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水阎王
这忱娘子掩袖哭了半晌,终抬起了面容,瞧见自己袖口上的脂粉红白糅杂在一起,面上似有点讪讪之色。
“你这哭的妆容都画了,身上衣裙也破烂不堪,不如先跟我回凤仙楼的船上洗漱一番,待你理好了自个,咱们在说,可好?”陆子虞瞧见这忱娘子犹怜模样,确实动了恻隐之心,虽问她原由也不见她回答,可眼下这模样要是被瞧见,还不知会如何编排一番,虽是花娘,要是名声叫人污了,以后这钱还赚不赚了?
忱娘子被陆子虞领着,进了凤仙楼的花船舱室,沐了花浴,也换了体面干净的衣服,就是面上这青紫的巴掌印,让人触目惊心。
陆子虞手里捧着瓷罐药膏,伸着两指腹,在忱娘子的脸上和嘴角仔细涂抹,怕手劲儿大了些又牵动她伤口。
这忱娘子自打被卖进了绾香楼,从未被人如此贴心相待,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裙还是崭新的料子,似未下水过,又看着正给自己涂药膏的罂娘子,这眼泪像散了线的珠串儿,又忍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
“哎呦,好姐姐你可别哭了,我这药膏刚上好”陆子虞瞧见这忱娘子不知想了什么又伤感起来,忙一撅小嘴,像是耍脾气的小孩模样,逗了这忱娘子忍下了眼泪,花容一灿。
“罂妹妹不仅舞技出众,心也善的很,忱娘心之佩服”忱娘子瞧见这罂娘嘟囔了小嘴,知晓是为逗着自己发笑,不由感慨了这罂娘性子洒脱,心里带了羡慕。
“姐姐刚为何如此凄惨?”陆子虞瞧见这忱娘子心里像是好过了些,轻启朱唇问了声。
忱娘子,细眉紧锁,幽幽叹了口气。
“我家楼主嫌我此次画舫比试未得魁首,心中动怒,便是对我毒打一遭,我心中怨苦,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想出来散散心再回了去,哪知遇见了妹妹你”忱娘这口气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幽怨。
没想到这绾香楼如此对待自家花娘,都是出来讨饭吃的姐妹,哪怕不是一条心的,也不能凭着喜好打骂。
陆子虞凤眼微眯,盖住了一闪即过的寒光,面上又不动声色软着声:“姐姐何时归扬州?”
忱娘子掏了绢帕出来,吸了两下鼻子怯怯道:“今夜戌时便归。”
好!今夜便让这绾香楼薄情的戏子们,都去给兰娘陪葬。
陆子虞抬了手,半支着头,媚眼一挑带着慵懒之姿:“今夜忱姐姐不用回绾香楼的花船了,就在这儿睡下吧。”
这忱娘子听见陆子虞如此说辞,杏目水汪汪地愣了神,一时也没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急急言道:“可我,我的卖身契...还...”
“不必担忧,凤仙楼会替了姐姐赎身。”
此话一出口这忱娘子猛然抬起娇额,瞅着面前这女子,见她本是支着头的手漫不经心的挪开,在耳侧勾了一小撮发丝儿缠在手上,眸中含着几许媚色和厉光,又像是带着一点杀意?
忱娘子低了头不敢再看,只觉在这样花容娇艳,媚意荡荡的美人身侧,自惭形秽。
陆子虞见她呆呆不语,缓缓起了身子告别,甩着丝帕出了房门。
到了门外头,陆子虞吩咐让舱内丫头拿了吃食和新的被褥给那忱娘子送进去,自己去寻了侍女落宁问话。
“纸条子可是送到了那公子手上?”陆子虞回了自己的舱室内,也终不再顾忌这旁人,褪了外衫依在贵妃榻上,不过十三未四的身子,已是长开了般玲珑有致。
“送是送了可...”落宁应了声,不再回话,眼里带着一点机灵的狡黠。
陆子虞伸了手掀开孔雀鎏金样式的香炉,细闻了下,便觉这味道像极了他身上檀木香,又阖了凤目似是晕醉:“还等着我继续问呢?你可不知你家主子心急?”
娇哼一声,把娇躯扭了个面,朝了里侧。
落宁一看自家主子闹脾气,赶紧上前两步笑着又答:“那公子本未接,我硬塞给他小厮,谁知拿小厮如此没眼色,欲要打开却被那公子要了回去。”
话刚说完,只见自家主子扭了身坐了起来,脸上增了几丝喜色问:“真的?”
落宁轻点了两下头,便是肯定了。
倒不是陆子虞有多喜欢那九皇子瀛夙,只是如今等到能早日归京的机会,自己必要把这机会抓牢了,再说那人也是今后的九五之尊,能早些培养好感情,日后进了宫里也能顺风顺水些。
只是眼下还有一桩事要办:“这信你送去给百里掌柜,要快。”
陆子虞起了身坐在案前,低首写了几行字,交予落宁。
落宁一见自家小姐面上严肃,自知是重要的事情,不敢拖延半刻,忙委了身赶去西市暮沧斋。
百里尧接过信一看,只诉不过几句话:“给苏杨凉河的水阎王罗逊放消息,便说杨州绾香楼花娘夺了此次画舫比试的花魁,得了千金放于花船之上。”
这水阎王便是水上的强盗,苏杨凉河上的水阎王们,乃罗逊此人最是心肠毒辣,只要遇上,不管是老妪孩童,还是美艳的娇娘通通被斩于刀下,这罗逊只爱财,要是让他听说绾香楼花船上有千金,定会将这金子追到手里。
这几年暮沧斋生意越做越大,不少三教九流的人也是纷纷巴结,要想找到一个给罗逊传话的人容易之极。
这绾香楼的戈江娘子见已到了开船之时还未看到忱娘子的人影,心里虽急,可一想要是还出去找人的话,能找到便是喜事一桩,定要在打她一番解气,倘若没找到,又浪费一天时间,此次下苏州便是将所有花娘都带了出来,几日未归便不知损了多少银子。
戈江娘子在船上骂骂咧咧,又啐了口咒骂忱娘几声晦气,绞着帕子吩咐船夫开船,回扬州,走凉河。
入夜,凉河被这绾香楼花船上的彩灯照的红艳,众花娘子都在自己的舱室内睡得昏沉,有劫船靠近也不无人知晓。
这水阎王罗逊收了消息,说今夜凉河有一艘花船,船上有千金,心下欲念攀升,当夜领着众兄弟来劫船。
“啊,谁谁”绾香楼的戈江娘子,梦里觉得有人在自己床上摸索什么,睡眼惺忪一睁,只瞧见自己面前站着一蒙脸大汉,寒光透过舱室的雕花窗看清了这大汉手中持刀,忙惊声叫喊,可连话都没说完便是被人抹了脖子。
想这戈江娘子到死也不知,究竟自己得罪了谁?
船上水匪一看暴露了,干脆一个不留。半时辰过后船上除了水阎王罗逊的手下,再也找不到半个活人。
罗逊等人在这花船上倒腾了半天,也并没瞧见千金在哪儿,但是光从这些花娘身上搜寻下来的金饰银器,卖出去也能值个不少钱,此番这趟收获也颇为肥美。
只是这绾香楼的花船所驶之处,在这船上彩灯下照的今夜凉河更为嫣红好看!
第十八章:公子可曾想我?
已是入夜,这苏州城相比白日里更是繁华,不少铺子还亮着灯火,尤其是东巷花街里头,所出入之人穿着打扮各有不同,不少花娘衔着娇笑着倚在二层的楼台上,甩着香帕招揽生意。
黄昏之时,瀛夙和茯筠二人归了客栈,便收到密报,说是京中徇私的大员派了内侍从京中来此,约了苏州刺史李卫今夜在凤仙楼一叙。
这消息陆子虞那边也是知晓了,只不过是从桃娘那嘴里说的。
陆子虞今日比试完这画舫比赛,本就甚是乏累了,想着早些时辰归府,命落宁收拾东西的时候,这桃娘匆匆进了自己屋子说道:今夜这贾岑约了贵客,要在凤仙楼一聚,让她找了间厢房,还说一定要墙角里的。
越想这其中事情没那么简单,便赶忙来知会声。
陆子虞染着丹蔻的指尖轻扣桌案,眯着凤眼像是寻思着什么,过了片刻起身谢过了桃娘:“姐姐今日这恩情,罂娘记下了,这贾家二公子所定的房间旁,帮着罂娘也留一间。”
桃娘虽心中不知为何,但总觉得帮上这罂娘一次,来日定能得到百倍补偿。
春夜绵绵,不少花楼门口的荤客搂着花娘,这眼神儿肆无忌惮的在花娘的胸口沾着光,这东街的花巷子里生意就属凤仙楼最盛,平日里虽客也多,但也不似今日这客满的像下饺子般一拨接着一拨,想必是这苏州城的人都知晓今年这画舫比试凤仙楼夺了魁,都想有幸在这儿看上一眼这花魁娘子的娇容呢。
自打瀛夙二人进了这凤仙楼,一下子便被不少花娘钟了意,这前前后后来搭讪的花娘共有十几位,但最后都被瀛夙这拒人千里的冷漠样子打了脸,有的花娘更是朝着二人翻了眼皮子暗骂:“呸!进了花楼了都,装什么正人君子。”
瀛夙和茯筠二人进了这凤仙楼,便是觉得楼中布置甚是巧妙,只见大厅中庭有一花圃围起来的小台,台上坐着花娘手抚琵琶,唱的是苏州小曲儿,声如莺鸟婉转忧绵。有的荤客坐在台子下和花娘猜拳饮酒,有的就侧卧在花娘腿上让花娘拿了竹耳扒,或者细鹅毛棒采耳,一个个面上神色享受至极。
瀛夙冷眼瞧着,搓了搓手里的珠串儿,他本无心来这等地方寻欢作乐,只想赶紧知道了这苏州盐引是怎么回事。
“呦,两位客官,可是来这儿寻人的?”刚把陆子虞安置到那贾二公子所订的房间之侧,下了台阶,瞧见大厅中站着一个身形俊朗,面如冠玉的公子领着一小厮在这厅中寻着什么,她桃娘是心思多活络的人呐,一下子就知道这两人不是普通的荤客,迈着小步就朝二人走来。
茯筠瞧见自家公子朝着自己一颔首,心下明白,从怀里掏出一个刺绣精美的荷包,放于这掌心递到这花娘眼前:“我且问你,今日可有大人物在你这定了厢房,你若如实相告,这便是你的。”
这花楼本就有消息买卖,若能提供的信息可靠,买消息这人便会给了打点小费,平日里不少花娘都能卖点消息赚个脂粉钱。
今日桃娘下楼便见着二人来着花楼不似寻乐子,到像买消息的,出口一问,果然,只是让她没想到这给的报酬也忒丰厚了点。
从这钱袋子上把视线挪开,桃娘又想了下这官人问的话,嘿,莫非来寻这贾二的?桃娘心里一惊,面容不改色:“这,容我得去问问今日这订房的小厮,官人稍等,先坐着品茶。”
说完,转身上了楼。
桃娘进了这厢房,伸了头在这外面瞧了两眼,才阖上门,悄声给陆子虞递了话:“罂娘,罂娘,楼下似是有人来探这贾二的消息。”
“来的人可是刺史李大人?”
“不是呐,是一个俊朗的公子哥儿,那容貌气度皆是上等。”
哦?陆子虞似知道是谁,媚眼藏笑闪着精光,若真是如此那还怎么巧合很呐:“那公子腕上可缠着佛珠?”
“欸,是缠着一串!我瞧那佛珠像是常年佩戴的,泛着亮光,心里留了神”桃娘想了一下,一拍额惊呼道。
“此人是我心悦的郎君,请桃姐姐帮我把此人引进房中”陆子虞觉得自己和这九皇子还真是有缘,既然这次是你自己要送上门,那可别怪本姑娘把你吃抹干净了,哼!
桃娘一听如此,心中高兴万分,又转了下了楼去给那公子回话。
陆子虞这会自己在房中,先是捏了块檀香枣木放至香炉中焚着,又将自己鞋袜脱了露出白嫩的玉足,后把身上披着的纱衣脱下挂在木架上只身着内衫,待一切做好了捂着红唇娇笑了几声,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精。
桃娘下了楼走至瀛夙边上,那身上的脂粉味让瀛夙皱起浓眉似是不悦。
“公子,今日确实有城中贵客订了房。”
“侧室可还有?”
“侧室也被人订了,只是这客人好说话,若是公子真想订那厢房,可以上楼去和那客官一叙”桃娘面上带笑,似是和气。
“公子,要不我?”茯筠想上楼去和那客官一谈,要是谈不拢大不了高价买下,但这话未说完,便被桃娘拦下了。
桃娘一挥帕子,忙道:“那客人也是这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您亲自走一趟,这事办妥的几率会大些。”
瀛夙点了点头,起身交代了茯筠在此等候,自己上去一趟便下来。
桃娘领着瀛夙来到这厢房门前,瀛夙抬了眼往门上一看,只见仨字:娇厢苑
呵!不愧是花楼,连着房间起的名字都带着旖旎之色。
正待瀛夙打量着房间字牌的时候,桃娘便转身走了,瀛夙只以为她是去找茯筠拿赏钱了,并无多想,伸了大手推开这娇厢苑的房门。
房中似熏了香,烟炉袅袅,是自己平日擅用的檀木香,可确并未见房中有人,瀛夙正低头纳闷,房门后窜出一娇影,伸出素臂环在瀛夙腰间。
瀛夙心中一惊,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花娘近了自己身子,刚要伸出暗劲把人给挥开,只听一软糯的女子声问:“公子可曾想我?”
这声音虽听的次数不多,可瀛夙自知是谁,忙收了大掌只捏着这玉臂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沉了声音,似有点生气面无表情地问:“你不归府,在此作甚?”
第十五章:技惊四座
四周看客听完这罂娘所唱的小曲儿,心头像是被人捏死了喘不过气儿来,都想到北塞如今硝烟飞散,多少流离失所孤苦百姓可能连口清水都喝不到嘴边,可是他们南境人,却还想着寻欢作乐?
有的人低下了头,有的人皱起了眉,有的捏紧了拳头。
陆子虞走至台中竟瞧见了九皇子瀛夙坐在自己面前的席位上,黑发束起用碧色鎏金冠固着,身着玄色锦袍,底摆锁了金边,整个人看上去俊朗非凡,清雅飘逸。可这宛若天人的九皇子此时看不出面上是怒是喜,只眉眼渗着寒光盯着台上的自己,薄唇轻抿了半分,姿容冷清。
身旁之人皆是畏惧,不敢上前搭话。
陆子虞瞧见瀛夙定定看着她,想是知晓他已认出了自己,但心下并不慌乱半分反倒还生了一计,可让陆子虞不解的是,这九皇子不过见自己第二面怎用如此目光看着自己?像是眼里带了一丝怨气?
一曲儿唱完,腰肢轻转盘腿而卧,广袖随着一甩,落在身侧遮了花容,直留了一双丹凤眼瞧着自己面前所悦之人。
随着陆子虞身影一定,台上突然站起了十数位莽汉,身扛战鼓放于台侧,又上来几位小厮在台中铺了百寸画布,四角放了墨坛后方才委身离去。
看客们惊了,都摸不清这是什么架势?唯有席中刚被人相讽的墨客,收了折扇,狼毫沾上墨汁在席前的宣纸上挥笔如疾。
在看台上女子抖落了广袖,一手玉臂高抬,素手朝天,一手捏花指放于胸前,纤腰扭转似要飞天而起。
随着女人娇躯一动,数十位莽汉手持鼓桴敲响了红漆兽面的战鼓。
“咚。”
一声响,震的这苏堤畔上所有人心里一阵发麻。
“杀。”
鼓响,莽汉又一声雷吼,似有千军万马,气吞山河之势。
台上女子在这“杀”字落了音,也甩出长袖,舞尽芳华。
莲步轻移,先从了东南而入,袖口沾墨成笔,在这百寸的画布上留下点点墨印,步履飞旋双袖轻甩,从东南角又直行而出,转了燕身又入了西南角,头上流苏冠随着女子动作碰在了一起,如环佩相撞动听悦耳之极。
“咚,咚,咚咚咚...”战鼓声急了些,女人的广袖便沾了墨,挥洒的更快了。
看客们不知这罂娘子在作什么画,只都觉得此等舞技乃是惊世所为。
台下人直觉这舞姿平生未见,可却不知其中还有着门道,虽看似在作画其实却是在破阵,步履随战鼓之声不乱半分,反倒是急中有序,惹人深思。
瀛夙自小熟读兵书,自是能看出这一点,眼中的寒光散去反倒涌上了些“惊艳”。
“这...这凤仙楼花娘所作何舞?又所作何画?”席中墨客身侧的扬州贵公子,嘴半张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生怕漏了这花娘一举一动。
“这花娘所跳乃是秦朝夫人玉漱所作惊鸿墨舞,这舞本已绝技了,没曾想今日老夫还有幸能一见,真是死而无憾也。”说话墨客,放下狼毫解释一番。
有眼尖的人看见这墨客的折扇惊呼“竟是王先生?”
这穷酸墨客正是惊世画才,王宗申。
相传这王宗申,所画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稀奇罕见,今日这王宗申可为凤仙楼这罂娘子作画,怕是这罂娘子日后千金难求了。
再说这台上十数莽汉,敲得战鼓那是隆隆作响,整个苏堤湖面都带着肃杀之气,台上女子随着鼓声,在西南角折袖挥墨,风姿飒飒又翩飞而至西北角,弯腰翻转又在白色画布上点了几下,飞身出了西北角迈开玉足入了最后东北角,在东北角沾了墨汁,如鱼戏水抛袖飞旋,看舞众人惊了,痴了,也醉了。
这罂娘步若凌波,腰若柳,体态婀娜显风流,似是掌中飞燕赵,战鼓隆隆刚阿柔。
抚弄了芳容,一舞终了,碎步定了身。
有小厮拿来竹架,将罂娘所作的画挑在架上,给各看客观赏。
只见白娟画布上,黑墨浓淡相交,远看层山峦叠,万树成林,近看湖中竹筏轻荡,鸳鸯交颈,众人心觉这画虽好,即大气磅礴,也细小入微,可总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这时,台上女子步子小迈,走近了自己的画作前,伸出青葱细指,在自己朱唇上一沾口脂,涂在画布之顶。
这画像活了般,朝日冉升,唤醒了江山万里。
人醒了,心下先想的不是自己未曾买这凤仙楼亏了银子,想的却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闻几回?”
一番小动作做完了,陆子虞朝着瀛夙轻吐了几个字,虽不曾出声可瀛夙却读懂了,她说:“公子可曾喜欢?”
大庭广众之下,这女人还知不知羞耻?竟挑逗与自己,心中一恼怒,又偏了头不看她。
“凤仙楼”
“罂娘子,罂娘子。”
此番画舫比试已定,陆子虞夺了花魁,凤仙楼众花娘子喜悦的抱在一起,簌簌流泪,想必是念了兰娘旧事。
陆子虞下了台回到船舱之中,并未先去见凤仙楼的花娘子们,而是素手写了一纸字条儿,让落宁去席里递到瀛夙的手上。
落宁照办,俯身恭贺了自家小姐赢得魁首,下了船。
上一次在暮沧斋一面,落宁便觉这公子身上气质非凡,似尊似贵,再者小姐对其上了心,落宁怎敢不记得这位公子,出了花船,便一眼望见了瀛夙,上前轻施一礼,双手莹莹抬起递上了陆子虞让交予的纸条子,恭敬说道:“这乃我家小姐让转交予公子的,请公子收下。”
瀛夙本就对其气急,一看这没规矩的女人又来勾搭自己,面上沉了下来,不说话只负手在后,搓着佛珠。
落宁一看这公子不说话也不接东西,心下怕完不了自家小姐吩咐的事儿,硬着头把纸条儿塞在一旁茯筠的怀里,委身离去。
茯筠一愣神,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欲要打开纸条端详,却听见自家主子在身后冷声道:“拿过来。”
吓得茯筠身子一哆嗦,赶紧把手里这烫手的山芋交还给主子。
瀛夙打开纸条,映入眼帘的是一手好看的温婉的梅花小楷,纸条上还染着香,不是那种脂粉的艳香,是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就像那一日他们初遇,她饮下一杯桃花酿的香气,醉人。
纸条所写:“与君一偶,欣喜万分”
不知羞耻,瀛夙冷哼一声从席间而立,甩了袍角绕开人群。
第十九章: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凤仙楼外春夜阑珊,颇有一种君子可欺之姿。
瀛夙把人拽至面前,瞧见这女人竟然只着内裙,不穿外衣,娇白的双肩像是洗净了的百合,正绽放在含着檀木香的空气中!
眼眸里幽光暗沉,掐着女人的手臂的大掌更是用力了几分。
“哎呦,公子把人家弄疼了”这话说的带了点意味深长,尾音拐了几个弯,可是把人勾坏了。
瀛夙瞧见这女人又作妖,赶忙把她甩到一边,又把俊脸扭到一侧,不说话也不看她!
“唔!”
陆子虞被瀛夙甩到地上,面上带着委屈,心里却是暗骂:死男人,下手太重了吧!
陆子虞没起身,伸出小手拽了拽瀛夙衣袍角,又娇气道:“公子,罂娘冷。”
说完还缩了缩脖子,红唇一撅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瀛夙低下头,看着扯着自己衣摆的女人,正仰着小脸,凤眼蕴着水汽瞧他,像极了他年幼时养的小猫崽。
扯开外衫,扔在地上着女人的头顶,冷哼一声:“好好国公府小姐不当,来花楼子里做甚?”
陆子虞明白,以九皇子瀛夙聪明才智,定已经晓得自己底细,听见他说出口并不觉意外。
“来这地方,自然是有事做的,敢问公子是来这地方寻欢的?”陆子虞披上男子的外袍,更凸显身躯娇小,甚是滑稽。
“不是”只简单吐了两字,却让人异常相信他的话。
“那既然来了罂娘的厢房,也算有缘,公子喝盏茶再走吧?”陆子虞挪步至房中八仙桌前,伸了素手拿起酒杯,往里头倒了半许,赤脚盈盈朝着瀛夙走来。
“为何要留?”瀛夙只冷眼瞧着她,不起波澜。
“罂娘心悦公子!”
“怎么个悦法?”
瀛夙眼底似来了兴趣,眉头一挑,双手环胸,等着这女人继续往下说!
陆子虞掩唇娇笑一声,拢了拢身上所披男子的宽大衣袍,便是闻见一股子令人安心的气道,不由眯了媚眼。
厢房中虽烛光通亮,却带着几分旖旎之色。
“怎么悦呢?”房中女人,一手持着酒杯一手绾了青丝,桃花面上陷着两个浅窝,赤着玉足朝门口的男人走近了些。
待走到瀛夙身前,陆子虞伸二指解开了身上男子的披风,露出自己只穿内衫的娇躯,又拔了自己发间的步摇朱钗,青丝散在肩头,遮住了一片春光。
瀛夙不为动心,冷眼瞧着面前的女人,想看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衣袍下捏着佛珠的手背上,似有青色。
陆子虞抬起持酒杯的皓腕,迈开莲步,张了朱唇绕着瀛夙转着小圈唱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最后一个音还未收了回去,陆子虞面上一黠,张了手臂瘫倒在瀛夙的身上,瀛夙瞳孔一缩,忙抻了手臂将女人揽在怀里,酒杯中的佳酿一多半洒在厢房中的地上,也有几许沾在瀛夙的衣袍上,不知是醉了土地公,还是醉了龙王爷。
娇躯入怀,瀛夙只觉得这腰真是纤细柔软,更是往怀中带了带。
陆子虞看到这别扭男人的唇角刚似往上勾了几分,更是大着胆子将小脸贴在男人胸口,软下声问:“公子可喜欢?”
说完话,娇俏如花的小脸又从怀里转出来,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瀛夙手握细腰,本被眼前的花色迷了眼,虽说不曾做了什么出格的动作,可是心里还是乱了方寸,刚听见这女人,竟然说出如此露骨的情话,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她对其他男人也是这般娇艳?怒火然生,眼中又是挂着凉意,本是托在女人腰间的大掌往回一收。
陆子虞瞧这男人转变太快了,一阵阴一阵晴的,还真是难对付,感觉自己似是又要坠地了,听见门外有了动静,抻了手臂,挂在男人的脖颈上,娇容一侧对着男人的耳边轻吐如兰“别推,您等的人来了!”
耳边酥麻。
瀛夙心下一颤,扭了头过来,四目相对,鼻息只间只能闻见了彼此身上的香气,一个沉檀静心,一个妖花灼灼。
厢房外似有动静,闪过几个人影,进了最里侧的屋子。
贾岑带着李刺史还有一身穿灰袍的男子进了凤仙楼,便觉得今日这楼里的人今日也忒多了,留了心眼,刚上了楼走至最里侧,看到自己所订的厢房侧也掌着灯,眼里带着谨慎和探究,伸出手推开娇香苑的房门。
房中一男一女,相拥而立,女子白皙的藕臂正挂在男人的脖子上,发丝垂在纤腰间,朱唇正对着男人倾吐令人心悸的情话:“公子,别急嘛~”
这满屋旖旎的光景,让这故意推门而入的贾岑撞了满眼。
瀛夙见有人推了房门进来,忙抻开了广大的袖子环在女人身上,把怀中的小女人捂得是严严实实,一丝不漏,自己背对着门口。
侧脸一转看向门口,瀛夙面带阴桀,似是不悦被人打搅。
门口的站着的贾岑,算不上俊朗,但也气度不凡,因今日要会京里贵人,特意穿了件绛紫色的绣蝠衫,腰间挂了翡翠绿装饰的荷花包,眉目细长,就是眼窝子发黑,一看就不是吉相。
瀛夙仔细打量一番,望其身上这铜臭打扮,便知道这人乃是一介富商,不是京中之人。
贾岑瞧见屋内男人正拧巴着眉头瞅着他,知道自己搅了人家好事,面上佯笑,拱手一施礼:“抱歉抱歉,打扰了阁下的兴致,今日这楼子里的账,记在我贾二的头上。”
说完了话,便阖上房门退了出去。
瀛夙瞧见贾二已经出了门,忙把怀里女人推开,冷言相对:“你还知道什么?”
陆子虞瞧见戏也做足了,骗过了贾岑,从木架上拿起了自己的纱衣披在肩头,风姿摇曳走至八仙桌前又坐在了木凳上。
从桌子上拾起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娇颚上扬睨了一眼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公子想知道?过来坐!”
细长媚眼下,小米粒般的朱砂痣,红的妖艳,透着一股子诱人亮光。
瀛夙不知怎么,好像自己遇见了她,这手脚总不听使唤了。
要是茯筠在此,看见这一幕,定觉得自家主子像是纯洁固执的唐僧,正一步步走到坐在凳子上正笑颜如花女人的盘丝洞里。
第二十章:窃
八仙桌前,男女相面而坐,一个搓着菩提眉头紧锁,一个托着香腮千娇百媚。
“说吧,你都知晓什么?”瀛夙敛了衣袖,将已被盘的发亮的佛珠收回袖口,斜目瞧了眼面前笑盈盈的女人,沉声开口。
陆子虞心里这会儿已是转了千百个弯,想着怎么能把国公府归京这事推出去,还能把自己摘干净!
眼波流转,遮住了暗光。
“唉,说来话长了”陆子虞佯是苦笑一番,抿了口香茶幽幽怨怨又道:“既然公子知晓我的身份,想必也是京中世家之人,自然知道我陆国公府的昔日依依。”
娇声婉转,带着几丝忧诉,要是平常男人听美人倾诉心中忧愁,这会儿估计心肝都要献出来,可偏偏面前坐着的男人是京中出了名不解风情,不苟言笑的九王爷瀛夙。
看着男人面上冷然,轻咬朱唇又道:“我陆家本是世代簪缨,可家中父亲性子温善不喜官场厌斗,便辞官还乡,但那些京中世族却仍是打压我陆府,我大哥一身文墨多次向朝廷递折子反映地方民情,可都被朝中大员拦了下来,若能将折子传到圣人那里,我大哥如今早有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力,何苦受困于小小苏州。”
“再说这苏州,如今官商勾结调高了物价,百姓赋税太重怨声四起,今日听凤仙楼的桃娘姐姐说,这刺史大人要和苏州富商讨论要事,我本想借机打探一二,好回家禀给大哥,却不想又遇到了公子你”语罢末了,还红着俏脸,神色羞欲睨了眼瀛夙。
见瀛夙仍是冷着脸,倾身往前挪了几分,捏住他的袖口柔夷晃了晃,本是清亮的眸子里蕴起了雾色。
瀛夙见状冷喝一声:“憋回去!”
“呃...”陆子虞被他呵的一激灵,呆呆傻傻瞪着双眼,这眼里头酝酿半天的水珠,噙着不敢往下掉。
瀛夙见她这宝气模样,双肩轻轻一颤动,掩袖一咳恢复如常,又从袖口掏出一块墨色丝帕,扔在桌上。
桌对面的小娘子娇哼一声,把身子扭到一侧拿起丝帕佯装沾了沾眼角,似是不愿再和跟前儿的男人搭话。
房中无声,只听得楼下传出丝竹靡音,还有花娘和荤客们的调笑声,瀛夙一时觉得这些声音刺耳至极,反倒不如听这陆国公府的小姑娘继续在自己耳边唠叨。
挑了眉,斜眼瞄了她一眼,看她仍是不准备搭理自己,眉头一蹙。
陆子虞把身子转到一侧也并不是气着,只觉得刚自己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太傻气,定是让这男人笑话死了。
“两位大人咱们开始讨论正事吧?”里侧厢房中传来一声谄笑,吸引了正噤声的两个人注意。
苏州刺史李大人,和这京中来的细作看来已在房中。
“小舅子真是越发英俊爽朗了!”这话音中气十足,确实是那身形肥硕的刘刺史。
小舅子?瀛夙低眼垂思,带着不解。
陆子虞知晓他不明这贾家和李刺史有何渊源,朝他方向甩了帕子压低了声:“贾家为了利益,把不过二八的嫡女贾珍嫁进了刺史府!”
“混账”瀛夙气的脸色难堪,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细线,一想到这些商贾不择手段勾结当地官员,祸害百姓,他可真想把这些畜生通通赶去阎王殿喝茶。
可这更让自己气急的,是这些官员难守本心,一个个科举之时写的文章忠朴尽心,怎的做起事就这样花里胡哨?
当今圣人老了无心操劳朝政,如今这东瀛战事不断,鼠蚁成窟,若长久如此只怕难存世千秋万载啊!
里侧厢房内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小舅子,这位是京中来的贵客,此番专程带了上面的口谕给你我二人”李刺史述了这灰袍人的来路,却也没说的更详细些。
娇香苑厢房中的两人听此话语,眼中带着好奇和探究,又听侧房中的灰袍人语气趾傲:“我家主子说这次运的盐,价格不可大涨,圣人派了九王爷来苏州查盐账,若是你们不守规矩自己乱调,到时候惹了一身腥可别求我家主子帮忙,这可是会掉脑袋的差事,都给我仔细点。”
灰袍人这话声压的极低,还是有所防备,怕这楼里有密探。
瀛夙和陆子虞二人虽听的朦胧,但是也能猜个大概出来,只是不知这灰袍人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若能知晓这局势也更为明了。
瀛夙心中暗想:刚听那灰袍人说道自己来苏州,见对面坐着的女人神色如常,想来还不知道自己身份。
殊不知,自打两人相见的第一眼,自个的底细早被陆子虞这小狐狸摸了透彻。
“自然自然,大人吩咐的事,下官不敢推辞”李刺史弓起身子,朝着灰袍人深施一礼,让其安心复命。
贾岑瞧刺史大人起身行礼,自己也赶忙站起来,对着灰袍人一拜,谁知这灰袍人鄙夷一哼:“不过铜臭商贾!”
整个苏州城里的人都知,这贾岑在当地可以说是小霸王了,欺负土地爷也不敢欺负他,更别说给他冷眼看了,可今日贾岑听这灰袍人语气带着讽喻却不做任何动作,只讪讪一笑,神色仍恭敬。
东瀛自开国,本就是官大商底,更何况灰袍人还是京中官员,谁敢不敬?
“行了话既然已经带到,我还急着归京给主子复命,先行离去”灰袍人话落,起身欲要离去!
房中一阵嘶嗦声,几人裹上了袍衣,推门走出。
这边,刚听完灰袍人那一番说辞,陆子虞心里捣鼓,瞅了眼瀛夙,不行!她得赶紧想个法子,必须让贾岑近期把这盐高价卖出去,这样陆府才能趁着身旁男人的光,早些归京!
听见三人脚步渐渐没了声,瀛夙起身理了理衣袍,慢慢悠悠似也要离去,好在坐在凳上的小娇娘眼尖,喊住了他。
“外袍?”
“脏了便不要了!”
陆子虞看他瞟了眼地上的锦袍,神色带着嫌弃,心头不悦,又想捉弄他!
“那怎行外面风大,罂娘给公子披上”陆子虞拾起地上的袍衣,上前两步,一抖袍子披在瀛夙刀削似的肩头。
瀛夙低头看这女人给自己穿衣,好像是娇艳的妻子正送丈夫外出,他府中的那些莺燕除了勾心斗角,就是哭哭啼啼,让他看着头疼。
陆子虞瞧这九王爷看自己出神,打趣娇笑:“公子的定情信物罂娘收下了?”
回过神儿,瀛夙觉得胸口一凉,像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正想往里头摸,看着面前那小女人幸灾乐祸甩着自己的丝帕。
“给我!”口气带着毋庸置疑的冷冽。
“不要”陆子虞把丝帕藏在背后,一跺脚。
“唉”,瀛夙叹了口气对其无奈,低头看见自己外袍的腰带上系了同心结坠子,心中一悸,摇了摇头道“随你吧!”
第二十一章:赠之绢帕,还予珠钗
来至一楼花厅,瀛夙便觉的声音嘈杂岌岌,甚是闹耳,眉头一挤成了“川”字。
冷眼看向人群中,瞧见了茯筠不知所措坐在一张梨花木桌前,像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耷拉着头,一杯接着一杯朝自己肚子里灌着正山红茶。
旁侧偶来几个搭讪的花娘,都被茯筠这愣头青的模样逗笑了去。
袖袍一甩,瀛夙快了几步走至茯筠身后,冷声道:“走!”
“噗...咳咳...咳咳咳”
正在这花厅无聊坐着听台子上花娘唱曲儿的茯筠,两指掐着杯侧,刚把茶水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身后传出自家主子冷彻的声音,吓的他是头皮发凉,浑身一激灵,被茶呛住了喉。
捶足顿胸了好一阵,呛的眼眶发红。
茯筠瞧自家主子一眼,只见主子眼里闪过一丝嫌弃,快速向后退了两步,怕被自己的口水喷在袍上。
“嘿嘿,主子事办完了?”茯筠神情讪讪,抓了抓头!
瀛夙也没答,双手环胸,侧头看着他。
气氛诡异,茯筠只觉得自己真是蠢的要命,刚问的话真是琐碎,要是事没办完,主子能下来么?
脑袋瓜一扭,暗自吐了吐舌头,用着眼尾偷瞄了主子一眼,像是没生气,心中长吁一口。
眼见自家贴身侍从,这又哭又笑的傻模样,瀛夙也懒得搭理,转身,先出了凤仙楼。
“哎,公子等等我”瞧着主子不管自己先行一步,茯筠忙从袖中掏出一点碎银子放置桌上,赶紧追了出去。
已是子夜之时,街上起了凉风,吹的人衣袂飘飘。
茯筠跟在自己主子身后,只觉得主子从这凤仙楼出来后,心情愉悦,走着路不似平常疾快,反倒是带着几分悠闲,不明为何?想知,可谁借胆问呐!
瀛夙停下来,朝身后一挥手,示意茯筠上前。
“爷,喊我?”茯筠凑上前,脸上带着讨笑。
押下想把这脸给挥开的冲动,瀛夙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问:“刚可看见跟着苏州刺史李卫一同下楼的灰袍人?”
拇指搓了搓下巴,眼睛不停转动,过了片刻茯筠若有所思开了口:“瞧见了,那人灰袍遮住了面并未看清容貌,只是属下留意到那灰袍人并未穿官靴,而且内衫是靛青色。”
瀛夙身子一顿,低眉沉思,只一瞬,瞳孔猛缩似是抓住了重点:“靛青色?瀛钊的人?”
靛青色是京中二皇子府上御用的颜色。
只因一次京中办的挑染大赛,这二皇子举荐了一位挑染大师,揉了蓝和绿二色混成了靛青,一举惊人,这染好的布料被送去宫中,圣人看了欣喜,便是只准许宫内和二皇子府里可用此色制衣!
在说东瀛二皇子瀛钊,乃当今圣人嫡长子,论享乐此人排京中第一,便无人敢排第二,若是论学识怕是九皇子府上的看门狗都比他会的多几分。
只这二皇子母家势力强大,生母是正宫皇后,叔父是当今圣人旁侧的位高权重的右相,若是将来圣人立太子,可说是最佳人选。
可这瀛钊只知躺在美人怀里寻欢作乐,这朝堂上的事却不曾理会啊?
瀛夙蹙眉,眼中闪过阴冽:“右相开始插手夺嫡了!二皇子府的人被换成了他的眼线!”
话出口,不是疑问,而是万分确定。
“右相莫不是?也对皇位...”茯筠双眼瞪大,手掌抚上因吃惊过度而大张的嘴,眼里充斥不可置信,望着自家主子。
篡位?
不敢再往下说了!
皇后和右相都出自京中王氏一族,王氏本就是钟鸣鼎食之族,内宫有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外朝有权倾朝野的右相大人,要论野心,自然只多不少。
“若王氏一族只是瀛钊的幕僚之臣也就罢了,若敢对我瀛家天下鹰视狼顾,本王定拧断他的脖子”瀛夙冷笑一声,慢条斯理搓了搓缠在腕上的菩提子串。
站在一旁的茯筠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这王氏一族不管是不是二皇子的幕僚,还是欲要篡位,惹到了自家王爷,都不会留他多时,必要铲除!
凤仙楼里,使唤着花娘子们招呼荤客的晚娘今晚上忙的没停过,脚上穿的绣鞋底都磨没了一层。
刚听楼里丫鬟传话,说罂娘子今夜在醉月居宿下了。
“哎呦,罂娘子娇贵的紧,让守夜的丫鬟可给我长点心,要是让荤客冲撞了这小姑奶奶,仔细她的皮”
急急向传话丫鬟低头厉声交代一番,不容出错。
小丫鬟委身应下,欲要转身又被晚娘喊住:“唉~回来,晚上多去给醉月居送床被子。”
“是”拱手垂目,温和有礼,不愧是凤仙楼调教出来的。
晚娘见这丫鬟机灵,不再多言,轻摆细腰又去迎客人。
“若我也像罂娘子一般有倾城之色,该多好啊”小丫鬟瞧着晚娘忙碌的倩影,暗自叹息!
回了客栈的瀛夙主仆二人,今儿也出去忙活了一整天,乏累之极,只想紧快沐浴,早早安寝!
茯筠自小跟着瀛夙,这九王爷瀛夙什么习惯他最是清楚,晚上若不用浴,估计这位爷今夜就只能睁着眼,看着明日的日头爬起来。
“爷,水来了”茯筠袖口向上翻了几圈,手中拎着打好的热水,发间挂着碎汗。
将木桶的热水悉数倒入浴桶中,又加了点薄荷叶进去,濯污。
茯筠一切收拾稳妥,低着头站在瀛夙旁侧,服侍沐浴。
手刚解开主子爷的外袍,从里面掉落出来了个物件,两个人顺着物件掉落的方向望去,竟是女人用的珠钗。
这下茯筠奇了怪了,主子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难道说刚才主子在凤仙楼里点了花娘?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瞧自家主子平日里无波无澜冷冰冰的模样,没想到竟然把他支开,自己去享乐。
茯筠皱了皱眉,幽怨看了眼瀛夙,眼里似乎再说“让你偷腥被我发现了吧。”
“出去!”
瀛夙懒得跟他废话,他只好奇这珠钗怎么在自己袍内。
眼见自家主子烦了自己,茯筠怎敢在这屋子里多待一会儿,连连应声,慌忙窜出房门。
第二十二章:墨崖
房内,木桶里的热水渡上一层热气,烟雾朦朦。
白皙又骨节分明手指解开衣袍,露出结实的胸膛,肌肤光滑晶莹,烛灯下望去宛如珠玉。
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朱钗,轻叹一声,弯腰拾了起来攥在手心,长腿一迈入了浴桶。
似是被热水洗去了身上的倦意,后颈往后一仰,舒了口气抬手解开发冠,青丝垂落在浴中荡漾生姿。
随意拿起手里的朱钗,细细打量了一番样式儿:赤金雀尾钗,雀尾镶了宝蓝色的琉璃珠子,颜色悄艳,配她极好。
瀛夙撑着头半躺在浴桶中,望着掌中的朱钗愣愣出神,不知怎的竟鬼斧神差将朱钗往鼻前靠了靠,是一丝清甜的女人香。
本是一片晴明的眸子,变的深邃起来,攥着朱钗的手渐渐用了些力。
瀛夙觉得自己瞧见那女人的第一眼便是被下了蛊,此生无解。
阖上眼,想起她刚手中持酒莲步翩翩,说着那令人脸红的情话,又软若无骨似的靠在自己身上,在耳边娇声喃喃。
腿间热意涌出,似是畅快了些,瀛夙喘了几声粗气,睁开已是染上情欲的双眼。
睁眼不过片刻,似不敢置信,将朱钗从手里飞快扔在桌案上,双拳握紧在水中一挥大骂:“混账!”
急急起身擦干了水珠,躺在床榻上,却也至后半夜才睡踏实。
第二日一早,茯筠端了些热水,来服侍自家主子爷起身。
“啊!”
“咣当“铜盆落地,发出刺耳声响。
只见自家主子爷门外,站着身躯修长肩披黑袍,脸色惨白至极,眼里平静如一汪死水的男子。
这浑身上下竟没一点活人气息的男子,此时正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
男人右脸上有一块红疤,像有些时日了,已经和脸上的新肉合长在一起,但仍是显的狰狞了些,估计刚进客栈时,把店掌柜吓得够呛。
“墨...墨涯?”茯筠顾不得打翻在地的水,手哆嗦的指着面前的男人,活像大白天遇见了阎王。
此人是九皇子瀛夙府邸的十大暗卫之一,墨崖。
武功堪绝,轻功更是到了登峰造极之镜,因冷酷无情,噬血残忍而出名,最是擅长搜罗各种消息,就算是再隐秘的嘴,到了墨崖的手里也会被酷刑折磨的生不如死,最后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倾盘相告。
墨崖缓缓把目光往下移了移,冷冷扫了眼正指着自己的指头。
看到墨崖如此,茯筠只觉汗毛倒立,像被毒蛇给盯上一般,从指心就能传到身上一股子冰凉之意。
慌忙把手给收了回来,藏在背后,面上讪笑。
“咯吱”屋门推开。
瀛夙昨夜睡的晚,想今日能消停一会,谁料想大清门外像是谁家办喜事,敲敲打打热闹非凡。
瞧自家主子脸色阴沉,茯筠连忙施礼喊了声“主子爷”,话毕起身还瞪了一眼身侧的墨崖,似是再说:都怪他。
“进来!”瀛夙也不看二人的小动作,甩了袍袖转身进了屋内。
墨崖垂首,跟着主子进屋,瞧身边的茯筠也跟了上前来,便停了脚步转头冷冽瞄了一眼他。
只这一眼,茯筠便是觉得自己正身处冰天雪地中,渗人的冷。
“主子爷,救救我吧”茯筠委屈低了脑袋,吸溜两下鼻子,给墨崖让开了道,心里暗暗想着。
瀛夙抻手撩开袍子,坐在案桌前神情淡淡,漫不经心问道:“京中可有异动?”
听到主子问话,墨崖一挥肩头所披着的黑色外袍,上前拱手沉声:“回禀主子,近日朝廷之上四皇子和八皇子的人针锋相对,墨崖已经顺势排查摸清了他们各自的势力,只是二皇子府这些日无所动静,也无朝中官员到其家探访。”
“二皇子府不用花时间盯着,右相府倒是要瞧仔细了”瀛夙俯身拎起桌上烧制的紫砂茶壶,在茶盏里填了些热水。
“是”
茶盏水满,像又想起了些什么垂目冷着声又道:“这些日子,盯好苏州刺史府。”
接了令,墨崖拢了拢黑袍,恭敬一施礼而去。
茯筠看他出去后拍了拍胸口,身上的寒意顿时散去,不知道自在了几分。
“主子,几日回来复令?”门口男子的声音像是冰刃,刺在正在拍胸脯的茯筠身上。
“三日!”
时间不长,但他知道墨崖能交差,要不然也不配做他瀛夙的影卫,又抬眼瞧了眼在门口直哆嗦的茯筠默然咐道:“去打水来。”
瀛夙捏着茶盏起身,立在窗口敛目深思。
如今朝廷局势不稳,各方势力暗自涌动,虽说四皇子瀛栖和六皇子瀛涟母族势弱,但野心昭昭,老二那厮只知吃喝玩乐,却有皇后和右相谋其大业,若想要那位子还需盘势静观。
心思收去,侧头往案上的赤金雀尾钗一瞧,眼中似又显出那娇艳夺目的小脸,轻启朱唇念叨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云胡不喜?呵,当真是云胡不喜么”嘴角轻挑,面上若有若无带有一丝笑意,瀛夙细细揣摩这话。
那位置是他瀛夙的,也只能是他瀛夙的!
江山,美人?他都要!
十三巷子,陆国公府里的四小姐怕是还不知,自己勾搭的可不是什么善茬王爷。
陆府庭院的凤尾湖,几缕细柳垂在上面,荡着碧波。
湖畔,似有佳人在榻,与日争辉。
陆子虞今日穿了身绯色缕金蝶的烟罗裙,腰身掐的极窄勾勒出妖娆的娇躯,发中插了一对并蒂海棠紫金钗和身上的罗裙配色。
这嫣红色她是极衬的,显得肌肤如玉,妩媚动人。
三月的日头,不会热的让人喘不上气,反倒还透着一股暖意,让人乏困。
这不,陆子虞正软着身子慵懒窝在贵妃椅上,落宁和涟漪二人怕她冷着,还专门拿了一块儿三少爷从西域带回的羊毛毯铺在她身上。
看了眼凤尾湖里头的锦鲤鱼群,陆子虞捏了些鱼食一扬手撒了湖里去,这些鱼顿时扑腾的欢畅些。
美人的眉目间,也带了喜色,比这三月粉桃花还艳上几分。
“呦,何事把我这神仙妹妹逗笑了?”从不远处传来一道语中带着嬉侃的男声。
陆子虞抬目过去,竟是整日在商铺里忙的见不着人的自家三哥。
顿时眼睛一亮,闪过一策,她知道怎么样能让这贾府高价贩盐了。
第二十三章:计谋
陆之辰今日从铺子里归的早,刚进了府宅大门就瞧见自家小妹惬意的躺在椅子上,逗弄着湖里锦鲤,那模样快活似仙。
“呦,三哥今日好早?”陆子虞并未起身,仍是懒懒窝在椅子上,轻抬素手将那羊毛毯子往上提了提,软着声搭了话。
今日陆之辰身穿白月缎袍,轻迈着步子流光粼粼,青丝用镶玉鎏金冠固着,仍是一副风流倜傥的俊俏样子,只下颚生了些胡渣,兴许是近几日忙的忘了刮面。
走得近了些,陆子虞瞧见自己三哥虽是换了干净的衣衫,但脸上还是带了些倦意,眸子里血丝满溢,想必是昨夜又在铺子里头熬了一夜,心头疼了几分。
“落宁,去把咱院子里炖着的姜茶盛一碗给三少”抬了手唤过落宁,仔细吩咐一声。
“哎”落宁应声,急急迈着碎步往揽月阁的小厨房去。
自打入冬,揽月阁里的姜茶每日都炖着一盅,小姐爱悄艳,冬日里不愿穿那些厚厚的衣衫,说是把自己打扮成了粽子,院子里的婢女也不敢劝,只得多备着些姜茶给小姐驱寒,生怕日后落下个什么病根。
听见自家妹妹心系着自己,心里暖上几分,嘴角抬动:“三哥我可没你那么娇气!”
说罢,手背在身后,眼里带着几分打趣。
鼻翼朝着自家妹妹的方向细细闻了闻,眉头一皱:“嘿我说,你大早上吃羊肉了?怎身上一股子膻臭味?”
“还不是你这羊毛毯惹得人家一身膻味,本今早涟漪给熏了香,盖上你送来的东西反倒给熏臭了”陆子虞嗔看了一眼他一眼,起了身把羊毛毯扔在椅子上。
“不喜欢?那还给我呗?”说罢就抻手过去拿,却被拍了一巴掌。
“哎呦”陆之辰吃痛,惊呼出了声。
“送给人家的东西,还好意思拿回去呐?”抬手戳了戳兄长的心窝。
瞧着小气样子,哪有一点像她陆子虞的哥哥?
领教了自家小妹这磨人性子,陆子辰刮了刮她的悄鼻,脸上宠溺万分:“就知你喜欢。”
周围的小侍女们,瞧见兄妹二人斗嘴脸上也带了笑意,感受着国公府平日里的温情。
闲着无事的沈岚,刚从院子里出来,瞧见自己儿女在湖边嬉戏打闹的景象,心里头也涌上些感触,抚了抚眼角细纹,轻叹一声。
身旁贴身侍女丹芝,毕竟也是跟着沈岚的老人了,怎会不晓得此时她心头所想:“夫人您瞧,三公子和四小姐都已是长大成人了,怎我家夫人仍是貌美如斯多年未变。”
知晓丹芝这是宽慰自己的心,但脸上也染了些喜色:“咱们府里我看就属你嘴甜,莫不是从蜜罐子里生出来的?”
丹芝其实这也算实话,四小姐喜欢捣鼓些美容养颜的东西,平日里往她们院子里送了不少,有什么牛乳制的养颜膏,芦荟制的消痕霜,兰花酿的头油,还别说夫人这些年仔细保养,看着仍跟双十出头的少妇一般姿容娇美,风韵十足。
“你们两个鬼精,说什么呢?让为娘也听听”沈岚面带笑意,提了裙边走至两人身侧。
瞧见母亲过来,二人收起斗嘴的模样。
“母亲怎也出来瞎逛悠?”陆子虞上前两步,扶着沈岚的手臂,侧头又往肩上一靠,像个天真撒娇的小姑娘。
“怎么?这院子你给包了?”双手环胸眉尖一挑,陆之辰嬉笑顶了嘴。
打小爹爹和娘亲就对小妹最是宠爱,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都先送去了她的院子,反倒自己和二哥没少受苦,可有什么法子?谁让自家小妹生的颜色甚好,也不知日后能便宜哪家臭小子。
一想到这儿,陆之辰这心里就不舒坦,毕竟这是他们哥仨从小到大视若珍宝的妹妹。
“该用午膳了,去娘院子里用罢,今日秦妈妈做黄焖栗子鸡和碧螺虾仁”要到晌午,沈岚也怕待会日头大,便是要二人去自己院子待一会。
三人转步去了若和苑。
若和苑是陆瑾延和沈岚的住处,风景也是别致。
沈岚命丹芝把桌椅摆在外面廊中,一会便在外面赏景用膳。
“爹爹呢?”陆之辰落座瞧用膳时辰要到,还未见父亲的人影,出声向母亲询问。
“你爹整日没个正形,一大早便是约了西郊的古员外品茶听曲儿去了”沈岚娇哼一声,神色不悦又道:“你们几个现在替他把能做的都给做了,他整日就游山玩水去了,也不知带上我。”
陆子虞忙冲自家三哥使了眼色。
丹芝来的刚好,端上几盘菜肴,品色俱佳不愧是有着苏州第一厨娘美称秦妈妈的手艺。
席间陆氏兄妹两个,又跟沈岚逗趣了会儿,惹的沈岚捏着帕子捂唇娇笑。
饭后,品了几盏茶,沈岚打了哈欠便觉得有些困意让丹芝送二人出了和若苑的门。
路上陆子虞拉住自家三哥问声:“近些日铺子里可有和贾家有生意往来?”
陆之辰被问的一愣,也不明小妹问这做何,但还是转睛细想了会儿:“小桩子的多了去,倒是药房布坊还有酒庄和钱庄有几桩大的。”
听此,朱唇一勾,只要有几桩大生意便可,这一次便是神仙也保不住他贾家。
“把生意断了!”
“啊!疯了?这生意一断损的可不止几千两银子呐,怎么贾家招惹你了?”
银子是什么?是他陆子辰的命根子,让他白白断了几千两的生意,还不如割他肉呢,但要是这贾家招惹了他们陆府的宝贝,他陆之辰便是要这贾家一个子儿都不剩。
看自家三哥这一脸肉痛的样子,陆子虞嫌弃掀了眼皮子:“瞧你那视财如命的样子,亏损的钱我从暮沧斋给你补上!”
外人不知道他这妹妹身价多少,他陆之辰能不知么?这暮沧斋光是一个月的进账都能抵上国公府里一年的开支了,要说腰缠万贯,还真是非自家小妹莫属。
“行行行,就按照你说的”陆之辰一听亏不了银子,搓着大手咧嘴傻笑。
听见三哥应了自己,陆子虞不再多言转身向自己院子走,脸上轻蔑一笑:“别管是谁,都阻不了我陆府归京,断了你的银子,看你还不高价放盐!”
第二十四章:蚍蜉撼树
苏州西郊留园,抱山而坐,景色堪奇,以春最盛。
这几日京中来了戏班子在这留园搭台,唱的不是以往的苏曲儿,倒是的北方大鼓评戏,不少城中闲着无事的老爷们都想去凑上一遭尝个新鲜。
陆国公前几日便让小厮给古员外递了话,今日约好在留园听曲儿。
要说这陆家和古家也算是世交,只不过古家败落的早,现在还能和陆国公府有着交情,要说也是古家高攀了。
“古老兄,小弟可把你给盼来了”陆瑾延出门的早,在这留园门口等了片刻,便是看见古员外急急迈着步子赶来。
古员外喘的厉害,前襟抖了一阵儿才停下来,面如簇菊:“贤弟有所不知,我家小儿在京春闱告捷,等到四月便是要去殿试,这苍天有眼也算是让我古家又出了人才呐!”
“那可真是恭喜令郎,愿令郎殿试高举”听古员外称自家小儿已是春闱高中,他陆瑾延打心里替古员外高兴,像他们这衰落的家族,若能重新展翅冲天,真是能算作在世大喜。
“走走,快进去!”古员外路上走得急,纶巾两侧有些碎汗,拍了拍陆瑾延的肩头,示意他进了留园里头在细说。
留园小厮也是对二人身份极为熟悉,一瞧这两位爷今日到访,忙上前哈着腰,恭敬施礼:“难得两位老爷今日有空,您常坐的位置小人还给您留着呐!”
这小厮也惯会说话,今日只是他们二人来了早些,客不多坐无满,便声称这位置是精心留的。
虽说是常用的商话,但也是让这客人听了心情爽快。
“今日有何戏听?”陆瑾延接过小厮递上的温水净了手,侧头问声。
小厮从怀里掏出两份戏折子,分别呈给陆瑾延和这古员外。
二人瞧了仔细,折子上共有十三出,五出大戏,八出小戏。
“我点上一出这《郭冀惩贼》,古老兄可有想看的?”定神瞧了会儿,长指一驱落在五大戏的其中一出上。
古员外听着,眉梢见喜:“咱俩可真是想到一处,我也点这《郭冀惩贼》!”
郭冀乃是前朝一五品小官,为人刚正不阿,对朝廷忠心耿耿,却遭到些世家大族处处排挤,仕途不顺,但这郭冀仍不与其同流合污腐蚀朝纲,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查到世家贪赃枉法之罪,集了罪状告在御前。
可如今站立在朝堂之上的那些人,虽持俸禄,又有多少一心向朝。
小厮听这二位爷点好了戏,便将戏折子收回手里,跑到后台跟班主商量了开戏。
“咣当当...当...当咣!”大鼓,夹板奏的声响。
“两位老爷,可还是泡上次留的茶叶?”小厮端上几盘果脯,花子仁,见二人正看戏起劲低声问道。
“泡上吧”古员外应了声,摆摆手。
片刻端上两盏赤绘彩陶茶碗,掀开碗盖,里头茶叶蜷缩成团,如云渐展,茶香沁人是苏州特有的碧螺春。
瀛夙和茯筠二人在客栈无事,便是向客栈掌柜的打听这苏州那有民风趣俗。
两人一进这留园,便瞧见台子上正唱着一出《郭冀惩贼》。
顿时来了兴致,问起小厮是何人所点,顺着手指方向去寻,只见两位中年男子并肩而坐,时不时的端起桌面上的茶碗小饮一口,面上出神。
瀛夙颔首,掀了袍子坐在二人身后,也跟着仔细看戏,到了最后一段也是最为精彩的地处,郭冀被乱臣冤枉,正要被退下斩首,却不换不忙从怀里掏出各世家大族所做的七十三件为害朝廷之事的奏折,剧情翻转大快人心。
一曲戏终,怕是还有人未曾曲中醒来。
“哎,如今我东瀛也是岌岌可危之势啊!”轻叹一声,陆瑾延摇了摇头垂怜自哀。
古员外慌忙捂上他的嘴,四下瞧了瞧,生怕祸从口出:“贤弟,此话不可乱说!”
茯筠在二人身后,听见这两个不要命的男子谈论灭国之事,其心可诛,欲要上前教训二人却被自家主子出手拦阻,气得他伸出一指恶狠狠对着空气戳了戳前面两个人的后脊梁。
“我家小女曾跟我谈论起朝廷正如蚍蜉一说”说起自家小女,陆瑾延的剑眉高挑,那神色得意至极。
“何讲?”
古员外面色带惑。
坐在二人身后的瀛夙面上冷峻如斯,心里也是带了些奇,撑着下颚听其继续论事。
“世人皆知蚍蜉撼树谈何易,可这树若要是好树那确实坚不可摧,若要这树已被虫噬,其内腐败不堪,蚍蜉撼树便可一击即碎”听其陆瑾延一番话语,别说古员外便是身后站着的茯筠也是暗暗点了点头。
瀛夙神色平静,反复琢磨这话,并不无道理,又听身前男子说道:“如今战事不断,国库空虚,只能加重赋税收刮民膏,圣人在京也不知近几年民声怨愤四起。”
“贤弟可别再说了,虽说天高皇帝远,可也要当隔江有耳!”古员外沉声轻劝,叫陆瑾延莫要往下说了。
茯筠望了眼自家主子神色如常,咧嘴憨笑,心中只道:“天高皇帝虽远,可皇帝儿子却在你二人身后坐着,嘿!怕不怕?”
“无民无家,无家无国呐!”肺腑之言,铮铮入耳。
“这也是你家小女说的?”古员外瞪大了眼,惊声问到。
“正是吾家四女,子虞言出!”陆瑾延抚髯一笑。
谈话间,从留园门口跑进一陆府小厮,直至陆瑾延身侧躬身行礼:“公爷,大娘子请您回府了!”
瀛夙抬首,定神望了陆瑾延一眼,见此人眉宇间带着温和之色双目清明不浊,这便是陆国公。
好巧!
“弟妹管得严,你快些去罢,若是得空在登门再续!”古员外是个爽快人,听陆府家仆来催,也不叫陆瑾延为难,出声劝其归去。
“得嘞,小弟现行一步!”陆瑾延一拱手,刚要转身又被古员外叫住,停了步子。
“唉贤弟!我家小儿五月便从京归,到时我带着一起登门拜会!”古员外这是有意与陆国公结姻亲。
陆瑾延知晓女儿今后一番造化,只得带着哈哈先应了下。
待他们离去,坐在后一桌的瀛夙端了杯盏,唇边带着两分薄笑:“陆家四娘,陆子虞?”
所出之言,确让人刮目相看!
“主子,您叨叨谁呢?”茯筠抓了抓头,不明其中深意。
“叨叨墨崖!”瀛夙斜他一眼。
摸了摸鼻尖,茯筠知晓主子跟自己开玩笑,但听见墨崖这名字,自己像吃了黄连!
第二十五章:上钩
自从那日陆之辰在家听取自家小妹一番言语,便交代府里个房掌柜,只要是和贾家有银子往来的,无论赔多赚少通通断去!
起初这些掌柜们怕和贾家断了生意这店里银子一时半会儿不够周转,都是推三阻四,万般不愿。
毕竟这贾家也是苏州大富人家,断了生意是小,要是被拿去做文章,恐会遭人非议,说他们陆府无商道之义,砸了招牌这损失的可不止区区几千两银子。
隔天,陆之辰便从暮苍斋拿来十几张银票,又在掌柜们面前保证不会耽误商铺的信誉,此事才得以点头。
店铺子掌柜也是个个精明,能和暮苍斋搭上线他们瞎担心个什么?
打这陆府跟贾家断了生意的第一天,不少曾被贾家的欺压的商贾也是纷纷仿效。
老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用来形容这贾家正为合适。
陆府在苏州虽说生意做的不算大,但是这陆国公爷的为人,旁人谈起也是赞声不绝,何况人家还是世袭的公爷,在怎么不济,总比对着帮那铜臭出身的贾家强得多。
这贾家大掌柜,这几日忙的是焦头烂额,看见府门外头的大红漆木柱,直想一头栽上去,两眼一翻,省的收拾烂摊子。
自家二爷前些时日,支了一万两的闲银去京中囤了整整三大库房的私盐,可这私盐押着不放,流动银子本就紧张,周转铺子极为困难。
如今倒好,陆府不知为何断了生意来往,让他们受到灭顶之灾,可偏偏自家二爷死活不让动那库房里头的盐,这不是为难人?他们这帮店掌柜熬了几夜,头发都掉了几撮,也再想不出法子了。
次日一早,贾氏商行掌柜齐聚在了贾府门外,嚷嚷着今日不论怎样,这二公子,他们必是要见。
贾岑此人平生最重骄奢淫逸,前不久得了一位舞娘,那腰肢不堪一握,每每放纵至半夜才入眠。
今日一大早便有小厮来报,说家中铺子几个掌柜,在议事厅正等着他有要事相商。
怀中娇香软玉,谁愿出去见那几个糟老头子?
贾岑被扰了清梦,气不打一出来,大手抄起床案上摆置的双环飞燕琉璃樽,对着门口砸去。
“噼啪!”这价值连城的琉璃樽顿时被砸了个稀巴碎。
门外小厮压下心惊,噤声暗想:“这份苦差怎安排到了他身上,真是折磨人!”
房内传出一阵儿东西碰撞之声,隐约夹杂了男人骂骂咧咧的腌臜话和女人娇声相劝的声音。
没过一会,屋门推开。
只见这贾二爷面色阴沉,发未梳,脸未洗。只身着外袍却也连腰带还没系紧,衣衫不整迈开大步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一群没用的废物,这等小事都处理不了?”贾岑语气恶狠,似乎对今日这些掌柜们闹到家里这事心头不悦。
贾家议事堂的众掌柜一瞧见二爷来了,忙攥紧了手中的账本一窝蜂的冲上前,将贾岑团团围住。
“二爷,布坊近日已经亏了百两银子,钱掌柜订的布料咱还未交货!”
“我们酒庄今日开张营业都是问题,苏州城内所有花楼、客栈都不在咱贾氏酒庄取货。”
“我们药房这整日冷清无人不说,还三到四次有人上门闹事,二爷你说,这还让人做生意么?”
贾岑这袖口被这掌柜们东扯一下,西扯一下,已经是晕头转向,耳边还听着他们乱糟糟的抱怨之声,猛的一甩袖袍怒声道:“通通住口,你们当我贾家是什么地方?闹市么?不过损了区区几千两银子过些日子补上便是!”
“哼!说得轻巧,众掌柜们也是明白人,如今贾家已经是没有闲银了!如何补上这亏空?”听得贾岑发了脾气,不少掌柜缩缩脖子将那欲要吐露之言又咽了回去,可却又一人挺胸而立,问了大家都想要问的话。
“东郊南处还有两座庄子,这两日我便卖出去,折成现银补这亏空!”贾岑被逼的没法子,抓腮挠耳才想出这卖地的办法。
掌柜们听他这般说辞,也都点头答应,神色无奈,挥袖离去。
这些各店铺小掌柜不知他家二爷借了刺史大人的关系购了私盐,可这贾家府里大掌柜却是知道的。
贾家大掌柜留至最后,走近贾岑身侧,垂手低语笑道:“二爷,您忘了?前些日子您购了批...”
话还未说完,就被贾岑用力抓紧了胳膊,阴恻恻瞪了他一眼:“闭嘴!”
他贾岑又不是牲畜,自然知道这盐能卖出折了银子,可上头人交代了,这盐暂且动不得。
“此事不得再提”对着大掌柜长叹一声,贾岑匆匆离去,似去筹措银子了。
第二日贾岑正和小妾在花园用早膳,小厮慌忙来报:“二爷,今早咱府上的铺子关了七家!”
“知道了!”
贾岑给身侧的美娇妾碗中夹了块儿芙蓉饼,淡然应之。
第三日,这贾岑还未起,正睡得迷迷糊糊,府中小厮就推门而入,吓的床上美妾小脸煞白,捂紧了被子。
推门小厮只觉自家主子怎么一点不急?事到临头,还悠闲自在。
“爷,今日铺子又关了十二家!”
贾岑一听,忙从床上做起来,眉头拧紧:“再说一遍?”
小厮又如实禀报一番,再瞧自家二爷,闷着头也不说一句话,像思量什么重要事情。
半晌只回了一句:“嗯,退下吧!”
贾岑性子谨慎,他既想保全贾家,也想不动用那库房中的私盐,可若是到了贾家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他也会冒着掉头风险将那盐放出来。
刚听小厮来报,贾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等”。
第四日这传信小厮迟迟没来回禀消息,到了傍晚贾岑本以为终能舒一口气,却还是等来“噩耗”。
“二爷,二爷!”
传信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下,咽了口唾沫:“咱们家铺子的掌柜,已经有十几个都卷了铺子里的现银跑路了!”
“什么?”
贾岑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抹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闭眼前他只心想:完了,大哥这次要把自己腿打折了不行!
小厮见二爷晕了过去,忙禀报管家找了大夫。
几个时辰过去,贾岑幽幽睁眼,神色恍惚,像是老了七八岁。
大手慢慢抬起,唤管家近身来,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费力:“叫大掌柜,放!盐!”
第二十六章:城乱
今日苏州城隐隐藏着不安,乌云遮日,像是暗伏在深夜的毒蛇,等着猎物放松警惕便会张开大嘴将其裹入腹中!
贾家盐铺一早运来三大车的私盐,大掌柜亲自押运,临走前还对着铺子掌事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从今日起这店里盐价还要往上再翻两成!
盐铺掌事听此急得跺脚:“大掌柜不可啊!如今咱们苏州的盐价已是高出各州县了,还往上涨能卖出去么?”
贾家大掌柜轻拍了两下盐铺掌事肩头,哀叹一声:“没法子了,这盐价不往上提咱们贾家铺子全都完了!”
“可这...”盐铺掌事觉得还是不妥,欲要还口!
“你见谁家天天愿意吃水煮青菜?我看你是在这盐铺里待的时间长了,真是咸吃萝卜!”大掌柜这几日已经是被贾家一摊子烂事搅和的心烦意乱,见其还推三阻四,疾言厉色教训一番。
望眼大掌柜离去之时满脸怒气,盐铺掌事两手一摊,摸了摸鼻子。
辰时之至,苏州城内街道上人也渐渐多了,一看见盐铺木牌子上抄的盐价,愤愤出声:“今日卖的是盐还是金子?”
一斗七钱的盐,怕是给圣人吃的吧。
“呸!你们贾家做生意的就是黑心”盐铺门外一位手挽菜篮子的白头老妪,看见这盐牌上的字,双手叉腰,一口唾沫星子喷在这盐铺门外地上。
铺内正在擦拭盐槽的小厮,听这老妪如此说辞,气急扔下手里头的抹布,撩了袖子咄咄出口:“我说你这老婆子,吃不起盐可以用水煮,滚远了别在这儿嚷嚷!”
话音落下,还冲着外头众人挥了挥拳头。
门外围着的百姓们瞧这架势,谁还敢多言一句,这盐价贵着也得买,谁让民以食为天,食以盐为先呢?
虽说今日里盐铺没出什么岔子,可已经是怨声载道。
干柴遇烈火总会烧,只是这火能烧的多旺,还要看这炊火人。
既有了矛盾就总会有崩裂的时候,能熬过几日也要看这贾家的能耐。
揽月阁里,涟漪正捏了块儿远山黛仔细给自家小姐画眉。
“小姐,贾家放盐了”落宁端着一碗酒酿藕团推门进来。
“真的?”
“噌”的一声站起身子,涟漪捏着的眉黛在自家小姐那娇媚脸上蹭了一道黑。
陆子虞感觉不对劲儿,俯身朝着桌上立着琉璃镜照了照,见脸上有道黑印子,忙用手去擦拭,谁知越擦越脏,最后干脆捂着脸,嘟了小嘴,娇声道:“完了完了,你们家小姐嫁不出去了~”
“噗嗤”涟漪和落宁二人见状,忍不住笑出声,自家小姐一贯爱惜自己容貌,平时脸上出了痘都是三五日不出门,这模样要是出门估计整个苏州城的公子哥儿们,心不知要碎几条街!
涟漪抿唇莞尔,放下眉黛打了净水来,给小姐洗净脸上的黑印子,又重新描了妆。
陆子虞抻手从妆台上捏起一支点翠芙蓉钗,对着镜子抬首比划几下插在发间,朱唇上挑似对妆容甚是满意:“告诉大公子静等三日再施盐不可心急,否则前功尽弃!”
落宁面颊带笑,欠身退下,虽不知自家小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毕竟跟了小姐这么久,总归知道定不是救人用的良药。
也不知这贾家怎么招惹了小姐,竟是惨遭如此下场,别说跟在陆子虞身边常侍奉的落宁和涟漪二人,就是如今正在床上躺着的贾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姑奶奶!
要怪只能怪这命了,谁让贾家背地里卖私盐呢,又是谁让这九王爷来苏州查盐引一案呢?倘若这盐引一事能被陆府所摆平,九王爷自当回京禀报圣人,到时候他陆国公府归京便易如拾芥。
一桩牵着一桩,都在她布下的局里,所谓运筹帷幄不过如此。
次日苏州城内,不少叫花子成堆坐再贾家府门口和铺子外,一边敲着碗筷,一边齐声大喊:“贾家人好心思,赚的都是黑银子,铺子里面没了钱,运来贩卖走私盐,一斗盐七文钱,活活吓死老神仙,我说他赚的是百姓钱,他说百姓血喝的甜!”
街上但凡听见此曲儿的人个个都怒气填胸。
“这贾家竟然卖私盐?还卖的这么高?”穿着布衣的农妇们三三两两站在街上说着闲话。
“这苏州城,就属贾家商铺最是缺德!”稍胖一些的妇人细眉一拧,拿手稍捂了嘴低语几句。
“走,咱们堵他贾家盐铺去,吃这走私盐,可是要被抓去吃牢饭的”
百姓们聚在一起,纷纷去那贾家盐铺外头讨说法。
盐铺掌事听说他家铺子里的盐是私盐,把他吓的两腿发软,打了好几个冷颤,这一会儿又听小厮说百姓们找上了门,赶忙打烊闭店,叫店里跑堂的去给贾二爷报个信。
贾岑自从前些时日听说铺子里不少掌柜携了店里现银跑路,被气的一病不起,好不容易缓过劲儿今日又听了盐铺小厮说街上叫花子们编的小曲儿,还有不少百姓在盐铺外闹事儿,直被气的喷了一口淤血,瘫在床上呜咽:“天要亡我贾家一族啊!”
贾家那边已经是“热闹”的揭不开锅了,陆子虞这厢正醉卧在揽月阁湖上伐着的小舟里,两手掐着酒杯身腰,将那日从暮苍斋顺来的桃花酿不停歇的送入唇边。
双颊艳红,细长的媚眼混着少许雾色,湿湿润润,不知是因为湖上风大吹的,还是她心里想了什么?
夜间苏州刺史夫人贾珍房内烛火闪烁。
“啪”男子宽厚的大掌,丝毫没有怜惜的落在女人的面上。
贾珍被打在地上,头上的珠钗首饰散了一地,嘴角泛了血丝,看上去狼狈不堪,哪还有一点刺史夫人的模样?
“贱人,当初老子就不该娶了你,你们贾家一个个都是害人精”今日李卫听府中衙役禀报贾家盐铺的事,气的他是怒不可遏,上头明明交代了这批盐先不能动,他贾岑到好非要做这掉脑袋的事儿,这不是摆明了把他李卫也往火坑里推?
看了眼匐在地上自顾垂目落泪的贾珍,气的又是上前猛踹一脚:“跟你那短命的哥哥一样,都是祸害!”
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贾珍一人掩面痛哭。
贾珍心中悲不可言,自家兄长如今大病,夫君对自己又毫不怜爱,万念俱灰正想一头碰死在那红木雕花床头,听其自己房内响起一道冷的让人心悸的男声:“你死了?他有三妻四妾还能活的逍遥自在?这是你所愿?”
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男子身影修长,穿着的是刺史府中小厮衣衫,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靠在床侧,贾珍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着男人脸上带着森然的笑意。
第二十七章:莫欺穷人穿布衣
自打贾家盐铺从卖私盐的第一天起,这苏州城内就已经是民怨盈涂,又听得叫花子们口中吟唱的小曲儿,心中更是怒火横生。可这最气人的,还是隔了这么些时日,这贾家中无人出面将此事给解释清楚,而是每日紧闭了府门让小厮将前来讨要说法的的百姓们给轰赶走。
“这苏州城,还有没有一点枉法了?”贾家门外一位年长老者正被打的蜷缩在地,只用两臂紧紧护住脑袋,反抗不得。
“枉法?老子就是这苏州枉法!”十几个贾家的小厮将其围住,举起手里握着的木棍,攒足了力气往那老者身上夯去!
老者吃痛呻吟,在地上翻转着打滚,躲避朝自己挥来的棍子。
“别欺人太甚!”旁侧几个壮年模样的农夫看不下去,撸起了袖口,对那动手欺辱老者的贾家小厮们比划了几下拳头。
“呵!你们这些穷鬼,吃不起盐还来我贾家闹事,就你们几个货色还不够哥几个松劲活骨呢?”为首的贾家小厮面上狂妄之极,对着几个青年农夫扬了扬下巴,挑衅之意显而易见。
“不仅有他们,还有我们”突然从贾家东巷口走来数十人,手里拿着平日里干活用的器具,有镰刀、锄头、耙子。
“对!还有我们!”西巷口也应声赶来三十余人,有些平日看着娇弱的妇人,这会儿面上怒不可遏,手中持着削铁如泥,寒光渗骨的两把菜刀,似要一会跟谁拼个你死我活!
贾家十几个小厮瞧见这两拨人手中拿着的东西,再低头看看自己拿着的木头棍子,胆打颤,面发青,刚刚那副丑陋嘴脸顿时成了惊惧模样。
“我们也来帮忙,今日贾家必须给咱百姓们,一个说法”南侧也走至巷子中一行人,个个看着贾家小厮的们的目光不善。
十几个小厮互相瞅了瞅,粗略看了下这巷子里站着的大概有多少人。
十个...
二十...
五十...
一百四十?
不!远比一百四十还多!
他们贾家,错就错在小看了这苏州百姓们为了一声公道,而和这权势、金钱斗争到底的决心。
朗朗乾坤不可欺,莫欺穷人穿布衣。
善人之所以为善,正是因为他们心中藏着一座佛,佛压着那惊人畏惧的魔,你若推到了佛,他便入了魔!
东巷口,西巷口,南巷口都被百姓们团团围住,只有他们身后的北巷口?
十几个小厮慌忙向着自己身后看去。万幸,北巷口是自家府邸的大门,对视一眼,一个个提了气,朝着自家府门处欣喜狂奔过去。
身子往前用力撞过去,门如铁壁,撞得他们是龇牙咧嘴,呼痛出声。
守门的管家,刚见门口聚了如此多的百姓闹事,怎敢还大敞着门,早早舍弃了他们十几条小命,将大门堵严实了,这会儿怕是一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开门呐,是我贾二!”名唤贾二的小厮扔下手里的木棍,双手握成拳,用力在那木门上咂出“哐哐”之声。
若是不开门,那些被逼急的百姓会把他们十几人撕碎了,遗在这街道上“开门呐,开门呐!”
撕吼声震天,可这木门就像是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仍纹丝不动。
绝望的回过头,感受这春日苏州街上吹过来的最后一丝清风。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有的只是那曾经淳朴的心,经历了创伤后久久不愈转变成魔的情,可这场战争还未结束,继续在苏州各处蔓延着。
刺史府门前,今日也是聚齐了一众百姓,将刺史府门外东侧摆着的鸣冤鼓敲的隆隆作响。
苏州刺史李卫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刺史府内的衙厅踌躇不定,横眉皱目。
他实在想不出,有何办法能将局势挽回,若是自己贸然行事,倘若没办好,那头上这顶乌纱帽便也保不住。这风险他冒不得,他也不敢去冒!
李卫殊不知,自己如今一举一动都被府上一个长相冷俊的小厮给盯着,只不过这小厮右侧脸上有块儿让人心生怯意的红疤。
墨涯自从主子给自己下了命令来这刺史府那天起,便打扮成小厮模样混入府中,管家瞧他话虽不多,但身强力壮便是使他去马厩当差。
这差事也好,不用时常跟人打交道,闲了无事也能摸清楚这刺史府的地形。
昨晚墨涯办完了差事,在刺史府里头晃荡,听这刺史夫人贾珍房里有异动,飞身上了屋顶去探。
竟是瞧见李卫对自己夫人贾氏痛下毒手,给足了羞辱和难看,待这李卫离去,贾珍欲要寻短见时墨涯飞身而下,抱臂瞧着贾珍,只淡吐一言,却让这女人眼中本已经黯灭的光又亮了起来,只不过还带了些报复和疯狂。
他墨涯最懂拿捏住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得到自己要知道的情报!
“刺史大人不好了,城中出了命案!”李卫想事情正双目出神,府中衙役按着腰间挂着的佩刀,疾步而来。
“怎么回事?”李卫倒吸一口凉气,哆嗦着手用力捏着衙役的臂膀。
前来传信的衙役一作揖,沉沉低语:“贾家小厮上午打伤了一老者,送入医馆的路上过身了。”
李卫听后只觉当头一棒,砸的他脑袋发昏,险些稳不住脚:“城中百姓们可有躁动?”
“已经上百人在城中聚众闹事,咱们这刺史府外都有一百来号。”
“这事情要是闹到圣人那里,你家老爷我命不久矣!”李卫仔细斟酌一番,忙拉住衙役的衣角,又连连说道:“快去给我收拾好东西,这苏州城咱们是待不下去了!”
“大人这是要...要逃?”衙役惊呼出声,不肯相信自家大人的决定。
李卫哪里管得了他,这一会儿像是只见了鹰的兔子,撒开两腿忙找着府中值钱的东西。
“我这不是逃,我这是保命!”一边翻腾自己寝房中藏着的库房钥匙,一边自言自语的呢喃出声,不知是说给那衙役听的,还是为了给自己找借词卸责。
总归这苏州刺史李卫今日之举将自己初入仕途,所有的良知和善心掩埋的是干干净净。
第二十八章:陆府平乱
桐允打从今早就看出少爷心神不宁,总是问起自己四小姐阁中可有人来传话,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从未见过少爷如此紧张过什么事。
“桐允,四小姐那...”
陆之庭话还未问全了,就看见自己书童皱巴着小脸连忙摆摆手:“大公子,这话您一炷香前刚问过我!”
已经是贾家放盐的第三日,按照跟小妹的约定,今日就该在府门外头布施放盐,可眼下还没接到消息,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揽月阁里的那位主子倒是着几分闲情逸致,褪去了鞋袜赤脚在湖边戏水,佯装不知整个苏州城因为她已经是乱成一锅粥。
陆子虞手捧着裙边,玉足一勾带起水花朝着湖心溅去,湖底那锦鲤被惊吓的四处游窜,惹的她散出一阵娇笑声。
“小姐,落宁姐姐回来了!”在一旁侍奉的小侍女阿桃,手中持着块儿棉麻粗布,一见落宁归来,赶忙拎起主子的绣鞋往那湖岸边走了几步,急声唤道。
陆子虞走至岸边,脚上沾着的草屑被阿桃理去,穿好绣鞋,掸了掸裙摆的褶痕笑盈盈望着落宁轻问:“如何?”
“不出小姐所料,乱透了”落宁边说边点着头,她现在对自家小姐那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知会大公子一声即刻在府门外施盐,若是有人来问,便叫大公子按照我那番说辞去应付!”陆子虞微微扬了下巴,两指缠了圈坠在耳边的一缕青丝。
这动作落宁熟知,小姐胜算在握的时候才会做出这习惯性的姿态。
陆之庭得了小妹口谕,忙是唤了管家安排府中所有小厮将那已经在库房中放置了十多日的盐袋扛到府门外头,拆开了袋口倒进早早洗净备好的盐槽里。
虽然他这几日不曾出府,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苏州城内的动乱多少他也是知道一些,今日还听了桐允与自己唠叨说是已经闹出了人命,他只希望小妹让自己囤的这几百石盐真的可以平息祸乱,救苏州城于水火,不要在枉添人命了。
不过片刻,这陆国公府门外施盐一事的消息像是被风吹散的蒲花,传至苏州城各个角落。
“听说了么?陆国公府门口施盐?”贾家门外围着的几行人听此消息,不知真假,但手中紧握的武器渐渐垂放在身侧,没了刚才那股子血性。
“别管他真假,咱们一探便知!”
“是啊,咱们去瞧瞧。”
本是将贾家围的水泄不通的一众百姓,凑成堆转首向着十三巷子陆府的方向走去。
剑拔弩张的街道,一时间又恢复如往昔的欢腾热闹。
瀛夙主仆两人虽身在小小客栈,却是将这苏州城的近况尽数掌握。
“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这苏州城都已经全乱了!”茯筠见自家主子斜靠在一旁软塌上,一手握着珍珑棋谱,一手执白子在面前摆放的棋盘上轻叩着,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何人堪比?
“急什么,陆国公府不是施盐了?”软塌上的男子对照了一眼手中的棋谱,将白子落入黑棋欲要做成的真眼中。
茯筠眼珠子骨碌转了会儿,咬了咬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盖,皱眉有词:“是陆家大少爷施的盐。”
说话间一只信鸟立在窗前,用喙捋了捋身侧羽毛,腿上绑着一张卷起的字条。
信鸟眉心带着一点黑墨,这是墨崖来的秘信。
茯筠将字条取下,交由瀛夙手中,字条折开上有几行小字:“刺史李卫欲要潜逃,墨崖已搜罗了李卫和贾岑贩卖私盐的罪证,主子可往将其抓获送京!”
瀛夙捏着纸条,薄唇上扬三分,漆黑的眸子此时幽幽凉凉像是正月冰潭,挂着让人刺骨的寒意。
“走吧,刺史府!”掷地有声带着怒意,只因他瀛夙最是厌恶那些鼠辈无能的昏官。
眼见主子这一路都阖目不语,茯筠不禁替那刺史大人捏了把冷汗。
苏州城的百姓们听及陆国公府门外施盐的消息便是齐齐整整去了十三巷子,刺史府这会儿门庭冷落,将那紧闭了半日的府门终是打开。
瀛夙挥袍下了马车,迈开步子朝着刺史府的门口走去。
“你们是何人?”府中衙役见这二人气势不凡,不敢妄自出手,只用了手中的杀威棒将两人去路拦住。
茯筠掀了眼皮子,双手环在胸前,把头扬得老高颇有一股子狐假虎威的样子:“你们也配知晓,我家主子名讳?去喊你们大人来!”
为首的两个衙役,见茯筠行事如此放肆想必来路定不简单,撤下杀威棒将二人先迎入前厅中,又忙去寻了自家大人。
李卫褪下官府,弓着身子在库房里倒腾值钱的玩意儿,听衙役来报说是有人来寻他,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百姓。李卫一时半会摸不着调,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衙役去了前厅。
“你二人,姓甚名谁?”李卫直起腰坐入厅中上位,望其瀛夙二人一眼,振振开口。
没等茯筠逞能,瀛夙撩了袍角坐入厅中下方的位子上,不露喜怒:“姓瀛,名夙。”
“姓瀛?瀛...瀛!”李卫翘着二郎腿,手捧一碗热茶晃荡着头念出声。
这越念越不对劲儿啊!
怎跟当今圣人是一个姓?
脑中似想起那日在凤仙楼里灰袍男子所说的话:“九皇子瀛夙,来苏州查私盐!”
瀛夙?九皇子?
噗通一声,李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脸上涌上了些惊惧:“下官有眼不识九皇子,下官罪该万死!”
“咚...咚咚”这一会李卫的脑袋不似刚才悠闲晃荡,倒是在地上磕的声响。
旁边立身的衙役们一见自家大人伏地叩首,也是跟其一同对着瀛夙行了大礼。
“下官?我瞧李大人还未到昏散便是褪下官服似是不愿做我东瀛的官臣,怎还敢妄自如此称呼自己?”瀛夙未看地上之人一眼,只将自己袖中的菩提串拿出来揉搓。
李卫看了眼自己衣衫,眉穴突突一跳,心中暗道一声:“该死!怎今日提前把官服给换了!”
大了胆子轻撩眼角,想去看看位子上那九皇子是何表情,却未曾看清看细,既然这九皇子找上门来,想必已经是知晓这几日苏州城内的动乱是因为自己和贾家同流合污贩卖私盐而惹出的,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壮了胆子搏一回。
心中歪念一动,李卫起身大呵:“他们二人是假的,给我将胆敢冒充九皇子之人拿下!”
还未等衙役们有所动作,李卫便想趁乱逃脱,刚往后退了两步,腰间抵住冰透且坚硬的东西,低眉去看,却是一把长剑置于自己身后。
持着剑的男子身穿自己府中小厮的衣裳,右脸上有着一块儿狰狞的疤痕,正像是野兽看着猎物般阴然盯着自己。
第二十九章:情灭
墨涯一双凌厉的鹰眼见那李卫欲要逃跑,手腕一转对其脚裸刺去。
“噗嗤”
剑光一闪,便将李卫的脚筋挑断了去。
“啊!血...血”李卫脚跟一软,瘫坐在地上,两手颤颤巍巍捂着那正往外飞溅出血的伤口,身子抖得成筛。
这下李卫除了添上翅膀,或者遁地而去,否则想跑,那简直痴人说梦!
茯筠没看清刚才墨涯是怎么出手将李卫制服,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电光,等回过神来李卫那厮已经是倒在地上!
抬眼悄悄瞪了一眼墨涯,觉得他在主子面前夺了自己风头,嘴角一抽:“嘁!”
虽声音细如蚊蚁,可毕竟是习武之人,那耳力怎能听不见?
墨涯微微侧目,轻眯了眼,瞧着佯装无辜的茯筠,只觉得心中好笑。
瀛夙望着地上抱脚哀嚎的李卫,眼中无波无澜:“你是自己招,还是我替你说?”
“下官不知九王爷想听什么?”他知道这九王爷问的是什么,可却在这儿装傻充愣。
事到如今,李卫还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闭紧了嘴巴,让这九皇子得不到一丝信息恐怕还有活着的机会,倘若是认罪伏法,他的小命便被捏在别人手里。
换成别的皇子,这想法倒也不差,总归是给自己留了些盼头,可他时至今日气运不好,偏偏遇到本事通天的九皇子瀛夙。
“哦?你不知我想听什么,可你家夫人确是知道”瀛夙半阖着眼,语中带嘲弄,眼见他身子顿住,猛的抬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望着自己。
这时从厅门口进来一位打扮规整,容貌清秀的少妇。
这少妇便是贾家嫡小姐,贾珍!
贾珍今日瞧着李卫的眼神不同于以往带着爱慕和恭敬,此时她眼中只有快意和疯狂。
“罪妇有事禀报”盈盈一拜,丝毫不见慌乱,闺阁礼仪拿捏的恰到好处。
遇见了灭顶之灾,还能如此冷静之人,不是心智坚韧,就是心如死灰,从小养尊处优的贾珍显然是后者。
“该死的贱妇,你给我住嘴,你要是说了你兄长便是也会没命!”李卫双眼急得瞋目裂眦,血指长屈指着她。
听见这李卫又羞辱自己,贾珍用力咬着下唇,尖锐的指甲刺在掌心,声音拔了高,带着愤恨:“三年前,你为了能让我贾家替你贩卖私盐,毒死了你那原配夫人威逼我兄长,将我嫁与你这畜生。”
贾珍声咽气堵,抹去脸颊两侧滚下来的泪又道:“两年前,你看上了城郊东侧一处院子,那本是制药的老铺子,不愿卖手与你,你便是用计让那药农给别人开错了方子,最后扣上个谋害百姓的罪名被送去了牢中。”
李卫被气的咬牙发抖,他竟没想到将自己害至最惨的却是自己多年同床共枕的妻子。
“我是你的夫!”李卫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向自己双腿。
贾珍反笑:“前不久你见花楼里的娘子貌美还跟我商量,说要抬进府去做十八姨娘,你是我的夫,可也还是后院一众破烂户的夫!”
见着李卫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那肥硕的身子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似不觉得解气,贾珍冷哼一声:“前些日子,你和我二哥去了凤仙楼见那京...”
话还未说完,只觉心口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喷在她脸上和裙袍上,眼向下探。
一柄做工精巧的却也无比锋利的匕首直插入自己胸口,握着匕首之人是自己以为能携手共度一生的夫君。
刚才李卫见她口无遮拦,似是要把那极为重要的事情给抖落出来,一时心急如焚,摸到自己怀里揣着的匕首,想也未想便是送入自己发妻的胸口。
贾珍说不出话,只楞楞地瞧着他。
李卫也似乎也是傻了般,坐在地上望着自己双手出神。
事情发生的太快,一屋子人谁也没想到,会演变成如此。
只有坐在下方靠椅上的瀛夙眼中清明了然,似是这一切他都已经知晓,只是望见地上见血,紧锁了眉。
贾珍只剩几息,她没同李卫再谈起什么多年夫妻的情分,只一双婆娑的杏眼带着疑色看向李卫身后的墨涯:“你说不会让我死的?”
“我以为你上过了一次男人的当,便不会有第二次!”墨涯扯过肩上黑色披风一角,缓缓擦拭干净了剑上血渍,望着贾珍的双眼冰凉彻骨。
贾珍自嘲轻笑出声,用力拔出了胸口匕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划开了跟前无情无义男人的脖颈。
两人双双倒入身后的血泊中,黄泉路上能有个伴,也不必走的太孤独。
“属下办事不利”墨涯看了眼已经断了气的李卫,走至自家主子跟前儿,拱手从怀中掏出了李卫这些年在苏州受贿的账簿呈了上去。
“是可惜了,回了京自己去领罚。”
“是!”
瀛夙本就不指望从李卫嘴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凭他的官职还不配知道那可以避过圣人和自己,暗地里操纵着东瀛私盐贩卖的官员名讳。
“收拾好这里,刺史府一切事宜先由本皇子暂时接管!”瀛夙扫了眼一个个目光呆滞的衙役,沉声吩咐。
不等衙役们回过神,瀛夙将手中菩提子收回了袖中,转身出了厅门。
茯筠见自家主子不在自己身边,只留他跟墨涯独处,心里发颤,也不知怎么搭话,忘了地上贾珍,清澈明亮的双眸带着着怒气:“好歹也是一介妇人,你明明刚才能助她躲过去那一刀,为何袖手旁观?”
墨涯并未理他,正欲要抬足出去,袖口被人给拉住。
是茯筠的手,他今日怕是多吃了二两熊胆。
“想知道?”墨涯冲着他森然一笑。
这一笑,直让茯筠觉得身上汗毛倒竖,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想知道,墨涯真的是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的活阎王么?
“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你要是亲眼见到那女人面色不变让人拔了自己侍女的手指甲,你还觉得她,该救?”墨涯嘴角仍挂着笑,定定看着他。
茯筠头摇的像拨浪鼓,鼓着腮帮子。
那夜,墨涯告诉了贾珍,刺史府已经被朝中盯上,若是想保命只需要在九皇子面前揭露李卫罪行便可。
墨涯本确实打算保住这妇人,可当他飞身出去没多久,便是听见了贾珍房中惨叫声连连,转了向又回去瞧。
贾珍正在房中对着自己侍女撒气,先是拿珠钗在那身子上扎了几下,觉得不解气便命小厮将那侍女十根手指甲通通拔了,这等恶毒妇人,留着也是祸害。
他倒是要感谢那李卫一番,替自己解决了麻烦。
第三十章:结梁
苏州城自从陆国公府布施放盐起,百姓怨骂声便是渐渐压了下来了些。
不过三两日,又是恢复如往昔一片繁华,似是已经把前些日子贾家高价贩卖私盐的事给抛之脑后。
相较于苏州城这几日的盛景,贾府倒是显得氛围压抑。
“大管家,二公子能熬过来么?”贾府后院跑进一个小厮,拉住大管家的手,面上悄悄打探。
“唉!”大管只轻叹了一口气,并未回答。
他已经数不清这几日有多少侍女、小厮来问这句话。
二爷病情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这是被急火攻心,需要慢慢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可这每日噩耗连连,像是他家二爷的催命符。
大管家对着那小厮咧嘴苦笑一声,摇了摇脑袋。
“回来了,回来了!大爷回来了。”贾家门外传来一阵雀跃的惊呼声。
贾家大爷,贾崇。
他两月前去了南疆琊山收药材,今日才归至府中。
大掌柜听见大爷归家的消息,黯然失色的眸子一下亮如星斗:“大爷归府了?”
这下可好,二爷总算能闭了眼,无牵无挂的走。
贾崇下了马,刚跨进大门,便是见府中奴仆一个个都皱巴着脸,丝毫不同以往他归家时那种喜悦。
大掌柜小跑来至门口迎接。
一见到贾崇,噗通一声响跪在地上,垂首在地泣不成声。
“大爷,您快去瞧瞧二爷吧,二爷他...他快不行了!”大管家呜咽说着,只把站在旁边的贾崇说的一愣。
不行?什么快不行了?!
贾崇似没反应过来,但是他心口隐隐揣着不安,撒开了腿往贾岑的院子快步走去。
站在贾岑房门外头,便是听见里面传出女人哀痛的啜泣声。
大手轻颤,微微推了那虚掩着的房门。
贾崇抬眼进去,本该宽敞明亮的屋子,此时正拥挤着一群人。
从外往里数。
先是十几个哭的稀里哗啦,看着生厌的小妾。
再是贾氏二房,三房里的七八个堂弟姐妹。
最里侧是两位身穿灰色大褂,髯鬓微霜的大夫,手中正捏着银针,朝着床上所躺之人的头顶穴位慢慢捻进三分。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如一张薄纸,嘴唇干裂,本应该是精明如狐的双目也是紧闭着,倘若不是见他胸口还在起伏喘气,八成已经是被认为是个死人了。
这是他贾崇的弟弟?
屋里头的人见推开门的是贾崇,都停了下来,怔怔看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床榻方向走近了去。
三房的贾嵩上前一步,轻轻唤了声:“大哥...!”
贾崇未看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置于腿侧。
立在床边,贾崇终于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是他的胞弟。
“二弟!”贾崇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叫着。
他脑子发懵。
房中众人也是颇有眼色,见贾崇归府,默默退步子到了门外,给两个人腾了地方说上最后几句话。
床上的贾岑似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悠悠转醒。
双眼眯了条缝,看着床榻边站着自己盼星逐日等来的大哥,勾唇浅笑,面色安然:“你回来了,大哥。”
“是,大哥回来了!”贾崇见他醒了还同自己说话,泪从眶出,紧紧握着他的手,想往他身上传些热呼劲儿。
贾岑虚弱朝着自家哥哥一笑,像是安慰:“别费力气了,大夫说我只吊着一口气,我这口气就是为了再见兄长一面。”
一边说,一边往外淌着泪,可面上却是欣喜和满足。
“为何会如此,为何?”贾崇呜咽难言,将贾岑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
“是命,怪我自己鬼迷心窍,不该将那私盐高价卖出去”贾岑苦笑,呆呆望着头顶上飘动的轻纱幔帐。
“不...不怪你,商人就应该重利,你何错之有?”贾崇摇头,呢喃轻语。
“大哥,能死前再看你一眼真好!”
“胡说什么死不死?大哥回来了,有什么的冲我来!”
话音落了一阵,没听见床上之人再应,贾崇心头一震,向其胸口去看。
不再微伏,静如老钟!
“二弟!”撕喊出声,悲痛欲绝。
贾崇扑在胞弟身上,紧紧将其抱在怀里。
门外所立众人听这动静,心中也是明白,双袖掩面,悲恸泣声。
一时间,贾家如阴云笼罩,哀声不绝。
贾岑是气死的,属于暴病,按理不能在府上停尸,应该早早火化为好。
可是一心疼爱弟弟的贾崇,偏是要在府上停尸二七天,丧幡挂在贾家每个院子的房梁上,香火不断。
“大管家,你且仔细与我说来这前因后果!”贾崇身穿丧服,在灵堂里给已是故去的二弟填了柱香,哑声问身后躬身而立的管家。
贾家大管家便是将陆国公府先同自家铺子断了生意讲起,又说这生意一断银子周转不开,不少铺子了关门,掌柜的携了剩下现银逃走,才把二爷气出了病。
贾崇越听,眉头便皱的越紧。
他比贾岑心思还重的多,自然听了后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们贾家应该是被下了套。
虽不明陆国公府这么做是为何?可这这梁子结下了,一命偿一命。
自从瀛夙三人接管了刺史府,不少城中百姓也是有所耳闻,知道前刺史大人因与那贾家串通一气高价贩盐,搜刮民脂民膏残害苏州百姓一事,已被京中来的贵人斩首。
连百姓都知晓了的事情,陆国公府怎能不知?
这天一早,九皇子瀛夙便带着墨涯和茯筠二人前往国公府拜会。
马车停于稍显朴素的府门前。
门外站立着一个面善的小厮,见其三人下了马车,忙是一脸客气:“三位公子,可是要寻我国公府何人呢?”
茯筠正欲要上前一步,呈呈威风,双手叉腰刚要开口,却被墨涯递出去的牌子拦下了。
小厮弯腰,双手接过牌子一看——苏州刺史。
谁不知这刺史大人已经是被斩首了,现在管理刺史府的是京中来的贵人。
小厮朝他们三人看了半晌,神色恭敬作揖:“贵人稍等,奴才去禀报公爷。”
陆国公接过小厮手中的牌子一看,眉心直跳,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连头上的玉冠绾的发髻都给跑散了些,见着瀛夙三人忙是折腰施礼:“草民陆谨延,见过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