越过万岁殿;而万岁殿两侧都是一些办公和存放东西的仓库。只有6岚住在这个位置。

    整个院子都种着草药,连客厅里都用瓦盆乘着土种着花花草草,放置在一只大木架上。

    6岚正提着一只水壶,很仔细地对着盆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她非常细心,有一种阔叶草上的叶子脏了,她也拿手帕轻轻擦干净。

    干完这些活,她便站在架子前舒展上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木架撒在她的身上,十分柔美,6岚的个子不高,骨骼小不过肌肤却很丰腴,她伸懒腰时胸前的衣服被绷得很紧。

    她放下胳膊,脸上露出了惬意的微笑。看到这些植物水灵地生长,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在门口伸了伸脖子,说道:“万岁殿当值的李尚宫来了,她说这几天不舒服,晚上睡着了身上凉,可是背心却出汗,想找您给把把脉。”

    6岚道:“叫她进来罢。”

    没一会儿,三十出头的李尚宫就一脸笑容进来了,与6娘子见礼。

    6岚指着一张桌案旁边的藤椅道:“李尚宫请坐。”

    她说罢看了一眼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白汽,便走到木架旁边,指间从浅黄色的羽状草叶子上拂过,停留在一株淡青二回羽状草叶子上,拿起剪刀剪了两片叶子下来,然后在水盆里清洗干净。

    李尚宫见6岚亲手端茶递水,忙客气地说道:“怎么好意思让6娘子如此对待?”

    6岚把两片叶子泡在白瓷杯子里,走过来放到李尚宫面前,说道:“不用客气了,尝尝罢。李尚宫的症状不过是因阴虚有稍许邪气入体,并无大碍,不必担忧。”

    李尚宫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眉头微微一皱,顷刻又露出笑容:“很苦涩……不过有股子清香,挺好的,这些都是6娘子亲手种的?”

    “那便对了。”6岚点头道,“这种是青蒿,正好治你的阴虚。另外那种黄色的草蒿没这么苦,不过对你的病用处不大,那是除蒸截疟之药。”

    李尚宫惊讶道:“原来这杯茶就是治病的!”

    6岚道:“院子里还有几株,一会儿剪一些给你回去泡水喝。”

    李尚宫吹着水面,又喝了一口,面有感激,又道:“6娘子这样的人,在宫里还是很受敬重的。人食五谷,谁也难保不三病两痛,后宫的人看郎中也不方便,大伙儿可得和颜悦色对你。6娘子这边人少,有空多到咱们那边走动走动,也没那么无趣。”

    6岚却撇了撇嘴,“我挺喜与这些草花呆一块儿。”

    就在这时,小宫女带着一个宦官进来了。那宦官急匆匆地说道:“6娘子快跟杂家来!”

    6岚和李尚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宦官又道:“端慈皇后和枢密使要见你!”

    李尚宫一听,看了6岚几眼,抿了抿嘴唇,忙道:“那我告辞了,那边的事要紧,6娘子先过去罢。”

    6岚便起身跟着宦官出门。

    出了宣佑门,二人一前一后径直赶到枢密院,王朴和6岚的舅舅白叟已经等在那里了。

    6岚见到俩老头,也只得恭顺地叫了“舅舅”“义父”。

    王朴道:“关系十万大军的大事!岭南瘴气,可有良药可制?”

    白叟紧张地拿着前线御医送回来的卷宗在细看,6岚偏过头,也跟着瞧了一番。白叟道:“瘴气可能是疟疾,御医的法子没问题,雄黄来熏,大把青蒿泡冷水,再以榨汁饮之,是出自《神农本草经》的方子。”

    王朴看向6岚。

    6岚轻声道:“我倒觉得有点问题。”

    王朴忙问:“什么问题?”

    6岚道:“巫山山民偶有患疟疾者,我曾经也是照《神农本草经》拿青蒿来治,可是现毫无减轻状况。后来用大量黄叶子的草蒿,长期服用调养,颇有成效……《神农本草经》记录的青蒿,可能就是草蒿,这本书太久了,以前的名字可能不同。”

    王朴大喜,脸色都红润了:“老夫便知,在端慈皇后面前举荐岚儿没错!”

    白叟在一旁沉吟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其实6岚的医书根本不是他教的,是6岚的先父6神医传授。当然这并不影响舅舅也沾光。

    6岚又道:“同行郎中认为疟疾是一种邪气,但我觉得并不像,它可能是一种像看不见的小虫子之类的活物。”

    “哦?”王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6岚抿了抿嘴唇:“巫山有一个村子出现了疟疾,我与三姨(巫山白姥)去救治。有一家服侍病人的家人同处一室却未染上,若是邪气怎不在斗室之内染给其家眷?反倒是靠村中小溪的几户染上了,我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现那家人把污秽之物倒进了小溪,所以下游的人取之饮水,这才染上。

    神农的方子能减轻疟疾,或许能治好,但不是一定能治愈。若是人多的军营,先得把那些染上疟疾的人分开,禁止所有人喝生水,把病者的污物先煮过再倒……”

    王朴听得不住点头,说道:“毕竟关系很多人的性命,为了万无一失,只能让岚儿走一趟了。”

    6岚道:“小女听义父之命。”

    于是王朴到金祥殿西殿请旨,急着安排行程。

    京娘也陪着6岚南下,另外还有6岚身边做侍从的徐二娘;文官有白叟和左攸。符金盏调内殿直精锐骑兵一队,护送他们前去岭南。

    一行人兼程渡过大江,穿过南唐国旧地,先来到了已被周军占领的雄州。那里有很多重病不愈的病卒。

    左攸接手了雄州染病兵营的权力,先照6岚的办法进行隔离除污。又派人四处收集草蒿送往雄州城。

    大伙儿带着一帮官吏将士民夫开始了救治。这汤药也比较怪异,不像别的药材一样熬制,得先把水煮开了冷却,用冷水来泡,然后揉碎取汁,每日给人服用。

    得病的士卒成千上万,每天都有人死掉,需要大量的草蒿和人手,6岚等人也亲自上手干活,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徐二娘见人们抬着士卒的尸体出营焚烧,想起当初赵虎的尸体也是在伤兵营,触景生情竟然哭得稀里哗啦。

    她抹了一把眼泪,走到一座院子门口,看里面又抬着尸体出来。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呻吟道:“是不是该轮到我了,是不是……”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徐二娘心下一软,便进去看,只见一个脸色苍白憔悴的年轻人躺在破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屋顶。

    那军士虽然一脸病容,却长得十分俊朗,看着很是面善,身材也是笔挺高大。徐二娘站在屋门口似乎挡着了他的光,那军士忽然身上一抖:“天怎么忽然黑了,我是不是到阴曹地府啦!”

    徐二娘赶紧走过去,好言劝道:“你别怕,咱们有良药,只要安心养病,定然能好的。”

    劝了几句,那军士无神的眼睛恢复了一点神色,转头看着徐二娘,愣愣道:“你怎么哭了,你认识我么?”

    徐二娘答不上来,默默地摇头。

    她转头看见床头破木案上放着一只铁盅,便拿起走了出去,先放到架在木柴上的锅里烫了一番,然后舀了一盅冷汤药走进来,又扶起军士,喂他喝药。

    军士道:“喝了这个能活?”

    徐二娘道:“你多喝些,定然能治好的。”

    那军士便抱起铁盅,“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第六百七十七章 三寸不烂之舌

    ();    卢多逊随行到夏州后,没藏氏的大群人来接尸体,一片恸哭。那些人见到穿汉儿衣服的人,满是敌意和愤愤之色,卢多逊只能深居简出,尽量少在夏州街头露面。

    行馆附近,偶尔还能见到契丹人出入王宫。

    等了将近一个月,卢多逊才受到党项首领李彝殷的接见。

    见面的地方在一间斋房内,卢多逊能听到隔壁“笃笃笃……”的木鱼声,此时的平和宁静,与党项人全民皆兵的尚武之风反差极大。

    卢多逊拱手,向李彝殷深鞠一拜:“拜见西平王……”

    不等卢多逊说完,李彝殷便指着对面的蒲团道:“卢使君坐下说话。”他倒不是心急,主要因礼仪有些差别,北方各族鞠躬行礼是不说话的,只有中原汉人执礼才会说些套话。

    “多谢西平王。”卢多逊从容地坐在李彝殷对面,拂了一下袍袖。卢多逊出身寒微,不久前也只是个小官,何曾有资格与割据一方的首领平起平坐?但现在他适应得非常快。

    李彝殷拉着脸道:“咱们一片赤心,本王连最宠爱的亲女儿都送去了灵州,没藏氏是送亲的正使,高高兴兴地去,朝廷为何如此对待咱们?”

    他的言语不善,有种问罪的口气。

    卢多逊不动声色道:“朝廷也是一片诚意。”

    “哼。”李彝殷冷笑了一下。

    卢多逊端坐着,面不红耳不赤地说道:“本官什么身份,西平王理应知道。”他看了李彝殷一眼,又道,“您可以打听打听,内阁辅政是大周宰相的人选,一共只有几个人,若非天子信任的近臣,不能进内阁……

    本官来灵州前,同僚好友都纷纷劝诫,觉得我此行有性命之危。但官家还是差遣了我,而非随便派一个人应付。”

    果然李彝殷的口气稍缓:“但朝廷还是杀了送亲之使。”

    “没藏氏首领并非被杀,是气急攻心出了意外,官家也很难过;事实俱在,西平王明鉴。”卢多逊好言解释道,“而官家杀岺哥,对西平王也是好事!”

    李彝殷皱眉道:“好事?”

    卢多逊一本正经道:“李贤妃端庄美貌,官家十分宠爱,才会对拐走她的岺哥痛下杀手。”

    卢多逊一脸严肃地看着李彝殷,李彝殷沉吟道:“官家应是为了皇室颜面……”

    “对!李将军这句话也没说错。”卢多逊一拍大腿道,“不过,咱们简单点想……一个大丈夫的女人被别人盯上了,是恼羞不已,还是心平气和?若只将女人看作小妾一样不重要的人,会盛怒难遏么?”

    二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下。

    卢多逊又沉声道:“官家对李郡主却是十分上心的,至始至终杀的只是没藏氏的一个小辈。李将军真的要为了没藏家的一个后生,就要带全族涉险、弃君臣之义于不顾?李将军以为是否值得么?”

    这句话让李彝殷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卢多逊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中原朝廷忠信仁义,向来对各族都很仁厚,今上更是以仁治国;契丹人是草原蛮夷,信奉的是肉弱强食。李将军也是信佛向善之人,与谁为伍才稳靠?李将军心中定有评判。

    党项自唐朝起便为皇朝之臣,各朝一向礼遇,亦无甚旧怨;大周对党项人是很善意的。咱们从未想对付你们,要对付的强敌是辽国!

    契丹人自唐末起就一直威胁中原,他们多年来一直劫掠各地,叫百姓苦不堪言,此等仇怨,我朝才不得不以兵戈相向。李将军切勿受契丹人蛊惑,白白受其驱使,成为仇寇的马前卒!”

    李彝殷良久之后,小声问道:“如何才能修缮关系?”

    卢多逊正色道:“皇室与李家已是亲戚,何须修缮?君臣两家只要平素多多往来,李将军派人到东京设定难军驿馆,方便礼尚往来,必定传为青史佳话……不过在下谏言,李将军还有个立功、更加亲近朝廷的机会。上次河西野辞氏杀了朝廷的人,抢了贡物,若是李将军施压,让他们把罪犯交出来……”

    李彝殷道:“野辞氏部落在黄河西面,咱们虽有来往,但本王也管不了他们。”

    卢多逊笑道:“李将军说这种话就见外了,您是朝廷册封的平西王,威望最高,所有党项部落不得仰仗您的鼻息?一点小事,野辞氏定然会听从李将军的意思。”

    卢多逊又沉声道:“野辞氏首领找个本来就想杀的人,送到灵州来顶罪就行了,谁还会真去查办罪魁祸首?”

    “这样也行……”李彝殷沉吟道。

    卢多逊道:“本官也想查罪魁祸首,当时杀的可是我的人,连我的性命都差点丢了。不过咱们还不是要以大局为重,真要让野辞氏把重要的人送来给咱们杀,也是强人所难……”

    李彝殷点头道:“只是如此办,本王没什么话说。”

    二人说完话,卢多逊便起身告辞,从容不迫地走出王宫,他的神色十分淡定。但刚一进行馆,就迫不及待地找来了随从。

    卢多逊脸上泛着红光,慌着磨墨,将夏州之事写了奏章,派人快马先回灵州报喜,请功去了。

    ……灵州大堂,文臣武将一片道贺。

    杨业道:“起初陛下骤然射杀没藏岺哥,臣还有些担忧,原来陛下早有深谋远虑!”

    魏仁浦淡定道:“杀的又不是李彝殷的儿子,李彝殷犯不着为了没藏氏反叛朝廷。他此时反叛朝廷,没有一点好处,李彝殷并不傻。”

    杨业点头道:“岺哥犯的本来就是死罪,不杀反倒失了朝廷威信;杀之亦不到影响大事的地步。该杀!该杀!”

    人们七嘴八舌道:“李彝殷不过是一个节度使,原本就该仰仗朝廷恩惠。岺哥犯事在先,处以死_刑名正言顺正大光明,不杀怎么维护王法?那没藏首领自己气死的,难道还要算在朝廷头上,他管束儿子不严,任其胡作非为,也有不教之过!”

    “对对,朝廷在大义道理上站得住脚,李彝殷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反。他若要反,无论怎样都会找借口起兵造_反;若不反,绝不会因为一个没藏首领就反。”

    “虽说朝廷不愿对党项人轻动兵戈,咱们想拉拢他们,可李家又何尝不想借朝廷承认的名分地位,提高威信?他们若不求得朝廷的宽容厚待,一旦开战,又能讨得什么好处?”

    史彦超看向对面的人,冷笑道:“看你们马后炮真有趣儿,老子记得岺哥犯了事儿,你们一个个都说,哎哟杀不得,杀了要怎地怎地,哈哈!”

    杨业等人十分尴尬,魏仁浦只当没听见。

    众人说得头头是道,称颂郭绍,把郭绍的作为称之为火候恰到好处。

    郭绍坐在那里,不置可否,他没吭声却给人一种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气势。

    实际上郭绍此时心里也特别惊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头一想,李彝殷确实犯不着因为这么一个矛盾就完全撕破脸,但是事情没有结果之前,谁能断定?

    稳住了李彝殷,郭绍西巡的目标已经没有了多少阻力。

    他这时才开口说道:“卢多逊两番深入夏州,功劳很大。”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

    就在这时,一个文官走进来,拱手道:“禀报陛下,臣等刚收到东京急报。”

    “拿上来。”郭绍道。

    侍立一旁的王忠走下去,从文官手里接过书信,送到郭绍手里。郭绍展开一看,立刻抬头镇定道:“曹彬攻陷韶州。”

    大伙儿听罢又是哗然,一片兴高采烈的道贺。郭绍又看了一遍,把奏报递到王忠手里,轻轻扬了一下头,示意他让诸臣传视。

    郭绍内心一阵狂喜,不过正如他在失手时不想表现出来,狂喜时也没有表现得欣喜若狂。古人讲究喜行不露于色,郭绍做不到,但尽量当众不要太夸张就行,这样更显得淡定从容,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岭南瘴气之害已被遏制,曹彬在韶州城下与南汉军援军主力决战,大获全胜,旋即攻破韶州!

    魏仁浦大声道:“韶州在走廊之间,又有水路通兴王府,南汉军无险可守也,大周军取南汉如囊中取物!陛下一统河山,创盛世之业,大业不远矣!”

    诸公纷纷附和,一番歌功颂德。

    郭绍当众说道:“朕没有看错人,曹彬未让朕失望。”

    诸臣一齐拜道:“陛下英明。”

    郭绍此时情绪兴奋,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着手踱到窗前,昂首从容,一副踌躇满足的样子。

    大堂外阳光满地,今日的天气十分晴朗。郭绍抬头看去,只见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几只不知什么品种的禽类在空中翱翔,只看到翅膀的影子在广阔的天幕下扇动。

    努力的一切准备虽有坎坷,但终究还算顺利,郭绍隐隐感觉到,自己离某一种东西越来越近了,他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第六百七十八章 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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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缓慢又厚重的鼓声在灵州府衙外响起。

    一排衣甲鲜明的士卒鼓足腮帮,昂挺胸对着东边使劲吹响了苍劲的号角。通红的旭日正在城外绿黄色的草原上升起,好像是应着号角声升起一般,风在空中纵横驰骋。旭日东升,一切都叫精神抖擞,仿佛赞新的开始!

    穿着各种各样衣裳的人排成两列向里面走去,有穿着圆领袍服戴乌纱帽的文官,有穿着武服甲胄的武将,还有头衣服奇形怪状的各族人等。这里就像一个文明大杂烩,彼此之间也能接受对方,看多了就习惯了。

    人们照前面进去的人的过程,自觉地先解下兵器,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宦官上下搜一下身,然后转身跨过门槛。

    府衙大堂内,“叽里呱啦”的说话嘈杂一片,很多人说的话都叫人听不懂。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牌匾,上书四个大汉字:明镜高悬。下面的两张公座四平八稳地摆在那里,空着。

    ……城内十字主干大街上,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在迤逦而来,许多骑兵护卫着一顶黄绸装饰的大车。

    李月姬就在这辆四驾大车上,她的对面坐的是郭绍。李月姬一路上一言不,很冷落郭绍。她穿的还是从家中带来的衣裳,彩色如霞的紧窄翻领衣裙,头上戴着皮帽子圆弧冒顶,饰上的饰极少,倒是耳朵脖子手臂等地方有金银饰物。

    比汉服更紧窄的衣裙却能让李月姬凹凸有致的身段愈凸显。郭绍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她坐着的髋部和腿上扫过。李月姬看在眼里,撇了一下嘴,瞪圆眼睛看着他。

    郭绍不动声色地叹了一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李贤妃莫要太任性了。”

    “什么是任性?”李月姬终于开口。

    郭绍道:“你刚到灵州做的那事儿,死了两个人是小,险些挑起战争让千万人死于非命,这就是任性。”

    李月姬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她的神色有些黯然,确实对那事还是比较后悔的,她没料到后果那么严重!

    但她嘴上还是不服输,说道:“便是想拿大帽子压我。”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没外人时,我可曾与你计较?但在世人面前,咱们的一切言行都是国家行为,千万不要由着自己,就当是作戏。”

    这时马车停靠了下来,外面一个人说道:“陛下,咱们到地方了,请陛下和李贤妃移驾。”

    郭绍先下了马车,又回头对李月姬伸出手,李月姬想起刚才的话,极不情愿地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郭绍的手可真粗糙,不过倒是十分稳当有力。

    她又想起被郭绍亲手杀掉的岺哥,以及客死异乡的没藏叔叔,心里有种莫名的难过纠缠……没藏叔叔是看着她长大的,岺哥也和家人一般熟悉。但郭绍说得也不无道理,只当是别无选择的作戏而已;她不能害了没藏氏,又让夏州的父亲为难……

    二人在宦官侍从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堂,后面的人立刻止步。郭绍走在前面,李月姬在侧后,她和郭绍保持恰当的距离,跟着慢吞吞地在鼓乐声之中向前面走去。

    两旁各族领都弯腰把目光聚集过来。李月姬倒有些紧张起来……她在夏州也是出身尊贵的人,但作为西平王的女儿,是小辈,不能在公众场合名正言顺地受用人们的礼仪;身份是皇帝之妇,便不一样了。此时李月姬也难免有些拘谨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公座,郭绍又扶着李月姬的胳膊让她坐下,一副宠爱关心的样子,李月姬也不敢反抗,由着他了。

    这时下面一群人跪伏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另一些人也鞠躬祝郭绍万寿无疆,大堂上一时间声势十分浩大。

    “诸位平身。”郭绍道。

    众人谢恩,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宦官上前唱一些套话。郭绍却偏过头,一脸微笑地对李月姬悄悄说道:“你附耳过来,好像咱们在恩爱地交谈。”

    李月姬皱眉也侧过头。

    “笑。”郭绍,“咱们是尊贵的皇帝皇妃,但现在可以把自己当作戏子,你笑得越开心越好。”

    李月姬无奈,只得笑了一下,旋即不知哪里十分好笑,真的“噗嗤”笑了出来,脸上一烫,她拿手遮掩住了嘴_儿。

    在别人看来,上面的皇帝和爱妃正在不分场合地窃窃私语,李贤妃一颦一笑十分生动。

    李月姬笑完,神情又是一黯,小声道:“原来身居高位的人是在作戏。”

    郭绍道:“世人谁不作戏?”

    这时宦官的长篇废话终于念完了,词儿连郭绍都不是全部明白意思,那些部落领恐怕更是不知道啥意思但觉得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魏仁浦出列大声道:“带上来!”

    不一会一个党项人先进来,后面两个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堵着布团的汉子。前面的党项人把手放在胸口,向上面一拜。

    众人纷纷侧目观看。

    魏仁浦问道:“野辞氏领,你送来的可是劫掠贡物的罪魁祸?”

    那党项人道:“是。”

    魏仁浦的目光移到那被绑的汉子脸上,一脸怒容道:“你可知罪?!”

    那人嘴都被堵着,“呜呜”哼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郭绍也觉得这场面有点不那么严肃,把人嘴堵着,问他有什么用?不过送罪犯来的确实是野辞氏领,那么党项野辞氏的姿态已经够了。

    魏仁浦已不由分说,转身向郭绍拜道:“陛下,此人胆大妄为,死罪难逃,臣请旨立刻处死!”

    郭绍道:“便以魏副使所请。”

    魏仁浦大喝道:“来人,拉下去砍了!”

    那被绑的党项人被拉出去后才能说出话来,外面传来了叽里哇啦的大喊……郭绍听不懂,应该是“冤枉啊”之类的话吧,或者大骂皇帝?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喊什么也毫无意义。

    接着便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处死的过程并非一刀解决,好像是割伤了很久死不了似的。那惨叫一声接一声,杀猪一样叫得嘶声裂肺,听起来十分瘆人,大堂上的人,神情莫不变化。

    过了许久,几个士卒端着木盘子走上来,上面放着血迹斑斑的碗!里面有酒,也滴着血,一个个地分酒碗。

    郭绍也接了一个边缘上都沾着血的碗。他站了起来,回顾四下,说道:“今日用胡作非为的匪类血祭!朕与诸部领歃血为盟,从此各族化干戈为玉帛,保障商路畅通及时沟通商议化解争执,互不相攻,和睦共处。若违规矩,下场便如此血酒中的人!”

    众人端起酒碗,七嘴八舌地附和道:“互不相攻,和睦共处!”

    诸部之前好多日子,已经和随行西巡的大臣谈好了,此时没有什么差错,就是走完过场。

    “干!”

    郭绍把酒碗端到脸前时,看到碗边的血迹和酒水里的血污,还闻到了一股腥味,胃中一阵翻滚,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心里想到一句词来“笑谈渴饮匈奴血”!当下心里一横,把碗凑到嘴边,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一声,将碗顺手在地上摔个粉碎。

    下面的诸位也学着郭绍的样子,一会儿工夫,大堂上“当哐”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郭绍才注意到,李月姬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才回过神来,刚才的表现,确实有点嗜血凶残的样子。

    但实际上,郭绍喝了那血污脏玩意,正在隐隐作呕。但此时他也没法和李月姬解释清楚了。

    大堂上一阵大笑,秩序礼仪之后,野蛮的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郭绍坐了下来。不多时,管弦之声响起,一群长相并非东亚人的西域胡姬鱼贯涌入大堂,她们步伐轻快特意做出勾人的眼神对周围的汉子抛眉挤眼。

    气氛为之一变,大伙儿都放松欢喜起来,果然无论是什么部落的汉子,大伙儿至少有一个共同语言:女色。

    “哗哗哗……”胡姬美人摇着闪闪光的手铃脚铃,她们把手遮在眼前,随着歌声移开,露出妩媚带着笑的眼睛,看着汉子们。

    歌声也十分缠绵动听,叫听惯了中原曲子的文武也耳目一新兴致勃勃的样子。

    “哈哈……”诸部的汉子们乐得合不拢嘴。

    郭绍也面露笑意,看着下面。

    他的笑容不是因为这些胡姬美人也非美妙的歌舞,他确实高兴,为这次的成功而高兴。但如果有人敢盯着他看,或许能察觉他的笑意里带着某种叫人产生寒意的东西,野心欲_望……以仁治国,但是哪一个伟大文明的建立哪一次浩大的功业,不是建立万计的枯骨堆之上!

    一个目标的完成一个准备的顺利,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郭绍脸上带着笑容,转头看窗外的阳光,东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故土幽州的方向。

第六百七十九章 蚊子也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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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彬攻陷韶州后,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威逼兴王府。南汉国坐拥广袤割据地盘,竟不能再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大战。

    盖因南汉国主刘继兴在都城无可用之人,大权全在宫女和宦官之手,国内宦官多达两万人,要做官先自阉。

    兴王府陷入恐慌之中。除了其君臣忧惧,还有一群人特殊的人担惊受怕,随时准备上船跑路;他们就是大食的商人。

    唐末西域的丝绸之路阻断,大食商人就从海路来了南方沿海,一度打开了商路。但朱温灭唐、后带兵转战广东,穷途末路又缺军费,这时发现了大批大食商人,不由分说把杀了大食人近十万!把他们的货物财物抢了个精光。

    海路商贸因此一度阻断,二三十年后才陆续重新沟通,但规模已大不如唐朝。大食人与南汉国因共同利益建立了贸易关系,还送了个大食美女名“媚猪”者,深受刘继兴宠爱。

    流血事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早已被海浪冲洗干净。但阴影仍在,大食商人非常担心兴王府被攻陷后,中土军人故技重施再次干那等野蛮行径。

    但是他们又不愿意完全放弃在兴王府的财产和商业利润,另外又听到传言此时的中土王朝并非当年穷途末路狗急跳墙的朱温部,所以还抱有一线? 希望。

    大食商人首领决定派使节北上与周军主帅会面,试探考察大周王朝的态度。

    因南方大食人只是商人,并未掺和统一战争,曹彬礼遇之。曹彬立刻将此事奏禀朝廷,并在奏疏中主张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曹彬大致对大食商人的往来持肯定态度。一则可以从贸易中增加朝廷税收,且大食人购买的多是丝绸瓷器等奢侈品,不会对民生造成太大影响;二则“远交近攻”乃古代先贤的邦交精髓,建立朝贡的贸易体系,可以扩大皇朝的威信……万里之外的国家都来朝贡,面子倍增!

    ……郭绍收到从东京转呈的奏疏时,已经离开了灵州,正在邠州行宫暂留。

    魏仁浦等人这次都附议曹彬的主张,“增加税收”这一条就足够大臣们支持。此时国库开销十分巨大,有蜀国、南唐的厚实底子积攒,虽未出现国库空虚的程度,但这两年每年支出是正常财政收入的两倍有余,全靠内库补贴。

    曹彬的乡军大营短期就有效果,郭绍已经在酝酿第二批十万人的增兵方略……大臣们执行方略的要求很简单,就三个字:拿钱来。

    这等局面,就算枢密院不管财政,也跟着着急。一旦通过前期战争劫掠的内库存款掏空,整个王朝的收支不崩溃才怪!常规的手段,开源节流。与大食的海贸利润就是开源,蚊子肉也是肉。

    不过郭绍却说出了所有人都没关注的话:“大食人是怎么到兴王府来的?”

    魏仁浦沉吟片刻道:“应该是坐船。”

    郭绍道:“从海上来自然是坐船,关键是相距万里,船要开到咱们这里并不容易。我记得当年南唐国派人坐船从海路北上向辽国求援,近海航行还翻了几次;这大食人的航线比东海遥远,能到达兴王府定有原因。”

    诸臣听罢点头称是,但看起来却不太重视关心。因为航海技术实在对朝廷实在不是特别关键。

    郭绍却对这事儿特别关注……他的角度和见识不同。航海技术或许现在不太重要,但以后很多年就能慢慢影响深远。在郭绍的记忆里,一直到明朝,中国的船队才到达了非洲那边,而且很快就中断了。

    能从阿拉伯航海到东南亚,肯定在造船、航海经验技巧方面有其独到之处。

    郭绍的观念,从不对古代中国妄自菲薄,也没有天朝上邦的盲目自大。相比同时期的世界各个文明,大家都落后比烂,他觉得中国还是各方面比较领先开明,算得上文明富庶稳定;但并非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先进的,很多方面仍旧各有长短。相互学习长处,有助于进步;比如明朝总体强盛先进,在火器等方面仍旧要学习外国,以便跟上大势。

    “左攸兼任礼部,他在岭南,下旨让左攸负责与大食人商议。”郭绍道。

    诸臣以为善,大食人是外邦人,涉及到邦交,不能让曹彬主持,得用京官代表中央出面。

    郭绍很快作出了决定,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曹彬,一封给左攸,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态度,让他们负责办妥南方之事。

    ……此时岭南,曹彬部严密控制浈水水陆道路,小心翼翼稳步推进。但实际南汉国的军队战守无方,根本没有袭扰、断粮道等常规的战术努力,周军进展非常顺利。

    不久后,刘继兴派人到周军大营议和。

    来使竟然威胁周军:如果周军继续进攻,就烧毁南汉国皇宫,让周军什么财物都得不到!

    提出的条件是割让韶州以北所有周军占领的地盘,并放弃皇帝称号;周军停止进攻。

    曹彬觉得这条件十分可笑,南汉国的军队表现如此之差,现在要灭其国把握很大,为何还要容忍南汉国的存在?

    他与左攸商议之后,拒绝了南汉国使节的议和条件,并提出新的条件:南汉国主率文武百官主动投降,朝廷仁厚给你封官加爵保有富贵;若是烧毁皇宫国库,则罪加一等,死罪难逃。

    左攸则与大食使者商量贸易诸事。

    先前大食人过来受到了礼遇,接着又派来更为重要的人物,以及雇佣的几个汉人翻译幕僚随行。

    左攸在帐篷内与之相见。那翻译等大食人执礼说完,便道:“左侍郎,他的名字叫xxoo……”

    “啥?”左攸眉头一皱,愣是没听明白,翻译说的名字好像鼻子塞着了一样吐的含混不清的声音。那翻译想了想,又道:“名字的大概发音叫‘帅蛮’。他是大食船队的二号人物,在大食人中说话还是算数的。”

    左攸点点头,这才抱拳向那大食人回礼。

    帅蛮看着左攸,又叽里哇啦地说了一通。左攸听罢转头看向汉人翻译,那人又道:“帅蛮先生大概的意思说,他们来中土是为了做买卖,很和善,没有任何敌意。希望能得到皇帝陛下的保护。”

    左攸道:“大周朝廷重礼仪德行,与乱世匪盗当国时全然不同,尔等尽管放心,陛下希望大食使臣到大周都城东京觐见,礼尚往来。”

    帅蛮通过翻译又道:“我们该怎么确保自己的安危?”

    左攸沉吟道:“陛下会下诏言明此事,朝廷愿意与大食互通有无做买卖。大周皇帝是金口玉言,圣旨一定要算数,关系到朝廷的威信。”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市舶之税的抽成,尔等与南汉国的约定不能算数,咱们还得重新商议。”

    帅蛮听到这口话更放心了,或许在他们看来,真正能保障安全的是利益。既然周朝廷谈抽成,就是想要分好处,这样就得好好来往才行。

    左攸察之,这时才提起郭绍在书信中的要求,说道:“不过贵使等商贾,得答应我朝的两个条件。其一,须遵守朝廷的律法,犯事者按大周律惩处,尔等不得阻挠官府办公。

    其二,朝廷尊重尔等之神灵,不干涉尔等信神明拜菩萨,但不得在大周境内蛊|惑百姓,否则严惩不贷,不再保护尔等之安危。”

    左攸又提议帅蛮派人去东京朝贡,只要送皇帝一些稀奇的礼物,就一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外邦朝贡也是一种贸易,对于朝廷来说是赔本买卖,对朝贡者是包赚不赔的生意,所以一般只准一年朝贡一次。不仅是因为朝廷为了显示大方富有,关键是不给人赚,别人没有朝贡的动力;而且如果天下不太平,也无法保证朝贡路线的安全……这等礼仪主要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为了扩大威信影响力,期待“万邦来朝”的盛世局面。

    ……帅蛮回去后便商量,接受去大周都城朝贡的要求,以便进一步考察周国朝廷的态度。

    大食人便准备了一些从家乡带来的稀奇货物拿去交易,帅蛮检查货物时,发现了一只帆船木头模型,顿时大怒,找来合伙的商人首领,将准备货物的人严厉惩罚以儆效尤。

    帅蛮的理由是,犯错的人送的这艘帆船模型,可能会泄露大食的造船设计给中土。

    所有的合伙人都同意他的理由,于是那犯错的人倒霉了,要被砍掉一只手。他辩解周国人从来不重视这玩意,模型肯定会被贵族当作稀奇的摆设放在房间里;理由是中土人的贵族很鄙夷商人和工匠,不会与商人工匠来往。

    但帅蛮没有因此原谅他,坚持进行了惩罚。

    一帮人商量出了规矩,不能把造船工艺、航海经验、数学算术等告诉外人,不然下次就是处死!

    他们把一些模型从礼物清单里取消,换上了黄金装饰品和稀奇五彩宝石、香料等物。

    

第六百八十章 东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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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彬从细作那里得知,刘继兴真的在兴王府准备把皇宫一把火烧光!大军兵临城下,南汉国的护城河都改成了水塘种荷花,据说兵器甲胄全都绣了,南汉国主不想办法整军备战,却要烧自己的皇宫财物,实在有点荒谬;不过有传言刘继兴昏庸,曹彬有点相信他真要干那等蠢事。

    曹彬不得不承认刘继兴这招还是有点效果的,这两年朝廷扩张军备连年征战,耗费非常巨大,君臣都非常重视将要从南汉国都“收缴”的财物。

    那南汉国除了与吴朝(越南)打了一场仗,也是多年休养生息,又从与诸国贸易海外贸易中积累了不少家底,财富非常可观。

    但是曹彬不能因此答应刘继兴的条件……大军一路几千里过来,已经打到距离都城不远处;而兴王府不修武备,连城墙也华而不实。要曹彬就此收兵,绝无可能!

    就在曹彬左右为难之时,千牛备身吕端求见。

    吕端献策道:“曹公此事劝降一人可解。”

    曹彬正是束手无策,便姑且问道:“何人?”

    “樊胡子。”吕端道。

    曹彬一听恍然大悟。上次吕端在兵事上进言,让曹彬觉得很蠢很想当然,但这回倒是觉得比较巧妙。曹彬甚至有些懊恼: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或许他并不擅长剑走偏锋的思虑。

    樊胡子何许人?本是一个装神弄鬼卖治百病的符水的女巫神婆,有一次号称玉皇大帝托梦给她,说她是国师,皇帝要用她才能保国泰民安。南汉国主竟信以为真,忙拜其为国师。

    樊胡子又收了一帮女子和宦官为党羽,代天说话,把这些人推荐给刘继兴。南汉国又多了一个女宰相卢琼仙。

    若是真能拉拢樊胡子,让她再替神仙说句话,照南汉国主那么昏,说不定真会听。

    曹彬忙问:“这等人如何拉拢?要些什么条件?”

    吕端一脸淡定自若,仿佛已经将上次进言被呵斥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说道:“什么都不要。”

    他接着道:“只要给她点醒一句就够了。”

    曹彬又问:“哪一句?”

    吕端道:“兴王府破灭之际,南汉国主还可能封王拜侯,她如何能逃过一劫?”

    曹彬听罢在帐中踱了几步,转身看着吕端道:“吕千牛为使节前往兴王府,若能办妥此时,本将定亲自为你请功!”

    吕端一脸难色,似乎不想干这差事……曹彬十分清楚原因,现在周军正在和南汉军交战,不管怎么,去南汉国都城肯定有性命风险。

    曹彬又劝道:“吕千牛可知卢多逊此人?以本帅看,卢多逊迟早要做宰相。”

    吕端这才说道:“下官对功名看得很淡。不过此计既出自下官之口,也不便推脱给他人。”

    曹彬点头赞道:“吕千牛甚是明白事理。”

    吕端道:“实不相瞒,下官挺糊涂的一个人。”

    ……一个多月后,南汉国主竟忽然改变态度,送信来表示愿意投降!曹彬一时间对吕端刮目相看。

    复见吕端,曹彬道:“樊胡子这等人不缺钱,大周朝廷不是南汉国,不可能给一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官位。她除了要求保障身家性命,吕千牛还答应了樊胡子什么条件?”

    吕端拜道:“樊胡子要与随从见陛下一面。”

    “就这样?”曹彬皱眉沉吟片刻,又问,“你见到樊胡子了,姿色如何?”

    吕端道:“半老徐娘,喜女扮男装。”

    曹彬更是不解了,问吕端。

    吕端答道:“下官糊涂,亦不明所以。”

    曹彬始终琢磨不透,便道:“只要不是退兵,别的条件都可以想办法。此时虽未请旨,但让陛下见个人,就免去更多死伤获得南汉国国库大批财货,陛下也定然赞成的。”

    吕端拜道:“下官也这么认为。”

    ……

    南汉国战争结束,战事强度并不激烈。郭绍收到捷报时,他的人马已经进入中原,很快就要到京了。

    此时气节已进入秋季,空中正刮着东风,已有阵阵寒意。不过此次西巡的时间却也巧妙,离开西北的时间正好,不然现在的西北更冷。

    曹彬攻陷韶州后,郭绍只是看了一下地图,就知道南汉国没什么打头了。如今消息传来,他也并不惊讶,只是打得很快让他比较惊喜。

    随行的魏仁浦卢多逊等人进大营恭贺大捷。

    有人提起了吴越国,如今吴越国已是孤悬东南,却仍旧没有要投降的意思。有大将请旨带兵与曹彬南北围攻吴越,郭绍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有必要。”

    郭绍片刻后又道:“等我朝攻下幽州,吴越国还不主动请降,那就是不识时务;现在攻打,平白有一场多余的战争。”

    众人听罢反倒一下子沉默下来,因为郭绍的意思,再度北伐已经决心已下!

    过得一会儿,魏仁浦等人商议论功行赏。

    郭绍的目光一下子投向卢多逊,没有任何纠结,卢多逊这次肯定应该升官。还有曹彬等人,封赏十分清楚,只需按照功劳大小。

    有些不好升官的,比如魏仁浦主持西巡功劳苦劳也不小,可以加兼名誉职位,提高俸禄。

    唯有一人,让郭绍觉得有点难办:6小娘。

    南汉国虽弱,但这回曹彬运气不好,被瘴气所困。若非6小娘,攻南汉之战结果如何,却是难料。

    6小娘是女子,不能封官,诰命也不行她还没成婚。但郭绍内心却是十分感激她,他谈不上恩怨分明,但真对他有恩的人,他便十分清楚。

    封宫中嫔妃?现在一后四夫人的位置已经满了,6小娘最多封为嫔。照郭绍看来,除了名分较高的几个妃子,其它的宫廷妇人和妾有多大区别;而且一旦有了名分,一辈子被关在皇宫里,真的对6岚是好事么?

    很多民间女子还是很想进宫的,若是在宫里混出点名分那更是天大的好事……那是因为一般女子缺锦衣玉食,所以才在乎。

    郭绍坐在上位心里琢磨:如何报答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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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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