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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章 信念

    “不能回你家。”符金盏脸色苍白,小声说道,“二妹身边有个丫头叫玉清,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一眼就看得出来。何况二妹现在认为我在宫里处理大事,她明天一回去就知道我去你们家了……外面你的那些侍卫?”

    郭绍道:“平素我的侍卫连二妹的人都见不着,没处说。过阵子谁还记得二妹哪天回去的?”

    符金盏仍旧不放心,又喃喃道:“除了曹泰和穆尚宫,别人都不知道出来的人是我;曹泰借口说有紧急大事,也只有二妹知道……”

    她来回想了一遍,心里纠结万分。

    “我都做了什么?”符金盏的手放在光洁的额头上,抿了抿朱唇,轻轻摇头叹息。

    就在这时,郭绍镇定的声音道:“你不要慌,与其纠缠于那些细枝末节,不如这样想: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你我的事,又能怎样?谁还能因为这等小节反了不成,那李重进李继勋的好榜样刚刚摆在那里……天下人都知道杨玉环是唐玄宗的儿媳,也没见人因此反了;武则天也曾是太后,公然召面首又能如何?有权力就能更容易地为所欲为,不然世人拼死拼活争那权力作甚!”

    符金盏心下稍安……这些事她本来也想得明白,所以一开始才觉得后果不是太严重。毕竟这等事很难有真凭实据,人们不能因为捕风捉影的流言就能把她如何。

    但让她纠结的,最主要是符二妹,她寻思:二妹把我当作最亲的最宠她的人,又把郭绍看得比什么都要紧。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背叛她……要是二妹知道了,不知道会多伤心。

    接着她又想:符家名门贵胄,很在意颜面,要是被父兄知道、我作为天下人的太后,天下最尊崇的女人居然有失妇德,不知道会怎么嫌弃我。

    符金盏忽然颦眉道:“要不,要不现在你把我送回去罢!我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郭绍沉吟片刻,小声说道:“既然太后决定了,我不勉强……想个借口,叫马夫掉头回宫。”

    这等情形下,一句太后却微微刺伤了符金盏。她忍不住说道:“你出征晋州,前后不过一个月,就给二妹写了三封信;信里情意绵长。写给我的却只有奏疏,除了军情什么都没有。”

    “二妹竟然把我的信给你看?”郭绍面上有些意外,“那是她的**啊。”

    符金盏冷颜道:“她不仅给我看,还作出很顺心高兴的模样在我面前炫耀。”

    郭绍无奈道:“二妹心思浅,她可能只是高兴,并不是要炫耀。”

    “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妻子。”符金盏幽幽道,“你是不是慢慢觉得二妹才是适合陪着你的人,我只是你现在的盟友而已?”

    郭绍道:“我要是那么想,上次在宫里,干嘛瞧你的身体?难道那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认为我会做出始乱终弃、顾头不顾尾的事?”

    符金盏的脸唰地红了,只觉得脸颊阵阵发烫。

    这时郭绍拍了一巴掌前面的车厢木板,大声道:“去城西符家宅子。”

    符金盏没有反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犹自沉思。一个月前交接兵权大印时,郭绍身上戴的那腰饰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顿时她心里一阵动荡。

    刚才自己确实情绪过于紧张,所以才胡说。郭绍出征在外写信,当然不可能给她写私密信件,那些奏疏极可能会先被枢密院看到,然后才到自己手里……毕竟官员们会认为前线送回来、呈递太后的信件是军情。

    沉默了很久,符金盏终于渐渐镇定下来。心里仍旧对符二妹愧疚,也自持身份感到很羞愧。她便既不反对,也不主动,坐在车上得过且过。

    城西的符家宅子现在没有主人住在那里,卫王现在在河北。不过那里留了十几个奴仆看着,平素打扫一下。及至府前,郭绍从马车上下来,叫人敲开门。那看门的奴仆认得郭绍,忙出来拜见。郭绍道:“夫人要来看看,开大门让咱们进去。”

    “是!恭迎郭将军和二娘子。”奴仆忙道。

    郭绍下令马夫径直把车赶进了院子,一众人也牵着马进去了。这宅子占地很大,本来就是卫王在东京的府邸;而今符家没住这里,园丁、奴仆也留了十多人才照料得过来。

    郭绍在外面安顿了一番,便到车厢后面伸手扶着符金盏,符金盏戴上帷帽,款款从车上走了下来。二人沿着走廊,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进了一栋门楼、到内宅。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屋檐下和路边时不时有一盏灯笼;但因为没人住、点的灯很少,内宅里幽静而黯淡。符金盏习惯了旁晚灯火通明的宫廷,一时间倒觉得有些叫人害怕。

    郭绍提着灯笼,转身把门楼的大门关闭闩上,转头道:“偌大的地方,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做什么都没人知道。”

    符金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想做什么?”

    郭绍无言以对。

    二人走了一会儿,符金盏站住,指着一个地方说道:“我以前住过那间厢房。”郭绍便道:“那咱们过去看看。”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是很大的一间厅堂。卧室在一道屏风后面,也许本来屏风后还有帷幔帘子,但现在取了。厅堂里打扫过,虽说不是一尘不染,看起来倒也还算干净。

    符金盏走到一张几案旁边,用手指摸了一下,在指尖一捻,轻轻坐了下来。房间里只有郭绍带进来的一只灯笼,光线十分昏暗,稍远的地方就黑乎乎的。郭绍提着灯笼四下看了一番,才走回来。

    他把灯笼放下,便在符金盏的旁边坐下,说道:“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太后若是在淮南那场大病没好,现在是怎样的光景?二妹又会怎样?”

    符金盏听罢,很容易就跟着他的说法推想一番。郭绍当时已是禁军厢都指挥使的大将,接下来在淮南可能仍旧会立功升迁……但肯定娶不了符二妹了;因为没人主持此事,而且先帝已经打算以符家二娘子取代皇后,继续与符家保持可靠关系。

    郭绍在中枢没人,多半无法参与决策。赵匡胤或张永德在先帝病重、去世后会坐,远远拉开和郭绍的地位悬殊……不是赵、张,也一定有别人;不过赵匡胤的机会更大,因为他在有能力的大将中,最得先帝信任。郭绍可能会被他们当作威胁铲除,或者早早投靠、继续在赵匡胤手下混个一官半职。

    但二妹就悲惨了,她做太后既没有权谋的经验和才能,又没法让强人们敬畏投效。肯定会被人略施小计就当猴戏弄,最后把江山丢掉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

    “太后创造了现在的我,也改变了二妹的命运。”郭绍怔怔说道。

    符金盏抿了抿朱唇,轻声道:“但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不止一次救我。”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带着微微的颤音,平素都比较从容威严,很难用这种口气说话。

    郭绍转头看着她的脸,用压抑的声音说道:“我活在这世道,其实就是慢慢接近金盏的过程。到了你的身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你对于我有种神秘的力量;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着过来,若是忽然没有了你,那我整个人就空了,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了意思,没有了信念。所以不会因娶了自己中意的妻子有丝毫改变,不会因任何事而丝毫动摇……我对二妹的爱护,是另外一种,有时候她像妹妹、有时候像真正的妻子;从来没有和金盏混淆过。”

    符金盏听得心头暖洋洋的,虽然这没住人的房间确实很冷。她就是想听郭绍这样的话,能让她安心,让她觉得所作的一切都很有价值。

    但这样肆无忌惮地掠夺他的心,符金盏又觉得似乎太过贪婪;长期依靠他的捍卫守护,回报却太少……他是用全部身家性命付出,自己似乎并未如此……

    她现在倒是有点犯嘀咕:我现在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给他,以表明诚挚心意?

    符金盏一时间倒觉得有点愧疚。郭绍得到的荣华富贵和权力,不能算是她给的回报……因为一方面是他自己争得,另一方面也是符金盏毫无选择必须给予,不给他权力,他哪来的力量保卫自己?这种东西只能算是相互妥协需要,无关心意。

    但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话到嘴边却道:“你倒是说得好听,这等话我听得多了。你真那么想?”

    符金盏仔细地瞧着他的脸,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十分明亮,这么看郭绍肯定给他压力了。一般人,被她这么审视、而且听到质疑的口气,肯定会马上老实……反正经验大多都是那样,人们抵不住上位者的洞察压力。

    郭绍却大胆地对视,正色道:“刚才若有半句假话,天……”

    符金盏急忙伸手按住他的嘴唇,脸上微微一红:“不要老是诅咒发誓。我信了。”

    “其实你说得对,要不是我们俩相互信任坚持过来,二妹现在更悲惨。所以我也没太对不起她……”符金盏自言自语道。她确实是个很会给自己找理由的人、很会想办法释然,所以经历了那么多她还十分乐观,就是愿意放下大部分事。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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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还有什么可以给与

    厢房中灯笼的光亮有限,周围十分昏暗;夜色仿佛一幕大大的帷幔,将世间的一切都掩盖在角落里。房间里十分古朴,这时代哪怕是朱门贵胄的宅子、里面没有装饰物也会显得十分简陋。

    可是在这样古朴简陋的地方,郭绍反而觉得符金盏更加真实而亲切了。

    没有了一大群人毕恭毕敬的衬托强调其高高在上的地位,没有金碧辉煌的宫室和锦袍玉带的装饰让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了繁复的礼仪;她只穿了一身在昏暗光线中连颜色也不太看得清楚的普通袍服。

    符金盏剩下了最纯粹的一面,一张玉白美艳的脸,带着生动而有点纠结的神情。她有着普通女子一样的情绪,就在面前,咫尺之间仿佛触手可及。

    就在这时,她颦眉道:“你帮我解开背上的带结,忍了很久太不舒服了,我够不着。”

    “什么结?”郭绍看着她如削的肩背,没任何装饰品和带子。

    符金盏道:“衣服里面。”

    郭绍恍然大悟,搬椅子挪过去时,心里竟然紧张得不行。她穿的是圆领袍服,这种长袍从后面是没法弄开的。符金盏只好自己动手先解开腰带,撩开衣襟。

    郭绍在她面前,只要小心地撩开她里面的中衣,把手伸了进去,顿时摸到了光滑柔|软的肌肤。符金盏身上一颤,坐着没动。郭绍让她转了个方向,总算摸索到了系在背后的一条白绫系结,解开拉出长长的一条绫子。

    “二妹帮我系的,却拴在后面,我自个够都够不到。”符金盏轻轻说道。

    “系这玩意作甚?”郭绍故作轻松地随口问道。

    符金盏小声道:“我的……比二妹大多了,起先怕人看出端倪来。”

    郭绍果然看到它们被放开之后,把符二妹的白色中衣高高撑起,珠圆玉润的轮廓十分饱满。她穿的那种圆领长袍,衣服向下坠,很容易把胸脯的形状凸显出来。

    “这下轻松多了。”符金盏的脸色有点白,弯弯的眼睛却露出一个微笑。

    郭绍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他,应该做点什么。符金盏自个想办法从宫里跑出来,现在孤男寡女在夜里和郭绍呆在一间厢房里……郭绍当然觉得剩下的事应该自己主动。

    但他还是非常紧张小心,不明白为什么。他已非几年前那个没碰过女人的绍哥儿,现在并非阅女无数,起码已经有了几个人的经验,早就很娴熟;但符金盏不同,郭绍仍旧感到十分紧张有压力,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

    就在这时,符金盏看了一眼埋着一言不发的郭绍,又开口道:“十月间了,这地方真冷。”

    她说话的声音舒缓而有韵律,又带着一种从容的气度。哪怕是最简单的话、说得很小声,也能叫人十分关注。郭绍而今几乎在所有人面前都被养出了一种俯视的心态,但在符金盏面前却不一样。

    郭绍抬头看她时,发现符金盏的目光也在自己脸上,她的目光一触,立刻有些闪烁,看往别处。郭绍便欠了一下身,伸手摸到她的手,往怀里轻轻一拉。

    符金盏的手往后缩,眉目低垂道:“怎么突然动手动脚……”

    “你不是觉得冷么,我抱着你。”郭绍柔声说道。

    符金盏没有反抗,郭绍干脆起身挤到她的椅子上,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径直抱住她的身体,手往她的衣襟里伸。她轻轻推攘了一下,身子在郭绍怀里微微发颤。这等轻微反抗,郭绍没有理会,当下便硬着头皮得寸进尺。

    “我不是想故意引诱你……”符金盏忽然小声说道,“但是……我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

    郭绍听罢一阵动容。手掌里感受到的温|软身子,鼻子里嗅到她带着暗香的清新的气味,确实很叫他把持不住,但他仍旧不想伤害她……不过如果就此停下来,也许反而会叫符金盏失望罢?郭绍从来不像让她失望,于是一声不吭继续下去。

    “嗯……”符金盏婉转地轻呼一声,颤声道,“我还是有点害怕……我是太后、这样是不是太过分?”

    郭绍一面动手、把她的衣衫弄得凌乱不堪,一面柔声安慰道:“不用怕,金盏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痛苦。”

    “我怕的不是那个。”符金盏的声音已如水般婉转温柔,她此刻美丽的脸上红扑扑的,在这间古朴昏暗的屋子里分外生动,好像是陈旧的环境中绽放的生命之花,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外的世界。她继续轻声道,“如果是一种酷刑也还罢了,我甘愿为你忍受那样的酷刑……”

    声音虽小、却是风情万种,简单而流畅的一句话到了她的嘴里却比诗赋还要美妙。郭绍已经把什么都抛诸脑后了,他觉得符金盏身上好像有一块磁铁,诱惑着他的心不断靠近,沉迷在那无尽的美好的温柔乡里。

    符金盏的声音稍作停顿,“可那是放纵享乐,也是叫人唾弃的放纵,我有罪孽感。”

    “既然已经有罪了,何不让罪再大点?”郭绍呼吸沉重,“放松,不要想得太多。我先用你熟悉的方式,金盏曾经体验过,便不会提心吊胆。”

    符金盏的脸已经通红,用温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摸着他的嘴唇,轻轻摇头道:“还是不要了罢……”

    郭绍在她耳边小声道:“你都觉得是罪了,那我便无底限让你快活。”

    “什么叫无底限?”符金盏颤声道,她似乎有点期待。

    在她那富有韵味节奏的好听的声音对比下,郭绍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粗鄙,但他还是各种恶俗、迫不及待地说着甜言蜜语。不管怎样,表现得急切想得到她,会让女人感觉很好,更愿意放开……郭绍按照仅有的经验,是这么认为的。

    郭绍一面说话哄她,一面寻思里面的床上没铺被子,只有一张木架。好在这点事难不倒他,一会让符金盏在椅子上起来转个身就可以。

    ……符金盏和所有的女人都不同。郭绍沉迷其中,感受强烈,他已经到了另一个飘渺的地方,那里一切都化为了幻象。郭绍亵渎起来压力很大。

    隐约之中,他恍若回到了前世,姐姐对他恩重如山不思回报的付出,他无数次在面对疲惫懒惰时,都以未来的梦想为动力坚持下去;当然他从来没想过亵渎姐姐,也毫无兴趣……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人在幼儿记事之前亲近的人,会本能地在性方面产生生物排斥;事实也如此,反在“郭绍”以前从未在姐姐身上想过出格的事。

    在在五代十国,符金盏便成为了他另一个最重要的人。但符金盏不同,她在表面和本能上同样吸引郭绍,让他抵挡不住。于是他有点糊涂了,现在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她。

    郭绍恍惚身处幻觉的意象之中。好像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前路,正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赤脚前进,正用全部的生命在跋涉。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仿佛在一块沼泽地,噗一脚踩下去陷得很深。柔软又有力的淤泥紧紧包裹着他,每一次迈步拔出脚来都要使劲全力,累得他气喘吁吁。耳边还有一个压抑婉转的声音,仿佛不断催促着他找到方向。他根本支持不住,脑子轰地一声、全部的力量都仿佛一时间用尽,全身肌肉紧绷却挣扎不起来,无奈地倒在雨夜无尽幽暗的泥泞之中。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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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只耳环

    东天微微泛白,太阳还远远没有升起,无风的清晨笼罩在淡淡的迷雾之中。黯淡得长街上零星的灯笼依稀散发出灯光,在雾中朦朦胧胧、光亮迷离。

    听着车轱辘“叽咕”枯燥地转动,手背感受着初冬的寒意,符金盏默默地坐在回宫的马车上。郭绍坐在旁边,昨夜情意绵长的亲昵细语仍旧如在耳际,但现在他们都没说话。符金盏挑开车帘的一角,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光景。偶尔能看见一两家铺子正在取门面前的门板,准备开门做生意了,新的一天正在开始。

    “你一会儿去做什么?”符金盏轻声问道。

    郭绍道:“我先等着接二妹回家,然后去殿前司点卯应该还来得及,东华门那边离家的路程不太远。”

    符金盏幽幽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何,心里感觉怪怪的,有点酸。”

    这时符金盏的手背感觉一阵暖和,郭绍好言道:“可能因为是分别。你往宽处想,刚才不是说了,宫廷和郭府之间很近,我们都在东京城很容易再见到。”

    “嗯。”符金盏脸上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弯弯的眼睛如同月亮的光辉一般温柔,她又小声道,“这么冷的天,你的手真暖和。”

    人马到了西华门,宦官曹泰带着“符二妹”进宫。郭绍带着人去东华门等着去了。

    ……万岁殿寝宫内,符二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见符金盏拿手遮着嘴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道:“大姐昨晚没睡?”

    符金盏:“睡得晚。因为忙完事太夜深了,我就在金祥殿暖阁里歇了一夜。”

    符二妹注意观察姐姐的表情,那张和自己长得很像的脸上,明显带着疲惫,但很从容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大事?”符二妹又轻声问道。

    符金盏道:“关于蜀国的,有细作传密报回来,蜀国主正在加紧防务,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们会攻蜀。”

    “哦……”二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笑道,“我反正也不懂那些事,大姐和我说也没用。我要起床洗漱了。”符二妹轻快地从床上起来,姐姐出奇亲热地帮着她穿衣服。

    大姐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但二妹直觉还是有点蹊跷。包括父兄、大姐在内,根本懒得和她解释什么正事,多半一句你不明白问了也没用就完了,大姐今早怎么会和自己详细解释?

    符二妹有自知之明,心思根本比不上大姐;也了解大姐,心底沉静如海,她如果不愿意别人看出她的心思,没人能从她身上知道半点风声……但符二妹也并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她的心也很细。

    符金盏似乎在强忍着倦意,耐心地陪二妹用完早膳,收拾停当。这时曹泰进来禀报,郭绍一大早就到金祥殿外面等着接夫人了。

    二妹便向符金盏告别,金盏赏了她一些首饰、丝织物,十分大方。

    她见了郭绍十分高兴,跟着他回家,然后劝他去上值。又回到了湖边的幽静的园子里,符二妹不用做任何事,只需要找有趣的事消遣。

    她先拿出大姐送的东西,饶有兴致地一样样看。符二妹本来就对这些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很有兴趣,何况是宫里的贡品,精湛的工艺比市面上随便买到的又不同一些。但符二妹很快发现这些东西虽然贵重,显然大姐没花一点心思挑选,耳环竟然有三只……符二妹脑海浮现出这样一幅场面,大姐心不在焉在自己的首饰箱里抓一把出来。

    二妹丢下手里的首饰,站了起来,双手握在一起在明净的卧房里走了几步。她抬起头时,玉清正默默站在门口……早就习惯玉清在身边了,她是个很好的陪伴自己的人;心情低落不想说话时,玉清从来不会烦她,心情好想找人分享愉悦时,玉清又会认真听自己说话,从来不嫌她话多琐碎。

    “玉清。”二妹轻轻唤了一声。

    心不在焉的玉清立刻转过身来:“二娘子。”

    符二妹道:“你去看看董三娘在哪里,把她叫过来。”

    她想起来,董三娘的哥哥董二是夫君身边的侍卫。虽然符二妹从娘家回来的时间不长,又在宫里呆了一个月,但也听说了董三娘的事;因为她二哥被郭绍从死牢里救出来了,园子里偶尔有人说这事。

    不多久,董三娘就怯生生地走到了卧房门口,屈膝道:“夫人叫我?”

    符二妹看她胆小的样子,年纪看起来也小,忙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好言道:“你不要怕,我平素对你好不好?”

    董三娘小声道:“好。”

    符二妹点点头,招手让她过来。董三娘埋着头,慢吞吞地挪到二妹面前。符二妹便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对金耳环,轻轻戴在董三娘的耳朵上。

    董三娘脸一红,伸手摸了一下,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说道:“这样的东西……”

    “没事,以后你要是会出嫁,带到婆家去也多一点东西,金的留着有用。”符二妹笑道。董三娘小心道:“多谢夫人。”

    符二妹便轻声说道:“我有件事想让你帮我办。下午你去前院,等你哥哥和阿郎回来。你问问你哥,昨夜阿郎没回家,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你愿意帮我么?”

    董三娘沉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符二妹的脸顿时露出暖暖的笑意,轻言细语道:“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下午郭绍去的是整编刚完成的侍卫司军营,然后从军营直接回家,没在任何地方逗留。他从马车上下来,立刻看到董三娘一个人站在走廊旁边向这边张望。

    后面的董二从马背上下来,把缰绳递给一个同伴道:“帮个忙,我妹子在等我。”

    郭绍没过问董二,回头道:“今天换值,轮换的兄弟把马牵到马厩去,便可以回家了。”众人纷纷抱拳道:“主公告辞。”

    不料他刚走几步,便见董二跑回来道:“主公,俺妹子等的是您……”

    郭绍尴尬地笑了笑:“那我走那边的路,顺路过去问问三妹啥事。”

    他便转身去走廊那边,三妹跟在他的身后,转头飞快看了一眼后面,小声道:“阿郎,夫人今天叫我问二哥,阿郎昨晚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

    郭绍顿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问道:“董二是怎么说的?”

    三妹低着头道:“我没问……我该怎么回答夫人?”

    郭绍一脸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一言不发,慢吞吞向里面继续走,良久也不说一句话。他和符金盏在一起,其实压力不太大,因为他很早就对符金盏有心,加上二妹出嫁后、没看出她在意自己和别的女人怎样,她和符金盏一样对男人三妻四妾习以为常……郭绍没觉得自己没有对符金盏变心、就有什么不对,但因此欺骗符二妹就不对了,心理很过意不去。

    他还是用心在对待二妹。对一个人用心首先要真诚,才能得到信任和同等的真诚;没有诚意,无论多么高的手段、时间稍长总会让人感觉不对,再说郭绍对付女人也没什么手段。

    实在不想欺骗符二妹。

    他带着身材娇小的董三妹一前一后,默默进了一道月洞门,又穿过中间的院子,前面如同彩虹一般的天桥十分显眼,那就是后园的门楼入口了。

    三妹又问道:“阿郎,一会儿夫人一定会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她?”

    实话告诉她?怎么说,难道说昨夜和“二妹”在一起,符二妹昨晚在皇宫里……她又不是傻子,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昨夜在外面的“二妹”究竟是谁。

    郭绍认识到一个很简单又无法避免的矛盾:瞒着符二妹就必定要欺骗她;不想欺骗她,就没法瞒她。

    就这样忽然告诉她,我其实和你姐姐也那啥……郭绍觉得这样做太不好,也许最终应该告诉她,但现在机会不恰当;需要慎重想想,找个好机会。

    他当下回头道:“说我去李处耘府上了。”

    “嗯。”三妹轻轻应了一句。

    郭绍道:“幸好你先告诉我……你胆子不是很小么,不怕得罪了夫人?”

    三妹看着地面,没有吭声。

    郭绍便没继续问她,正好已经进门楼了,却不见符二妹。他便径直去起居室,谁都没见着,只看见个黑壮的妇人在外面打扫石径,便唤了进来,教她帮忙卸甲。

    不多时,符二妹终于走到了厅堂门口,一脸笑意道:“夫君!”她高兴上前来一把扑进郭绍的怀里,抱住他不放,完全不管旁边的粗壮妇人。

    那妇人见状尴尬道:“我、我先出去了,院子还没扫完。”

    郭绍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不告诉你。”符二妹脸蛋红扑扑的,踮起脚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晚上我要奖赏你。”

    郭绍的脸微微一阵抽搐,看到二妹喜悦的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一阵内疚,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二妹,我一定一辈子都用心对你好。”r1058

第三百二十章 有力的心跳

    大约将近一百步,超过一百米。距离不算近,视力稍微不好的人估计在这么远连那个萝卜看都看不清楚,军中的神臂手也射不中那么远的东西;但郭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至少不至于脱靶。

    空气十分寒冷,符二妹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嘴巴前捧手,抿了抿浅红光滑的嘴唇,收住笑容望向郭绍。

    郭绍一时没有理会她,用一种很滑稽的姿势来回跳了几回,像青蛙一般的动作,这个动作差点没把符二妹逗乐了。但她见郭绍面无笑意,才忍住没笑出来,只是饶有兴致看着他做那些动作。他又像跳舞一样站着扭了几下,抖动四肢,长吁一口气。

    “咚、咚……”郭绍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活动了一番有点感觉了。不要想得太多,他默念着。

    心跳声就像隐隐中有鼓乐在为他伴奏,他追随着心的节奏;寒冷空气中悠然飘荡的浅浅白雾,好像是旋律的化身。郭绍喃喃道:“一切都很完美。”他轻轻从箭壶取箭,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丝毫不慢也不快。拈弓搭箭,浑身的肌肉骤然充满力量,强弓在巨大的力气中拉开,牛筋在紧绷之中喀喀喀轻响、好像有生命在低诉:为了战斗而生!

    箭矢在空中瞄准停顿,最恰当的时刻,只有靠自觉。不能太急;也不能太慢,保持满弓需要很大的体力,力竭更容易偏。

    “啪!”离弦的箭急速刺穿了空气。黑影一闪,正中那颗萝卜!萝卜被惯性从箭靶上掀翻。

    “射中了!”符二妹抚掌喜道。

    郭绍面露笑意,放下了弓。符二妹上前来,握住他的手道:“那么远都能射中,你刚才让我想起在弹奏一首很难的曲子一样……”

    “找回状态了。”郭绍长吁一口气,转头对符二妹说道。

    符二妹道:“夫君不用亲自上阵了,还那么紧张自己的武艺。”

    郭绍轻轻说道:“在这个世道,我发现大部分东西都用不上,但我靠它实现梦想。我不会抛弃它,就像在无数次恶战时它从来都很靠得住。人们只看到我站在高位、变得权势滔天,但很少人会有兴趣想我是怎么走到现在的,或许靠运气、或许靠……你姐。”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姐不会无缘无故选中你。”符二妹若有所思,幽幽说道。

    “还有二妹。”郭绍说道,“有一句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说了,至今没说出来。在有资格靠近你之前,我已经做了很多、想了很久。”

    符二妹想了想,笑道:“原来你早就惦记人家了。”

    郭绍听罢“哈哈”大笑,道:“最后你还是没逃出我的手掌心。”

    符二妹柔声道:“我只是在等,何时说过要逃了?”

    ……郭绍渐渐从对符二妹的愧疚之中走出来,他慢慢找到了和二妹默契相处的方式。在殿前司告假三天,起初他的打算是专程陪陪二妹,只是没说,不想把补偿的心态表现得太明显。

    三天里,他确实都在二妹的身边,连一步也没分开。

    三天后他便犹自开始在中间的院子里建铁匠铺,叫了几个粗壮的妇人、还有铁匠老黄帮忙买材料。二妹当然不会做这等活,但对郭绍做的事都很感兴趣,忙着端茶送水送饭,看他干活。

    二妹随时都想腻在他的身边,但并不会缠着他,她最感兴趣的是郭绍的想法。正如她所言,想更多地了解郭绍,二妹似乎有点沉迷了,把郭绍看成是她的世界一样。

    有过开铁匠铺的经验,还有黄铁匠也是干了一辈子经验丰富的铁匠,现在郭绍不用计较成本、需要什么就叫黄铁匠买,建风箱、铺子、铁砧等各种设施轻车熟路。不过上午要去上值,只有下午回来忙活。

    “玉莲做的汤。”符二妹带着玉莲走到中院那作为铁匠铺的单独房子里,说罢又小声加了一句,“我帮了忙的,跟玉莲学呢。”

    郭绍从她手里接过毛巾擦了一把汗,看着玉莲正在默默地盛汤,便笑道:“我想起一个笑话。刘邦穷困时问樊哙,等咱有钱了樊兄弟想做什么啊?樊哙说,俺去喝豆浆一次要两碗,喝一碗倒一碗;吃烙饼,吃一个扔一个,哼!”

    玉莲递汤上来,郭绍故意摸着她的手:“不好笑么?”

    玉莲脸一红,悄悄看了符二妹一眼,嘀咕道:“我看阿郎和樊哙一样,现在还做这种活作甚?”

    符二妹笑道:“不对,夫君是刘邦。”

    郭绍干笑了一声,无言以对。符二妹道:“不过刘邦和樊哙有这样的对话?太史公写的么,我怎么没看过……一定是夫君杜撰的。”郭绍笑道:“所以叫笑话。”

    两个女人送完汤回去,郭绍又干了一阵,直到天黑才收工。

    他回到内园,符二妹在门口说道:“夫君,我叫人烧好水了,等一下你就能沐浴更衣。”郭绍点点头,带着二妹进了起居室旁边的屋子,从一堆兵器里翻出一块钢板来。他顺手拿起一把剑“当当”敲了几下,回头对符二妹说道:“别看它丑,我带着它参加过高平之战、武讫镇之战。”

    “夫君建铁匠铺,是想再做一副这种甲?”符二妹问道。

    郭绍道:“得重新琢磨,只是造甲我可以叫别人帮我做。我要造一种新的甲胄……这块不行、太重了,就是块敲成的铁板挂在胸前、一般士卒没法用。需要重新想法子。”

    这时董三妹到门口说道:“阿郎,热水备好了。”

    郭绍听罢便带着符二妹出了屋子。洗完澡吃饭,晚上他又掌灯在案前翻出图纸琢磨了好一阵。上面照自己的想象画了几张板甲样子,但他来回想了一阵,觉得工艺难以实现。

    他以前对冶金不太内行,只知道一些常识,但对此时的铁匠活倒是很了解……现在的工艺做不到图纸上的东西。

    这个时代造铁器,无非铸造和锻造两种。铸造的能实现更多的形状,但强度不够,很脆、很厚;锻造是流行的制造兵器和甲胄的方法。反复锻打,不仅能去杂质,还能调整铁的含碳量,手艺好能打成钢、正所谓俗话的“百锻成钢”,比如兵器就是靠反复锻打,只是效率低。

    不过手工锻造无法实现大部分塑型,尤其难以加工大件。

    像郭绍画的样子,完全无法锻打形成。他改了一下,觉得战阵上主要应该护住前胸,先做出一面胸甲就行……但仍旧难以整块用铁锤锻造。效率太低的话,还不如用现在流行的环锁甲,更便于活动……如果用冲压呢?郭绍伸手放在自己的下颔。

    符二妹拿过他放在旁边的图,也一本正经地细看起来。郭绍没理会她,继续提起笔在草稿纸上乱画一些齿轮和滑轮。

    他在纸上随便写下:水力锻床。但想想那玩意现在不好找场地试验、已经冬天河流都要结冰了,自己以前也没专门研究过水力传动装置。何况水力能实现的东西在一开始人力也可以,一群人拉动或者用畜力。

    动滑轮、齿轮都可以达到调整力量和方向的效果,这是郭绍中学就学过的物理知识,他只能靠这些东西。

    于是他在纸上画了一副很荒诞的图,先胡乱画了一群人拉一更长绳子,然后绳子上是一个滑轮……后面跟着添加想法。现在造齿轮只能用木头,就算能用算出齿距,木料的承受力和磨损是个很大的问题。郭绍寻思还是用滑轮比较省事,绳子还可以用铁链来代替,只要够粗就承受得起力量。

    过了一会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发动机来回运动的画面,实现一些动能转化应该和机械原理有关。他以前是学过机械原理这门课,悔当时不太认真,现在基本还给老师了。

    如果“动力系统”可以像磨盘一样,郭绍想象出一个场面,一群骡子跟着磨盘转、磨面似的;然后转动动能通过装置转化为锻锤上下反复的线性运动。这样就具有付诸实施的价值了。

    该怎么办呢?郭绍摸了一下后脑勺。

    符二妹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要先去睡了,夫君也别太熬太久。”

    郭绍点点头,又琢磨了好一阵,理不出个头绪来。太久没接触这些东西,成天想的都是古代的事,一时间捡起来头脑有点懵。他干脆放下毛笔,向卧房走去,只见符二妹已经睡着了。

    郭绍在床上给她压了一下被子,想起很久没陪玉莲和杨氏了……一回家就被符二妹跟着,别人也没胆子和她争。他当下便悄悄出了卧房,见玉清房里的灯还亮着,便走到门口、掀开门说道:“玉清你起来把厅堂的门闩好,我今晚去别处歇。”

    玉清猛地拉被子盖在脖子上捂紧,瞪眼看着他。“我又不把你怎样,瞪我作甚?”郭绍没好气道,见她醒着便不多留,说罢转身到厅堂提了一盏灯笼,出大门径直从屋檐下向东边走去。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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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背后说坏话

    陈佳丽沉默稍许,秀丽的脸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便开口道:“我虽出身南唐国人,但陈家世代都住扬州,现在淮南已经属于周朝,我们便是周朝人了……现在算不上背叛南唐罢?何况无论是哪国,本来同族同祖,只是唐朝以后才分裂山河。陈家只是商贾,非南唐国宗室和官吏,谈不上要忠于南唐王室……”

    郭绍听罢一本正经地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陈夫人言之有理,深明大义。”

    陈佳丽松了一口气,心想刚才不解释还好。辩解那么多话,反倒显得自己是个太在乎颜面虚荣的人,还有点矫情。

    不过看郭绍深以为然的样子,陈佳丽和他相处倒是很轻松。她注意观察郭绍的表情,轻轻说道:“郭将军没有觉得我矫情?”

    她这么问,是因为偶尔会听到别人背后说她坏话,还有沈家的人背地里说得更难听,什么做婊子又立牌坊,叫她很伤心。

    郭绍说话声低沉时便有种好听的磁性:“确是有点矫情。”

    陈佳丽心里微微一怔,虽然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坏话,但被人当面说、还是郭绍说她还是有点难受。

    这时郭绍若有所思道:“但矫情点也没什么不好。太理智太古板太实用的人,相处起来感觉很枯燥乏味,好像就是为了过几十年等死,毫无乐趣;太在意表面、太过火,又会玩物丧志,离谱得叫人觉得毫无可靠性。陈夫人给我的感觉刚刚好,增一分则太过,减一分则缺点风情,有着做人的基本诚意后,充满了对生活的玩味……对生命的热爱之情被你激起,仿佛周围的一草一木,人的一举一动都有意思起来,充满了情调和诗情画意。”

    陈佳丽听得心里一喜,声音也愈温柔起来:“什么风情,连郭将军这样的人也不正经了……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郭绍拂袖指着厅堂上的摆设,又看了一眼陈佳丽身上的衣着,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我只是察觉了陈夫人的好。此间的物和人,无不展现出主人的细致有趣的用心。”

    陈佳丽的脸颊烫,心情十分好,她大胆地看郭绍的样子,愈觉得他十分顺眼。他的手背特别叫人心动,大大的手掌、手指长但并不细,手背上的筋冒起,给人粗壮、充满力量的感觉。某种粗_长的意象叫陈佳丽想象起来心里痒_丝丝的十分好受。

    “那等儒士叫人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我也觉得郭将军这样阳刚威武的样子好看。”陈佳丽用极低的声音幽幽说道,“郭将军有时候坏坏的,老是暗示引_诱妇人,可又不是一个坏人。正如你所言,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陈佳丽脸蛋红扑扑的,收住那温柔的笑意,淡然地端坐着。

    孙大娘默默地走了过来,递上一份红帖子,说道:“照夫人的意思,取过来了。”

    陈佳丽拿起礼单,轻轻挥了一下袖子,双手递给郭绍。

    郭绍也一本正经地瞧了起来:“数额没有过之前那份聘礼罢?”

    陈佳丽道:“略有不如,但差得不多。郭将军不是给李家娘子准备的么?妾身以为,礼还是要厚一点。”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郭绍,有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有点木讷,丝毫不会给人轻浮的印象,但说不清为何总觉得他呆呆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很叫人喜爱。还有他古铜色的皮肤有点粗糙,却总是干净整洁,那样子完全不像个纨绔公子,却莫名能叫人觉得亲近。

    陈佳丽又轻轻说道:“李处耘现在可是禁军高位的人,郭将军纳他女儿为妾,不会有麻烦?”

    郭绍笑道:“我不纳才会有麻烦……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世人会对此事闲言碎语吧?”

    “当然会。”陈佳丽笑看着他的脸,“不过一般不会在明面上说,毕竟李娘子又是他们家的小娘。别人会在背后说坏话的。”

    郭绍沉吟道:“陈夫人以为,世人会怎么说?”

    陈佳丽道:“会说李处耘为了高官厚禄,巴结权贵不择手段,连女儿都送。大概会议论他靠裙带关系上位。”

    郭绍道:“咱们自己人那帮兄弟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知情者不会这么说……不过陈夫人提醒得有道理。”他收了礼单,当下便起身道:“此事多谢陈夫人,不便过多叨扰,这便要告辞了。”

    陈佳丽也站起来,心下微微有些不舍,平素不缺吃不缺穿,也有自己的事要操心、并不是太闲,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但她不好留郭绍,终于忍不住用随意的口气提道:“郭将军要是有空闲时,可以到寒舍坐坐,我编的新曲想让人鉴赏鉴赏。”

    “不胜荣幸。”郭绍的目光炯炯有神,而且很有诚意。他想了想又道,“陈夫人在蜀国、南唐国应该有不少铺子和销路,届时我想派点人让你帮忙。”

    陈佳丽轻松就答应下来。

    ……

    郭绍这阵子并不清闲。朝廷中枢议定了大事,枢密院两番上书修改,决定了攻蜀的部署计划。短时间内要全面对蜀国用兵,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准备也不足。周朝决定先图取汉中。

    宰相王溥继续推荐向拱(向训)攻蜀,三年前向拱取秦凤之地表现很不错。太后、枢密二使、郭绍都赞同王溥举荐的人选,议定以向拱为山南西道招讨使、前营都部署,节制本镇河阳三城兵、西北王景及其长子王廷义部、西北折家镇兵等数万众,从秦凤之地南下攻打汉中。又以宰相李谷为前营监军、判兴元府事(汉中)。

    不过现在动武的迹象还不明显,消息还局限于中枢几个大臣内。再等半个月,西北等地大规模调兵无法掩饰时,朝廷才会公开指责蜀国、找一些出师有名的借口……就算那时,可能蜀国也不一定重视,因为周朝武力威胁蜀国、动不动就说要打他们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可能前期蜀国仍会以为是威胁恐吓。

    朝臣议定这么做,是为了减少蜀军的准备时间。

    郭绍回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当年攻蜀时绘制的地图,包括青泥岭等地的详细路线和地形;又给向拱写了一封信,告诉他青泥岭旁边有条小路叫白水路,可以绕道青泥岭后。

    当年郭绍就走过一次,蜀军吃过亏、也许会防备那条小路,但三年后驻守的蜀将是否知情?总之告诉向拱没有什么坏处,郭绍只能这样帮他了。

    此战的目标只是汉中。周军有秦凤成阶为进军大本营,距离汉中并不远;加上蜀军可能准备不足。郭绍琢磨着向拱还是很有军事才干,应该能完成这事。

    他走到前院,传来亲兵副将卢成勇,吩咐他派两个人去河阳送信。

    就在这时,左攸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官服,进郭府大门连通报都不用,和进自己家一样。郭绍看着他的打扮,还有点不习惯,这才想起他刚补了个好位置:太常寺少卿。如今已是吃着皇粮的正四品命官。之前问了一下,左攸那官职主要负责朝廷的祭祀……逢年过节才有的事,是个有身份又清闲的好位置。

    “拜见主公。”头戴乌纱的左攸在台阶下展袖若有其事地作揖。

    郭绍只道:“进来说罢。”

    二人前后进了厅堂,郭绍一脸笑意打量着左攸。左攸面有诧异,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看一眼郭绍、又低头看自己。

    “当官的滋味如何?”郭绍随口笑道。

    左攸一本正经道:“哼,穿上这身袍子,邻里刮目相看,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感概。亲朋好友也是多般奉承,世人简直俗不可耐。”

    郭绍哈哈大笑,左攸还一脸淡泊的样子叹气。

    笑罢,郭绍便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来,递过去:“你帮我作媒,向李处耘家下礼。”

    左攸接过来瞧了一番,说道:“这事容易,主公纳妾,本就不能太多礼数、大摆排场,把东西送过去,挑个好日子把李娘子接回来就成了。”

    郭绍听罢,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吟片刻道:“这样办,你先去见李处耘,暂且不提下礼的事。慎重问问他,是否情愿。然后才办事。”

    左攸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主公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办。”

    俩人闲谈了一阵,左攸又随口提到:“许州的周端……似乎经常派人到东京来,他常和主公联络?”

    郭绍道:“没有,好久没见过他的片言只语了。”

    “难怪……”左攸皱眉道,“我听说周端和南唐国六公子(李煜)来往密切,看来确有此事。”

    郭绍不动声色看了左攸一眼:“那周端本来就是周家族人,和周家的周娥皇来往实属人之常情,倒不必计较。总不能要求周端投我帐下后,就让他六亲不认。咱们对待下属,不能太紧,让人毫无安全感束手束脚。”

    “主公言之有理。”左攸拜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意志

    “李弘骥死了!”周宪的口气里掩不住的惊诧,“周端从许州送来的消息。,ybdu,”

    李煜放下了手里的书,立刻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周宪手里的信,走过去完全顾不得礼仪,径直夺了过来。李煜的脸上出现了病态的红色,他似乎很高兴,但毕竟死的人是他的亲哥哥,所以没笑出来,反而一脸严肃地板着脸。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抬头道:“暴疾病逝?我记得李弘骥的身体非常好,三个月前还能骑马带兵,不像有病的人……那个周端的消息可靠?”

    “他是宗族内的人,和我家血缘较远,不过以前经常到我家来借阅书籍,是个非常勤奋好学的文人。”周宪沉吟道,“别人对他的评价也是品行端正,如今又已经在周朝入仕为官,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

    李煜沉吟道:“不过他确实死得有点蹊跷。”

    周宪的脸颊忽然微微一红,正色轻声道:“李弘骥既然去世,阿翁(李璟)应该会复位,我们可以回南唐国了。”

    李璟对周宪还是不错的,当年周宪最先是被李璟看中;然后李璟很欣赏她,才把她嫁给最喜欢的儿子李煜。只要是李璟掌权,周宪和丈夫在南唐国会过得很好。

    但李弘骥的死因,让周宪不得不猜测:可能是被人除掉的。就算已经当上国主,如果满朝的人都抛弃他,让他“暴病身亡”并非很艰难的事,也没人愿意去严查责任。

    果然李煜也说道:“早不生病,恰恰被周朝威胁才生病暴死。他刚愎自用,被内外所不容,实乃自取灭亡!”

    周宪却微微有些走神,郭绍在殿堂上的话如在耳际:南唐国诸臣奉逆子为主,如同谋反!你们如不复李璟之位,来日我请旨率大军压境,叫你等后悔莫及!

    周宪想到这里,怕李煜发觉自己走神,当下便幽幽说道:“周朝国内暂且稳定,他们需要对外开战来树立威望权威,南唐国世家大臣多有见识深远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等事;他们惧周朝用这个借口出师有名,率先攻打南唐。”

    “娥皇言之有理。”李煜道,“却不知是谁带头干的事,胆子不小。”

    周宪忽然觉得有些窒息一样的感受,好像某种巨大的神秘的力量覆盖在周围。不是挽弓举鼎之力,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意志!他的意志能影响一个国家,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莫大的力量。

    ……

    没过几天,果然有南唐使节到达东京,并且顺路到礼馆送来了李璟的私人信件。这下周宪夫妇完全确认了金陵发生的大事,李弘骥真的已经暴毙身亡。

    国主李璟亲笔书信,言明此次专门派使节来是为了迎李煜等回国,叫他们做些准备。

    李煜的注意力转移,一门心思沉浸在即将回国的喜悦中,最近几天没太盯着周宪了。周宪完全能体会到他的兴奋:李璟一共七个儿子,次子死了几年了,现在李弘骥也死,剩下的五个儿子中李璟最喜欢的就是六子李煜;加上李弘骥兵变后,李煜宁肯逃亡也不遵李弘骥为国主,用行动表明了支持父亲。夫君只要回国,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

    权势,李煜说过想要的东西。做南唐国主,是他能得到的最大权势。

    一国之主,至少在南唐是一言九鼎十分尊崇。但周宪说不出为何,总觉得南唐国那样的国主也没有叫人万分敬畏的气势,因为有人骑在头上肆意欺凌恐吓;从大处着眼,简直毫无尊严。

    周宪心里没多少尊敬,但寻思:至少夫君在南唐国最有权力,足够震慑地方豪强,保障周家的安危。

    当天下午,便有人到礼馆来送信,号称是周端派来的人,只交给周宪。周宪出来拿了信件,进屋顺手扯开信封想看周端又有什么消息。

    李煜最近没有怎么过问她,倒让周宪莫名有点轻松,不用时时都注意自己的言行。

    她刚展开信封,眉头就微微一皱,因为字写得实在不怎么好。再看内容,工整的小楷……周宪顿时起身轻轻掩上房门,走到了暖阁里。郭绍的信!

    信中问她,愿不愿意留在东京。若是愿意便在今天内派人联络他,不愿意便不必理会。

    周宪的胸口顿时一番起伏,又看了一遍。寻思可能是郭绍为了避免亲笔信落到别人手里,用左手写的字,所以才这样一笔一划有点刻意生疏。

    留在东京,一时间周宪确实有点冲动……

    郭绍在信中的语气依旧:夫人请把目光放长远,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南唐终会不复存在;与其以后被俘,何不现在就留在东京?现在留下,夫人的地位会大不相同。

    他虽然这么写,最终还是问她愿意不愿意,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周宪确实觉得郭绍此人十分特别,要是换作别人,看上了她又有机会,还管她愿意么?就算是李煜,何曾问过她愿意不愿意……当然周宪倒不觉得夫君应该问,只是郭绍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意愿”。

    她在卧房里悄悄地来回走了很久,心情确实有点纠结。不过答案已经有了:如果她能选,当然不会留在东京。

    因为有些考虑十分明显:如果留在东京,她会背上骂名,在南唐国的周家族人也会被影响。不仅是良心要被谴责,李煜和南唐国君臣会在明面上直接指责她……主动抛弃丈夫、另投他人实在有点过分了。

    而且南唐国也不一定立刻就会灭亡,如果那么容易,南唐国也不能在这战乱的世道存在几十年。周宪承认自己还是不能免俗,在乎脸面和地位。只要李煜做上国主,她就是王后;坦坦荡荡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不过郭绍真的愿意放人?周宪也有点担心这个,要是他真要强逼……她忽然有点不想以死明志了,要是两个月前她估计宁死不愿意屈身服侍她憎恶的人。

    若是被强留,曾经在夫君面前诅咒发誓要以死明志。周宪感到十分羞愧,为何那些永不分离的山盟海誓如此脆弱……如果是夫君背叛她还可以一番悲情地哀怨几句,现在可好,总觉得自己会背叛。

    那等羞愧难当、自责的纠缠感受,只有周宪自己心里最能体会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欲加之罪

    当天晚上一直到睡下,郭绍也没得到周宪片言只语的消息,于是他就放开了此事。

    次日一早大朝,冬天日短,从家里出时天还没亮。郭绍带人走上马行街时,只见街上一长串灯笼,场面分外壮观。街面上的铺子也早早就开了,许多官员等在热气腾腾的铺子前面、等着随从买烙饼,看来很多人连早饭也没吃就赶着出门了。寒冷的天气完全没法阻止清早的热闹气息。

    蜀国亭驿(使馆)的使节也被召见参加大朝,但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大殿之上,枢密副使魏仁溥当面斥责蜀国使节:“老夫听闻蜀国趁我国丧期间,曾联络南唐、北汉意图我国,可有此事?”

    蜀国使节听罢面有怒色:“大周于显德元年底进攻我国,夺取秦凤成阶四州之地,从来都是大周实际攻打我国;我国可曾挑衅过大周?可见绝无此事!”

    魏仁溥道:“有荆南国主奏章为凭借,由不得你们不承认。”

    使节皱眉道:“荆南国小邦,常挑拨离间。”

    就在这时一个清幽的声音用威严的口气缓缓说道:“哀家未闻天有二日之象,也不闻天下能有两个皇帝。今蜀国主自称大蜀皇帝,对大周不臣之心举世皆知;正因蜀国主自大,才会挑起争战。蜀国主何不取消尊号,奉大周皇帝为宗主?”

    使节拜道:“太后,我大蜀先帝建国登基时,周朝尚不存在。大蜀皇帝称帝在先,周朝建国在后,岂有我国君不臣之心之说?”

    符金盏的声音已经带着怒气了:“自古以小事大、天经地义。蜀国偏安一隅,理应事大周为主。”

    王朴出列拜道:“太后,既然蜀国君臣目无朝廷、坏不敬之心,臣请对蜀国用兵,夺其国明上下尊卑!”

    这时蜀国使节冷笑道:“大周动辄以兵戈相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以尊号指责我皇帝?”

    “大胆!”上面一个宦官喝道,“你敢忤逆太后,不想活了?”

    符金盏的声音道:“不必与他一个小小使节计较,向蜀国主下诏书,若其不放弃尊号,只能在战阵上分个高下。”

    片刻后宦官便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郭绍与众臣一起叩拜谢恩,寻思向训等出兵,正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反正就要开打,蜀国什么态度倒也不太要紧……他刚才没说任何话,但现在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众人听说要动兵,从地上爬起来无不注目郭绍。

    每次大朝后,符金盏几乎都要召见他。这次也不例外,早上在金祥殿门外搜身的时候,就有个宦官提前让他退朝后觐见太后。

    于是郭绍退出金祥殿大殿,便在旁边等待召见的敞厅里坐等。不多时,宦官曹泰便走了进来,拜道:“太后现在召见郭将军,郭将军请随杂家来。”

    郭绍从甬道进入后殿在一间书房里见到符金盏。如同往常一样,外厅里站着一众侍从,符金盏会刻意避免在宫里与郭绍孤男寡女独处。

    符金盏此时似乎有点生气。郭绍完全可以理解,平常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不敢半点忤逆她的意思;今天一个小小的蜀国使节连跪都不跪,以“大蜀皇帝”的使节自居,言语之间的口气着实叫符金盏很不顺耳。

    她见了郭绍,便挺直脖子说道:“你当初说选蜀国动手,说得很对。南唐国如此恭顺,我们怎好先拿他们动兵?什么‘大蜀皇帝’,简直不可理喻!”

    郭绍轻轻说道:“要是蜀国不这样应对,太后还得另想兴师动众的名义,现在岂不省心?”

    符金盏听罢微微一怔,嘴角露出了微笑:“你倒是挺会想。”

    郭绍道:“只要真刀真枪打不过,什么颜面尊严都是纸糊的,太后不必和那‘大蜀皇帝’一般见识,过阵子灭了其国就出气了。”

    符金盏拂了一下礼服宽大的袍袖,沉吟道:“你认为向拱能取汉中?”

    “兵力是完全够了,关键是青泥岭路不好过,那地方山岭上经常下雨道路泥泞。蜀兵不堪战,如果向拱能通过青泥岭,我相信他可以攻取汉中。”郭绍道。

    符金盏又看着他轻声说道:“南唐国主李璟派使臣上书,欲接李煜夫妇回国,你愿意就这样放走周宪?”

    “她要走,就随她罢。”郭绍道,“周宪不是我的家人,她有自己的家室和身份,我没必要像父兄一样监护她。应该给她选择的权力。”

    符金盏若有所思,轻声道:“刚才你还说没有实力、颜面尊严都是纸糊的,既然如此,她便没有选择的权力。为何对周宪又额外不同?”

    郭绍道:“妇人不一样。此时本来就是男尊女卑的世道,妇孺是弱小者。暴力用在弱小者身上,得不到任何成就感,也没有实际好处;我宁愿给予她们足够的尊重……所以建议修改周朝律法中的‘通奸罪’,不应对触犯此罪的妇人进行有侮辱性的惩罚,这是迫_害妇孺、滥用权力。”他趁机说道,“臣推荐开封府左厅判官黄炳廉入大理寺,主持一些律法的修订。”

    符金盏听到通奸这个难听的词,脸微微一红,顿时便没有了心情。目光闪烁道:“便依你吧……今天到此为止。”

    郭绍起身拜道:“臣告退。”

    ……

    不多久,周宪夫妇就得到了准许他们回国的诏令。

    原来这么轻巧,周宪事前想的诸如以死相逼等准备一样也用不上。大周建国后一直是天下诸国承认的大国,连敌对的北汉和辽国也承认这点,他们的正式诏令还是比较有权威。周宪松了一口气,也有点意外……因为她认为有权力占有她的男人,都会想方设计去做,这是经验;比如李弘骥不顾兄弟情谊,要强逼夫君进献她。

    但郭绍却让朝廷一道诏书就放了,周宪不知怎地倒觉得微微有些失落。

    “明天就启程。”旁边的李煜高兴地说。

    周宪露出一个笑容:“夫君总算要苦尽甘来了。”

    她心道:就这样了罢。

    李煜的重瞳里闪过一丝阴郁,一闪即逝,低声说道:“我的……事,只有娥皇一个人知道,别人只不过以为我专宠你罢了。万勿泄露给任何人,否则父王必不会立我为太子。”

    周宪道:“我是那种能把这等隐秘私事说出口的妇人么?”

    李煜恢复了从容,便随口道:“听昝居润说,今天早上的周朝的大殿上,蜀国使节出言不逊惹恼了周朝太后,可能要对蜀国用兵。这下可好了,反观南唐国,父王复位、与周朝交好,周朝没理由先对南唐国用兵;战祸必定先轮到蜀国。”

    周宪想起郭绍那封密信的内容,当下忍不住说道:“蜀国在南唐上游,唇亡齿寒,咱们不能幸灾乐祸。”

    李煜道:“(后)蜀建国经历几十年未被攻灭,因四面山厚,非一朝一夕之力能破之。”

    他随便说了两句,说道:“趁现在还早,我去拜见礼部尚书王溥,好以此向周朝辞行。正好以礼往来,为两国长久之好。”

    周宪听罢替他找出出门的衣裳,为他打扮了一番,送李煜出门。

    她留在礼馆里成天不出门、省得招惹是非,心烦意乱地耗了一阵。这时有随从回来报信,周朝礼部尚书王溥设宴为李煜践行,中午不回来了。

    周宪听罢心道:以前李煜很想结交王溥而不得,现在王溥却如此热情;可能大周真是铁了心要对蜀国用兵,所以才会主动向南唐国示好,避免两线部署兵力。

    这些事她都不是太关心,念头一闪而过。她现在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夫君参加的那种宴席会持续很久,也就是说,从现在到中午、甚至下午,她都有机会和时间……有机会见郭绍一面。这时周宪心里竟然是“砰砰”直响,心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但……她看着房间中间的炭火了一会儿怔,见他作甚?

    她想知道郭绍怎么看待那一连三次肌肤之亲,或许只因好色抱着玩弄之心,否则怎会事后就不闻不理?若是如此,自己也好死心。但周宪又觉得不太对,要是他否定呢?难道自己回南唐国后还要惦记着他不成……那还不如死心了好。一门心思对待自己的夫君,信守往昔的山盟海誓才对。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周宪在失落与羞愧之中煎熬着。等待李煜回来,失去机会;抑或抓住离别前唯一的机会。

    道一声别也好,什么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不然带着这样的遗憾,她觉得自己还会在心理纠缠很久。

    就在这时,忽然有奴婢走到卧房门外说道:“夫人,有信使来了,自称周端派来的人。他说要把信亲自交给夫人。”

    周宪心里难以抑制地一阵惊喜,上次郭绍派人来送信,便是假借周端之名。当下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戴上帷帽,快步向卧房外走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安全感

    “哈哈哈……好!好!”刚上茶楼就听到一阵吵闹声。。ybdu。周宪隔着帷帽的纱丝,只向厅堂里看一眼,就把诸多细节都收在眼底,包括演丑角的人鼻子上抹的白灰;情知是在表演参军戏,是一种诙谐的专门逗人发笑的戏。

    周宪心思聪慧敏感,她早就发现自己有这样本事:很容易把诸多细节一下子都收在眼里。一眼就能看明白眼前的状况。

    旁边的孙大娘说道:“夫人在外面稍等,我去问问。”

    “嗯。”周宪在这人多的场合也没太多礼,只轻轻应了一声。目视孙大娘走进去、先和那个提着茶壶和顾客们一起发笑的茶博士谈论了几句,接着孙大娘又拦住了肩上搭着毛巾的小二。里面此时有点吵闹,周宪在外面听不清孙大娘说了什么。

    不多时,孙大娘便走了出来,看着周宪微微摇摇头。

    周宪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落进水面的响动,失落之意溢于颜表。孙大娘走近了,说道:“应该不在了。既然是他定的地方,应该不会让咱们难以找到,起码该在外面留个人。”

    “孙大娘言之有理。”周宪幽幽道。

    孙大娘又道:“这里人杂,要不先回咱们家,然后派人去请他,在那边见面清净一点。”

    周宪摇摇头:“不必了,现在已到中午,周折太多了、时间来不及。”

    她又转头看屋檐上灰蒙蒙的天空,阵阵寒意在萧瑟的枯树中袭来。周宪捧起玉手,放在嘴前轻轻哈了一口气,轻轻叹一口气,便想下楼去。却忽然见孙大娘神情有异,抬头看着自己的背后。

    周宪下意识转过头,突然见郭绍正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孙大娘微微向郭绍屈膝,默默地退走了。

    周宪怔在那里,脸上发烫,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她的心坎也提了起来。郭绍走到了面前、光线仿佛都微微一暗,完全挡住了她。

    她的胸脯一阵起伏,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便听得郭绍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你临时没心情出来,来不了了。”

    平静又随意的话倒让周宪轻松了不少,她抬头才能看到郭绍的脸,却见他也看自己,周宪顿时心里又是一紧。此时此刻的感受真是很奇怪,她在金陵宫廷内,面对很多很多人起舞也能从容自如,不会紧张,现在反倒有点呼吸难受。

    周宪感觉郭绍此人确实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长相、衣着、口音的原因,实际上这些东西他和所有东京的人别无二致。他的不同在于心态……周宪能感觉出来,但说不出来。比如一般的人,看待爽约这等事、多半都会以为是对方对自己不满;但郭绍却能很轻易就理解她,轻轻松松一句心情不好来不了,而不是一个劲地要什么解释。

    她本来就是心情不好,环境造成的,根本和郭绍无关……在这件事里,相关的人只有她和郭绍。京娘也算是个环境原因;还有为人妇的身份、家族、礼仪等等,都让周宪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恰恰不是因为郭绍,郭绍如果真的不问不理、她反倒觉得有点过分。

    她的贝齿轻轻一咬,开口道:“我不是告诉京娘,不来了么?你怎还在这里?”

    郭绍轻声说道:“本来你说不来也没什么,也没要紧的事。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寻思万一你又来了呢?发现我已不在一定会很失望,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周宪心里顿时感觉心里一暖,此时她倒觉得这寒冷的天气也不一定是坏事,若非寒意的反衬,那温暖又如何能如此明显强烈、而不被自己忽略掉?

    她不知该怎么说,但低眉顺眼的目光、已经暴露了自己对他的好意并不反感。她不仅不反感,反而很受用……他在为自己着想,但并不强迫窥视她,恰到好处的关心。很轻松,也很安全。

    这时郭绍又道:“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到里面找个地方坐坐?”

    周宪微微侧目,她不太喜欢这种嘈杂又俗气的地方,所以脸上掩不住有些抵触情绪。这时便听得郭绍的声音道:“公众场合确实吵了点,但正因人多,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的。”

    周宪一听真是那么回事……她打出身起,还真没进过茶楼。她当下便答应道:“也好,正好要和郭将军说几句话,算是道别罢。”

    ……郭绍早在里面定了一间包间,所谓包间,就是厅堂两边的小隔间,就一道竹编的帘子遮掩,聊胜于无。二人进去入座,有个遮掩的地方确实说话方便点,但仍旧没法隔音,厅堂的嘈杂声清晰在耳。

    “就是吵了点,不过这会好些了,外面的戏子没演参军戏了,现在唱的要消停一点。”郭绍笑道。

    周宪揭下帷帽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露出了一张明眸皓齿的清纯秀丽的脸,十分美妙、十分诱人,一对杏眼里包含的感觉难以言状,大概顾盼生辉便是这个样子,在这古朴的时代,大概只有女人才具备这样精致的视觉感官,眼波流转,带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含蓄、带着浅浅的羞涩和笑意。看得出来,她的脸上涂抹了淡妆,但仅仅是修饰,把原本就很美的底子修饰得更加精致匀称,没有一丝不美的地方。

    郭绍觉得此时自己的眼神可能有点过分了……男人总被欲|望所驱使,郭绍不是圣人,也不例外;他如果不能被周宪吸引,恐怕无关道德、纯粹是身体有毛病。

    以前他一门心思要出人头地,心里一根弦绷着,对自己关心的人的情感其实也是一种**:满足自己让她或她们过得好的感情需要。现在办到了、拥有了很多曾经渴望的东西,于是他要的是安全感,保障自己和身边的人得到的一切。但拥有越多欲|望越大,郭绍明显感觉自己的心态在被环境所影响……就好像一个总是被人奉承的养尊处优的人,他的心态不太可能自卑;一个总是被周围鄙视的人,他也难以自信。人会被环境影响。

    遇见周宪,郭绍受到了挑战。她在郭绍心里,当然不是符二妹、更不是符金盏。他只是被诱|惑了,发自最原始本能的最简单直接的欲|望。

    一眼看到就喜欢,无论从她美丽的纯粹的外表,还是她体现出来的气质,都让郭绍心里喜欢。还有那不张扬的淡雅妆扮,却处处露出考究精细的细节。交领上刺绣的浅色花纹,立刻就让颜色很浅的衣裳多了几分韵味……不是颜色厚重的反差一下子抓住人的眼球,但却能慢慢地把那内敛的华丽像细雨一样表现出来。

    “你真的打定注意要走?”郭绍不禁问道。

    相比之下,他要把李家娘子收入房中,倒不是因为个人受到了多大的诱惑,更多是因难以拒绝;如果李娘子不情愿,他应该不会像现在对周宪一样、一而再地想争取。

    周宪幽幽说道:“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来道别的。我们……我觉得要走至少应该对郭将军说一声。”

    郭绍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理解你的处境。”

    周宪抬起美目,悄悄看了他一眼。

    郭绍却又沉吟道:“要是我利用权势强迫留下你,造成既定事实。你没有了选择,就不用考虑太多事了吧?”

    周宪眉头一颦,稍作停顿便道:“郭将军,我问你,你强留我之后呢?”

    “之后?”郭绍若有所思看着她。

    周宪道:“我在东京能做什么,怎么过活?郭将军又该把我如何处置,当作一个爱不释手的玩物一样收藏起来,每日把玩么,仅仅是声色的喜爱,郭将军能持续多久不厌倦呢?”

    郭绍听罢爽快地呵呵一笑,看着她笑道:“真是非常有智慧的反驳,我竟无言以对。”

    “那也是郭将军的……怜惜,换作别人还管玩物的感受么?”周宪柔声道。

    郭绍道:“贵重的珠宝玉器玩物还能永恒,人始终是人,和玩物区别很大。”他说罢看了一眼周宪的神色,见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当下便放弃了自己的占有|欲。

    他沉吟道:“我倒是想起另一个人,当年我也那样告诉她,仅仅是一时的心动,就好像落花与流水,时间很短、太脆弱。”

    “郭将军言之有理。”周宪轻声道。

    郭绍打住了刚才的话题,在周宪面前说别的女人,似乎并不是个有趣的话题。他呼出一口气,挺了一下胸膛,爽快道:“那便依夫人的心意,我再等等。等打下了南唐国,到时候你才真的别无选择,不用考虑其它事了。”

    周宪脸颊红扑扑的,小声说道:“若真如此,那我怪不得谁了。天下若真能大统,谁也不能因为一个小女子阻止。”

    “正是如此。”郭绍道。

    周宪欲言又止,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今天除了道别,我本来还想问你一句话……到那时你还记得我?或者只是贪恋我的美色,一时放纵罢了?”

    郭绍刚想开口,忽然见竹帘一动,只见一个提着茶壶的人走进来了。他便暂时住了口。

第三百二十八章 青泥岭

    “哟,茶盏还是满的……小的给二位换热的。,”茶博士走过来麻利地放上两只空盏,提着茶壶就倒,这时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周宪,顿时就呆了,“哆哆……”茶盏很快倒满,溢到了桌子上热茶冒起一片白汽。

    郭绍坐在对面,只见周宪一脸恼怒,横眉冷对。郭绍便道:“好看吗?”

    茶博士顿时回过神来,循着郭绍的声音看去,顿时脸一白,扑通跪倒在地:“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郭绍见此模样倒有些意外,自己一身布袍幞头,好像没有什么地方能反应出身份;他也很少出入茶楼这等场合,一个茶楼伙计不可能认得他。但茶博士被吓成了这样……刚才他就是心里有点不爽,并未声色俱厉要怎样,毕竟犯不着和一个伙计过不去;伙计也没做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

    “把桌子擦干。”郭绍随口道。

    “是,是。”茶博士急忙从肩膀上拉下毛巾,袖子并用几下擦干了水,弯着腰面对郭绍,不敢再看周宪一眼。郭绍一只手轻轻一挥,茶博士如释重负逃出了包间。.

    周宪的目光闪烁,打量了一番郭绍,轻声道:“郭将军吓着他了。”

    郭绍道:“那茶博士不知道我是谁……”

    周宪脸上一红,说道:“不用知道身份,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好惹的。”郭绍笑道:“我像个恶霸?”周宪摇摇头:“我没来过这种地方,不过也明白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别小看那茶博士,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人可比咱们多,他怎能看不出郭将军是怎样的人……”

    但周宪一身不染风尘,就算生气起来也不吓人,反倒娇嗔可爱。

    她又皱眉道:“咱们离开这里罢,我不想被杂乱的人盯着。”

    郭绍点点头,起身走到竹帘旁边,等周宪拿起帷帽戴上起身过来。她微微侧目见竹帘已掀开,低头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二人很快从厅堂中消失。

    他们上了陈佳丽家的马车,同乘一车。周宪道:“我要先去表姐家,随我出门的随从和马夫还在那边。”

    郭绍便喊道:“回城西陈府。”

    周宪轻轻搓了一下手,遮在嘴前哈了一口热气。

    “驾!”前面的人吆喝了一声,啪地甩出一鞭子。马车一动,车厢里的人便微微向后一仰,郭绍伸手扶住周宪的肩膀,手刚碰到她的身体,她的削肩便是轻轻一颤。她伸手轻轻掀开郭绍的手……这时代,虽然理学还没兴起,但和现代还是比不得,不时兴随便触碰女子的肢体。

    周宪小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的手还那么热。”

    郭绍便大胆地伸手握住周宪细长的玉手,她向后一缩没挣脱,便没再挣扎。郭绍干脆双手各握一只,好言道:“暖和么?”

    她的侧脸红扑扑的,美目温柔低垂,并不言语。郭绍这时想起周宪之前问的问题、被那茶博士打岔了;但后来周宪没再问,他便不再提起。

    道了别,次日周宪便随李煜、南唐国使节等一众人离开了东京。

    ……

    此时显德四年十月下旬,向拱已调集了三十九个指挥的兵力逼近蜀道的重要地方:青泥岭。两万军队加上数万民壮在蜀道上的几条路上川流不息,此时动武的迹象早已无法掩饰。

    周军从两路南下,一路走陈仓道,陈仓(宝鸡)、大散关、凤州、固镇、青泥岭;一路走秦州(甘肃天水)、成州、固镇、青泥岭。..

    (走秦州南下,可以从“阴平道”自陇右直入蜀国,但阴平道是狭窄的羊肠小道不适合大军运动;而且向拱这次的目标是汉中,所以两路大军得在固镇汇合,攻青泥岭……或者不走青泥岭,就得借“连云栈道”插向东部的褒斜道南部,直达汉中。但顾名思义,连云就好像连入云天,是一条险恶的栈道。大军行军,最好走的还是陈仓道,有点绕,但比较平坦。)

    向拱亲率前锋人马快速抵达青泥岭北,当即发动攻势,意图一鼓作气突破这处险地。

    可惜天公不作美,山下虽然寒冷却是晴天;唯独那片山岭,半路就在下冰雨。这地方的气候好像被上苍诅咒了一般,一年四季就很少有干燥的时候,非常邪门。

    山坡上军队成片,队伍歪歪斜斜好像已经溃不成军。向拱自己试试山路,也感觉非常吃力,所以不能无缘无故地呵斥将士。马是不可能骑的,牵着马都走很艰难。

    天上下的玩意,雨水里夹杂着冰粒子,淅淅沥沥的下得不大,但落在地上非常滑。人多一踩便把道路踩得泥泞不堪,上面浮着一层冰水稀泥,下面是结实的硬土,道路又是倾斜的坡道,一步一滑,那滋味难以言状。

    向拱走了不到两里地,问常年驻守固镇的一个将领:“这地方有晴的时候?”

    将领道:“有,时而放晴,一个月有十来天、最多不超过十五天。但通常天上云层厚,特别是冬季天冷,晴了之后道路还没干透,又下雨了。我在固镇两年多,时常派出斥候刺探蜀军动静,就很少遇到道路干燥的时候……夏天可能好点。”

    向拱听罢,心道:老子不能等半年到夏天才用兵吧?等天晴,头上好受点,路还是难走。

    他滑得脚心发痛,满额大汗,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克服难关,强行要求将士进攻一次试试……刚到青泥岭,说不定还能趁蜀军准备不足。

    向拱直起腰,又看了一番周围的状况。众军士大部分摔了不知多少次,一身是泥苦不堪言;加上连日行军刚到此地,将士都是疲惫不堪。

    走了小半天,终于看见了山腰的一道防线。蜀军在上面挖沟立寨,远远地正瞧着山坡上乱哄哄的周军。向拱杵着一根木棍亲自靠近观看,部将劝道:“将军小心。”

    向拱不予理会,又跋涉了一会儿看得比较清楚了才停下。只见那沟壕之间又许多排水口,后面修筑了一道藩篱,还搭建了一些简陋的草木棚。看起来甚有章法。

    向拱寻思,弓箭在雨水中使用会损坏,蜀军躲在草木棚里避雨,就能用远程居高临下抛射。因为有斜坡,蜀军只需射几十步远,就能抛射出一百余步……而周军没法在雨中用弓弩,便要仍受一百多步的距离被当靶子射;而且路那么难走,在泥泞中爬一百多步的坡,怕是被弓箭慢慢也磨崩溃了。

    他看了一番,感觉胜算不大。便强忍着郁气,放弃了进攻的打算,当即下令:“叫跟上来的人都撤了,今日下山休整。”

    ……向拱只得一面派人打探那白水路的状况,一面等着青泥岭天晴。

    不多久,斥候便回来禀报,白水路一段山崖栈道已被摧毁不通,无法经过……当年郭绍利用这条路突袭在青泥岭背后的蜀军,动静很大,似乎已经引起驻守青泥岭的蜀军将领重视了。

    向拱一愁不展;只有走这些前人开通的道路才行,否则走不通还可能迷路。现在只好先尝试青泥岭了。

    好在两天之后就得知岭上天晴,向拱不等道路晾干,因为固镇的武将提供的消息是干不了。当下叫人准备好火种、桐油、布条等物,再度率军上山岭。

    蜀军战斗力不如周军,向拱还是想试试,觉得那些草木棚是个弱点。及至工事前,便下令将士聚集军队整军备战。

    周军在两百步外勉强整顿成军,前面刀盾手,后面弓箭手在“咚咚”鼓声中缓缓向前逼近。泥泞之中渐渐喧嚣起来,鼓声和呐喊声、吆喝声响彻山岭。不出所料,周军尚在百余步外,便遭到了上面的箭矢、弩炮覆盖。

    “兄弟们,只要攻过青泥岭,后面路就好走!现在吃点苦,咱们长驱直入!”向拱在阵后大喊道。各部将领也在吆喝,旗帜在摇摇晃晃之中前进。

    “啊!”正前方一声惨叫,一个后面披甲较少的士卒中箭,倒在泥泞里惨叫。四下里陆续有人中箭受伤,周军前进得更慢;脚下是很滑的泥泞道路,头上前方还有箭矢飞来,大伙儿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仰射距离又远,不在射程内。

    但周军镇兵照样表现出了比较坚韧的忍耐力,愣是冒着箭矢艰难地推进了数十步。就在这时,军中的武将大喊道:“点火……”少倾哐地一声锣响,武将们扯着嗓门大吼:“放箭!放箭……”

    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弦响,向拱抬头看时,一窝蜂火箭如萤火虫般呼啸而去。果然点燃了工事藩篱内的草木棚,许多地方渐渐冒起了火光,上面烟雾弥散,闹哄哄一片。

    “嗖嗖嗖……”一丛火箭再度飞去,周军连续齐射数轮。那藩篱内已是火光冲天,浓密弥漫。

    但因为是晴天,那些蜀军不在棚里,此时仍然躲在半人多高的藩篱后放箭还击。双方在五十步内互相射箭,战阵上嘈杂一片。

第三百二十九章 蜀国焉有名将

    道路泥泞难行,周军将士疲惫不堪无法形成起有力的进攻压力,双方在数十步外一番弓箭交锋,山坡上大片的周军士兵渐渐溃退了。

    向拱看着上面工事后的浓烟,以及周围乱哄哄的连滚带爬的士卒,无法斥责将士。大伙儿并不是神仙,道路状况如此他不能怪人们作战不力。

    战斗渐渐缓和、趋于消停。山坡上只剩一些人扶着、抬着受伤的士卒渐渐往回走。向拱转头对静难军节度使折德扆说道:“今日试探,没法一蹴而就。此地蜀军将领是何人?很有点能耐。”

    折德扆道:“蜀国焉有名将?”

    向拱道:“名将已无,人才还是有。此人挖沟设栏谨慎防御毫不贪功,战术呆板,但非常务实;部下士卒看不出有什么非常之处,不过军纪严明颇有章法。今日我等若是遇到虚有其表之人,抓住机会一鼓作气拿下青泥岭也未可知晓;但蜀军这样呆板防守,咱们反倒没啥好办法。”

    折德扆拜道:“向公言之有理。”

    ……向拱无可奈何,只得率先军下山岭,在青泥岭北扎下大营,等候余下的大军从两路6续前来。不多时,在中军见到了刚到青泥岭的前营监军李谷,李谷监督各州县运来了第一批粮草物资。

    于是向拱和部将一起,接待了李谷,一众人在中军大帐一番言谈。

    向拱看向一个头花白的武将,此人叫王廷义,王景的长子……年纪比向拱大、看起来起码五十几了,但说起来向拱是先和王景认识、曾一起称兄道弟并肩作战;要是客气起来论起关系,这王廷义应该叫向拱叔叔才对。

    这样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了,向拱才四十五岁而且人显年轻,他便称呼道:“王将军,王侍中(王景)身体可好?”

    “家父已六十八岁了,身子倒还硬朗,不过长途跋涉有些吃不消,故派末将率秦州军前来效命。”王廷义拜道。

    向拱点头道:“王老节帅当年老当益壮,现在提起,我才醒悟老节帅已是高寿之年。”他沉吟片刻又道,“王家曾在凤翔多年,又镇守秦凤诸州三年,在这边应该结交的人多。我得请王将军找一些熟悉蜀道的人来,重新整理一遍去往汉中的道理。”

    王廷义起身拜道:“末将领命。”

    李谷听罢问道:“向将军不攻青泥岭?”

    向拱道:“走陈仓道过青泥岭是最好走的路,当然还得试试;我只不过想提前准备别的法子。”

    “向将军预计多久能攻下青泥岭?”李谷又问。

    “这……”向拱皱眉道,“我现在的打算,要先派人运石子、炭渣到岭上铺一条路;在靠近敌军工事的地方构筑防御工事和营寨。然后可以逐次进攻。

    否则像前天那样急于求成,将士到达战阵已是疲惫不堪,无法攻破蜀军阵线。”

    李谷不太高兴,说道:“青泥岭虽然道路难行,但蜀军亦无大城可倚仗。咱们攻个山岭要如此缓慢,何日能下汉中?向将军应知,要从蜀道运粮运物山高路远,两万大军若在这荒郊野岭太久,耗费巨大,我没法向朝廷交代。”

    李谷是宰相,又是监军;向拱面色不虞,但也没有作。他沉声道:“青泥岭大量蜀军的补给,最近的地方也只能靠兴州;蜀军耗费也并不比咱们少。蜀军若是这样凭借气候气势逐层死守,谁也没办法,那只有拼国力了。”

    “若是如此,向将军最好亲自上书朝廷,叙述此间状况。”李谷提醒道。

    ……此时青泥岭上,一个又黑又矮的人正按剑站在藩篱后面,遥指前方说道:“派人去前面把坡上的箭矢都捡回来,洗洗晾干。把住人的草棚在后面重新搭建,远离工事。”

    部将领命而去。

    号施令的蜀军将领叫侯茂,不过人们背地里一般称他“猴子”,因为矮小的身材容易被人戏谑、而且不幸又姓侯。猴子本来是打算读书科举的,但做的文章被人骂狗屁不通,只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干武将,靠熬资历混到了兴州防御使的位置。半路出家武艺是完全不行,正是文不成武不就……自然不是什么名将。

    侯茂在前方跋涉巡视了一番,回到山岭上的营寨,只见更多的人正在运送材料修建简陋房屋、搭建帐篷。山的背面,无数的民夫弯腰缓慢地拉着大车,后面还有人推。一辆四轮板车上装满了木料,不幸陷到了一个泥坑里,前方一个浑身污泥的民夫连拉带爬地使着力,麻绳深深勒进了肩膀上的衣服里,后面几个人上前帮忙推。

    “一二,起!一二,起……”带着汉中口音的人吆喝着。崇山峻岭中生存的人们,还是非常能吃苦耐劳。

    侯茂刚走到山顶,一众人便纷纷弯腰拜道:“侯将军……”

    “贺喜侯将军战得胜,他日荣归‘蓉城’,只待凤池夸。”一个文官客气地说道。今天大伙儿对“猴子”有点另眼相看。

    侯茂反应并不热情,哼了一声便走,及至中军,便对一个当他幕僚的亲戚说道:“给我写封信去汉中告急,要求人和物大量增援青泥岭!”

    那亲戚的个子却比“猴子”高整整一个头,纳闷道:“咱们打了胜仗,不请功却告急?”

    侯茂道:“蜀军能挡住周军战,只因依靠地利;这边路不好走,但不止一条路,战线太长。等周朝大军一到四方突进,咱们这点人很快就扛不住。”

    侯茂一口的成都口音,西川语气比较软;东川(重庆那一带)口音较硬。他是川西本地人,不是后唐时期跟着孟家入蜀的那批迁徙者。

    “将军何不守兴州城?”一个小辈亲戚提醒道。

    侯茂哼了一声:“你要像别人骂的那样,蜀人四面环山不长见识?汉中的城坚,比河北、河东诸镇何如?便是比南唐国寿州城何如,要看周军将领再‘立军令状一月下兴州’?”

    他转头对幕僚道:“写清楚了咱们的状况。蜀军战力完全不如周军,决战必败!”

    幕僚道:“怕山南西道军府不高兴。”

    “等周军夺取了汉中就高兴了?”侯茂一张黑糙的脸十分难看,“青泥岭一带地形,道路难行、人烟稀少,补给作战都十分不便;但周军也不比咱们好过。守险不守城,就拼消耗,看谁耗得过谁;蜀国富庶,耗起来不比周朝差。

    但若依城决战,靠得就是将士战力,蜀军面对常年南征北战的周军,便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几个人只得一起说道:“但凭侯将军做主。”侯茂在军中没什么威望,这回赢了一场,一时间倒让诸将士认可了。

    青泥岭上依旧一片烂泥,所有人像在泥泞里打滚挣扎求生一样。

    ……

    但成都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花都蓉城,非浪得虚名。

    肥沃、湿润的平原,已经收割完的水田白晃晃的,哪怕在冬季田野上也绿油油的种着不少蔬菜。数十年的太平,广袤西部平原和各地丘陵山区的丰富物资运到成都,让这座蜀国都城十分繁华富庶。丝竹管弦之声日夜不息,古色古香的大街小巷人口稠密,贩夫走卒在其中做着各式各样的小吃,香味在冬季的街上一直飘荡,叫人们垂涎欲滴。

    皇宫里更是雕栏玉砌、画栋明净,南方连冬季都有不少花草树木不会凋零,此时亦有葱绿点缀其中,十分生动活泼;比起北方东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但这阵子气氛不太好。

    西北周军两路南下,动静太大,孟昶早已获悉此事。周朝恐吓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大军都调动过来了。孟昶震恐之下,便想积极应对……但一上朝就是扯皮,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采取最常规的法子,派大量军队北上增援;但各处将领人选又很扯皮,很多人举荐,还有毛遂自荐的。

    孟昶这阵子好不容易从女人堆里出来,花蕊夫人费氏抓住机会,再度劝他:“陛下应选贤任能,重赏将士,方可为长久之计。”

    孟昶现在忧惧之间,还是听得进花蕊夫人的话,一时间态度也谦虚些了,问道:“如何选贤任能,朕怎么知道谁忠谁奸?”

    费氏一口软软的成都蜀音,声音并不清脆,但颇有些中音韵味:“陛下少花时间和那些女子、方士相处,多和文武大臣见面,时间一久,就瞧得出来谁是什么样的人了。”

    “言之有理。”孟昶一本正经点头道,“重赏将士怎么赏?”

    费氏道:“天下诸国混战不休,所有国君都以军务为重,不断加重税赋以供养军队。陛下无须重赋,只要把已经收到的财税从文官弄臣向武将士卒偏斜,将士察陛下之心,自然用命。臣妾斗胆进言,皇室重臣已经入蜀数十载,陛下仁治,蜀人心向往之;陛下不必再偏心,可以把一些大权放权给蜀中本地的能臣贤士。”

    孟昶全都接受,不住点头。但花蕊夫人情知自己是歌妓出身,一个皇帝能把歌妓对军国之事的议论真当回事就怪了,便幽幽叹了一口气。

    孟昶此时倒是很有热情,踌躇满志道:“明日朕便上朝,用心治国,励精图治!”

    ……

    ……

    (最近两天相亲去了,因为见的那妹子挺好,所以有点上心,费了不少时间。欠的我会找时间补上,一共18章了。请大家见谅。)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尴尬境地

    “在这等事上吵吵嚷嚷毫无益处!”总算有个人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宰相李昊转头看时,原来是大将韩保正。

    李昊一肚子恶气想作,但那枢密副使王昭远老是抓住李昊个人的污点攻讦,叫李昊感到很难缠……况且前蜀灭亡时修降表、家里良田财物丰厚,这些都是事实,不好辩驳。正好有人出来圆场,李昊便顺着台阶下了,硬生生把气咽进肚子里。

    他便趁机把矛头从自己私人问题上移开,说道:“陛下今日朝会,应从大处着手,先商议好三件大事。其一,以何种姿态回应周朝派使节问罪;其二,认清蜀、周两国强弱形势;有了前二者的决断,才能以此为凭据部署攻防之大略,便是其三……”

    话还没说完,伶牙俐齿的“卧龙”王昭远当即便道:“这等事还有什么好商议?陛下不以大蜀皇帝的姿态回应周朝,难道你要替周朝劝陛下放弃尊号,向中原称臣?我就说李丞相很擅长修降表。”

    龟儿子,又扯到降表上去了,李昊满额的黑线。李昊怒道:“王昭远,你不劝诫陛下明智应对,他日大蜀若陷,咱们谁也得不到好!不为大蜀朝廷着想,等到家破人亡、家财散尽,你能舒坦得了?”

    “我家可没有李丞相那样金银绸缎堆满屋子。”王昭远冷脸嘲意。

    李昊恼道:“庙堂之上说得是国家大事,你不必揪住这等小节不放,大事倒是说出个子丑演卯来!”

    王昭远一脸淡定,向北面拜道:“陛下怎能放弃尊号?臣不赞成也!”

    良久不语的皇帝孟昶,听到尊号问题,也马上点头,十分赞赏王昭远的态度。

    王昭远继续道:“当下只需严兵拒敌,可密派使者联络北汉国、南唐国趁周朝攻蜀一起进攻周朝!”

    李昊冷冷道:“南唐国早无斗志,且不说了;北汉国要是会出兵,李重进、李继勋起兵那会儿,北汉军在何处?周军内战打到河东,北汉照样按兵不动;现在却要帮数千里之外的蜀国?真是笑煞诸公!”

    王昭远道:“李重进等不过反贼,大蜀岂能与起兵谋反的地方叛将相提并论?我大蜀国被有汉中、有巴山、有剑门;东有巫山。崇山峻岭、山川环绕,进可攻退可守。今形势不利,便依山川层层防御;中原动荡,则趁天时出川定鼎中原,陛下北面而王天下!”

    孟昶听王昭远说得好,当下便开口问:“王副使以为,蜀军能防御周军进攻?”

    李昊忙道:“陛下,蜀山再险,(后)唐曾破之,不然哪来陛下之基业?不修武备,虽险而不能守。”

    “陛下问你了吗?”王昭远冷冷目视李昊。见李昊摇头叹气,却不敢反驳,王昭远便不再理会,说得兴起,便向北面拜道:“陛下不该担心守不守得住,而应忧虑何日才能定鼎中原!”

    “哦?”孟昶挪了一下肥胖的身体,说道,“愿闻其详。”

    王昭远道:“兴州守一两月,汉中守半载;北面山川险恶,周军定不能破,利州守一年半载、剑州又守一年半载……北方要攻破大蜀要猴年马月去了,他们支撑得起那么久战事么?

    陛下再想,(后)唐立国几年,(后)晋几年,(后)汉几年,周朝到现在已经几年了,再过一两年,周朝是否存在尚不可知晓。他们攻打蜀国不会太久,也没那么多耐心。”

    孟昶频频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王昭远道:“因此陛下不必放下尊贵之躯,与周朝低声下气,他要打,咱们奉陪便是!当今周朝,皇帝是个小孩儿,妇人当国,主弱臣强,大限不远了;当年‘郭荣’在位文治武功南征北战咄咄逼人,陛下尚且不怕,现在还怕一个小孩儿不成!”

    孟昶顿时哼道:“我大蜀立国四十载,国泰民安。北方已历经唐、晋、汉、周四朝也!周朝不过旋起旋灭的草寇,不过如此。”

    众人听皇帝这么说,纷纷拜道:“陛下英明。”

    连李昊都不愿意再忤逆皇帝了。李昊一面躬身而拜,一面寻思:那王昭远虽然是个“锤子”(方言意指男性某器官),十分讨人嫌,但这厮挺会揣摩_圣意,今天就抓住了皇帝的不想称臣的心思。所以自己和他论对才一败涂地。

    李昊寻思之前韩保正为自己找下台阶,当下便道:“臣举荐宣徽北院使韩保正为前营都部署,将援军奔赴汉中,拒敌以保汉中。”

    孟昶当即道:“准奏。”

    李昊又转头道:“兴州防御使侯茂拒周军有功,必有才能,韩将军到汉中后,可重用此人……老夫真没收他的钱,连人都没见过!”

    韩保正道:“愿听李丞相之言。李丞相且安心,周世宗尚在位时,周军甚强,但中原乱世动荡,此一时彼一时也;今周朝孤儿寡母、自顾不暇,外强中干还想仗势欺人,未免太看不起咱们蜀军。且待我奉旨率军北上,会一会周军看他们如何能耐?”

    于是孟昶下旨修国书回答周朝诏书,仍自称“大蜀皇帝”,一番辩解,言蜀国毫无挑衅之心,斥责周朝欺人太甚,举国愤慨云云。言辞之中颇有讽刺周朝君臣像爆富、小人一朝得志的揶揄。

    ……

    国书到达东京时,已经半个多月之后。这时已是冬月(十一月)底,马上进腊月了,东京已经下雪,天下纷纷扬扬如同鹅毛飘荡,整个大都市的宫殿、民宅都笼罩在一片雪白的积雪之中,银装素裹分外不同。

    这回不仅符金盏生气,满朝文武都十分不满;但向拱部用兵已经一个多月,连青泥岭都没突破,一向信奉武力说话的周朝君臣,现在也无话可说。

    符金盏召集军国重臣御前议事。王朴率先质疑此战的可行性,他说道:“原本打算先取汉中以为前沿大营,但向拱没能迅突破蜀军防线,拖延下去原来的方略便不管用了;蜀国会全力增援北面,加固防御。汉中蜀军愈多,向拱部便兵力不足……老臣以为,可先放弃此役;来年天暖之后,另派大军从东路夹击,分散蜀军兵力,方可进图之。”

    帘子后符金盏的声音问道:“王丞相、郭将军以为如何?”

    因为是向拱是王溥举荐的,王溥此时也有点尴尬,转头看向郭绍。郭绍也有点郁闷,沉吟片刻说道:“王使君所言不无道理,现在眼看到腊月了,天寒地冻,将士陷在蜀国境处境艰难,确实可以考虑暂且休战,先将大军回撤到固镇、凤州等地过冬。不过……

    向拱在前方,实地了解各种状况,朝廷不宜在两千里之外随便下令。臣以为可以派人去慰问前方将士,给向拱一定的自主权。如果他认为有机会拿下青泥岭进图兴州,则可继续用兵;反之,则按照枢密使王公的看法,先撤军,明年从长江三峡另派大军牵制蜀军。”

    王朴听罢也能接受,点头道:“郭将军言之有理,确是应该询问前方主将的意思。”

    郭绍道:“无论向拱怎么打算,可以要求他详细呈报当地地理、布兵等事,让咱们分析评估一番蜀军的军政状况。”

    符金盏道:“便依诸位所言,派快马去固镇传旨。”

    众人领命。宦官杨士良道:“有事启奏,无事告退。”几个人便一起叩拜道:“臣等告退。”

    郭绍磨蹭到最后,并未离开宫殿。等大臣们都6续离开了,这才跟着宦官到里面的书房,和符金盏单独见一面。和往常一样,他们虽然见面,但有侍从在场,并非孤男寡女。

    符金盏轻声抱怨道:“蜀国主多次让我颜面扫地,这世上能维护我的人那么少,向拱叫我有点失望。”

    郭绍好言劝道:“蜀国主一时意气,最终必先遭祸。太后勿忧,统一蜀国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有时候确实会有不顺利的情况。明年一定让太后找回尊严!

    不过此事我觉得应该不能全怪向拱不力,他率的西北镇兵虽然也颇有战力,比禁军装备、兵员素质仍然有差距;况且战场上一个微小的细节就会影响结果。可能向拱正好遇到蜀国有才能的人了……那边地势艰险,只要部署得当,确实易守难攻。不然蜀国也不能历经晋、汉、周数十年不灭。”

    符金盏听罢柔声道:“你说得对,咱们似乎太急于求成了,要是多些准备,明年再用兵攻蜀,也不至于连汉中都拿不下。最后还是我作的决定,并不怪你们。”

    郭绍忙道:“军务太后总是听我的建议,这事的责任主要在我……当时确实心急了,我考虑如果我们不能继续开疆辟土、建立功绩,威望不足会慢慢下降,长此以往却也不是办法。”

    他说罢,口气变得坚决:“明年之内拿下蜀国!待部署准备完毕,臣请旨亲率禁军攻蜀。”

第三百三十二章 攻守之道

    夜色之下,青泥岭周军大营内火光通明,夜空中飘着小雪。向拱召集部将,将朝廷的圣旨传视众人,说道:“天气愈发恶劣,既然朝中宽限,我打算下令将诸部先撤到固镇、凤州休整,等天气变暖再行用兵。”

    大伙儿听罢一阵高兴,好像松了一口气,这阵子将士确实很煎熬。唯有李谷一脸忧色道:“我军耗费钱粮、却无寸功,就此撤军怕要影响士气。”

    向拱问道:“李公如何看待攻防之道?”

    李谷沉吟道:“进攻需要更强的力量,往往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李公所言极是。”向拱镇定道,“但我亦有一番见解……蜀军为何要在冰天雪地里滚打?”

    李谷道:“大周军要攻打蜀国,蜀军被迫守险。”

    向拱点点头:“那大周将士又为何要留在在这穷山恶水之地?”

    李谷沉吟道:“我军欲夺蜀国之地,自然得经历一番苦战。”

    “蜀军防守,关系生死存亡。”向拱道,“而我大周军攻与不攻、何时进攻全凭自己说了算。今天气恶劣,我军想撤就撤;蜀军防守能凭自己么?”

    李谷道:“话虽如此,攻蜀实在必行,也不能放弃。”

    向拱若有所思,道:“不是放弃,我只是认为此时机会不到……需要等待时机。”他的神情变得豁然,“朝中郭都点检明白我,他很懂此道。所以李相公放心吧。”

    “但愿如此。”李谷叹息一声。

    向拱露出一丝笑容:“郭都点检不仅是武将,他是会用心想事儿的智者。”

    于是向拱以前营都部署的兵权决断,下令全军退守固镇,一面写了一份详细的实地呈报,差人呈送东京。

    ……

    东京的雪下得更大,已经腊月间了。

    今天正值十旬沐假,在京所有文武官员,逢十能放假一天,理由是回家洗澡。于是郭绍不用去上直,但他还是一大早就起来,先到外面一条偏僻的路上设好路障和箭靶,练练手。

    他觉得这个时代的冬天比现代更冷,湖面已经完全结冰。刚出门时有点不爽,任谁都感觉得出来怎么样才会更舒服,当然呆在温暖的房子里更好;不过一旦出门过一阵,慢慢就能适应,不去比较就能融入寒冷的状态。

    “啪!”一百步外正中靶心。

    郭绍呼出一口白汽,觉得一切都非常完美。这个时代的人的处事哲学还是以中庸为主,但郭绍无法改变自己原来的追求极致精妙的心态……在他的想法里:既然能够把一件事做得更好,为何要中庸?所以他能在一百步外射中靶心,而教他射箭的周通也做不到。

    脸颊被冻得丝丝发疼,良好的状态却让郭绍感觉非常好;从身体到心态的活力通畅,保持力量、威胁力能让他获得安全感。

    有人说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世界是运动的;秦始皇销锋镝铸金人,固守关中想江山永固的静止思维,事实证明是徒劳的想法,靠欺骗自己来寻找安全感。郭绍不会那么麻痹自己来消除内心的压力,最靠得住的是主动从温室里走出来、保持在寒冷环境中的竞争力。

    他重新取了一支箭,拉满弓,听着牛筋紧绷的“喀喀”细响,手背上冒起来的粗如同被拉开的牛筋。而那弓弦的声音,又如同在倾听着自我最真实的声音,没有掩饰、没有纠结,最纯粹的声音。每一箭都能叫他听到自己不同的心声。

    像猎人的箭矢,盯着目标,带着对猎物的欲|望。

    “欲|望是男人的灵魂……”郭绍轻声念着,集中注意力,“啪”随着如同祷告般的自言自语,一箭又中靶心。

    以前什么都没有,他想要很多,想要自己关心的人过上好日子。现在什么都有了,但失去它仍旧轻而易举……特别是在这种改朝换代非常频繁的时代。

    按照历史知识,他知道后周之后,是比较稳固的北宋时期……人心思安,天下大势似乎是向着一统的方向去的。但历史已经改变,大势也只是大势,它什么时候到来、会不会再有曲折是一件件具体的事组成。正如按照历史需要和大势,北宋应该完全统一,开国后有一段非常武功强盛的阶段;如同汉唐、明朝(汉初匈奴同样非常强大的)。但实际上一只只蝴蝶改变了开国格局,谁能说得定呢?

    安全感,也是欲|望的一种。如何握好既|得利益,甚至获得更多,这是一个很不简单的问题。

    “梅花都开了,梅花不怕寒冷。”郭绍又念叨了一句,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湖边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重新拉开弓弦。

    这时周宪那婉约而带着些许忧伤的红颜就浮现在郭绍的眼前……他说过的话也历历在耳,我把夫人看作梅花一样,傲立风霜、值得尊敬。

    “啪!”箭矢钉在了靶子的木板上,入木三分……但射偏了。郭绍看着那箭矢一愣,箭尾还在寒冷的空气中颤抖,如同他战栗的心灵。

    郭绍重新调整心态,但心里还是有丝丝凌乱。索性收了东西,返回起居室。

    厅堂里的无烟炭红彤彤的,一阵暖意扑面而来,郭绍拍了一下衣袖上的雪花,走到火盆前烤火。不多时,符二妹从卧房里出来了,一脸有些慵懒,她走过来一边拍打郭绍后背上的雪花,一边说道:“夫君这么早就出去,不怕冷么?”

    郭绍摇头。他看着美貌的符二妹,心下惭愧,妻子挺好,自己为何还要想别人?当下口气缓下来,轻声道:“陈佳丽的商帮来往蜀国,陆续带来了一些消息……听说蜀国主孟昶在摩河池上、为他的贵妇花蕊夫人修了一座水晶宫,我却只能让二妹住在这么小的院子里,这还是你们符家的地方。”

    符二妹伸手放在郭绍的脸颊上,柔声道:“我要那东西作甚,只要有夫君在我心里。”

    郭绍沉吟片刻,说道:“我也有比孟昶好点地方,我能尽力给二妹安全感。”

    “安全感?”符二妹好像在想这个词。

    郭绍好言道:“便是能保持实力保护你,让你不用去经历那些颠沛流离和寒霜苦难。”符二妹听罢笑道:“这样就够了。我只需要每天都有个人能念着,心里就不会觉得空落落的。”

    “你的手真冷。”郭绍握住符二妹的手,心里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出于某种心思、对符二妹更加温柔,好言好语道,“二妹的手很冷,心却很暖。”

    俩人闲谈了一阵,郭绍便道:“今天沐假正好有时间,我一会儿去陈佳丽家一趟,中午她要是留我吃饭,就不回来吃饭了。”

    “夫君好像常常和她来往,听说只是个商人……还是寡妇?”符二妹揶揄地看着他。

    郭绍道:“二妹的聘礼就是她帮忙置办的……算是个朋友。她是个商人,重利、也想依靠我的权势,但为人很有诚信、很可靠。我和她彼此帮忙办一些相互需要的事罢。”

    “朋友……红颜知己吧?”符二妹笑吟吟地看着他。

    郭绍:“……”

    符二妹见他无言以对,便道:“红颜知己也没什么,你别担心了,她不可能比得上我。李圆儿是殿前司大将的闺秀,我都不和她计较,和你的红颜知己计较什么?”

    “我和她没有那样的关系。”郭绍辩解道,“有机会把她引荐给二妹,我其实也不想和太多女人有什么瓜葛,但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那几个吧,大概你都知道的……现在我只要不背着二妹,就不算过分?”

    符二妹想了想,无奈道:“有什么办法,父兄都是妻妾成群,我没有办法让你们不好美色,只好由得你们了……”她把手放在郭绍的胸膛上,“不过夫君的心得在我心里,不准太冷落我,要一直想现在这样对我……谁叫我是你的结发妻呢?”

    郭绍让二妹服侍收拾了一番,便叫人去准备车马。

    等他出门,符二妹才进卧室拿出一封信来,是符金盏送来的。姐妹俩不会说什么正事,都是些琐事……符金盏在信中教她怎么控制府里的人等等。

    果然还是大姐有心思,符二妹照着做了一些事,果真很见效,府里上下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轻易挑衅她的权威。

    大姐又回答了符二妹的一些问题,劝她:越有实力能耐的男子,想要的东西越多,经史上、大凡成大事者都贪婪无比。你不能太小家子气,应该鼓励他。二妹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妻,身份很稳固,需要做的是争宠、保障地位,而不是限制大丈夫……

    符二妹看得是半明不白,觉得为人妇还是挺难,原来有这么多道理讲究。

    她很相信大姐的话,不仅是出于信任,心里也有点崇拜大姐,嫁过一次人后又能做皇后、太后,心思慎密,没人能欺负她;符二妹觉得听大姐的话,不会吃亏。

    她把信藏了起来,犹自琢磨了一会儿。郭绍是不会看她的**的,所以倒不必担心被他发现,也许他发现了也不会偷偷看,好奇的话只会当面问……二妹渐渐地还是比较了解丈夫了。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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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锻锤

    中午盛情难却,郭绍在陈佳丽府上喝了点酒,又被扶到厢房午睡了一小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郭绍忽然间惊醒。睁开眼睛时只见陈佳丽正满脸怜爱地看着自己,郭绍长吁一口气,胸膛“咚咚咚”直跳,只觉得自己满额大汗,口干舌燥;转头看时床前的炭火烧得太旺。

    “我是不是说梦话了?”郭绍怔道。

    陈佳丽幽幽道:“我听到郭将军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噩梦被人追杀了么?”

    “是做了个噩梦。”郭绍伸手擦了一把汗,若有所思道,“却不是被人追杀。”

    陈佳丽好奇道:“做得是怎样的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郭绍看了她一眼,喃喃道,“我记不得前面的,大概是到了穷途末路要被人处决的时候,对手把一把枪……弩一类的东西,放到我嘴里,然后我就等死;大概是因为挣扎也没用,浑身都动不了。我非常害怕,觉得可能最后那一下会很痛苦……心里便想着,忍耐片刻,马上就结束了。结束后便不知道痛苦了。

    随时都可能死,却不知何时到来。可那人久久都不开枪,我每一弹指都像过了一年,觉得非常久;当时一门心思就希望对方快点。终于听见了响声……带着恐惧,好像不是很疼,如同被蚊子咬了一下,然后就逐渐失去了知觉……”

    郭绍又长呼一口气:“接着就醒了,现只是个梦……真不错。”

    陈佳丽幽幽道:“没想到郭将军这样的人,也会做如此可怕的梦。”

    郭绍道:“也许是以前干的事产生的后遗症……见过太多血腥残杀。不过还好,只是个梦,没人能轻易把我逼到穷途末路!”

    陈佳丽柔声安慰了几句,如同哄小孩一般。郭绍渐渐平静下来,好受了不少,他忽然想到一个几乎都忘记的人:“陈夫人家那个被迫害生还的小妾,你对她好点。我突然感受到,被人暴虐威胁性命是多么可怕的事,她一定经常都活在噩梦里。”

    “郭将军真是个有心的人。”陈佳丽轻轻说,“你再歇会儿,我陪着你,不用怕。”

    郭绍却翻身起床:“我得去外城作坊看看,他们打造得怎么样了……对了,还没感谢陈夫人出地方出资出人帮我捣鼓那玩意。”

    “小事一桩,不必挂心。”陈佳丽大方地说道。

    郭绍一个月前就设计出了方案,但家里那院子没法满足场地,况且内城里搞得叮叮哐哐似乎并不太好。于是他求助陈佳丽,她在外城西南边有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正好有一座作为仓库的院子,被郭绍要来做了试验用的作坊。

    于是他匆匆起床穿衣出,陈佳丽也跟着去了外城。

    ……就是一座很普通的院子,在门口就能听到叮叮哐哐的敲打声。郭绍等进去时,只见黄铁匠正在亲自操锤打制东西,还有工匠头子罗继业等,见到郭绍便上前来拜见。郭绍道:“不必多礼,你们忙自己的事。”

    几个人又向旁边带着帷帽的女子行了一礼,大多都不知道是谁。地方虽然是陈佳丽的,但现在的人员却不是她的人,包括工匠头子罗继业是朝廷“五监”之一的军器监甲坊署找的人,工匠也是官府调的人。

    院子里的房屋已经被捣腾得不成样子,一间大厅里,一面巨大的“磨盘”占了大半间屋子。郭绍带着陈佳丽在旁边看,只见一些人正拿着锉子和磨刀石在打磨“磨盘”的边缘。“沙沙沙……”“唰唰……”的噪音不绝于耳。

    这磨盘中间是厚实木做的,轴承是铸铁铸造,打磨光滑。边缘拼镶的也是铸铁,拿铆钉钉在木料上;边缘有铁齿……看起来像个大齿轮。墙角还有一个形状差不多的“磨盘”,不过比中间这个主要的磨盘小得多。

    两个磨盘之间用木头镶铁皮组合的传动带,像连接大小水车一样的玩意,但为了负重这里的传动带镶铁皮做得更结实。

    郭绍指着两个磨盘,回头对陈佳丽道:“和水车一样的东西,大轮子下面的地窖里用骡马拉动,转得慢,比较省力;那边的小轮子转得快,负重也更大。”

    陈佳丽轻声道:“那郭将军用水车也行的,还省了骡马。”

    郭绍道:“先试验一下这玩意能不能用,然后再用水力改进动力。”

    小磨盘边缘有一根弯折的铸铁杆,铁杆上锁着一条链子。但磨盘转动时,链子就会被拉动……铁杆的位置转到墙壁那边,链条被放一截出去;转到反方向,链条就被拉一截过来。链条通过墙壁上打的洞,通向隔壁的房屋。

    郭绍带着陈佳丽到了隔壁,指着墙上的洞道:“那跟链条就是系在刚才那轮子上的东西。”

    这玩意是郭绍自己设计的,他不需要看图也对运作烂熟于心,不过陈佳丽倒是很好奇地瞧着琢磨。

    ……链条通到这边屋子后,搭在一只定滑轮上、将方向改变成上下运动。当轮子转动时,链条的隔壁那头忽远忽近,就会拉动这边的一头上下反复运动。

    链条的头子上挂着一枚铸铁构造,郭绍取了个名字称之为“链头”。链头被卡在一个竖立的铸铁凹槽里,防止左右乱晃,这构造看起来就像闸门一样。

    链头挂在下面千余斤重的“锻锤”上(一个沉重的铸铁铁疙瘩)。到此为止的原理就非常简单了:链条上下运动,拉动锻锤上下运动以达到锻造的目的。但仅仅如此是不行的……链条拉上去时可以比较缓慢;放下来时也会因结构连接在链条上、与轮子的转动度同步,慢吞吞放下是无法锻造东西的。

    ……郭绍当初也对这问题头疼,不过现在至少在设计上已经解决问题了。当锻锤上升到最高点时,需要脱离传动结构,凭借重力急落下去;然后上升时再和链条传动结构连接,如此才能借助动力被拉上去。

    郭绍一开始的设计是手动。锻锤落下来后用人连接;上升后用人放开,放锻锤砸下去……后来想象了一番,这么做会让锻锤非常缓慢,等锤几下,烧红的铁都凉了、又得重新烧,效率低下没有实用价值。

    于是他重新设计了一个开合装置,他称之为“半自动”开合。链头和锻锤之间的连接部件是一个“l”型锻造铁件。当l是原状时能勾住锻锤;被向侧面拉动,它倾斜之下,锻锤上的钩子就会从l的斜面滑下去,以达到放开锻锤让锻锤自由落体的目的。

    控制开合装置的东西,也是随着隔壁的轮子转动、拉动l连接部件。锻锤在顶点位置附近,l部件会被链条拉偏斜,放锻锤下去……这时,旁边的人手会摇动另一个滑轮,重新拉开l部件;使得链条落下去后,重新与锻锤连接。

    整个机械装置非常简陋,但所有的部将都是纯手工打造,一个月了还没完工,现在已经接近完工了。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风箱“呼呼”作响,铁匠们敲打得叮叮当当。

    郭绍站在期间,恍若在现代比较落后的工厂里,又仿佛在一间大号的铁匠铺。

第三百三十四章 霸王举鼎

    两天后,郭绍发现锻锤作坊没法运作。

    “赶紧让驴停下来!”工匠头子罗继业大喊道,“卡住了。”

    郭绍抬头看着那作为锻锤的铸铁疙瘩悬在半空落不下来,链条被拉得“喀喀喀”作响,心头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作坊忙活搞了一个月,就这模样,他的郁闷可想而知。

    没过一会儿,隔壁地窖的驴子被驱赶着反转,终于把锻锤慢慢给放了下来,还好没有损坏东西……若是第一次试验能不能用直接就崩坏了,恐怕更是伤人。

    工匠们干了那么久,见没法用,偶尔也有人在远处抱怨议论。有人悄悄地嘀咕,以为郭绍听不见,“为啥不让人径直拉着绳子上下舂,舂米一般,却要修这么些东西……”

    罗继业急忙翻出画的图,皱眉瞧了一番,弯腰对郭绍道:“俺都是照郭将军的意思,没敢偷工减料。”

    旁边还有个甲坊署的官员,官员说道:“这是怎回事?”

    大伙儿一脸茫然,这里除了几个官吏,大部分都是工匠。这玩意似乎已经脱离了手艺人的见识,人们瞧不太明白问题所在。甲坊署官员转身对郭绍道:“郭将军,我认识一个人,造过水车,不如把他叫来看看?”

    “好。`长`风`文学`”郭绍点点头。

    他渐渐从失败的郁闷中镇定下来,情知尝试总会有挫折,科学家造电灯泡不也尝试了无数次……这部“机械锻锤”虽然构造比较简单,主要是传动带、滑轮等原理,原理对郭绍并不陌生;不过他以前哪来闲工夫捣鼓这玩意,完全没有实际经验。

    对于古人来说也确实太新奇了点;古人也有创造力,但技术发展是在以前的经验基础上,偶尔进行一两个细节的进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突然来一个完全新的东西,他们接受起来需要一个过程……正如有言道隔行如隔山,对于不熟悉的东西便是如此。

    郭绍在两间屋子里来回走了几遍,说道:“连接锻锤和链条的开合挂件设计有问题,操作之中没法实现意图,得重新想办法。”

    身边经验丰富的铁匠、造船匠也是一脸迷糊,无人能接郭绍的话题。

    郭绍叫人在作坊里摆上纸墨,当下又照着眼前的构造画了一副草图,琢磨了一番。觉得什么“半自动”设计步子跨得太大,暂时难以实现,还得简化结构,越简单的过程越不容易出问题。

    他又发现磨盘边缘的链条是斜向上通往墙壁孔洞的,直觉这样的方位会缩小链条拉动的距离(锻锤无法被拉得太高)。当下在纸上画了一个三角形,用三角函数算了一番,确定自己的判断。

    官吏和工匠怔怔地看着郭绍在画图,写着各种完全看不懂的符号,一个个全是云里雾里一般。

    郭绍也不是想唬他们,更没法解释,现在从阿拉伯数字和公式符号开始说,怎么才能向大伙儿解释清楚?古代也有数学家,比如写九章算术、勾股定理的那些人,但毕竟是少数;单是东京的官吏就不下几千人,谁也不知道谁擅长什么……反正大部分人包括文官,不太弄得明白比较复杂的几何规则,也许钦天监的官员会内行一些。

    “这两个磨盘,要修支架垫高。”郭绍对罗继业说道,“拉动磨盘的驴子不要放在地窖,弄到地面上来;‘磨盘’垫高后抬到上方。”

    罗继业比划着问几句,明白了郭绍的意思。

    郭绍把重新设计简化的挂件装置图拿出来,走到锻锤那边,实地指着那些东西又和罗继业解释一通。一部分结构得重新组装,没办法的事。

    ……

    “郭都点检每天早早就离开衙署,听说和一帮文官工匠在一块儿?”史彦超在殿前司衙署内无所事事,便和袁彦坐在那闲扯。

    袁彦道:“上次王枢密使提过,好像郭都点检想造新甲胄。”

    史彦超愣了愣,转而笑道:“我都差点忘了,听说郭将军以前是个铁匠!哈哈……”

    袁彦比较稳重一点,听到有点戏谑郭绍的话,便没跟着起哄,坐在那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史彦超道:“我就不明白了,郭都点检禁军大将不好好干,去管军器监的事儿作甚?当初他要不是让向拱去打汉中,好好选个人,现在汉中早已成咱们的地盘……现在可舒坦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费了不少钱粮,什么都没抢到,朝廷干了亏本买卖。”

    袁彦本来想说向拱也不是庸人,但史彦超好像不太看得顺眼向拱,他便懒得和史彦超争执。

    ……腊月十二,郭绍再次来到外城作坊,发现作坊已经可以运转。

    下面的铁砧上垫着一块毛毡,隔壁的两个大轮子转动起来“喀喀喀”直响,噪声很大。郭绍喊道:“准备些桐油,在各处抹油就不会那么响!”

    七八匹驴子在靠近轴心位置位置拉动大轮子转动,走得不是很快;但另一个小轮子要小几倍,转速就更快。于是这边的链条上下运动也比较快。

    “哗!”一声大响,千余斤重的锻锤被猛地拉到了房梁高,如同一道大水闸被猛力拉开。锻锤旁边的一根木棍随着上升击打在一副铜铃上“叮当”一声响。

    旁边站着的工匠听到铜铃声,便用力一拽绳子,抹油的挂件铁钩很粗、成比较平的“v”型状,两边倾斜;链条随着工匠的拽动,向侧面偏斜……挂件立刻脱钩,沉重的锻锤“呼……唰”地掉落下去。

    “哐”地一声巨响,虽然铁砧上垫着毡,但超过一千斤的锻锤砸在上面依旧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

    说时迟那时快,被传动的铁链头子向下运动也非常快,那链头也挂着一个好几十斤重的铁疙瘩、把“空载”的链条拉得笔直。v型铁钩因为铁疙瘩的重力压迫,径直把铁钩的斜面压进了锻锤的“门”字型挂架上。

    重新接好的锻锤,立刻又被铁链猛力拉了上去,“叮当”、“叮当”两声,分别是锻锤上升和落下经过铜铃的声音。“哐'!再次砸在铁砧上,如此反复。

    “哈哈……”郭绍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见状也跟着哄笑,一时间作坊里欢呼雀跃。

    于是工匠把被舂碎的毡草扫掉,用火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锻铁放在铁砧上,急忙又拉了一块开孔的方盾护住前面。“哐”地一声,红彤彤的方铁块直接被一下子压扁了。那工匠在盾牌后小心翼翼地用火钳调整锻铁的位置,少倾,又“哐”地被砸了一下。

    锻造了五六次,他便将已经很扁的锻铁夹出来;另一个工匠夹着另一枚烧红的铁块上去。

    之前的那块扁薄的铁被卡在石缝里用锤子敲弯曲,重新换上去折叠锻造。

    郭绍看了一会儿,笑道:“据说西楚霸王项羽能举起千斤鼎,不过霸王也比不得这玩意;咱们把轮子加大、再多用几匹骡子,能举起两千斤、几千斤。”

    罗继业大笑道:“西霸王也不能举着鼎干铁匠的活,到铺子里锻铁。”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郭绍转头看向甲坊署令王弘:“改天我让开封府在这周围征用土地,你召集造甲的工匠,让罗继业照这里的锻锤、齿轮尺寸,多建作坊;做三种尺寸,扩大一倍、缩小一倍的锻锤都要有。咱们有了这玩意,可以造新甲了。”

    王弘拜道:“下官领命。”

    郭绍又道:“参与此事的所有工匠,每月领俸禄如同殿前司精兵,下令他们保守工艺机密,向外人泄露者斩!”

    众人从笑声中回过神来……由于这一个多月来郭绍常常来往作坊之间,也没啥架子常和工匠说话,大伙儿确实很少感受到他的权势。

    郭绍拿出一张图纸:“铁砧、锻锤不能全是平的,照这些弧度先铸造退火几种,用来冷锻冲压形状。做出铁砧后,先锻压几只头盔试试。”

    现在禁军用的头盔并不统一,主要有两种工艺:一是整件铸造,且不论强度,缺点是厚、重,铸造的铁件不可能轻薄;二是锻打的铁皮拼镶,打孔用铆钉连接,缺点是工序很多、费事。

    其实目前使用的环锁铠缺点也主要不是防御力问题,同样是打造很费力,所以举国之力养的禁军全身披甲率不足三分之一;一副环锁铠要打几百片铁件连接而成,而且需要有经验和手艺的铁匠,大概二三十人花整整一个月才能打造好一副全身甲……其效率之低下,成本高昂便是如此,主要是人力成本。

    郭绍搞这玩意,就是想用冷锻冲压成大面积板甲。组合仍旧采用此时流行的工艺,用铆钉敲打拼镶。不过设计才是最不容易的地方,有些活动部位如果是铁板一块会影响人的行动。

    所以要开始生产板甲还不到时候,先做头盔试试再说。板甲慢慢尝试设计……不管怎样,至少冲压的技术基础是已经实现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郭铁匠

    年底郭绍得了准许,将李处耘的女儿李圆儿纳为妾室。

    东京有官员上书来年改年号,但没有人回应,于是周朝继续沿用周太祖的“显德”年号。郭威改广顺为显德之后,一直就没变过,周世宗于显德元年继位沿用,现在柴宗训依旧沿用。

    各衙门封印放假,东京沉浸在年节之中。

    ……

    蜀国都城,同样张灯结彩一片祥和。这里人口稠密,不过入冬后早上的大街上看不到几个人,湿润的薄雾笼罩之下,很晚了不少店铺都还没开门;有一些铺子的伙计真慢吞吞地取下门板,把货物摆出来,不慌不忙地打扫一番。

    行人都慢吞吞的,悠闲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在散步;若是忽然有人走得稍急,人们还会猜测他家里是不是出了急事,家眷生病了赶着去请郎中之类的。

    倒是那大街小巷中的茶馆,早早就高朋满座。一群人喝着茶磕着干果“摆龙门阵”,不过更多的人比较喜爱打叶子牌;当地人的说法,这种赌钱的戏耍是当年诸葛孔明发明的,传言蜀兵行军扎营的时候比较无聊,于是诸葛亮灵机一动发明了这玩意,将士们遂成天打牌,妈妈再也不担心大伙儿无趣了。

    肥沃的川西平原,潮湿的气候、又有发达的[长][风]文学 灌溉系统,几乎是种子丢到地里就能等丰收。从城池里的贩夫走卒到乡野间的农夫,过得十分悠闲,只要没有人祸、大部分人都不愁吃穿。完全感受不到战争的气息。

    连皇城里的皇帝大臣都不慌,小民更感到没什么压力。

    孟昶现在感到十分愉快,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大殿上那些美女的腰身和胸脯,看得十分仔细。

    大殿角落里跪坐着一大群乐工,也面有陶醉俨然自得地鼓瑟吹笙,佳丽们长袖飞舞,追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众女载歌载舞转了一圈,靠近孟昶的美人便偷偷向他挤眉弄眼,逗得孟昶十分兴奋。

    一曲罢,歌妓们鱼贯退下,稍作休息。孟昶仍然意犹未尽。

    王昭远适时地起身款款作揖道:“贺喜陛下大获全胜!周军大张旗鼓也不过如此,被陛下的大军拒之国门,寸步不得进也!”

    众人纷纷附和,跟着庆功,一时间在年节的气氛中,大殿上更是其乐融融。

    这时宰相李昊进言道:“陛下,援兵既然到了汉中,就不要撤回来了。不如以韩保正为山南道节度使,镇守北疆。”

    “好,下旨罢。”孟昶不动声色说道。

    这时有人嘀咕道:“没事装作忠臣,不合时宜搅人雅兴,别人还得夸他?”

    李昊听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皇位旁边的花蕊夫人为孟昶倒满了一盏酒,轻轻说道:“李丞相的心是好的,陛下莫要生气。”

    孟昶道:“过年了,大伙儿乐一乐算不得什么。何况周军不是被我大蜀打回去了么?”

    李昊忙劝道:“周军没有打大仗,估计是北边天气太冷,暂且休兵,明年天气转暖,必有大战。咱们早做些准备乃完全之策。”

    “不得再议放弃尊号之事。”孟昶终于拿出了点坚决的态度。他对李昊的危言耸听不以为意,也很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吓他。

    枢密副使王昭远道:“陛下是得做些准备,不过是准备入主中原。”

    只见李昊听得眉头紧皱。

    王昭远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李昊一眼,回顾左右道:“高祖(孟知祥)入蜀,定下的志向尔等都忘了吗?割据两川,养精蓄锐、积蓄力量坐等时机,中原一变,既挥军出川定鼎天下!”

    稀稀落落几个人急忙回应道:“不敢忘。”

    孟昶不动声色,也没制止王昭远的慷慨之辞……大伙儿在蜀地呆了几十年似乎都没啥兴趣出去折腾了,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想定鼎中原。做中原皇帝和做蜀国皇帝,究竟有多少不同,他一时间不太感受得出来,没有太强的欲|望。

    不过让王昭远说说大志,鼓舞人心还是不错的。

    王昭远侃侃而谈:“三年前丢掉秦凤很可惜,没了陇右,蜀军要去关中路被堵了。臣以为,一旦中原动荡、边关人心浮动,可以先拉拢秦州王景,把秦凤成阶收回来。”

    孟昶一本正经道:“言之有理。”

    李昊却问王昭远:“王副使凭什么以为中原要动荡?”

    王昭远哼道:“周朝主弱臣强、军队战力下降,乱象已显。孤儿寡妇当政,能维持多久?”

    李昊似乎看王昭远很不顺眼,针锋相对道:“你是只知表象,没仔细看形势。周朝太后、也便是王副使口中的寡妇,乃河北门阀符彦卿的长女,符家在地方上很有实力便不提;东京禁军殿前都点检郭绍,娶的也是符家女。内外将周朝禁军牢牢掌控,轻易动荡得了?”

    “哈哈,郭绍……浪得虚名罢了!”王昭远大笑道,“王丞相别以为只有你才用心国事,我略施小计派人去过东京。那郭绍有个名号叫郭铁匠,现在安生了,成天呆家里打铁十分快活。”

    顿时有人被逗乐了,没忍住发出一些压抑的笑声。

    连孟昶也好奇地问:“郭绍此人颇有名气,乃周朝名将,原来是个铁匠?”

    王昭远抱拳道:“陛下,臣绝无虚言。此人也许打仗真有几手,不过喜好手艺人的伎俩;他靠周朝太后已经做到殿前都点检……那职位是周朝最高级的武将,却仍旧喜欢打铁。”

    “人都有一些各自嗜好。”孟昶笑道。

    王昭远道:“高位者有这等喜好,陛下明鉴,此乃胸无大志也。”

    孟昶听罢愈发安心。有没有机会入主中原他是无所谓的,只要中原不要太强,像晋朝、汉朝一般自顾不暇,攻不到蜀国来就行了。

    这时又有一群美人上来献舞,大伙儿打住了议论国事,继续观赏。孟昶很快被其中一个的舞姿吸引,身上顿时一阵燥热冲动,细看那女子发现长得不是太美,可就是身上某个地方吸引了他。孟昶终于发现,原来那女子的胸脯是一群人中最丰满的。

    孟昶招旁边的宦官上前,眼睛盯着那美人,在宦官耳边说了几句话。宦官点头哈腰,顺着孟昶的目光看去。那美人也发现皇帝和宦官都瞧着自己,顿时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撒娇似的瞪了孟昶一眼。孟昶更加心花怒放。

    等这一曲舞跳完了,孟昶便借故离席。

    ……花蕊夫人把一系列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过她没法管皇帝。吃醋也吃不过来,反而惹皇帝不高兴,她只是有点担心孟昶的身体……周军一退兵,孟昶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每天都要临幸不止一个女人,常常面色苍白步履虚浮。

    孟昶心有余力不足时,便会找道士方士修习房中术,服丹修炼之后精神会有一阵大涨,然后继续在花丛中寻欢作乐。道人方士、宫女美人,孟昶几乎整天都和这些人在一块儿。花蕊夫人好奇,悄悄琢磨了一番孟昶喜好的丹药、房中术,觉得那些东西有害身体。

    于是花蕊夫人心里并不安生,一方面担心孟昶的皇位,一方面担心他的寿命。

    她以前觉得孟昶临幸的宫女、姿色不是那么好,也试过争宠好让他稍微节制一点,后来发现根本是枉然。男人和女子不太一样,花蕊夫人就不想被太多男子亲近;但男人恰恰相反,他们似乎更迷恋于尝试不同的女子。

    孟昶离席后,花蕊夫人也无趣地离开了。

    她找来一个亲近的宦官,让宦官去询问宰相李昊和王昭远,说道:“我想知道郭绍的底细。”

    前阵子孟昶经常召见大臣,花蕊夫人也了解了不少大事,她从零星的消息之中得出判断:周朝一个叫郭绍的武将,是现在周军乃至朝政最有权力的人。

    宦官和方士们对遥远的大事都没有什么见识,而那些高官厚禄的世家大臣倒不是一无是处,多半都饱读经书、结交甚广,所见所闻很渊博。

    果然宰相和枢密副使很快就答复了花蕊夫人的问题。

    她了解了不少关于郭绍的事。此人出身卑微,高平之战后得到赏识,后来靠军功晋升,又与符彦卿家联姻,逐渐做到大将位置。高平之战……距今不到四年。

    听说北方战乱不停,能打仗的低级武将也有不少机会晋升。花蕊夫人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五大三粗满面络腮胡的凶狠大汉……一定是勇猛凶狠的武夫,才能花短短四年就把官位升那么高。

    然后此人出身寒微,见识和才能恐怕不能凭空长出来,眼光受见识限制难免短浅,王昭远所言“胸无大志”可能也有一些道理。

    花蕊夫人踱了几步,心道:蜀国也有几年大富大贵的暴发户,我不是没见过;这等人一有了钱,多半就会放纵肆意享乐,把以前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都享受一遍。什么抱负和志向……哪里有享乐来得快活诱人?

    花蕊夫人一番琢磨,也稍稍放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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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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