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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六章 伴君如伴虎

    readx;郭绍仍然在金祥殿东殿办公,日常是批阅奏章。奏章是此时皇帝和大臣、中枢和地方的主要联络方式,在郭绍看来有点像后世一个公司的电子邮件系统;当然奏章的效率慢得多。

    他回东京后保持着很规律的活动,每月初一、十五在金祥殿大朝,朝见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只要是办公的日子,早上几乎都要在东殿与最重要的十几个文武碰面;然后平日处理奏章,或召见大臣议事。

    这些活动有其实际作用。臣子可能有私心、朋党,造成一些事不公正;但是皇帝理论上不会有太大的私心,江山是皇帝的,皇帝按理不愿意拆自己的台。大臣很容易见到皇帝、京官每个月都能上朝,就给了他们一个通道,如果在矛盾太激烈时可以有办法让皇帝知道,让皇帝主持公道……这大概就叫“言路畅通”,其实要办到很简单。

    因此郭绍不认为自己在礼制等方面做得好,却自认是个合格的皇帝。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怀着公心,现在他就几乎被恼怒的情绪左右!他心里不满意的人是范质。

    郭绍情知凭主观情绪来处事不是好事,所以很少根据自己的好恶来用人。不过这回他真是产生了杀范质的冲动!

    他|妈|的,江山不是他打下来的,老子想让谁来掌权就让谁来!连枢密使王朴都没多事,范质出来蹦跶个鸟!老子最厌恶那种貌似忠良、动不动就一副君子的模样的人,实际专门来事,而且异常固执。那厮出来搅起风浪,究竟对朝廷有什么实在的好处?

    之前在议事殿内,郭绍当场就想叫侍卫把范质拖出去砍了!

    不过还好郭绍还有点理智,他明白自己不能那么做,甚至还责骂史彦超来维护范质的脸面……这不是郭绍的个人意愿。

    因为,范质在前朝就是宰相,皇帝对他的任何态度都会让很多官员静观;而大周朝的大部分文官,都是前朝旧臣,郭绍得注意自己的影响。再者那范质现在是本朝的宰相,郭绍纵容自己的宰相被羞辱,就是在破坏朝廷的权威。

    所以他心里对史彦超骂范质暗爽,却口是心非地表示另一种姿态。

    ……而此时,史彦超的奏章已经到了东殿,正在左攸的面前。

    左攸和黄炳廉负责阅读奏章的内容,然后归纳简洁的梗概写在黄纸条上,贴在奏章封面上。所以通常情况下,内阁辅政比皇帝还先看到奏章内容。

    左攸在奏章里看到密告自己的内容,那种心情实在难以言表。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份奏章的严重性。

    他昨晚跑到罗延环家喝酒,就他、罗延环、李处耘呆一起,私下里说了什么谁知道?而今天早上大部分人都不对范质的奏章表明态度,左攸却支持范质的主张……那不得不叫人猜测,左攸与李处耘商量了什么,然后今早左攸在为李处耘说话。

    而李处耘为什么要支持范质?无非端慈皇后掌权,就能影响符家人的权势地位。如果李处耘有意帮助他女儿生的皇子,那么和符家肯定不是一路的,当然不愿意看到符家继续坐大。

    如果再想深一点,也可以猜忌李处耘、范质、左攸是文武勾结,结党钻营!

    左攸一时间如坐针毡,转头看黄炳廉。黄炳廉目不斜视地提着笔在写着什么,若无其事……整个东殿书房里都很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左攸这时真的想把这份奏章撕了!但是,他明白一点作用都没有。就算黄炳廉没看到,奏章先是通过枢密院分类编号的(符金盏在金祥殿西侧执政后,所有奏章就要分类,然后分别送到东西两殿)。而且,史彦超还可以继续上书。

    狗|日|的史彦超!左攸在心里暗骂。

    左攸无奈,依旧把史彦超的奏章放在堆里,只希望郭绍到时候看不到……郭绍不是每件奏章都批复,有些他不愿意办的,就会打个记号,然后送回枢密院、政事堂,叫大臣们酌情处理。

    接下来半天工夫,左攸整个人都是恍惚,心神不宁。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前程太不容易了,如果在这种破事上和皇帝产生隔阂,实在太过难受。

    ……可是,郭绍翻看奏章上的贴黄时,很快就发现了史彦超的奏章。而且他很关注,因为像史彦超这种人,平时基本不写奏章。

    郭绍一看内容,忍不住从屏风后面观察左攸,隔着薄薄的丝面,左攸的脸色似乎很苍白。

    就在这时,宣德门外的钟鼓之声传来,酉时已到。

    郭绍拿着手里的奏章沉吟片刻,便站了起来:“你们做完了今天的事,便自行下值罢。”

    左攸和黄炳廉等人站了起来,躬身拜道:“恭送陛下。”

    宦官唱道:“皇上起驾!”

    ……左攸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城东华门,在自家马车前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城,一时间似有感概,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他上了马车,从车上拿出纸笔来,拿舌头舔|了一下笔尖,便想写一封信告诉李处耘今天的事。

    但左攸提起笔,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却无法落笔……如果这事儿再被人知道,那不是更坐实了勾结之事?

    皇城司有一帮人,是在内部暗查奸细的。从未听说郭绍授意皇城司监视内部的大臣,应该也确实没有。但事儿就怕万一。

    左攸从未觉得像现在这种忧惧。

    他终于作罢,放弃了告诉李处耘的打算。有些事,没把握的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做,大概应该这样。

    ……

    当天,李处耘还不知道史彦超上书的事,但他却闻到了很莫名的危机气息。大概是常年打仗的人,如果对危险没有直觉,很难不吃大亏。

    下值回家,族弟李良士又来见李处耘。

    李良士以足智多谋的儒士自居,认为李处耘是武将在谋略上不足。其实李处耘很少听此人的建议,只是觉得族弟头脑还算聪明,至少能在一些疏忽的地方提醒自己。

    亲身走过的路,那些风风雨雨的经验和直觉,不是靠说道理能比的。

    李良士进来便说道:“想不到范质出头,真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帮了主公大忙。范质是宰相,不说有一堆党羽,至少和很多官场上的人有交情;他出面说那事儿(反对符金盏长期执政),官家不得不慎重考虑。从主公的言语中,朝廷最近应该想干大事,官家也想下边的臣子尽心尽责帮他实施大略,想得到臣子的支持,肯定不愿意在此时力排众议做什么别的事。”

    李处耘不动声色道:“你想说什么?”

    李良士道:“我是来恭贺您,觉得端慈皇后没法继续当政了。”

    李处耘捋了一把又黑又浓的大胡子,摇摇头,又沉吟道:“殿前都点检……”

    “主公?”李良士不解地望着他。

    李处耘犹自踱来踱去,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李良士的进言没什么错,李处耘也想自己的外孙能做太子,这对李家的前程好处实在太大。但是,越是在高处,越不能掉以轻心。

    如果连已经得到的都保不住,再去贪婪更多,有何意思?

    他心里再次默念了一遍“殿前都点检”这个词,除了尊荣,他还觉得那把椅子真的有点烫!武将这一行,最高的位置就是殿前都点检了,是整个大周最高级的武将。

    禁军里位置已经最高,上面就是天,没有路、云端下面只有深渊。但这并不妨碍别人觉得他高到顶天,这便是李处耘嗅到危险的原因。

    他越琢磨,脚下的步子越急。过了一会儿,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但马上又站起。

    李良士疑惑地问道:“主公何事忧心?”

    李处耘道:“我和范质没啥关系!”

    他又伸手指着窗外:“我只想死了画像能在那座宣仁功德阁里,子孙能光耀门楣,把我的牌位摆在正屋里。”

    李良士道:“主公说得没错……”

    李处耘用力抚了一下胡须,道:“端慈皇后被从西殿赶走,别人都认为是我最愿意看到的事。你想得到,朝里的文武都不傻!范质这时候蹦出来说,他凭什么说?这事儿关他屁事。”

    李良士若有所思,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那么,范质会不会是我指使的?”李处耘沉声道,“我一个武将,能耐真是太大了,连宰相都指使得动,那还了得吗?”

    李良士恍然,一拍脑门道:“在下实在错了!”

    李处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良士道:“到了主公这个位置,得到官家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被猜忌恐怕真的就麻烦了。”

    李处耘叹了一口气,他在(后)晋朝时期就从军了,什么事没见过,晋、汉、周历朝内部倾轧死伤无算,几乎都是君臣猜忌的下场……连大周太祖都被杀|过全家。而在这些朝代,只有拥有兵权的人才会被猜忌。

    恰恰李处耘现在是皇帝之下,兵权最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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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细枝末节

    readx;东殿作为皇帝休息的套房“养德殿”,墙边花盆里的植物已经换成了芍药,紫色的花朵正开的旺。这厅堂两边通风,凉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郭绍起身在墙上取下了一把障刀,轻轻一按,便听到机关“咔”地一声响动,他的右手抓住刀柄轻轻抽了出来。薄而锋利的刀刃让郭绍的心下轻微一紧。

    一股纯牛奶般的腥膻味儿扑面而来,是抹在刀上的黄油。因为这把刀基本成了摆设,抹油是防锈的。

    兵器确实天生有一种危险的气息。郭绍握着刀柄,所以刀刃伤不着自己……但是,这并不妨碍危险的刀刃叫人心生寒意。

    这种感觉很微妙,既有些惧意,又有某种亲近。

    人长着柔软的皮肤,牙齿指甲也不算锋利;兵器能极大地提高男人的战斗力。虽危险、却依赖它亲近它。

    就好像人也跑不了多块,却可以凭借良马达到风驰般的速度。骑马也有危险,如果不慎从飞驰的快马上摔下来,性命堪忧。

    男子的物|欲里,就很容易包括宝剑、良驹这种东西。因为畏惧远离危险,就是在远离力量;力量∝♀的延伸,却能带来很深的快|感。

    就在这时,宦官曹泰入内,躬身道:“禀陛下,左少卿到了。”

    郭绍抬起头道:“宣他觐见。”

    “喏。”曹泰拜道,然后小步后退着出门。

    郭绍顺手把障刀往刀鞘一送,递给侍立在旁边的宫女,下颔向侧面轻轻一扬,示意她挂回墙上去。

    那宫女双手接过去,手臂竟然像筛糠在抖起来。郭绍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开口道:“它又不会自己跳起来伤你,怕什么?只要人真正学会使用兵器、尊重它,不滥用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说完郭绍才知道自己白说。宫女完全不懂,急忙颤声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郭绍不再理会她。

    左攸进来之前,短暂的等待。这短短的时间里,郭绍来不及详细地复习清理思路;本身其中关节也不清晰,很多事儿都是靠猜。

    不过,在这纷乱的事儿中,郭绍心里有一个很清楚的念头,也是最核心的理念。那便是:现在还不是内耗搞平衡、削弱自己爪牙的时候。

    否则无力对付外患,以后造成的屈辱无奈,照样愉快不了……如果北方国防防线不完善、纵容外敌坐大,将来动不动就被迫求和,处境可想而知。

    郭绍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把眼睛看远点。

    这时左攸跟着曹泰进来了,走到郭绍坐的桌案前面,跪伏行大礼道:“微臣奉旨觐见,吾皇万寿无疆!”

    “左少卿平身。”郭绍道。

    左攸道:“谢陛下恩。”

    郭绍抬起手臂,向侧面挥了一下。不是对着曹泰或者谁挥袖,就对着那边的空墙。曹泰没敢盯着皇帝看,但这时迅速反应过来,向两边的宫女招招手,屈膝向外面退出。

    郭绍这才开口道:“我今天找左少卿见面,是想问你一个事。”

    左攸忙道:“请陛下垂问,臣不敢欺君,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绍点点头,神色很温和,目光却很锐利有神,他径直道:“昨天有份奏章,史彦超写的,你也看到了。他说左少卿前晚去了罗延环家,在府上密见了李处耘。”

    这事儿左攸是已经知道了的,但当面说出来还是很刺耳的,他的脸色苍白,说道:“回陛下话,密见谈不上,前天罗延环生辰。”

    “我问的不是这个。”郭绍道,“想问的是,范质上书反对端慈皇后执政那事儿,你前天在罗延环家说了没有?”

    郭绍居高临下目不转睛观察着他的神色。

    这个问题确实很微妙。它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却又似乎是左攸立场的关键……

    左攸去罗延环家时,范质奏章的知情者很少,殿前司的人(李处耘)也无法那么快知道;只要左攸没有提前泄密,就能证明他的忠心……因为他和罗延环等人本来私交就好,这么件要害的事也不说,就证明他心里更维护皇帝,亲疏有层次。

    而且更奇妙的是,左攸究竟说没说压根无法再考证;因为第二天郭绍就把范质奏章公诸于大臣们了,就算说了,李处耘和罗延环不可能出卖左攸。

    郭绍很专注地观察着左攸。

    左攸马上抱拳道:“臣没说半句!”

    他几乎是毫无犹豫的样子,神情也有点激动……一瞬间郭绍相信他的话了。

    左攸激动道:“臣绝无虚言,请陛下马上召见李点检、罗都使当面对质!那天罗都使生辰,咱们叙了交情,说了一些闲话,公务一句都没说!臣与罗、李二人交好,也曾想过提起范相公的奏章,但又想着陛下既然还没表明意思,随便说出去不妥……”

    郭绍的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发现左攸此时有点口不择言了……比如那句“与罗延环交好、想提起范质奏章”,把内心都暴露出来了:端慈皇后执政不执政,为什么一定要急着想告诉李处耘?

    反正这种话一般是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的,无关信任不信任。

    “原来如此。”郭绍点点头。“那便没事了。”

    “没事了?”左攸愣在那里,似乎还在寻思其中关系。

    郭绍看向芍药旁边的一张几案,上面摆着一副围棋……这里本来就是作为郭绍办公累了休息的地方,放着许多休闲用的用物。

    他便站了起来,说道:“左少卿,陪朕下一盘棋。”

    左攸忙道:“喏。”

    郭绍在几案旁的软榻上坐下了,又指着对面道:“坐下和我下棋。”

    “谢陛下赐坐。”左攸脸上依旧苍白,伸手拿袖子轻轻揩了一下额头。不知道他明白刚才的问题没有,不过郭绍相信左攸迟早能明白……人有时候不一定能马上反应过来,但只要有时间反复琢磨,一般都能明白很多。

    郭绍笑道:“我不怎么会。左先生别让着我,但是可以教我。”

    俩人便摆开棋盘。郭绍确实下得很烂,虽然明白基本规则,但几乎算没入门……围棋规则简单,玩法却比较复杂。

    左攸显然完全不觉得和一个初学者下棋无趣,因为这个初学者是皇帝。他很详尽地教授一些下棋的路数。

    郭绍也很投入,饶有兴致地学,而且领悟得很快。

    他又明白了一种路数,当下很高兴地说道:“这么下原来是这个考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说罢看了左攸一眼,不动声色道:“这路数看似复杂,实则也简单嘛。有些事儿,只要说开了,就那么回事,没什么要紧的。”

    左攸若有所思,忙道:“陛下说得是……”

    郭绍也不去强调,刚才自己相信左攸回答的“答案”。但是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问了那个问题后,和左攸坐在一起下棋,表现得也很高兴……那还需要说什么呢?

    郭绍兴致勃勃地说道:“此时打发时间的事儿不算丰富,不过每一种都有应景的时候。比如好友二人在一起,人不多的时候,下围棋就很合适。”

    左攸也笑道:“正是如此。”

    郭绍一拍大腿,说道:“咦,李处耘和我一样是武夫,或许下棋也不怎样,不如把他也找来。我正好把刚学的路数,与他试试,哈哈!”

    左攸听罢恍然想起了什么,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章来:“正有一份李处耘的奏章,方才想带进来呈陛下过目。可是之前走神,倒给忘了。”

    “哦?”郭绍伸手去接。

第六百三十八章 对弈

    readx;郭绍把右臂往上微微一抬,让宽松的黄色袍袖自然向下滑,然后伸手展开奏章。李处耘的字迹,盛赞端慈皇后(符金盏)贤淑仁德,又言陛下不宜过度操劳,让端慈皇后在西殿执政是合军心、民心之举。

    这倒有意思了!李处耘和符家应该不太对路才是。郭绍又瞧了一下,确实是李处耘的字迹。

    郭绍立刻明白:李处耘已经嗅到了风险。

    他放下奏章,抬头看了左攸一眼,问道:“李处耘这奏章,左少卿看了作何感想?”

    左攸似乎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因为奏章是他主动送到郭绍手里的。左攸马上就答道:“回陛下的话,李都点检尚不知情史将军上书告他。”

    郭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拈起一枚黑子,“啪”地落在棋盘上。

    俩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郭绍觉得左攸这话比较靠谱。其实大臣在面对皇帝说话时,除非万不得已,并不愿意在具体的事儿上说谎……欺君之罪,是心头的一种威压。

    这几天的事儿、内里有点复杂,但前后也就三天,上了台面的事也就四件:前天,范质上书弹劾符金盏执政;昨天早上,郭绍把范质的奏章拿到大臣们面前;今天史彦超上书,加上李处耘的奏章{刚到郭绍手里。

    郭绍稍稍琢磨时间差,李处耘的奏章才写没多久,因为他们就在中枢,奏章能直接先到皇城枢密院,周折很少。

    所以李处耘在考虑事情和写奏章的时候,还不知道史彦超告他的事儿……几乎应该是如此。

    养德殿两面的窗户开着,无声的凉风吹拂到郭绍的脸上。他的思绪稍稍从纷乱中抽回,心里冒出两个与事件线索无关的念头:其一,李处耘的客观实力远远不够;其二,李处耘很恭顺谨慎,并没有要挑战皇帝权威的迹象。

    刚想到这里,白胖的宦官王忠走了进来,拜道:“禀报陛下,李都点检奉旨觐见,正在书房外候着哩。”

    郭绍道:“叫他进来。”

    郭绍记得刚不久前在这里当值的宦官好像是曹泰,现在变成王忠了,应该是他们正好到了换值的时候。

    没等一会儿,李处耘便走进了养德殿,抱拳躬身道:“臣拜见陛下。”

    “李公到这边来坐。”郭绍随口道,“朕正和左少卿下棋。”

    “陛下雅兴,臣谢陛下赐坐。”李处耘小心翼翼地答道。他走过来,端坐在一侧的榻上,屁|股仅仅挨着一点坐垫,看起来比平素紧张多了。

    李处耘脸上浓|黑的大胡子占了小半张脸,脸上的肤色是红里带黑,颜色没啥改变,但神情却有某种惧意。

    郭绍完全可以想象,李处耘得知被召见时,内心的一番忧惧……他嗅得到这件事的风险,所以才会上那份奏章,所以就会忧惧。

    郭绍顺手从怀里掏出史彦超的奏章,向一侧递到李处耘手上。

    李处耘翻看一看,眼睛立刻瞪圆了,胡子都是一颤……他看起来很吃惊!

    少顷,李处耘径直从榻上向前一扑,跪伏在地,叩首道:“陛下明鉴,这是挑拨离间!臣与史彦超私下一向不和,却也敬他是条汉子,没想到他如此下作!”

    李处耘的惊惧不是装出来的。

    郭绍不得不感受到了权力的破坏力。他和李处耘谈不上岳婿,但亲戚是算得上的;一起出生入死那么久,其中同甘共苦的情谊自不必言;而且李处耘也是在战阵上杀人如麻的武将,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是在皇权面前,却吓成这样。

    这也不怪他,悠悠青史,多少良将本没死在战场上,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李公请起,坐下来说话,别着急。”郭绍温言道。

    李处耘这才沉住气,爬起来坐在棋盘边的榻上。

    郭绍心道:事儿变成这样,因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太看重权力和事业。那东西确实是须眉立身之本。

    他当下就开口道:“这奏章不是史彦超的主意。”

    李处耘道:“禀陛下,字迹是他的,臣认得出来。”

    郭绍点点头:“但他肯定是受别人怂恿,史彦超的脑子,想不想得出这些东西,他肯定没心思去想。”

    李处耘和左攸听罢寻思了一番,都微微点头。

    郭绍看了一眼李处耘嘴上的大胡子,说道:“朕刚从左少卿那里学了几招,李公陪我下一盘。”

    李处耘抱拳道:“臣恭敬不如从命。”

    话题这么一岔,郭绍的神色口气也比较淡定,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了。

    郭绍良久不再提正事,一副专心下棋的模样,另外俩人自然也不便提起。郭绍很快发现,李处耘棋招不错,有的地方他专门让着自己而已……

    郭绍忍不住说道:“咱们习武的人,也没说不准玩琴棋书画,李公下棋就挺熟,比我熟。”

    李处耘忙道:“不敢不敢,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学了一点,实在也是半壶水,臣志不在此。”

    接着便安静了好一会,只剩下“啪啪”的落子声,李处耘下棋十分痛快,拿起就落子。

    郭绍转头看向左攸:“不久前我和左少卿言谈,说过一句话,‘中国’最大的问题,从来都在内部。”

    左攸忙道:“是,臣谨记着陛下的教诲。”

    郭绍说道:“你们说,这几天的事儿有什么好纠缠的?”

    二人低头无言以对。

    郭绍说到正事上,干脆丢下棋子,把手从瓷罐里伸出来,利索地说道:“无非就是拿皇储的问题来揶揄。”

    李处耘和左攸都是微微一怔,屏住呼吸坐在那里。郭绍干脆摆上台面来,一时间又造成了紧张。

    他缓缓说道:“朕今年二十五岁,身体无病无痛,等要考虑后继之人时,都猴年马月了。到那时,李公是否还管得了这事儿?”

    李处耘急忙说道:“陛下春秋如日在东,等到陛下万寿之时,臣早都入土了!”

    “万岁只是句吉利话。”郭绍笑道,“不过朕还有三四十年才敢言老,却是没错。”

    郭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奏章,史彦超上书的那份,抓在手里就撕成两半,然后折叠在一起再撕了一次,往旁边一丢,纸片便乱糟糟地掉到了地板上。

    李处耘和左攸面面相觑。

    郭绍道:“今天叫李公来除了下棋,只想说一句话:不必和史彦超计较。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我还不知么?”

    李处耘忙拜道:“臣遵旨。”

    ……下完棋,左攸和李处耘前后出了养德殿,李处耘离开金祥殿,左攸留在东殿办公。

    临近傍晚,左攸才走出金祥殿,在金祥殿外的砖地大道上,他撞见了一个不熟的文官。那文官道:“王使君请左辅政到枢密院一叙。”

    左攸不便拒绝,当下便跟着那文官到枢密院衙门。

    王朴已经打发走了枢密院的大部分官吏,在自己的书房里见了左攸,径直问起了皇帝召见李处耘的来龙去脉。

    左攸没细说其中关系,就把与郭绍的言谈说了出来。

    王朴听得细致,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听罢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响起了“咚、咚……”的钟声,正到了酉时。左攸被巨大的声音吸引,转头看向窗外。

    王朴也走到了窗前,久久看着外面。

    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金祥殿高高的宏伟重檐。那庄丽的宫室建在高高的台基上,此刻在夕阳的光辉下,显得更加高大。

    王朴不禁轻声道:“陛下并非前几朝武夫当国可比。天下在风雨中那么多年,人口凋敝、天地黯淡,本朝定然是重振旗鼓的时候了!”

    左攸也忙道:“王使君所言极是,若非陛下有四海心胸,坐镇上位,这回的事儿也许大不了,却要延续不知多久。”

    ……

    而此时,金祥殿西殿,符金盏还没离开那里。

    曹泰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早就到这边来了;之前郭绍发现身边的大宦官换了人,那时曹泰就来了这里。

    符金盏还在邺城、连先帝(柴荣)都还没登基时,曹泰就是符金盏身边的亲信。几乎整个宫廷都知道,所以曹泰从东殿皇帝那里,径直到符金盏跟前来,连掩饰都不用。

    这阵子的事,符金盏全都知道,主要就是从曹泰这里能及时联络。郭绍对曹泰也很信任,并未敲打他。

    曹泰见符金盏良久都没出一声,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小心道:“那范质竟敢和娘娘作对,咱们先记下这笔账,以后找他清算!”

    符金盏斥责道:“住口!范质哪一点做错了!”

    曹泰一脸痛心疾首,小声道:“大伙儿都敬娘娘菩萨心肠,可娘娘也不能对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太宽厚呀,不然他们还觉得娘娘好欺负似的。”

    符金盏摇摇头,却露出了笑容:“人家没事欺负你作甚?”

    “娘娘?”曹泰疑惑地悄悄观察符金盏的笑容。

    符金盏道:“大臣们怎么做并不重要,没有范质,还有李质。我欣慰的是,陛下如今比以前更进一步了。”

    曹泰道:“娘娘,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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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叹落花

    readx;西殿这些房屋,刚修缮整理好,符金盏不久前才在这里执政。

    殿宇宫室是久的,但里面的陈设还很新。空气中泛着一股新漆的气味,还有木头散发的淡淡香味,要过一阵子,新装横的气息才会消散。

    但是等不到褪去新鲜,符金盏就在考虑离开了。

    微风吹得崭新的帷幔轻轻摇曳,符金盏的身影在其中徘徊。侍立的女官们偶尔能从帷幔间看清她明眸皓齿的脸。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符金盏在帷幔里看着曹泰开口说话了,她的音色很婉转好听,但是口气却有一股子庄重威严。

    曹泰的腰弯得更低,一副恭听的姿势。

    符金盏的声音又道:“名门贵族、豪强、拥兵的军头、高官,但庸人再多也无用!天下,只能由唯一的真命天子来统治!”

    众人听罢敬畏,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符金盏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郭绍那充满期望野心的明亮目光,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登基只是走上了一个台阶,天下还很大,大周只是其中一国,四海未服甚至威胁中原;但是有一天,大周朝将站在巅峰,威服四方,成就帝国基业。

    她不再徘徊,当下便道:“晓知政事堂及西殿诸当值官吏,自明日起,西殿废止,奏章不再送到这里。”

    “娘娘……”曹泰忍不住道,“奴婢请旨,要不先告诉官家您的意思?”

    符金盏道:“不必了。回滋德殿,你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曹泰只好拜道:“谨遵懿旨。”

    待与皇帝同规格的銮驾准备妥当,符金盏离开西殿。她端庄在宽敞的大轿子上,向北进入宣佑门时,不禁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台基之上巍峨的大殿。

    不分男女,虽然不是谁都贪恋权势,但只要有心肺的人,都需要安稳;显然命运掌控在自己或者完全信任的人手里,才是最安生的。

    礼教要女子三从四德,从夫从子,不能自己做主,世上几乎无人去挑衅常纲……但是这只是台面上,实则不符合人心。

    宣扬此礼的,可能不懂将心比心,当自己的下场完全被别人掌握,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等待宣判的感觉,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自己的命运靠别人的心思好恶,就算礼法说一万遍,又如何能叫人安生?

    符金盏敢肯定,这偌大的皇宫里上万妇人,没一个不想拥有权势、能自己掌控命运的。

    符金盏一生颠沛,之前就嫁过两次,更能体会此中滋味。别说在李家被攻陷时看郭威脸色的经历、在东京做皇后要看先帝的宠信;就是当初在家里,长辈要她戴罪出家,自己的命运不也是别人说了算?

    但是,现在符金盏主动放弃了更大的权势和掌控范围。

    就在这时,铺着砖石的大路边“沙沙……”一阵细响,符金盏微微侧目,便见一片细碎的白色李花飘落下来,又两片粘在了娇帘上,树上的花瓣残缺,白花已经没剩多少了。

    草木枯荣,如同天道,无论谁都无法改变。

    符金盏并非一个爱伤春悲秋的女子,但她此时却有些许伤感。好像很多妇人三十来岁后,都更容易感叹年华易老。她今年二十九岁,在这个十二三就可以嫁人生子的世道,已经不算年轻。

    她下意识把手伸到脸庞,抿了抿嘴唇。

    她想起了郭绍。俩人几年前还形同陌生人,对于符金盏这样见过人间悲喜聚散的女子,再怎么恩爱,毕竟落花流水枉相思,朱颜易老、新旧更替乃世间常事,按理多少也该有个度……但她此时心里有种感觉,郭绍比她的亲人还亲近信任。

    更神奇的是这样的亲近信任并非一阵子的情绪所致。

    郭绍给了她很多体会,她也把这些年的所有真心给了他,帮助他成长,郭绍就是她的希望。

    符金盏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运也一并交给他,让他掌控一切;不仅是在付出,也能依赖有人真正帮她支撑……假设会白费,符金盏也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乎命运了。

    ……

    金祥殿东殿,郭绍把手里的毛笔放在砚台上,放松地揉了一下手腕。这时一个宦官转头看了王忠一眼,躬身道:“陛下,奴婢是曹公公派过来的。”

    郭绍便招了招手。

    王忠默默地向门口远离,那说话的宦官便走到郭绍的椅子跟前,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郭绍眉头一皱,沉吟片刻道:“王忠,我要去滋德殿。”

    “遵旨。”王忠拜道。

    郭绍之前没想过符金盏会主动请退,但事儿发生了,他也没觉得太意外。

    车驾到了滋德殿,郭绍大步走上去,随从的腿没他长、体力也不像很好,走得快了,竟然隐隐听到有人气喘吁吁。

    郭绍径直来到符金盏的寝宫,听到一个声音唱道:“皇帝驾到。”

    他走到厅堂上,便见符金盏被几个戴着幞头的女官围着站起来了。郭绍也不用遮掩,径直说道:“皇嫂何必急着那样做,虽然有人反对你执政,不过朕已经快处置好了。你不必担忧。”

    符金盏的神情却很平和,说道:“请陛下入座。”

    郭绍抱拳作礼,走过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周围的女官屈膝执礼,纷纷退去。

    俩人隔着一张茶几,郭绍本着商量正事来的,不料此时忽然见符金盏掩嘴轻笑了一声,一时间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好像就是为了一件什么琐碎的生活小事在谈论一样。

    “你为何发笑?”郭绍问道。

    符金盏顺便把掩嘴的手放在唇侧,轻声说道:“我看你急着想讨我欢喜,却非要一本正经,忽然想笑……其实罢,我什么都被你那样了,已经到手的东西你紧张什么?”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符金盏脸上有点娇羞,那是她在人前看不到的表情。她的口气也十分婉转,意思带着揶揄;郭绍立刻想起自己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实。

    他一时间心情也被她感染,只是确实没料到这件暗流涌动的事儿,到了符金盏面前,会以这样的气氛商量。

    郭绍道:“倒不是为了讨金盏欢喜……”

    “我知道。”符金盏柔声道,“没关系,这事儿只要我主动退一步,朝里能省不少心。”

    郭绍道:“虽然范质等一批官员不太满意,但我能让更多大臣支持金盏。他们最后会妥协,选择最明智的态度,想迫使我就范,并不是那么轻巧。”

    符金盏摇头道:“真的不必。陛下近期不是在布局大事,有时候陛下也主动妥协一些,更能聚拢人心;虽然说了算的人是陛下,你也有威信,可是你也需要他们不是?”

    她收住笑意,神态认真了一点:“我也不是想表明自己宽容贤惠,是真的不怎么需要那种东西。”

    郭绍沉吟不已。

    符金盏又道:“我有绍哥儿,权势便用处不大。”

    “唉!”郭绍叹了一气。

    符金盏看了他一眼,好言道:“不过我可没那么清心寡欲,还是想看到绍哥儿好生做皇帝,你的就是我的,无论权势还是威望名声。”

    郭绍心下有些动容,说道:“以前我觉得在这个世道没亲人……金盏就是我的亲人。”

    符金盏笑而不语。

    郭绍又有些懊恼道:“若是年初没败北,何至于此!我就能给金盏名分,那时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分享一切。”

    符金盏小声道:“那敢情好,这样我才能常常服侍绍哥儿……不然等我老了,你也嫌我不漂亮不是?”

    “怎么会?”郭绍打量着符金盏。俩人的椅子是并排在茶几两边,看对方要转头,只能看到侧面。他的目光被符金盏身子侧面的线条吸引,一个美丽的女子,并非只有正面漂亮。侧面更能感受到她端庄优雅的姿态,她的胸脯侧面轮廓,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若是换作正面看,是无法真正感受到那高度和形状轮廓的。

    茶几很矮,金盏的衣裙很软,那腰和腿的线条非常好,最有温柔韵味的,还是那坐着时髋部料子被压出的皱褶纹路。

    符金盏看了他一眼,佯嗔道:“非礼勿视。”

    郭绍也不再纠结那些繁琐之事了,一时间觉得一切努力都是有回报的,世界充满了春风美好。他的目光贪恋地留在符金盏的脸上,她的美貌无法用具体的肌肤颜色形状来形容,反正顾盼生辉的眼神、如玉的脸庞、以及那温柔颜色恰到好处的朱唇协调在一起,相貌让郭绍非常倾心。

    他的心情,不仅是如沐春风,正如符金盏所言并非淡泊清心寡欲,而是在惬意之中,欲_念同时在心里翻涌,在扰得他有想要而不得的难耐。他想要金盏,不仅只是淫_亵后就能满足的。

    郭绍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雄心壮志。可是又想到北伐之前说了一番,却经历了失败。一时间也不想说了,不过雄心壮志的热血却没有消退;失败不是让他忍辱负重,只是忍耐的时间更长了。

第六百四十章 雨季

    readx;两天后,下雨了。晚春初夏时节,这阵子本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可一下雨又退凉了一截,仿佛生生延缓了夏日的到来。

    不过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只要没下刀子,本月十五的大朝雷打不动。皇城正殿金祥殿比往日要热闹得多。

    礼仪也比平日更加庄重,像是提前安排好的节目表演一下,钟鼓声、唱词、台词一幕幕地上来。

    郭绍身上穿着黄色龙袍,端坐在宝座上,他对下面的唱词和启奏没怎么上心,反正都是废话、关键还是不能全听明白的废话……除非有极端的事,而且只有在大朝上才能面圣的人要攻讦别人,一般不会拿要紧事在这种公众场合说;真有实在的事,都是私下里上奏章,所以此时的治国完全没有透明度可言。

    一般朝堂上就说祥瑞、农业丰收、国泰民安、外邦宾服上书等等。

    虽然朝堂上一直有声音,但郭绍竟然注意听到了殿外的“沙沙”雨声。雨天哪怕在房屋内也别有一种心情。

    等大臣们都说得差不多了,该宦官唱词之前,郭绍抓住了这个时间间隔,开口道:“诸位爱卿……”

    宦官急忙按捺住说辞,躬身侍立听着。郭绍要当众说话还得自己找机会,主要是按照习惯皇帝很少说什么,最多简短回应一下大臣。

    他当下便注意着自己的口气,说道:“以后的奏章仍由朕与政事堂等诸衙批复,当今之世,乱象已除、盛世将近,望诸位与朕同心同德,以天下公心为念,共治天下,恩被黎民……”

    他说罢不禁找到了站在前列的范质,目光在范质身上观察了一下。郭绍坐的位置高,可以俯视看到所有人,但大臣们却不能仰头看皇帝,不能靠皇帝的神态来揣测圣意。

    过了这么几天,郭绍对范质的怒意已经消散了,不过此时另一种很隐秘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士大夫这种人,范质这次又让郭绍多了一些见识……要说范质弹劾符金盏执政,是因一己之私,连郭绍自己都不信,但要说他很高尚,郭绍总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并没有想专门去报复范质。

    这时,众臣纷纷跪伏在地,大呼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诸爱卿免礼。”郭绍道。

    过得一会儿,宦官长声幺幺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刚刚才站起来的诸臣再度跪拜谢恩。郭绍从龙椅上走下来,先离开了大殿。

    方出正殿,宦官王忠走上前来,在郭绍身后轻声道:“陛下,殿前副都指挥使杨将军今日也进皇城了,他对奴婢说,腿脚还不太方便,上朝有损礼仪,正在金祥殿外候着。”

    郭绍一听,马上停下了脚步,他想亲自出殿去接杨彪,但这种冲动立刻又被压住了。以前李处耘等人不照样和自己称兄道弟?现在若对某人表现得过度亲密,实非好事。他与杨彪,首先还是君臣,然后才是生死兄弟。

    郭绍道:“召杨彪到东殿见面。”

    “喏。”王忠鞠躬倒退回去。

    郭绍在书房等着,然后便见王忠领着杨彪进来了。杨彪穿着武服,竟然杵着一根木棍,人也瘦不了不少,他一进来便扶着木棍跪到地上:“臣叩见陛下。”

    郭绍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杨彪跟前亲手将其扶起,手用力地抓着杨彪的胳膊,力度仿佛在暗暗传递着郭绍此刻心里的情绪。王忠识趣地捡起木棍递到杨彪手里。

    “赐坐。”郭绍道。

    杨彪道:“谢陛下。”

    郭绍道:“杨将军腿上伤得很重?”

    杨彪道:“回陛下,郎中说伤到了脚筋,暂时还没养好,左腿有点使不上劲,再养一阵子不知如何……”

    杨彪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而今臣走路也走不稳,恐怕以后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

    郭绍心道:你活着就行。

    他嘴上却好言道:“杨将军在幽州战场受伤很重,不能急于一时就痊愈。何况,指挥大军的大将,主要还是要靠用兵之法,不必再亲自冲锋杀敌了。”

    杨彪道:“陛下教诲得是。一条腿倒也没啥,比起三弟……”

    郭绍心中仿佛一股气往下一沉,道:“三弟的身后事已经办妥。”

    一时间俩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有点低沉。在沉默的安静中,窗外的雨声更加明显。雨水打湿了万物,雨幕如烟阻挡视线心胸,这种天气会影响心境,一种纠缠又淡淡伤感的气息涌上了心头。罗猛子这些年跟着出生入死,死了自然会让郭绍怀念。

    就在这时,郭绍道:“今日杨将军随我去罗府,看看罗猛子的家眷。”

    杨彪道:“臣领旨。”

    郭绍侧头看向宦官王忠:“我们是为私事,叫卢成勇率侍卫护驾,不必用皇帝仪仗。”

    “喏。”王忠拜道。

    没一会儿,京娘入内,请旨道:“请陛下准我一并出宫。那些骑兵如战阵上的长兵器,近身还得用短剑护身。”

    郭绍道:“倒不用太紧张了,我这临时起意出宫,要真有刺客也来不及部署,哪能如此容易?”他摆摆手道,“罢了,你跟着我。”

    郭绍入内,到休息的套房内,叫宫人把他上朝穿的龙袍换下来,换了一身紫色的圆领袍服,戴一顶乌纱幞头。

    车驾备好后,他便与杨彪一道乘坐皇宫里的大马车,冒雨出了皇城。

    卢成勇骑着马在马车旁边抱拳道:“禀陛下,朝廷出钱修建的罗府尚未完工,罗将军的妻儿仍旧住在旧宅。末将等带引的路线也去罗家旧宅,已经派人前去通知罗家人了。”

    郭绍听罢点点头,外面的雨还没停,卢成勇等将士浑身尽_湿,雨水正沿着他的铁盔帽檐往下淌,他们没带任何遮雨的器具,但在雨中依旧保持着严整的军纪。这队亲卫,到底是皇帝卫队,是比较精锐的人马。

    郭绍放下车帘,便与坐在对面的杨彪说话,君臣始终保持着礼数。

第六百四十一章 家眷老小

    readx;罗家旧院大门口,一家老小跪伏在地迎驾。

    郭绍赶紧大步上前,弯腰把一个老妇扶起来,长叹道:“朕愧对老夫人!”

    老妇也是唉声叹气,又道:“皇帝对得起俺老罗家了,恩重如山哩。”

    郭绍指着后边的杨彪道:“这是罗将军的结义哥哥杨彪,以后老夫人缺啥少啥,就派个人告诉杨彪,杨彪几乎每天都能在皇城见到朕,他会替老夫人说话的。”

    老妇道:“多谢官家照看俺老罗家,罗家上下心里念着官家的好。”

    众人听到这里,对这老妇肃然起敬,郭绍那句话说得轻巧,但给了罗母直接通天的途径,这事儿可一点都不轻巧。

    杨彪当下拜道:“老娘今后把杨彪当儿子就成!”

    郭绍见还有一些人跪在地上,又对别的人道:“你们快起来,不要多礼了。”

    里面有个年轻的妇人是罗猛子的遗孀,郭绍等兄弟都知道她的名号“汤饼西施”,不过现在没有人会那样叫她了,她有诰命夫人的身份,在东京是名副其实的贵妇。

    郭绍又对“汤饼西施”罗夫人道:“罗将军是在北伐战场,为国家为朕战死,朕十分痛惜。”

    罗夫人道:“先夫常说陛下待他好,他是武将,上战场本是分内之事。”

    她当众说的话还算得体,郭绍便正色打量了她一眼。罗夫人以前不愧有汤饼西施的名头,确实长得白净漂亮,不过就算成了贵妇,她的仪表神情也总不像那么回事,表情举止倒有点普通民妇的率性辣味。

    罗夫人不像贵妇那样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举止慎重,她似乎发现了郭绍在看她,当下便扯了一下衣角,小声说道:“妾身等忽然才听说官家来了,急匆匆的都忘记更衣,就这么面圣,有点丢人了……”

    郭绍忙道:“我与杨将军只是私下来看看罗将军的家眷,杨将军也是罗将军的兄弟,夫人倒不用太见外了。”

    罗家老娘道:“怎么让贵人们在家门外站着,快进堂屋上坐。”

    郭绍便与杨彪、京娘等人跨进门槛。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穿布衣的老太婆从路边急匆匆地跑过来,京娘立刻侧目。那老太婆一声不吭,估计也说不出个什么话来,径直跑到罗夫人跟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罗夫人脸色立刻白了,提起裙子就向前跑,走了两步,又急忙转身屈膝道:“官家,我的孩儿爬到亭子上去了,怕摔着了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郭绍听罢说道:“咱们也一起去。”

    他心里也有点担心,要是罗猛子的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没法对他在天之灵交代了。

    说罢与杨彪等人大步从屋檐下过去,进了一道破旧的月洞门,里面有个院子。郭绍便听到了一阵“哇哇哇……”孩子哭声。

    众人循着哭声,赶到了院子里的亭子下面。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坐在那亭子上的木梁上哭。

    亭子下面的人立刻急得团团转,罗家老娘拽住那老婆子:“你咋看的孩儿,他怎么爬那么高的?”

    老婆子急得快哭出来:“俺刚去干点别的活儿,一转背小郎君就爬上去了!这里有一圈麻绳,他一定是拿绳子盘在脚踝上,顺着柱子爬的,昨儿就看到他这么顽。”

    罗夫人急道:“哎呀,先别管这些了,去拿梯子来。”

    老婆子听罢赶紧跑出亭子。

    这时郭绍已经走到了那木梁下面,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小猛子,跳下来。”

    罗夫人听罢脸色一白:“他的胳膊腿太嫩了……”

    郭绍抬头注意着那孩儿,镇定道:“跳!我接着,没事儿。”

    周围的人赶紧围在了旁边,都仰头瞧着,有的把胳膊也伸了出来。

    罗夫人欲言又止,一脸担心。郭绍又鼓励道:“小猛子,你爹可没你这么胆小。”

    那孩儿果然是胆大捣蛋的孩子,听到这里在木梁试了试,对着郭绍的手臂真的就往下一跳!“啊!”众人瞪大了眼睛望着。

    郭绍一把就接住了他,笑着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罗夫人马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那孩儿还回头看郭绍。

    郭绍好言道:“这么点高度,我不可能失手。”

    罗夫人忙跪倒在地:“陛下降罪。”

    “罢了。”郭绍道,“我还要进罗家喝口水。”

    一行人便一边谈论着,一边去堂屋。郭绍转头和老妇人说话时,时不时发现罗夫人在悄悄看自己,他把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她又面有惊慌地看向别处,但是下次又在悄悄看郭绍。

    这细微的动作,别人都没注意,大伙儿也不敢盯着郭绍看。唯有京娘皱着眉头,在后面一言不发。

    及至堂屋内,郭绍一进门就看见正上方的桌子上摆着罗猛子的灵牌,他的神情也为之肃穆。他和杨彪一起走上去,在桌子边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灵牌拜了三拜。郭绍道:“罗将军安心,活着的兄弟会帮你照看老小。”

    二人便把香插在一块湿泥上。

    然后老妇人请郭绍等在椅子上坐下,罗夫人亲手端茶送水上来。

    郭绍心里还琢磨着说点什么,他心里对罗家的人还是诚心的,但其实没什么话可说,今天来就是表达一下态度。

    他一时无话,便四下看这堂屋的摆设,确实很旧的房屋,窗户都是破的。罗猛子生前已位居厢都指挥使,职务算很高了,大周朝廷近年财政宽裕,也没拖欠俸禄,不过罗猛子似乎没有顾得上置业。

    罗夫人把郭绍的目光看在眼里,当下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在这样的屋子里迎驾,官家勿怪。”

    这话说的……罗猛子是替郭绍卖命,而且是结义兄弟,他太穷的话,没面子的是郭绍。

    郭绍当下便叹息了一声:“让罗将军这样忠心为国的大将住在这里,实在是朕之过。”

    罗夫人一听终于品出味儿来,一脸难堪道:“都怪妾身不会说话,真是该死……”

    郭绍沉吟片刻,好言道:“皇后今日没来看望罗夫人,不过她说过两天给罗夫人送一万贯铜钱和丝绸过来。待罗府新宅邸建成,你们也要置办一些家当,就当是皇后送给你们的礼物。”

    郭绍不得不借皇后的名头,因为他是皇帝,没有私下里馈赠一说,他的大笔赏赐都是国家行为。哪怕罗猛子是他的兄弟,他也不能太厚待了。但以皇后的名义,就勉强说得过去;皇后和大将的夫人关系好,她愿意赏谁就赏谁。

    罗夫人听罢吃了一惊:“一万贯,妾身不敢收……”

    郭绍道:“那是皇后的心意,夫人不必推辞,一万贯也不多。”

    罗夫人口舌有点不利索道:“很多很多了,平素除了先夫,谁会平白送一文钱给咱们家呀……”

    郭绍听到这里没吭声,心道,汤饼西施还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妇人,场面上大多话都还算得体,不过时不时还是要说出小家子气的话来,毕竟富贵的时间还不长。

    他当然不会提起这茬,当下说了几句别的事,把话题岔开了事。

    罗家老娘说着说着唠叨起来,“大郎(罗猛子)生前,在家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官家,官家还没做皇帝的时候他就一门心思效忠您,那会儿他大哥就比他老子还亲。”

    罗夫人点头道:“真是哩,天天说的都是官家。”

    郭绍唏嘘感叹了一气,心道罗猛子确实没啥才能,但忠心却是难得的,而且是他落魄时就追随麾下的兄弟。

    罗家老娘继续唠叨着:“老罗家遇到贵人,大郎跟着官家才能求得富贵,上阵杀敌是提着脑袋干的活,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命……”

    郭绍很耐心地听着,他花大量时间在这里听老妇人说话,只因为她是罗猛子的娘。他不必说太多话,一个态度就能表明诚心了。

    说了半天,老妇人终于意识到郭绍是皇帝,当下捶着腿道:“哎哟哟,看老身这嘴,皇帝要管整个天下的事儿,老身怎么说那么多话哩……”

    郭绍道:“我很愿意听罗猛子生前的事。”

    罗夫人目光闪烁地看郭绍,脱口道:“先前听到皇帝要登门,咱们觉得脸上有光,着实还很怕……不想官家是如此……”

    郭绍转头看着她,等她说完,不料她却没词儿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朕便不多留了。”

    罗夫人忙道:“官家有空闲,再到家里来坐坐……”

    郭绍听罢说道:“过年过节,宫里若有宴席,定会邀请老夫人、罗夫人赴宴,也更热闹一些。”

    他说罢向老夫人拱手,忙又说道:“老夫人留步,外面下着雨,年纪高了保重身体。”

    一行人还是送郭绍等人出府门。

    郭绍与杨彪上了马车,在骑兵护卫下离开门前。他挑开车帘,见那汤饼西施还站在门外望着,便不动声色地拉下了竹帘。

    他看了杨彪一眼,沉吟片刻道:“对了,我还没见过杨将军的夫人,以前记得你已经成家了?”

    杨彪道:“十几岁就成过家,结发妻已经死了。”

    “还是要续弦一个,生个儿子。”郭绍道,“我要你见着有贤惠的大家闺秀,叫皇后给你做媒。”

    杨彪忙道:“一点私事,不敢劳陛下操_心。”

    郭绍就当是客气话。雨还在下,车帘上的水滴在摇晃中溅到了车厢里。

第六百四十二章 名声

    readx;郭绍回到皇城,径直进了金祥殿东殿的档案屋。京娘跟了进来,脸色不虞。

    郭绍皱眉道:“谁惹到京娘了?”

    京娘欲言又止,终于道:“那个汤饼西施……”

    郭绍不等她说完,忙打断她,正色道:“罗猛子是我的结义兄弟,替我卖命战死了,朕待他的妻子如弟媳,咱们怎能叫她‘汤饼西施’这等名号?如此无礼,前面的武将在拼命时会怎么想?”

    京娘的口气也很不高兴:“我没说陛下怎样,也没说罗将军。罗夫人又没上阵拼命,她就只是坐享富贵。我看她年纪轻轻,也不是个淡泊之人,恐怕不一定守得住。”

    郭绍说道:“罗家现在富贵,儿子又是她亲生的,她应该不舍得改嫁。其它事别管,反正罗猛子死了,又不是她的错,随便她怎么想。”

    京娘叹了一声。

    郭绍看了她一眼,大概能明白她为何叹气。他也不理会,翻开桌案上的卷宗,大臣进献的兵制变革、组建乡勇的具体建议。

    他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墙上贴的人名纸条,先看到了向拱的名字,瞧了一会儿,又转头寻到了另一个名字:曹彬。

    ……

    万福宫内,整个皇城没有比这里更无聊的地方。长住的都是前朝留下的嫔妃宫妇,她们只是在这里等老死,不负责管理任何宫中事务;平时为宫里纺线织布,也没规定要纺织多少布匹……只有这么点事干。

    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张太贵妃去了三清殿后,现在李太妃在万福宫已经说一不二,她几乎把万福宫所有的人制服了,以前和张太贵妃亲近的人要么改投门面,要么被弄去干脏累的活。

    但是张太贵妃的阴影还留在这里,李太妃还记得上次被迫低声下气“和解”的憋屈。

    今天听说从三清殿被送回来了一个宫女,本是服侍张氏的人。李太妃立刻有了兴趣,叫人把那宫女带进来,要亲自过问。

    宫女一脸泪痕,进来时还在哭。被人推进来后,她看到李太妃冷笑,又吓得一个哆嗦。

    李太妃不动声色地问:“她不是跟着到三清殿做道士去了,怎么又被送回来?”

    跟着进来的宫妇立刻眉飞色舞地说道:“这小蹄子偷东西!被三清殿的王尚宫抓了个正着,然后就赶到万福宫来了。”

    宫女忙道:“奴婢没偷,我没偷……”

    站在旁边的一个妇人阴阴地说道:“手脚不干净的人,就朝咱们万福宫塞?咱们这里可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宫女一个劲说:“奴婢在收拾房间时,不过是看那个镯子漂亮,就摸了一下,没想拿……王尚宫就非说奴婢偷东西,奴婢冤枉啊!”

    李太妃听罢,打量了一番下面的宫女,那宫女眼睛红的,但身上似乎一点伤没有,应该没被打。李太妃心道:这种事,那姓张的妇人还不严惩,居然就只是赶走了事,下面的人能有怕惧之心?

    也难怪,张氏其实没什么立威和御下的本事,要不然,以前张氏还在万福宫时地位是最高了,怎么实际掌握的权力势力还没李太妃大……那张氏前朝能做到贵妃,全靠讨男人欢心!

    “冤枉不冤枉,不能凭你一面之词。”李太妃语气冷淡道。

    宫女道:“奴婢真是冤枉的啊。”

    这时旁边一个宫妇道:“娘娘,这人到了咱们这里,还真难办。要是就这么算了,那规矩就坏了;可要是打个皮开肉绽,那不是替张太贵妃做了恶人?”

    李太妃道:“规矩不能坏了。”

    宫女一听,之前又有人说打个皮开肉绽,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不住磕头讨饶。但周围的人都只是围观看好戏,因为这里的人都把她当作张氏那边的人……李太妃和张氏的斗争不是一天两天,俩人本来就是水火不容。

    过得一会儿,那宫女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急忙说道:“奴婢请太妃娘娘收留,奴婢从今以后忠于您。”

    李太妃不动声色道:“本宫拿一个手脚不干不净的人有什么用?”

    宫女听罢又气又伤心:“奴婢真的没有……奴婢一辈子都洗不清名声,今后在宫里还怎么活啊……”

    她忽然想到:“奴婢有一个秘密,张娘娘的……”

    几个妇人马上好奇地看了过来。不料宫女却又犹豫着支支吾吾,不愿意说了。

    李太妃见状更加好奇,心道难道这小小宫女手里有张氏的把柄?

    她想吓吓这小宫女,但转念一想,有时候光用硬的、没有好处的事儿,不容易让人就范。李太妃当下便道:“你要是真心投我,总得让我相信你究竟站在哪边。只要是我的人,我还能坐视她平白无故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唾骂?”

    小宫女顿时动心道:“娘娘真愿意为奴婢洗清名声?”

    李太妃道:“就看你什么心了。你要是真对我忠心,我一句张氏那边的人冤枉好人不就结了?”

    小宫女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张娘娘曾经用美色引_诱官家。”

    “哦?”李太妃看着她,心道上次就听说今上去三清殿见过张氏,但她是不是色_诱今上,却没有人说。她当下又道,“这话可不能随便乱猜。”

    小宫女道:“奴婢不是猜,是亲眼所见!”

    李氏沉声道:“你亲眼见到了什么?”

    小宫女咬了咬牙,低声道:“有一回,官家去三清殿见张娘娘。张娘娘就早早把所有人都支走了,虽然那殿门虚掩着,可里面就只有官家和张娘娘两个人……”

    李氏听到这里,心道果然那贱人是那种货色,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什么礼仪伦_理都不顾了!

    小宫女的声音越说越低,“奴婢从门前过,忽然听到里面‘哐’地一声!”

    几个宫妇听得入神,这时也是一颤,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宫女道:“奴婢也是惊了一下,本来是不敢看的,听到响声,没忍住就朝门缝里瞄了一眼……可不得了,一罐香油倒张娘娘身上了,她上身全被打湿。那会儿天气还热,大伙儿都穿得薄,衣服被香油打湿了什么模样……”

    “哦……”众人面面相觑,除了唾弃的表情,更多的还有兴致勃勃。

    小宫女小声道:“官家还在面前哩。”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香油好好的怎么会倒她身上?一定是她故意把自己弄湿,好叫人看她风_骚的身子!”“说得对,在皇帝面前,谁不是小心翼翼,哪能那么大意不小心弄翻?”“不小心弄翻香油罐,还不小心恰恰弄到她身上,哈哈!”

    这事儿不轻巧!李氏立刻意识到了确实是有价值的消息,而且还有人证在面前。

    若是一个嫔妃去引诱皇帝也还罢了,最多被人说不要脸;但张氏是太祖的妃子,辈分都差了,这事儿就不止是不要脸那么简单。

    李氏当下便不动声色道:“你们最好别乱说出去,管好自己的嘴,祸从口出。”

    众人唾骂一阵,也只能说道:“谨遵娘娘的意思。”

第六百四十三章 香油

    readx;三清殿清修之地,房屋颜色素净,道士们穿的衣服也以灰色为主,没有什么颜色。西垂的阳光光灿灿的,给基调很素的陈设笼罩上了一片鲜艳。

    太贵妃张氏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高度,一丝愉悦轻松浮上心头……因为很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这一天终于又熬到了尽头。

    或许,世上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辛苦为生计奔波,自然也很难熬;但他们多少能有些盼头,也有亲近的人体谅她们的艰辛。

    而另一些人吃穿不愁,却照样很难熬。因为吃饱穿暖后没有乐趣、没有希望、没有意思,不能去别的地方,不能做想做的事,日复一日的无趣……这时候,时间几乎是停滞的;唯一变化的只有年纪的逐渐衰老。

    张氏幽幽叹了一口气,提起毛笔在砚台里慢慢地蘸了蘸。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缓慢、煞有其事,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所以每一个细节都很认真……毕竟一整天时间那么长,能做的事儿就那些。习惯如果慢下来,时间就好像能快一点。

    张氏把左边陈抟著作《胎息诀》翻了一页,心道:再抄一页,应该就能用晚膳了。

    她不信道教,不过正在尝试抄一些道教著作,以便什么时候真的信了。

    就在这时,王尚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动作那么快真是少见,张氏诧异地看着她。

    王尚宫走到跟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张氏皱眉道,“你倒是先把事儿说说。”

    王尚宫俯首低声道:“我在三清殿外面一个转角处听到两个妇人在嚼舌头,她们说……太贵妃娘娘曾……曾拿身子引_诱今上……”

    张氏猛然听到这个话,脸“唰”一红,又变白,心里又羞又怒。就好像在大街上被人脱光了衣服一样难受。王尚宫愣了愣,她或许觉得张氏反应太大……人只有关系到自己时,才能切身在意。

    王尚宫也一副生气的样子:“那些长舌妇,嘴里吐不出一句干净的话!奴婢记得那次,娘娘的衣衫被香油弄脏,是因去取架子上的茶叶,不慎把香油罐彭下来的;可到了别人嘴里,竟说得如此不堪!”

    张氏冷冷道:“她们还说什么?”

    王尚宫道:“说……太贵妃娘娘故意穿得很薄,香油一倒在身上,衣衫紧贴着身子,什么都被今上看光了,连樱桃儿一样的东西都一清二楚……”

    王尚宫同仇敌忾的态度,将那些嚼舌头的人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张氏的胸口一阵起伏,气得几乎吐血。她用贝齿咬着嘴唇,差点没顺过一口气,过得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冷冷道:“香油之事真是个意外,可为什么连墙角随便站两个妇人都知道?”

    王尚宫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对了!一定是那个小蹄子!”

    “偷东西那奴婢?”张氏皱眉道。

    王尚宫道:“除了她还有谁?”

    张氏心里一股气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才稍微冷静地想了一下,说道:“我念在她年纪小,也下不起手,才饶了她,不料她不明白恩就罢了,竟是如此不识好歹!”

    王尚宫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多嘴,说句不该说的。娘娘就是心太慈,反不是好事;正道是斗米恩升米仇。世人都是欺软怕恶,她们惹到了李娘娘肯定要被报复;可欺到您的头上,觉得您不会怎样,当然就不怕了。”

    张氏听罢气道:“说得有道理。”

    王尚宫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张氏沉吟不已。就是听到有人说坏话,那些人又不该她管;有什么办法,难道自己把自己的羞丑事拿出去大吵大闹讨个公道?

    她越想越觉得身上有冷意。她是什么身份,今上又是什么辈分,这事儿简直世所不容,太招骂名了……关键是按照流言,还是她在主动勾搭今上。

    这事儿要是弄得不好,能不能继续在宫里生存还难说。这得看李氏用什么手段,高明不高明……

    又羞又怒之后,张氏渐渐感觉到一股惧意涌上心头。

    “那小奴婢是先去了万福宫……”张氏皱眉沉吟,“这件事是不是李氏在幕后用阴谋诡计?她是巴不得我死!”

    王尚宫急忙点头道:“小蹄子不敢乱说,肯定是李太妃在搬弄是非。”

    张氏用手指使劲按住太阳穴:“李氏会用什么手段,什么路数?”

    俩人说了一番话,太阳都下山了。三清殿的小道姑把晚膳送进来,张氏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她一直在揣摩李氏的阴谋……李氏想怎么办这件事?把流言消息放出来是何用意,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想到一晚上,张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主要这事儿刚刚开始,实在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夜色已深,她上床就寝,因为要睡觉,寝宫内只留下了一盏豆粒大的油灯,不至于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张氏是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了无数次身,心里一阵不安生。

    香油那事儿,真的不是处心积虑,她还没到那种完全不顾脸面的地步;只不过当时情绪紧张,有点毛手毛脚,才出了差错。

    结果不仅被人知道了,还被说得那么难听!张氏不仅羞得没脸、愤怒、惧怕,而且心里十分憋屈。

    她又翻了个身,脸朝着外面,正好对着那孤零零的一盏油灯,寝宫里十分冷清。她呆呆地看着那亮光,心道:要是真做了什么,被人揭穿下场不好,起码还有点想头;我什么都没做,就要被人往死里整?

    张氏回忆起了当时那尴尬的瞬间,着实有点难以面对……她希望并未发生那样的事。

    不过第二次见到郭绍时的光景,便很难忘。

    那感觉很微妙,彼时没有细想,后来想琢磨:已经有过难堪“失礼”的事来,今上之后又来看自己一回;他至少对自己有好感,否则唯恐避之不及了,怎么还会主动过来探望,语气神态也仍旧那么好。

    谁都不想被人嫌弃厌恶。张氏想到这里,身上觉得微微有些暖意。

    她的脑海里闪过郭绍进门时的样子,高壮的个头几乎要顶着门方,每次心里都有个念头别撞着才好。这样一个人、还是大权在握的人,对她嘘寒问暖的,她觉得很安心,好像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被人保护着、心疼着的感觉。

    张氏一声不吭地又翻了一个身,脸颊上火辣辣的。

    但是这些想法绝对不能见光,太严重了!一想到严重的后果,张氏再次被担心和恐惧笼罩,辗转反侧思量一切可能发生的事……因为在宫里那么些年,张氏还是比较了解李氏,李氏很有心机手段,不是那么好对付。

第六百四十四章 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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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出去的?”李太妃回顾下面的几个人。

    她们都是那天听到小宫女说秘密的人,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先没人吭声。终于一个宫妇道:“我肯定没说半句,这种事儿没有娘娘放话,我怎敢说半句?”

    另一个马上道:“也不是我,要是我说出去的,不得好死!”

    “咱们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对胡乱说话,坏娘娘大计。咱们是娘娘的人,没事添乱有啥好处……”

    “就是有的人管不住嘴,甭管好话歹话,不嚼几句嘴就难受。”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一边骂,6续都诅咒誓起来。李氏完全不信她们诅咒誓,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有时候逼上临头了,什么誓都可以乱。

    不过这事儿到处传,真有些麻烦了,李太妃有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下边的人说了一通,忽然有人说道:“一定是那个小蹄子!她能告诉咱们,就不能告诉别人?”

    众人面面相觑,立刻异口同声地说是那个小宫女说出去的,语气十分肯定,好像是亲耳听见的一般,简直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就是小宫女的错。

    李太妃冷冷地看着她们,但并没有否认她们的“判断”。反正这事儿暂时是不好查出真相了,背地里胡说八道的人,一般都不敢出面来对质,罪魁祸阴着不吭声到哪儿查去?

    李太妃紧皱着眉头,心道:这事儿没处置好。将来说不定不仅没法讨着什么便宜,反而惹祸上身!

    因为流言本身还有一个被牵连的人,就是当今皇帝!若是被张氏倒打一巴掌,谗言是自己在背后作妖,得罪了皇帝,现在这处境还能和皇帝斗?

    李太妃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想算计别人,不一定也会被别人算计了。

    她站了起来,踱来踱去,回头道:“那小蹄子嘴不紧,你们给我小心点!”

    “喏……是……”几个人急忙应答。

    李太妃坐立不安,又寻思:皇帝不会在乎谁勾引他;但皇帝身边已经得宠的女人恐怕最在乎……比如皇后,还有那个大将军的女儿李贵妃,以及传言里和皇帝同甘共苦的嫁过三次的村妇。

    另外,皇帝登基后经常出征打仗,从不过问后宫的事;掌管后宫的人其实是皇后的姐姐,端慈皇后。

    李太妃当即说道:“万福宫不是替皇子公主们裁缝过衣裳?把来往万福宫的宦官打点一下,以本宫的名义专程给她们送去。”

    ……

    蓄恩殿,一个宦官弯着腰一个劲地说:“李太妃好不容易从织造局打听到董淑妃(玉莲)的小公主衣裳尺寸,挑了最好最软的料子做了身衣裳。李太妃说天气凉了,专门做得稍微厚点,怕冻着公主怎生了得?万福宫的人织好衣裳,洗干净晾过的,李太妃叮嘱说教蓄恩殿的奴婢再好好清洗一遍才给公主穿……”

    玉莲穿着整齐,端正地坐在上面的椅子上,很用心地听着这陌生的宦官说话。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因为那宦官一口一个公主,把她的小女孩说得精贵异常。

    玉莲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反正就是出身不好经历难堪之类的,尊贵身份大打折扣;不过时间稍长,她也计较不过来了……但不能忍别人说她的“女儿”。

    那小丫头不是她生的,一开始玉莲只是觉得郭绍为她着想,知道她无法生养把他和谁生的孩子抱给她;又不是亲生的,她也没什么感情。

    可是养了几个月,玉莲就特别在意那孩子了。兴许是因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或许是长时间的某种联系……别人觉得那孩子不好,玉莲会觉得自己也受到侮辱;要是别人夸孩子,她就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

    因为,郭绍管不过来,孩子主要是后宫的人在管……玉莲不管这孩子,就没人真正待她好,这又是郭绍给她的名分和责任,无法逃避;别人怎么看待那孩子,也是和她的娘_亲有关。

    这种联系确实是一体的,难怪老话骂人“有爹生没娘教”是很重的骂言。

    玉莲耐心地听宦官说完,这才问一句:“两个皇子也送了衣裳?”

    宦官听罢一愣,急忙道:“有,有!一人做了一身,都没落下哩!”

    玉莲这才说道:“那便回去替我向李太妃道谢,衣裳收下了,欠了她的情。”

    “哪里哪里。”宦官道,“李太妃也疼孙子辈的孩儿哩,她老人家可不是为了赚董淑妃一个人情。”

    宦官见玉莲身边的一个小娘把东西收了,当下便知趣地弯腰告退。

    那小娘便是董三妹,董三妹把衣服展开瞧,笑嘻嘻地说:“挺好看的。”

    旁边一个宫女道:“无论皇子公主都要穿衣裳,两个皇子都有,官家的公主当然也该有。”

    玉莲没吭声。

    董三妹又道:“宫里的人都挺好的,专门做这么好的衣裳给送来。大家对我也很客气,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旁边的宫女又忍不住多嘴道:“淑妃娘娘(玉莲)把三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三妹不是还有个哥哥,是陛下身边亲随的人,谁还敢在三妹面前说重话呀?”

    玉莲听罢不禁说道:“她说得没错。就算是这样,也还有人在背地里说你。”

    董三妹茫然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玉莲没好气道:“说你又土又傻!”

    董三妹瞪着眼睛,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玉莲看了她一眼:“人家觉得你没见过世面,瞧不起你,说什么你也听不出来,所以好相与,当然愿意和你说笑了。”

    董三妹一脸委屈:“……”

    她闷闷不乐道:“不是说这衣裳要洗过才能幺儿穿么,我去洗来晾着,先出去了。”

    刚才那宫女见玉莲不高兴,急忙劝道:“娘娘不必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羡慕嫉妒您,其实巴不得能像娘娘这样哩。”

    玉莲道:“宫里人多,难免七嘴八舌的招人心烦。”

第六百四十五章 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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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下旬,曹彬从江南返回了东京。这事儿实在不怎么起眼,因为东京的大官贵胄实在太多了,曹彬这种不大不小的武将回来,并不能引人注目。

    不过曹彬立刻在金祥殿受到了皇帝的召见。一番君臣之礼,以及在场面上说的述职内容。郭绍又赠了一些礼物以示嘉奖,无非就是马鞍剑鞘之类的,实际值不了几个钱,但因为是皇帝送的佩戴起来更尊贵。

    过场一完,郭绍径直站了起来离开宝座。

    曹彬虽然不能抬头看,却能从余光里瞧见郭绍离席,他一时无措……还没谢恩告辞。

    这时郭绍随口说道:“曹将军到内殿来,陪朕下一盘围棋再走。”

    曹彬这才恍然,原来是要单独有话谈。

    养德殿,本来就是皇帝在东殿办公后就近休息的地方,没有案牍没有当值的官吏,十分清净。

    郭绍坐在一张软榻上等着了,指着对面的位置道:“曹将军坐罢。”

    曹彬忙抱拳道:“谢陛下赐坐。”

    郭绍伸手在瓷盅里抓了一把,“哗”地一声响,里面冒出黑色的棋子。郭绍抬头笑道:“朕不必自谦,说句实话,下围棋是才不久和左攸学的,现在还是个半吊子,不怎么会。”

    曹彬抱拳道:“陛下心在天下,而非一个小小的棋盘。”

    郭绍道:“曹将军是个儒将,恐怕对弈也颇有造诣,与朕下便轻松了。”

    “不敢不敢。”曹彬小心对答。皇帝的意思,他下棋很烂,所以曹彬不用用心在棋上可以把心思用在别的事儿上?

    果然郭绍很快就不谈下棋了,空着棋盘就问:“江南形势如何?”

    曹彬沉吟片刻,说道:“江南本就是‘中国’一地,只因战乱割据才立国数十年……就像一个亲生孩儿,抱_养出去了一阵子,过几年再拿回来养,只要别动不动就打断腿,养熟不过时日长短而已。”

    郭绍顿时乐了:“朕刚知道曹将军原来是个幽默的人……便是说话挺有意思的人。”

    曹彬道:“臣失礼之处,请陛下降罪。”

    郭绍不以为然,没有理会,不过神色完全没有要拉下脸的迹象。他拿着黑棋就落了一子,反正前几步无论高手低手都有固定模式,不用多想。

    曹彬见状,也拿起白子放了一颗在自家的右侧。

    郭绍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最近有些事儿可能曹将军在江南没听说。朝廷兵力仍嫌不足,先是议府兵制,但唐朝以来府兵制早已败坏,重新拾起诸多麻烦;后又议‘乡勇’。大周太祖时便下旨征募过乡勇,后因乡勇不堪用,又名存实亡。”

    曹彬一面听,一面点头称是,眼睛瞧着棋盘上。

    郭绍继续道:“具体的事儿有点变化。乡勇将士先登记造册,不分身份职业不限制其经商科举,平素由朝廷委派文武负责定期考核训练,没有军饷自带粮秣;但免除将士及其直系家眷的徭役(免费为国家修建河堤宫室城墙等活计)。

    战时聚拢成军,或出征打仗。则由国库拨付兵器甲胄马匹粮秣等一切用度,并论功行赏。”

    曹彬听罢抱拳道:“微臣斗胆,如此一来兵将的士气便更高了,或许比以前的乡勇更堪用;不过相比之下,国库的开销也会增加。”(以前的乡勇,朝廷基本不花钱,负担转嫁到地方和百姓头上。)

    郭绍道:“曹将军此言中肯。届时颁诏令,还可以承诺为国征战的将士,将来在科举行商等诸事上予以优待,具体如何优待,以后再落到实处。”

    曹彬道:“陛下此举,将开天下尚武之气。”

    “曹将军不愧为儒将,眼光与别的武将似有不同。”郭绍看了他一眼,又道,“曹将军对此事有没有兴趣?”

    “不敢不敢……”曹彬愣了一下,忙道,“臣的意思是不敢挑三拣四,臣为陛下效命,陛下吩咐,微臣敢不尽心?”

    郭绍听罢点头道:“南汉国对大周不敬,朕欲伐之,需乡勇军十万建江南大营,正兵全部要装备弩火器。军需装备你不用管,兵员你来管;曹将军回去想想,拿出一个法子来,需要什么东西需要什么权力,先上奏看看。”

    曹彬瞪眼道:“臣何德何能……”

    郭绍不动声色道:“干好了就有德有能,十万军,别管它是什么兵,主将的级别不会低了。”

    曹彬忙道:“臣不敢……臣只消尽力办好陛下的差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说着脸上已经泛红光了。

    (郭绍不知道曹彬是名将,他只记得最耳熟能详的那些人。)郭绍手里很多能征善战的大将,恐怕曹彬自己也没奢望这等重用的机遇偏偏能落到他的头上,他看起来十分惊喜激动。

    郭绍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嘀咕着希望自己没看错人。从攻蜀之战起,郭绍就从向拱那里关注曹彬,6续也从军报和奏报中注意过……曹彬实在没打过什么出奇制胜的漂亮仗,但他有个优点很让郭绍注意,就是办事很稳,基本不会出错。

    曹彬历次大小战役,能赢的仗,他绝对不会败!不能赢的仗,他也没给人过惊喜,一般赢不了。

    郭绍觉得乡勇这种单兵战斗力很差的军队,正需要这种稳打稳扎的武将,才能挥应有的价值……能用奇谋妙计勇猛的武将,说不定还办不了这等事。

    郭绍也没说什么有文采的话,径直说道:“好好干。”不过目光里却充满了期待和厚望。

    曹彬又是一拜,声音都有点走样了:“陛下知遇之恩,微臣三生来报!”

    郭绍笑而不语,其实这事儿在他看来不过是双向选择,自己给了他机会,但同时也需要那个人,有时候甚至可遇不可求别无选择……如果真的想办成事!要是不在乎结果好歹,那当然皇帝是想用谁就用谁了。

    郭绍指着棋盘道:“下完吧,既然一盘棋开头了,不管我棋招多昏,总得有始有终。”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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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曹彬,郭绍在书房内坐了一会儿,又起身走出东殿,站在台基上的栏杆后面。下面偶有官吏和宫人经过,现皇帝站在上面皆停步屈膝行礼,郭绍也不搭理他们,他们随后便弯着腰走过。

    郭绍暗自长长呼出口气来,眺望着皇城内的风景。此时,想要办的事又不能马上完成,欲_望在胸中压着有种气闷的感觉。

    以前他以为皇帝富有四海,要是坐上了皇位什么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意挥洒;但并非如此,他现在感觉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兵,干点事总得想想有多少实力然后忍一忍……北伐幽州没有成功,心里更是堵了很久,原本可以得到那么多地盘,十六个州有大片气候良好的平原,意味着大量的资源,巨大的威望!贪婪占有欲,无法挥去。

    郭绍走出来是为了散散心,平静一下心境。不过眼前的光景,却让更多的头绪涌上心头。

    皇城前朝的格局,类似一个“回”字,金祥殿两侧各有左太和门右太和门,东西门外还有广政殿紫云殿等建筑,并且有政事堂枢密院翰林院各寺等衙门的官署。

    看到那些重檐层层的房屋,郭绍就忍不住想那些官吏是不是在用心帮着管理国家都在干什么,但是他又办法,必须要大量的人维护朝廷的运转,郭绍只能希望他们都尽力好好干!

    这种感觉,就好像做一个工厂的老板,巴不得所有工人都帮他卖力赚钱把每一道工序做到极致,提防着下面的小头目想中饱私囊,可是他又没法分身去监管每一个部门。

    每天收到的奏章只能反应最粗略的大致情况,实际上每个衙门每个地方都有数不清的案牍规矩以及办事的法子……而且人心各一,人们真正想什么安的什么心,没人知道。郭绍一个人也别想理清楚,他每天只有那么点时间和精力。

    郭绍站了一会儿,便返回书房,把未处理完的奏章拿来看一遍,加以批复。

    “世界由微粒组成”,这样的思维方式,此时郭绍倒有点力不从心了。

    不知不觉中,酉时“咚咚咚咚……”的钟鼓声敲响,诸衙散值,郭绍也停下手里的事儿,乘辇离开金祥殿。

    今天的心境不太好,事儿也多一些,他离开金祥殿时脸色有露出了倦意。

    郭绍径直去往滋德殿皇后寝宫,决定当晚就在符二妹这里就寝。这偌大的皇宫,有很多女人,不过郭绍的妻子其实只有一个,就是皇后符二妹,还有他的嫡长子郭璋,照普通人家的规矩,他们一家三口才算真正的一户一个家庭。

    符二妹自然带着郭绍的儿子一起见礼,教郭璋叫父皇,又教他礼数。这孩子才一岁,十分好动活泼,教了半天也不会,郭绍便在旁边一边看宫妇喂他吃粥,一边逗他。不料没多久,不知道郭璋哪里不舒服,便在那里手脚乱蹬,哇哇大哭起来,把宫妇吓得跪地求饶。

    符二妹皱眉道:“是不是烫着孩儿了?”

    宫妇道:“奴婢哪敢,先自己尝过了才喂小殿下……”

    郭绍忍不住说道:“起来罢,你们照顾得已经够细心了,那百姓家的孩儿,爹妈还得干活都顾不上,还不是长大了?”

    宫妇听罢大为感动,不断磕头千恩万谢。

    符二妹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被郭绍看出来了,郭绍便道:“小事别太计较,孩儿只要没生病,也不用太操心。”

    符二妹道:“自己的儿,哪能不操心。上一次他身上烫,上吐下泻,没把我吓坏,几天都睡不着觉。陛下又在幽州打仗,我心里怕极了,璋儿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回来我怎么交待……”

    郭绍叹了一声,好言道:“真是苦了二妹,孩儿都是你一个人在操心,唉。”

    符二妹这才说道:“夫君是皇帝,有大事要做,妾身自该照顾孩儿。”

    郭绍从疲惫中鼓起精神,认真宽慰了两句。这时符二妹又去交待宫妇,让她把一小碗粥都让璋儿吃下去。

    郭绍现一个小孩照顾起来事儿还真多,完全离不得人,也有太在意的缘故。

    孩子也是郭绍的,幸得有孩儿的娘管。郭绍看着那活蹦乱跳的孩子,心里想着的是,等自己老得走不动了或者万一有什么意外,需要一个人来接手一切并且给他善后,儿子无疑是最佳选择;如果是个真正有孝心的儿子,就更想得开了……生老病死,虚弱之时也要依靠特定的人。

    想到这里,郭绍便拉下脸道:“二妹不能太惯着他,从小就不能让他养成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习惯……”

    符二妹道:“陛下,他还这么小,难道他饿了还不给他吃饱么?”

    郭绍道:“我是怕你太宠孩儿了。”

    符二妹委屈道:“妾身知道错了。”

    郭绍心里确实也有点担心,生怕符二妹这个男孩不成器。大概人都对未知的东西,有一些忧惧……应该是想得太多了,说不定郭璋长大了懂事明事理哩。

    他和符二妹的心态十分不一样,郭绍是担心教得不好,符二妹是觉得她的儿什么都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俩人一会儿理论,一会儿说家常小事,都是关于孩儿的话题。

    符二妹生了孩子后,就全部心思在郭璋身上,大概母性就是如此?也许对于女人来说,最能靠得住的确实也是儿子。

    郭绍此时有点乏,其间打了几个哈欠,她也没现。以前郭绍与她共同的回忆厮守相处的一点一滴,此时已变得无关紧要不合时宜,毕竟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郭绍自然也不怪她,或许那些细微的美好,分量太轻了罢。

    他端正心态,便等着吃饭,然后陪着符二妹一晚……睡一觉或许就解乏了,明天早上就会恢复精神。不过郭绍此时确实有种失去了乐趣只剩生活的直觉。

    就在这时,符二妹埋怨道:“刚才那个李二娘,以前在我身边觉得她办事很稳妥细致,屋里屋外的事儿都放心交给她去办,她也办得很好;所以我才让她来帮衬照看璋儿。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现在什么都毛手毛脚,总不能让我满意……”

    郭绍随口道:“那是因为你不信任她。”

    符二妹道:“我要是不信任李二娘,便不会叫她办这么重要的事了。”

    郭绍又没忍住,说道:“正因为你不信她,才时时都自己操心看着。”

    符二妹皱眉道:“那我该怎么做?”

    郭绍无言以对,照他看来,一件事不给别人真正的权力,别人很难办得好。不过孩子对于符二妹,恐怕她不可能放心交给谁照看。

    他沉吟片刻,便说道:“我……一个好友的姐姐,没出嫁的时候做家务什么都做不好,因为他家的母亲尚在人世,家里家外都操持了;姐姐虽然帮忙,却也是应付一下。

    后来姐姐出嫁了,她却能把所有事都办得很好。因为照料家务成了她的责任,该她负责没她不行。一切都是她在安排,自然就有头绪。”

    符二妹点点头,轻声道:“夫君懂得真多,说得对。我现李二娘以前就是有头绪,现在没头绪!”

    郭绍听罢忽然脑子中有什么光一闪,想起了“乡勇”那件事来。

    他觉得,这事儿要办好,不能对曹彬太过指手画脚,不然会让他没有头绪……有时候,上位者虽然出于关切之心,但若事事干涉,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

    不过,曹彬真的有那能耐和决心把大事全权办好?

    郭绍在原地踱来踱去,不知不觉把手也背了过去。

    符二妹的声音道:“夫君……”

    郭绍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符二妹道:“夫君正和我说这话,想到什么事走神了?”

    郭绍道:“朝堂上的事。”

    符二妹看着他的脸:“很重要么?”

    郭绍点头道:“最近最大的一件事!我相中了一个人,想让他帮我组建一个十万人马的大营。原先是打算由我与枢密院来决策具体方略,然后交给他去办。不过刚才我临时觉,可能这种办法并不妥当。

    我可以改变法子,对他提出想要的结果,然后满足他需要的条件。然后放权让他去办,办成了承诺实在的封赏;办不成就问罪……”

    他说到这里,现符二妹有些兴致索然的样子,当下便不再说下去了。人真是奇妙,符金盏和符二妹一个爹妈生的,连模样都很相似,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不过也幸好有符金盏,否则符二妹当这皇后真不一定能管住偌大的后宫。要是遇到点危机情况,郭绍觉得她更是束手无策。

    郭绍收住了话题,轻声说道:“大姐也住在滋德殿,二妹若是有什么事儿,多带郭璋去你大姐那里走动走动,和她说说。”

    符二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夫君此话何意……再说大姐不喜孩儿。”

    郭绍一语顿塞,良久才道:“你们两姊妹,性子完全是反的。”.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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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郭绍就被叫醒了。床边的宫妇小心翼翼的,专门强调道:“陛下昨晚叫奴婢一定要叫醒您,奴婢……”

    郭绍迷迷糊糊地说道:“我记得。”

    初夏的凌晨,仍然有些凉意。被窝里很温暖,何况还有温软的娇_妻在怀,郭绍确实不太想起床;但是不起的话,心里又不踏实,就像上班上学习惯了,要是偶然旷工就会有极大的负罪感。

    稍微纠结了一番,郭绍一咬牙径直先坐了起来。

    “夫君……”符二妹一翻身搂住他的腿。

    “卯时以前,我得先与诸大臣见个面,迟了会影响诸衙日常办公。”郭绍道,“我先起床了。”

    符二妹“嗯”了一声,还在半睡半醒之间。

    郭绍此时的心境并不太良好,他以为睡一觉就会重生活力,但实际上睡觉并不是休整。此时他做一切,直觉只是保持着一种习惯和惯性。

    他把手掌放在符二妹的脸颊上,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很喜欢她的脸。郭绍又想:妻子和孩子都是自己的,我努力做的一切,也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遂摒除乱糟糟的感觉,起床洗漱。

    宫人送早膳上来,当值的大宦官王忠也赶过来了。郭绍让他把今天安排要召见的人以及要处理的事儿在旁边念。郭绍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公务上……特别是扩大工坊区火器制造规模,征募工匠建造新城等诸事,事关大局的一个环节,十分重要;郭绍要关注的是用人,调钱调粮。

    王忠把写在册上的字读完,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宫女。在郭绍旁边俯下来,悄悄说道:“陛下,奴婢有一件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绍微微侧目,点头了事。宦官既然都开口了,那当然决定要对皇帝说出来。

    王忠沉吟片刻,似乎在拿捏言语,然后耳语道:“奴婢听见有人密报,后宫有流言,说……张太贵妃以香油湿身,引诱陛下。”

    “啪!”郭绍一下子把筷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脸也拉了下来。

    王忠身上一颤,急忙弯下腰侍立在侧。

    郭绍恼道:“那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王忠忙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奴婢马上叫皇城司的人暗查究竟哪些人在胡说八道,全部抓起来听陛下落。”

    郭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将带来什么后果,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朕平素没管后宫,你先问端慈皇后的意思。”

    “喏。”王忠道,他想了想又道,“陛下……这事儿是张太贵妃失德,与陛下无关;只要陛下当众斥责张太贵妃,陛下的圣名便无损了……”

    郭绍看了他一眼,心道:王忠的建议其实很正常,而且也确实是对皇帝最好的建议。这世道,一般责任也会推到妇人身上。

    ……

    香油之事,内侍省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万福宫内,几个宫妇绞尽脑汁,在李太妃面前出谋划策。一个妇人正色道:“若是上头来查这事,对质之时,咱们口径要一样!”

    众人纷纷问道:“咱们怎么说?”

    那妇人道:“就说是那小蹄子(偷东西的宫女)被张氏惩罚,怀恨在心,到咱们这里告密,娘娘听了之后万般叮嘱休要乱说;小蹄子挑拨离间没有得逞,又出去到处乱说!”

    几个人顿时附和,都说是好主意。

    李太妃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击了两下,沉吟道:“若是真要对质,这事儿就胜券在握了……”

    众人听罢若有所思。

    李太妃没有了平素的镇定,手指做着一些琐碎又无用的小动作。她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事是祸是福,至今难料……”她语气一转,轻声道,“但若此次获胜,张氏……哼哼,就别想再爬起来!”

    妇人们听罢,愈紧张关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李太妃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腹前,在墙上的一副侍女图前面走来走去。也许,走动才能让心思不会停止不前。

    此事这么快走漏消息,确实是她的疏忽;事情走到这一步,反噬自己的风险仍在,不过获胜的机会也不小。

    李太妃站定,回头沉声道:“一定要记住!任何人问起,就说是那宫女在捣鬼想报复张氏。”她说罢又不放心,冷冷道,“若是你们谁想负这个责,就尽管胡说!不过谁也跑不掉,都没好果子吃!”

    “是,是,谨遵李娘娘旨意……”

    ……

    张氏的脸色很憔悴,这阵子常常莫名其妙地火。连她身边亲近的王尚宫都不敢招惹她,不然要挨骂。

    有时候张氏说话也很伤人,一次生气了对王尚宫说:我要是倒霉了,你另寻出路投奔便是,自然事不关己!

    其实这种话真的没必要说,说了平白叫人离心。

    张氏坐在棋盘前,像往常一样想照着棋谱摆局消磨时间,但此时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没有那个心情,老是走神……心里挂着事,可是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听王尚宫打听到的消息,李太妃以自己的名义,把万福宫给皇子公主织的秋衣送到了妃子们那里。

    李太妃这一步棋,张氏是看明白了的!

    李太妃的算计,无非是觉得后宫诸事,大部分做主的还是皇后姐妹!皇帝的态度也许难说;但郭绍的女人们,肯定对那些与她们争抢男人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

    这步棋让张氏觉得危机重重。李氏的心机,实在是太险恶了!

    不仅是皇后妃子们的态度,就算是皇帝的态度……张氏也意识到并非那么乐观。她是太祖的贵妃!皇帝只要权衡利弊,把流言骂名直接推到她身上,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想到严重的后果,张氏的手脚都在哆嗦……

    且不论惑乱宫闱的罪名怎么处罚,便是勾引皇室晚辈的骂名,唾沫也得把人淹死!一辈子就在这皇宫里,里面的人那么多,背一辈子骂名活着是什么处境,想想就恶寒。

    此时此刻,连内侍省都知道了,流言肯定会传到皇帝皇后的耳朵里。张氏只能在胆战心惊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她绞尽脑汁欲想对策,但此时李太妃优势占尽。张氏自己的一些优势,根本用不上……平素的人脉经营,她也比较荒疏,完全比不上李太妃。

    张氏望着窗外的光景,有时在想:结果干脆早点到来,省得担惊受怕!

第六百四十八章 忽远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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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祥殿密室内,贴满纸条的房间,里面只有郭绍和宦官曹泰二人。

    曹泰躬身站在椅子前,椅子上坐着郭绍。郭绍正在说话:“朕来办后宫之事并不妥当,此事得端慈皇后出面。朕以为,不能纵容宫人在皇宫里肆意传流言,正好借此事让大伙儿懂点规矩,不然宫人七嘴八舌的,连端慈皇后娘娘的清誉都敢诋毁……”

    曹泰忙道:“陛下所言极是。”

    郭绍觉着他已经听懂了,以前因为黄河出石骂金盏皇宫里就有人背地里议论符金盏,但这事儿不好在明面上大张旗鼓惩罚否则欲盖弥彰。

    郭绍沉吟片刻,把手里大将曹彬刚刚上呈的治军方略拍了一下,又沉声道:“还得维护张太贵妃,她是曹彬的姨娘。曹彬我有大用,现在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既然要重用曹彬,咱们却在宫里把他姨娘弄得身败名裂,这是什么意思?”

    “是,是。”曹泰认真地使劲点头。

    过得一会儿,他又小心提醒道:“陛下,若要维护张太贵妃……恐怕今后真就说不清楚了。”

    郭绍道:“就算是古代大帝,从秦始皇到汉武帝唐太宗,有哪个不被骂的?一个人要想完全没有骂点,实在很难。看淡就好,由着别人说罢,反正朕是不怕骂,骂两句也不能把朕怎样。”

    曹泰听罢忙道:“陛下圣明。”

    郭绍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是很想让这世间公正,黑白善恶分明;可是自己也在为了一些事完全不顾对错。

    ……

    万福宫门口,一行宦官疾步走来。

    鬓花白的清瘦宦官走上前来,仰着头审视着宫门前的人。那守在楼上的一个宦官往下面看了一眼,“哎哟”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奔下楼,在墙梯上他一个不慎摔了一跤,一边痛叫,一边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

    “曹公公!”宦官弯着腰笑着,又因疼痛嘴角一裂,表情十分怪异,“曹公公大驾光临,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宦官曹泰看着天道:“端慈皇后懿旨。”

    众人急忙跪伏在地。

    曹泰马上声称奉圣旨,来查问流言之事。接着叫守万福宫的宦官进去,把那个从三清殿赶回来的小宫女抓出来问话。

    待那宫女被拽出来后,曹泰虽口称查实,开口便给她定了罪:“有人告你,捏_造事端,造谣诋毁官家及太祖嫔妃清誉,你可知罪?”

    小宫女吓得口不能言,只知道说冤枉。

    曹泰听到冤枉,略一寻思,冷冷道:“你说,看见张太贵妃的衣裳被香油打湿,谁能证实?”

    小宫女忙道:“这事王尚宫也知道……”

    曹泰立刻派人去三清殿叫王尚宫。王尚宫被问及,一个劲说“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曹泰听罢,声色俱厉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宫女吓得跪伏在地。

    曹泰大声道:“皇室待尔等不薄,你们却喜传流言,毁人清誉。罪不可赦!来人,给杂家往死里打!”

    几个早已准备好胳膊粗木棍的强壮官宦听罢,不由分说就冲上去,抓住宫女的头就拖着走。不多时,远处就听见了“噼里啪啦”重重的击打声,宫女撕声惨叫,声音几乎整个皇城都能听见。众人的脸无不变色,口若禁蝉。

    曹泰却面不改色。没多久,宫女的叫喊声已经消停了,但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仍然未歇。

    过了好一会儿,曹泰才向行刑的地方走去,他闻到一股混杂着各种味儿的气味,眉头一皱,把手指伸到宫女鼻前一探。然后收回手指,转头道:“这是哪里管的人,叫他们收尸。都看好了!没凭没据胡乱造谣,那是重罪!”

    ……

    万福宫外的惨叫声,李太妃等人能清楚地听见每一声。她们呆在里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等外面都已经没声了,众人还久久不语。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内侍省的人叫咱们收尸。”

    李太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叫万福宫的宦官抬出去烧了罢。”

    良久后,终于有宫妇开口道:“这事儿,应该是官家的意思,明显偏向张娘娘……咱们提心吊胆那么久,什么法子都想了,不顶上面的人一句话……”

    另一个叹道:“这世道,什么公道礼法黑白对错都是笑话,结果如何,还不是看有权的人想怎样。”

    刚才那人道:“得宠才是王道。只要皇帝宠爱,做什么不是对的;要是皇帝不在意的人,得罪了人,有理又怎样?”

    李太妃听到这句话深以为然,当年张氏老是压自己一头什么好处占尽,就只是因为那女人更讨皇帝欢心!

    李氏把一口恶气咽了下去,心有余悸道:“都别说了,上面打死了那宫女,是杀鸡给猴看,咱们得识趣点。”

    “是啊,幸好今上没有拿李娘娘给张氏出气……”

    “太可恶的妇人,比婊_子也不如!”

    ……

    王尚宫也赶着去了三清殿,见到张氏便亟不可待道:“贺喜娘娘!”

    张氏忙问:“生了何事?”

    王尚宫道:“端慈皇后派内侍省宦官曹泰过来,把那宫女打死了,罪名是捏_造事端,无故诬陷。有这么一句话,又有人死在这上头,往后谁还敢拿这事儿说娘娘半句不是?”

    张氏愣在那里,“就这么简单便处置了?”

    王尚宫道:“是。”

    张氏长吁一口气,浑身也是一软,她想得很复杂很严重,不料结果如此简单。她颓然说道:“那宫女也是自作孽,诋毁我便罢了,把官家也牵扯进来,我早料到她活不成……”

    “是,是。”王尚宫沉声道,“今天曹泰问奴婢,奴婢便说什么都不知道。”

    王尚宫又轻声道:“端慈皇后与您没来往,这事应该是官家的意思……只要官家敬重娘娘,那李娘娘再怎么蹦也没用!”

    张氏不动声色道:“官家竟然这样……倒没想到。虽然不准人说了,可他派宦官把人打死,外人看来便是帮着我;那事儿官家也是往自己头上揽,说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女道士在门外唤道:“娘娘,奴婢有要事求见。”

    张氏开口道:“进来说罢。”

    道士掀门进来,急道:“陛下到三清殿来了,还说要来问娘娘安好!”

    张氏的脸唰地一红,急忙又沉住气,却没法控制脸上的红晕。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有些无措,喃喃道,“官家这时候来看我,什么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感激郭绍帮她出头,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便坐到铜镜前看自己的头和脸。少顷,她意识到这个举动在人前很不妥,当下便拉下脸道:“既然官家要来,我不能衣冠不整失礼。”

    果然没一会,郭绍就来了。张氏走到外面的殿中,心情紧张万分,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郭绍见她涨红着脸言行之间十分紧张。他沉吟片刻,便道:“朕与太贵妃素来有礼,本来没事,叫人一说,反倒不自在了。”

    张氏抬起头撇了一下嘴道:“官家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为何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郭绍也不客气,自己在蒲团上坐了下来,那案上仍旧摆着一盘棋,棋盘上还是残棋。郭绍便低头观摩,这阵子他刚学会一些下围棋的招数,新奇感仍在。

    张氏慌慌张张道:“失礼了,忘记了请陛下坐。”

    她赶紧又拿了一个蒲团过来,轻声道:“陛下垫上这个,软一些。”

    郭绍随手接了,为了表现得自然,便继续看那盘棋。过得一会儿,张氏又道:“陛下渴了么,我给你沏茶。”

    喝茶的时候,她又问:“烫不烫?”

    渐渐地,郭绍倒对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感觉有点享受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今天来是干嘛的……当下便道:“太贵妃出家为道,也不必时刻在三清殿。宫外有一座道观叫‘玉贞观’,也全是女道士,太贵妃若要去走走,端慈皇后准许的……”

    张氏听罢轻咬了一下嘴唇,胸口上下起伏,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好像在做什么天大的坏事一般,她轻声道:“陛下……何意?”

    郭绍道:“在道观里,可以见见曹彬。”

    张氏顿时呼出一口气,恍然道:“哦……”接着忙道,“陛下在宫里对我照顾有加,我一定叮嘱曹彬,莫忘圣恩好好为国效力。”

    郭绍好言道:“是这样的,朕来看望清虚,因太贵妃住在这里,只是顺路问安,其实没为太贵妃做任何事。最近这事儿,下旨的是端慈皇后;端慈皇后私下很敬重太贵妃。”

    “哦?”张氏不解道。

    郭绍道:“有件往事,清虚道姑以前救过端慈皇后,清虚在端慈皇后面前说太贵妃人很好。”

    张氏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她心道,那清虚是这三清殿之主,但从来不管事,也不怎么和自己来往,为何要在端慈皇后面前替自己说话了?

    张氏时不时观察郭绍的脸,却觉得他忽远忽近,难以揣测他的心。

第六百四十九章 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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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绍离开三清殿,当即叫人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大印找了出来,并提起笔在曹彬进献的方略上写上两个字:准奏。对曹彬的方略只字未改。

    只待明日上朝,便当众给曹彬授权。天下兵马大元帅并非军职,只是一个临时差遣;承诺等曹彬办完事,再给他封官加爵。

    郭绍决定了这事儿,又站起身来往反思了几遍。然后踱到墙上一副大图边,目光下意识便盯住了幽州那块地方。

    ……幽云北部,写着两个大字:辽国。大片的地方占据了上面很大的纸面,就好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压在地图的上空!让郭绍心里莫名有股压力。

    下面,大周的面积最大,但周围线条复杂。

    郭绍认定两大国最终会在幽云诸州之地分个高下。这块地,事关国运;这块地,关乎安全感。它应该属于谁并不重要,只是两国都不能丢掉。

    中原若弃幽云,便好像一个人在披坚执锐的强敌面前袒露着胸膛;辽国若弃幽云,将失去大量耐以输血的农业城市物资的供应,而且不再有进攻大本营,国运衰落难以避免。

    今年初的北伐迅结束,可能双方都现无法快刀斩乱麻简单地解决这地方;暂时的休战,正在酝酿更大的角逐!

    郭绍看着头上大片乌云一样的地方,寻思着辽国现在在干什么……可以猜测,他们也在忙着处理内部问题。

    而郭绍现在,也在忙着解决内部问题,想积攒更多的实力。两国要在幽云十六州全面角逐,但战场并不止在前线,内部和背后的问题才是关键。

    今年决策两件大事,郭绍对曹彬办的其中一件寄予厚望;他又把目光转向西北……那里是一片空白,画图的人对具体形势不太了解,留了白。

    就在这时,左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屏风后面,抱拳道:“陛下,您看看这份奏章,卢多逊回来了。”

    “哦?”郭绍正瞧着西北的空白,就恰好传来了卢多逊的消息。当下转过身来。

    左攸一面把奏章递上来,一面说道:“卢多逊已经回到大周境内,这奏章是从静难军邠州快马送回来的。”

    郭绍道:“卢多逊一回东京,立刻迎接进宫见面。”

    ……

    半个月后,二十五岁的年轻文官卢多逊只剩一个武将随从狄方终于赶回了东京。他勒住马,呆呆地望着巍峨雄壮的东京城楼,如山一样耸立在原野之上,漫长的城墙仿佛边塞的长城。

    “卢兄,咱们回到大周国都了!”狄方动容道。

    卢多逊此时心里一酸,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睛湿润咬着牙才感到喉咙一阵咸丝丝的。

    他去的时候带着一队百余人的卫队和使团,还有各种仪仗,此时还剩两个人。身上换了一身灰布衣,为了尽快赶回来一路上风餐露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人也瘦得两腮都有点凹陷了。以前的年轻俊才,此刻仿佛老了十岁。

    卢多逊伸手在胸口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件东西,这才长吁一口气,一踢马腹道:“走!”

    及至城门前,他被守城将士拦住,一员小将上下打量了一番卢多逊等二人,又看他们牵着马,问道:“进城干什么?”

    卢多逊急忙从马背上找出印信,说道:“我是朝廷命官……”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光鲜衣甲的年轻武将大声道:“卢使君,本将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恭候多时了。”

    卢多逊转头看去,抱拳执礼。

    杜成贵道:“请!”

    卢多逊牵着马走过墙洞,便见两列衣甲整肃的骑兵在道旁列队,杜成贵大声道:“恭迎卢使君回朝!”

    众将士整齐地拔出佩剑举起来,大声喊着杜成贵的话。

    卢多逊颇感意外,心里一暖,又激动万分。他有点晕乎乎地就被带到了一辆马车前,杜成贵请他上车,说道:“陛下派我来迎接卢使君,想尽快见到你。”

    卢多逊来不及准备,刚进城就被带往皇城。皇帝亲兵开道,马上从御街正中直驱北面,没有任何阻拦和麻烦。他在路上一直琢磨着自己的差事办得不算太好,面圣时怎么说话。

    然后就进了宣德门,上了金祥殿的台基,去了东殿。

    卢多逊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便听得一个宦官唱道:“宣卢多逊觐见!”

    他遂怀着忐忑又紧张的心情躬身跨进殿门,一进门,只见两边站着朝里最高位的文武约二十多人。卢多逊顿时一愣。

    枢密院副使魏仁浦的声音朗声道:“古有张骞出使西域,今有卢多逊不辱使命!”

    顿时二十来个文武重臣纷纷侧目,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脸上,卢多逊顿时激动万分,脸上一阵烫,当下便挺了挺胸膛,鼓起一口气稳稳地从正中走进明净亮堂的殿内。

    ……郭绍看着蓬头垢面的官,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墙上大地图上西北边的空白。

    卢多逊走上前来面对御案跪伏在地,高声道:“臣奉旨前往瓜州,今日回朝向陛下复命。”

    “卢爱卿快快请起。”郭绍道。

    “谢陛下恩。”卢多逊站了起来。他完全不顾身上脏兮兮的布衣,当众便解开腰带,拉开外袍。众人纷纷侧目,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平素要是在面圣时衣冠不整举止失礼,还可能被朝臣弹劾,但此时没人说他半句。

    卢多逊接着撕开了内衣上缝死的一个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皮袋,然后把裹成一卷卷的纸从里面一张张地掏出来。

    双手捧起道:“臣在归途遇到两次劫掠,臣……”说罢他的声音竟然哽咽了,“这是河西西域诸地的地形诸部记载,臣只带回这个……”

    宦官曹泰走上前,小心地拿起那些纸,返身放在御案上。

    郭绍道:“什么人劫掠朝廷使臣?”

    卢多逊道:“先是甘州回鹘,后是黄河西岸党项人。”

    他顿了顿又道:“臣去归义军的路上很顺利,不过河西那地方晚上很冷,冻死了几个人。在瓜州见到了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曹元忠在瓜州东郊设礼朝拜,奉陛下为主,接受朝廷册封西平侯校检太尉归义军节度使。

    曹元忠礼遇厚待臣,献西域河西图,并良马二百匹进贡。臣在瓜州逗留寻访多日,又写下沿途所见所闻,便想尽早返京复命。

    途径甘州(河西走廊中部地区),被回鹘截留。后曹元忠送行的人给了钱财,臣等终于得脱,人马仪仗完好无损。”

    诸臣听罢议论一番,都说回鹘人还算留情面,又问卢多逊怎么这幅模样回来,又有人问马呢?

    卢多逊向左右一拜,说道:“倒不是回鹘人有礼数,实在是看在曹元忠的面上。以前甘州也是归义军的辖地,被回鹘人夺走了,归义军与回鹘人打了很多仗,新仇旧怨很多;不过曹元忠执掌归义军后,与各族诸部联姻交好,这些年关系好了,彼此财货商贸往来极多,所以回鹘人会给曹元忠的面子。”

    郭绍听罢点点头,见旁边有翰林院的官儿在奋笔疾书记录。

    卢多逊又道:“臣等东返,在黄河岸边,忽然遇到了党项人骑兵。臣叫向导向解释咱们是大周使臣,只是路过此地。

    不料那党项人听咱们是大周使臣,根本不给交涉商量的余地,二话不说就拿着兵器冲上来。臣的随从和归义军护卫拼死抵抗,然寡不敌众。臣顾不上归义军进献的良马和仪仗,一心保护着图纸强渡黄河,过河之后只剩下随从狄方一人……”

    魏仁浦恼道:“中原虽多年战乱,但在诸部心里仍有威望。那些党项人明知战马是给天子的贡物,竟敢明目张胆杀人掠货!”

    郭绍也暗自叹了一声,心有自知之明,此时的中原王朝,多年不能涉足西面,对各族诸部毫无影响,还有多少威信?

    卢多逊道:“臣一路奔到泾州,才得知原来党项人很仇恨汉人……皆因灵州的朔方节度使冯继业(河套地区)杀兄夺位后,一改态度,常年对东西两面党项人烧杀劫掠,让党项人十分仇恨。难怪党项人知道咱们是大周使臣,上来就杀。”

    王朴拜道:“党项人主要聚居在夏州等五州之地,黄河河套地区也有党项人部落;袭击卢使君的应该就是河套党项人。夏州党项主要是拓拔部落,已改姓李,一向受中原封官进爵;现在的领叫李彝殷,先帝(柴荣)给他加官太傅中书令,封西平王,名义上归顺大周,平素也鲜有生事……不过夏州党项着实是隐患。”

    郭绍忽然意识到,西夏国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他当下一面翻看卢多逊进献的卷宗,一面听卢多逊讲述沿途见闻。

    郭绍嘉奖道:“我族祖披荆斩棘开疆辟土,实为不易。卢使君此行不畏艰难危险,重新打开了我朝对河西西域的视野,作用重大。咱们便需卢使君这样的人,方能重振昔日威名。”

第六百五十章 祖坟冒烟

    郭绍拿着卢多逊进献的东西,退至养德殿。+,

    此时养德殿内,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双手捧着一只砚台。等郭绍要蘸墨汁时,她便能及时地举起砚台,伸到他的手边。因为她时刻都注意着郭绍最细微的一举一动,能判断他何时需要什么。

    这妇人便是李尚宫,她的浅红色长裙下坠在地板上,盖住了下半身,腿是跪在地上的。她虽然没敢一直盯着郭绍的脸看,但眼睛余光一直观察着郭绍的神色。郭绍十分专心,眼里只有面前的图和摆在旁边的皱巴巴的纸张,对所有的事都视而不见。

    李尚宫手臂都软了,膝盖也跪得生疼,但又有另一种让她很惬意的感觉。她爱看郭绍一脸认真专注的莫样儿,他身上有一股气息让李尚宫觉得很好闻。

    她时不时还小心地偷看着郭绍画的东西,有山有河的线条,李尚宫瞧得不太懂,但知道郭绍在琢磨着天大的事……反正和宫里头那些斤斤两两的琐事全然不同。她心里在仰视郭绍,又觉得他很费心力、莫名生出怜爱之心来。

    ……就在这时,郭绍侧目看到了李尚宫,愣了一下道:“你跪着不累么?快起来。”

    李尚宫脱口道:“妾身心里愿意服侍陛下……”

    她说罢脸上顿时一红,轻轻侧头。郭绍顺着她的目光,旁边还侍立着三个男人,王朴、李谷、左攸。不过他们都一本正经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郭绍把毛笔放在砚台上,说道:“卢多逊立功不易,让他做客省使,到内阁书房来,增一员辅政;客省使昝居润改工部侍郎、仍兼领军器监,也到内阁来,再增一员辅政。”

    左攸忙道:“喏。”

    另外俩人没吭声,因为内阁这个机构是郭绍不久前才增添的,还没形成正式的格局,现在不知归什么衙门管,反正枢密院和政事堂都管不着。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我想让左攸改礼部侍郎、黄炳廉补刑部侍郎。李公(李谷)在政事堂问问,若是大伙儿都觉得没什么不妥,便把这些事儿办了罢。”

    李谷道:“臣遵旨。”

    左攸急忙跪伏在地,拜道:“臣谢陛下恩封。”

    郭绍道:“政事堂一直缺人,诸公劳累过重。你们二人平素帮宰相们做些事,也是好事。”

    他又道:“这图还要修一番,你们明日再来。”

    三人听罢拜道:“臣等告退。”

    他们出了养德殿,方走到一段廊道上,李谷便打拱道:“恭喜左侍郎高升!”

    左攸忙拜道:“哪里哪里。咱们该恭喜黄辅政(黄炳廉)才对,黄辅政着实是高升了。下官本就是太常寺少卿,改礼部侍郎,也就算平职调任,哪里能受李公贺喜……”

    王朴仰着头,在前面冷不丁地说道:“就差个同平章事。”

    左攸顿时住了嘴,看向李谷时,李谷面露微笑,不再说话。

    三人继续往前走,左攸在心里不断琢磨,刚才皇帝轻描淡写的一番安排,着实大有深意……正如王朴所言,左攸和黄炳廉以内阁辅政兼领六部侍郎,若再加一个同平章事,与宰相有什么不同?皇帝似乎一开始就是把他们俩当作宰相来安排的。

    郭绍也确实需要宰相。

    冯道死了以后,朝里就剩三个宰相,王溥、李谷、范质,范质还时不时就给皇帝找不痛快。宰相又不能随便拽个人就能上,一般人统摄不住百官。

    要增补宰相,像左攸这样得皇帝信任,又在内阁熟知奏章、政务的人,确是最好的人选。

    左攸想到这里,目光更加有神。不过他还是一脸谦逊严肃,努力克制着不把自己兴奋的心情表露出来。左攸心道:要做宰相的人,当然要喜行不露于色!

    封侯拜相,世人做梦想得到的东西。左攸想着自己几年前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如今二十几岁就要拜相,一种祖坟冒烟的心情难以描述。

    这时王朴忽然回头道:“今上励精图治,国家如旭日东升,诸位想成青史名臣,正遇上了好时候。”

    ……

    趁着外臣离开养德殿,李尚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碗银耳红枣汤。她一面拿着银勺搅拌,一面轻轻吹着汤。

    郭绍坐在榻上正在沉思,暂时什么也没干。却在余光里瞧见了侧后的李尚宫轻轻尝了一口汤,然后端了上来。她的脸颊一红,不动声色地把碗轻轻转了个方向,把她喝过的地方对着郭绍端了上来。

    郭绍佯作不知,不过抬眼看了她的脸一下,只见李尚宫故作若无其事、脸蛋却红扑扑的。

    这妇人已经三十来岁了,却做些小动作。不过郭绍并不反感,反倒觉得很舒心轻松。虽是主仆关系,朝夕相处却有种在家里被姐姐照顾一样的感受,这让郭绍十分受用。

    李尚宫长得也不算很漂亮,好像宫女们也不怎么喜欢她。不过郭绍倒看她很顺眼……其实对一个女人熟悉之后,只要不是太难看,长相并不是特别重要。

    郭绍端起来,看着那细白精致的碗口,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胭脂红,便把那位置放在嘴边喝了一小口。然后留心看李尚宫时,她抿了抿嘴唇拼命忍着没笑出来。

    郭绍也不点破,拿起纯银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发现里面的枣子竟然剥过皮、去过仔,这也真够不容易的,弄得非常精细。

    银耳汤,郭绍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后世路边三两元一碗随便喝!但是在这里,妥妥的奢侈品,据说比黄金还贵。

    他当下便说道:“叫宫里的人,以后别给朕弄这种东西了。再贵的东西,吃了也不能多长几斤赘肉,国家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李尚宫微微有点委屈,道:“陛下……妾身谨遵陛下旨意。”

    她又道:“妾身虽然不懂陛下画的是什么,却觉得陛下辛苦……心疼陛下哩。”说罢把头伸过来看图上。

    瞧这话说的,郭绍险些就着了她的道。

    ……郭绍也不告诉她画的什么,犹自看着图上的东西。一副以河西走廊为中心的地图,并标注了比例尺,不过并不精准,因为卢多逊带回来的信息也不详细。

    西侧便是西域,大致是“新|疆”那一带,其中势力繁多,较大的有九姓乌护、于阗吐火罗人、西州回鹘、葛逻禄、突骑施等等部族。就只有一个名称,郭绍也没见过他们,基本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人……只有回鹘他有点概念,初唐威胁唐王朝的回纥汗国,和回鹘是一族。

    河西走廊是西域通向陇右等地的通道,也是水草肥美五谷丰裕的最富庶地区。其南北两面是山,北面荒漠隔壁少有人烟;南面是祁连山。祁连山以南,西是吐蕃阿柴部落,东是吐蕃脱思麻部落。

    河西走廊汉人人口占大部分,得益于汉武帝时期开始的军屯扩张,但汉人政权只占据了西面瓜、沙地区,即归义军。中部地区被回鹘人占领,叫甘州回鹘;西部凉州是吐蕃两个部落六谷部、折逋氏控制。

    走廊向东入乌鞘岭,便是陇右。黄河河套“几”字形地区。

    陇右西部,中原王朝已全部丢失这个地区,吐蕃脱思麻部、党项在其间活动,唯有北面的灵州朔方节度使据有“西套”银川平原。

    再往东,南面就是关中,为大周地盘。北面是夏州等地,党项拓跋氏部李家的地盘,再往北便是阴山南部的“东套”地区,进入辽国境内了。

    很多信息都很粗略,但郭绍好歹补全了版图西部的空白。

    现在他至少能大概弄清楚自己的国家西面是怎么个情况……情况一团糟!

    除了势力交错复杂的各蛮夷部落,就连内部的西北藩镇也是半独立状态,比如关中的折家、灵州的冯家,天高皇帝远,究竟还奉诏不奉诏比较难说,反正名义上是接受朝廷赐官;唯有秦州的王景父子,虽也是藩镇,不过曾与郭绍并肩作战,是很支持郭绍政权的藩镇。

    “唉!”郭绍把毛笔随手丢在砚台上,伸手在太阳穴揉了一下。

    李尚宫忙道:“陛下,妾身给你揉揉。”

    “嗯……”郭绍吭了一声,闭上眼睛。

    不仅是势力复杂,关系也非常复杂。郭绍想了半天,终于从这乱麻里先揪住了两根线:便是自己对西北的暂时目标。

    一,扩充战马。

    二,防止西部叛乱,在关键时刻牵制掣肘国家的武力。

    他顺着这两个目标想,很快又想到夏州那块地……西夏王朝的根基!

    郭绍睁开眼睛,想起王朴进献过夏州等四州之地的卷宗,便在桌案上找了出来看。他知道大致的方位,大概就是黄河河套南部、鄂尔多斯以南那片地方,可能有平原、高原、丘陵沟壑等地形。

    这块地肯定是个巨大的隐患,历史上无论北宋还是辽国都拿他们没办法。垂悬在关中头上,对大周的威胁也很大。

    郭绍决定尽多地了解夏州党项地区,然后再做决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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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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