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阳灵之山(一)
残垣焦柱、断壁余殇,云夜同南遥马不停蹄的奔了一日一夜,一入天枢便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
尤其天刚蒙蒙亮,路上也没什么人,更让那坍塌的街道显得触目惊心,给人一种战争过后的荒芜感。
“老伯,这城里是怎么了?”
南遥好不容易看见个挑担的老人家,连忙将人拦下,心有焦急的问道。
那老伯见有陌生人同他搭讪,先是一惊、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后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个娇俏的小姑娘,便放下了浑身的戒备,摇了摇头叹道。
“姑娘是外乡人吧,城内前几日刚遭了大难,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拨恶匪,到处抓人、四下放火,幸好后来被一队黑衣人赶了跑,不然这天枢可要被屠城咯!”
“恶匪?”南遥皱着眉,瞥了眼面色凝重的宗主大人,继续打探消息:“哪来的恶匪啊?我姑姑说这天枢安平宜居,才特地邀我姐妹二人过来小住,怎的就突然出现了恶匪?”
南遥开口,那老伯才注意到一旁的云夜。见对方身姿风采皆是不俗,又刻意多看了两眼。
直到眼前的小丫头不悦的瞪了过来,那老伯才回过神,连忙撇开眼,略带尴尬的道:
“我等平头百姓,哪里清楚这江湖中的是非恩怨。不过小姑娘,老头子看你姐妹二人面善,也是好心提醒一句,世道动乱,你们还是不要在外乱逛,早些回家去吧……”
老伯说着长叹一口气,又挑起了担,继续往城外方向行去,徒留云夜南遥二人站在凛冽的晨风中,久久不曾说话。
“宗…宗主……”
南遥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女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她知道安平族人对宗主大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无论是宗主,还是那个永远留在川中的云非师父,他们所想所求的,不过是在有生之年能带领四散的族人回到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
从离宗到姒族,从昆仑秘境到姒族圣玉,无数人前赴后继,用生命换来了回家的希望,难道就要葬送在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恶匪”手中吗?!
冻雨纷纷而下,还未落地便化作絮絮的雪,落在焦黑的残垣断壁上,亦像落在两人的心间,带来融化不掉的冰封……
“云夜……族女?”
“什么人?!”
街巷上本没有人,却猛的从两人身后传出一声轻唤,惊的南遥连忙拔了手中的短剑,朝藏在暗处的那人刺去。
南遥的身手算不得太好,对付寻常的三脚猫也是绰绰有余,奈何还未近身便被对方躲了过去。
樵夫打扮的乔诸见南遥手持利刃、毫不手软,只得一脚踢飞了她手中的短剑,飞奔至云夜身前跪拜道:
“云夜族女,在下是嘉云东楼的乔诸!”
静立的女人见来人自报了身份,这才令南遥住手。
只是小姑娘心有不悦,还想一脚踹上去,直接被云夜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这才捡了地上的短剑避到一边,撇着嘴做无辜状。
“你家楼主倒是料准了我不会袖手旁观。”
女人的声音冷若寒冰,叫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激的乔诸浑身一震,仿佛又回到了火烧嘉云东楼的那一夜。
“公子只是命乔诸等在这里传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乔诸垂下头,如实道。
上官明修离开嘉云东楼时刻意留下了乔诸,就是猜到云夜不会对姒族族人置之不理,知道安平出事,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赶回来。
而云夜也确实也如他所料,出现在了天枢城内。
只是如今多年努力毁于一旦,留给她的只是一座毫无人息的空城,谁又有心思去算计那些爱恨纠葛、恩怨过往呢?
见面前的女人不言不语,冷的像是飘荡而下的飞雪,乔诸连忙垂下眼解释:
“族中出了叛徒,向外人透露了北溟阴山与姒族族人的所在,公子这才迫不得已转移了三系姒女。只是情况紧急时间仓促,便顾不上那些留在天枢的外姓族人了。”
“转移?”云夜眼中忽地腾起一抹不可置信,直勾勾的盯着乔诸、往前踏了一步:“你说你家公子已经将平阳嬷嬷和长老们转移出了天枢?!”
乔诸不敢隐瞒,悉数相告:“神武秘陵的消息泄漏后,公子便知道安平必有一劫。幸好人手齐备,这才令乔槐带着姒女们走了渭荫河廊,从地谷往阳灵山的方向迁移。”
“阳灵山……”
听到这个甚少有人知道的地名,云夜脸上的狂喜淡去,又换上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阳灵山是姒族族地的入口,上官明修将三系姒女引向阳灵山,难道是想凭借一己之力解开封印,让姒族众人回到阔别百年的北溟阴山?!
“正是。”乔诸这才抬起头,不躲不避的看向那位似族女的眼:“公子命乔诸守候在此,只是想要知会族女一声:姒族上下已经无路可退,如若族女还是下不了决心,那阳灵山便会是神女一族最后的葬身……之地!”
无路可退……葬身之地……
寒风夜雪吹散了蒙面的布巾,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然而容貌精致的女人却抑制不住的往后踉跄了一步,捂着胸口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来。
姒族,最后的神女之族。
姒族这两个字像是永不磨灭的烙印,伴随她度过了漫长而又苦郁的二十年。
二十年,她从幼时的懵懂无知担心受怕,到少时的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又到后来离开无念山、遇见了一辈子不能释怀的男人秦君璃。
姒族是她作为一族之长的责任与义务,带领族人回归北溟族地,亦是无数族人用生命与鲜血换来的希望与企盼。
当上百族人为了送她脱险毅然赴死,当平叔为了保她安全孤身引开追兵,再世为人的她就注定摆脱不掉这样的身份与责任。
上官明修太了解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寄希望于她的姒族人葬身阳灵山,成为回不了家的孤魂。
葬身之地——如果她选择不管不顾、肆意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昆仑秘境的阳灵山便是姒族族人的葬身之地。
若她现身昆仑,以神女之血解除北溟阴山的封印,那冰雪覆盖的荒原,便注定是她的“葬身之地”了吧……
一个失了心失了魂的人,就算活过了千世万世,又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第六百五十二章 阳灵之山(二)
“他在哪儿?”寒风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好不容易抑下了胸中的血腥气,有气无力的问道。
乔诸眼中一亮,紧了紧握剑的手,连忙上前答到:“神武陵,公子拿着平阳嬷嬷的权杖,已经先一步动身去了神武帝的陵墓,如若族女……”
只是话音还未落地,乔诸便感觉眼前一阵狂风疾雪。
凛冽的风雪直刮的人睁不开眼,待他能够视物时,方才还站在眼前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漫天的雪花遮掩了一地的焦黑荒凉,幻化出经久不散的阴冷血意……
就在云夜带着南遥赶往天枢时,云雪也按照自家宗主的吩咐,抓着千里迢迢从无念山赶来的云霜就入了防备严密的西北大营,出现在了那位靖阳王殿下的面前。
云夜一声不吭的离开,惹的秦君璃焦躁烦闷,自然对眼前这个执书阁的臭小子没什么好脸色。
见他二人死皮赖脸的非要闯进自己的营帐,冷哼着揶揄道:“这是何意,你家宗主莫不是又着你来给本王送图?”
云雪听出了秦君璃话语中的酸涩,也不动怒,而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垂着眼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落坞山的地图只有一份,还是当年用了离宗十数弟子的性命换得,殿下如今再想要,怕也是没有了。”
两年前他还是胆战心惊、自卑懦弱的少年,昆仑雾影的剑客还守靖阳王的身边寸步不离,就连云非师兄也尚在人世、为宗主大人鞍前马后百般思虑。
而今不过短短两年,曾经习以为常的那些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但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落坞山……”
听见少年口中蹦出的地名,秦君璃的脸色有些莫名。也不再追究二人闯入军营之事,而是站起身,走到那副悬挂着的堪舆图边,看着一片不落笔墨的空白目光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的落坞山一战惊心动魄,不仅让赵铎的五万精锐悉数葬在了那片毒物横行的瘴泽,更是险些让身为离宗宗主的云夜一去不返,永远的留在了落坞山下。
利用瘴泽解决掉魏家心腹之后,秦君璃曾借清理之名探了探落坞山后的昆仑秘境。
奈何那座不知名的孤山卦爻不叠、盘罗不分,就连出身雾影门的前洲也不敢轻易深入,便叫他绝了一摊究竟之心。
如今被云雪提起来,让人想起了往事,心中又再度浮起莫名的躁动。
大半年未见,离宗云霜又长高了几分,素裙窄袖、容貌娇俏,却依旧一副无甚心机的模样。见营帐内的气氛有些微妙,连忙用手肘捅了捅与她同来的少年。
云雪本就无意争辩什么,被云霜一捅后便不再开口,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无声的沉默。
然而那个身份尊贵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伸出手指从图上的空白处缓缓抚过,漫不经心的问道:
“执书阁博文广记,不知云雪公子可听过‘昆仑阳灵’。”
“昆仑阳灵,那是什么东西?”云霜心直口快,皱着眉面露不解,可她身边的少年却眸光一沉,眼中露出深深的戒备。
秦君璃感受到了少年身上的变化,扭头勾着嘴角幽幽一笑。
那笑容冰冷不达眼底,却是恍若利刃般直射而至,让云霜心生骇意,只得扯着同伴的袖子往后藏了藏。
云雪不知秦君璃是如何知晓“昆仑阳灵”一地,但觉他势在必得。今日就算从自己这边得不到答案,改日恐怕也会另寻他法,知道他想知道的那些秘密。
想到宗主临行前的交代,少年虽心有不甘,还是嘴角一瞥,缓缓道。
“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承阴阳之交替,继日月之光华,再冠以‘昆仑’二字,指的自然是昆仑秘境中不为人知的神山,阳灵山。”
“神山?!”秦君璃闻言瞳孔一缩。
然而未等他再开口,躲在云雪身后的云霜却又探出脑袋,好奇的道:“那昆仑山脉终年覆雪,鸟兽难存,又哪来的劳什子神山供人跪拜祭奠?莫不是那些寻宝探藏之人听多了说书,胡诌乱编的吧。”
秦君璃自然也不相信什么神啊鬼啊的,只是那天引开雷鸣的家伙刻意留下“西陵神武,昆仑阳灵”八个字,又让他不得不上了心,到处打探关于阳灵山的事情。
当初自己放出消息,让赵铎误以为神武秘陵就藏在人迹罕至的昆仑山脉之中,不疑有他的带了五万精锐涉险入伏,这才调虎离山,掌握了西北大营的主动权。
可如今又有人告诉他,世人遍寻不得的神武秘陵,竟是真的就藏在这昆仑一脉的阳灵山下,如何不叫人感到惊诧与好笑?!
早知如此,两年前清理落坞山时就直接掘地三尺好了,何必现在惹了旁人觊觎,又给阙谷关带来动荡的风险。
若是一般宵小,他秦君璃自然不放在眼中,寻玄麟卫解决了便是,只是如今的这个“旁人”,可是从武英殿消失的那位崇政帝秦成晖呢!
加上神武帝的陵墓在世间隐藏了百年之久,一个“半壁江山”的传说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了所谓的宝藏甚至不惜父子反目、兄弟阋墙。
如今边疆不定、隐患重重,要是这时候让世人知道神武秘陵现世,纷纷循迹而来,又要在这阙谷、在这落坞山嫌弃怎样的惊涛骇浪?
到时候莫说北齐,怕是蛮西小族一拥而上,都要将这阙谷关踏平了去吧!
“神山不神山的我不知道,但那神武秘陵……”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素衣少年的身上,恍若炙热的夏阳,灼灼不可直视。
少年却淡定自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可是就在那昆仑的阳灵山下呢!”
第六百五十三章 阳灵之山(三)
落坞山下的瘴泽毒物横行凶险万分,方圆百里几乎人迹罕至。
加上当年与赵铎一战后,秦君璃怕有人借以生乱,令严杜重兵把守,就更没有人敢靠近这片被瘴气笼罩的密林了。
只是维持了许久的平静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
一行人策马从黑暗中来,行色匆匆、训练有素,一下马便取了马背上的包裹聚在一起,听候当前那人的发落。
十数人,黑衣沉面,皆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正是秦君璃从西北大营挑出的玄麟卫。
“听闻当年魏家军为了得到神武秘陵的宝藏,不惜以五万大军开路闯入这落坞山,结果还没渡过月牙涸泽便损失殆尽,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落坞山瘴泽,当真如此厉害?”
云霜不敢靠近一脸严肃的玄麟卫,只得凑在云雪的身边小声嘀咕。
“确实厉害,当年连宗主都中了招险些丧命。师姐若是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入了瘴林可就回不了头了。”
云雪得到自家宗主的吩咐,跟在靖阳王的身边听候差遣,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云霜也要凑热闹,非跟着去寻那阳灵山不可。
既然甩不掉,云雪便索性将话说在前头,免得这位师姐到时候叫苦不迭,怨他没有说明白。
云霜本就不是个胆小的,听云雪这么一说,更是坚定了一探究竟的决心,撇着嘴嘟囔了些什么,便又凑到另外一边检查包裹去了。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又想到另外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这才皱了皱眉,走到那位靖阳王殿下的身边,开口道:
“穿过这片瘴泽便可进入落坞山,翻过了落坞山就是一片冰封不化之地。雪山绵延、东西难辨,到时候恐怕连我也不一定能够分清具体的方位。殿下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寻那阳灵山吗?”
少年站在黑衣男人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黑茫茫的一片,两人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的沉肃与凝重。
秦君璃背着手不曾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停留在那无边无际的黑茫上,深邃如夜、灼热如火,让人根本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是英雄孤胆、根本不将这昆仑秘境放在眼里,还是权衡利弊、直接萌生了退意?
“关于姒族,你知道多少?”
秦君璃冷不丁的开口,不提离宗,不提昆仑,偏偏提了传说中的上古女族,让云雪猛地一怔,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而男人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答案,甚至连视线都未挪开半分,只是以二人可闻的声音继续道:
“她将离宗的执书阁交由你,又遣了你给本王送药,想来对你极是信任。云雪公子聪慧无双,就算不曾得到证实,怕也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身份?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在执书阁听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他又怎会不知那个女人的身份?!
姒族,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支神女之族,被誉为“万世之源”存在。而那个同星辰一般耀眼的女人,正是背负着“神力”的姒族族女——云夜呢!
云夜将执书阁交给云雪时不曾避讳隐瞒,而云雪自然也将那些关于姒族的隐秘藏在心底,当做两人之间不为外人道的羁绊。
他知道神女一族在百年之前遭逢大难险些灭族,被迫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族地流落外世,只有寻得北溟阴山、打开封印的避世屏才能让族人远离乱世,回归阔别已久的家园。
一来北溟阴山的入口难寻,二来解开避世屏封印的玄铁卷早就不知遗落在了何方,云雪以为不管神女也好、族女也罢,她终究会留在外世,一辈子做离宗的宗主大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神武帝的陵墓会被人找到,为什么阳灵神山会暴露在世人的眼下,为什么神女之族会再一次被人推上风口浪尖?!
还有这个男人,靖阳王秦君璃,他到底又对宗主、对姒族的事情了解多少呢?!
“本王知道她是姒族的族女,也知道她一直在寻找北溟阴山,想要带领她的族人回到阔别百年的族地。”
秦君璃收回毫无焦距的目光,垂着眼,语意不明的说到。
崇政帝离开武英殿、踪迹不明的消息让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直到后来那人扔下“西陵神武,昆仑阳灵”这八个字,他才知道原来崇政帝已经得到了神武秘陵的所在,悄无声息的来了这西北昆仑。
神武秘陵是神武帝秦若阳的魂归之处,而秦若阳生前又与姒族先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那藏在阳灵山的神武秘陵定然记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姒族隐秘。
只是不知崇政帝如此执着于神武秘陵,到底是为了传说中的“人间至宝”呢,还是求而不得的“神隐之力”呢?!
“姒族终究非我凡邦俗国……”
想到柳东川在浮音楼同他说过的那些事,秦君璃的眼底忽的浮现一抹沉殇,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棱角初现的少年,激的云雪浑身一颤,不知身上窜起的是冰的寒冷还是火的郁热。
只听男人一字一句的道:“如若被人知晓了神武陵中的那些秘密,将神族的逆天之力暴露在世人的眼下,你觉得于她于姒族,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
神武陵中的秘密……
虽然秦君璃没有明说那藏在神武陵的秘密是什么,可云雪却知道,对姒族他并非一无所知,或者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的多。
让人不禁好奇,他到底是从哪里知晓这些连执书阁都探查不到的上古隐秘?!
“且不说神武陵,光是一个‘阳灵神山‘便教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难道你就没想这阳灵山与北溟阴山的关系、会不会就是那神秘莫测的族地所在呢?”
“姒族族地……北溟阴山……”
脸上的血色褪尽,少年眼中失去了光彩,恍若提线的木偶般,重复了一遍秦君璃的话。
待凛冽的寒风无情的袭来,带走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他才缓过神,扬起苦笑,看向无星的夜:“殿下意欲何为?”
“阳灵山,神武秘陵。我们必须找到它!!”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冰山冻土(一)
秦君璃带的皆是闯过落坞山瘴泽的玄麟卫,加上云雪过目不忘的能力,几人很快便绕开那些颜色明艳的毒物,抵达了落坞山下的月牙涸泽。
两年前的月牙涸泽幽森恐怖,叫人不敢靠近半分。但如今正值月盈之日,地下水顺着河床底部的裂缝悉数沁浮而上,让整个河道波光一片,宛若一枚挂在空中的弯月,倒真应了那“月牙”之名。
河床被地下水淹没,藏在那些泥土中的鬼火异虫也不敢探出水面,玄麟卫便直接做了竹筏,借着地下水的浮力出了瘴泽,进入了连绵起伏的落坞山中。
相比瘴泽洼地,落坞山只是寻常山野密林,虽然偶有猛兽,但畏惧玄麟卫手中的武器药粉,根本不敢近身。
然而越往西走,山势越来越陡,气温也越来越低。就连一路走来稀松可见的针叶灌木都逐渐消失,变成了满目的砂砾冻土,给人一种到了世界尽头的错觉。
在冰山冻土中走了整整两日,一行人皆面露疲惫。不知传说中的阳灵神山在哪里,也不知到底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气氛一度压抑到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怎么可能?!”
走在秦君璃身前的一名玄麟卫突然停了脚步,脸色大变,惊呼出声,让后面的几人迅速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雷鸣心肝一颤,紧了紧手中的剑,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
而发出惊呼的玄麟卫却是指着砂砾上的一块红漆碎石,不可置信的道:“我…我们好像又……走回来了……”
翻过落坞山后秦君璃便留了心眼,着玄麟卫一路用红漆做了记号,一来为了记路,二来以防万一、为回程做些准备,谁知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这些红漆油记竟是出现在了几人前进的方向上!
雷鸣蹲下身看了看红漆的颜色,又皱着眉四下看了看,站起身便阴沉着脸瞪了手下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让你一路往西吗?怎的连个路都不会带了?!”
“统…统领,咱……咱确实是一路往西的啊!”被训的玄麟卫甚感憋屈,说着便将手中的罗盘递到雷鸣眼前。
果不其然,罗盘晃了晃,指向了正西方。
既然一行人确实按照罗盘指向,一路在往西走,可为什么又会绕回了原路,出现在了原来经过的地方?!
“给我看看。”
少年裹着厚厚的大氅走上前,对着引路的那人伸了手。玄麟卫见自家主子点了点头,这才把手中的罗盘递了过去。
但见那指针左右摆了摆,分毫不差的停在原位,少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然而当他拿着罗盘原地转了半圈,那铜针竟在偏转了大半个罗盘后,又幽幽转了回来,指在了刻度盘的“西”字上,让众人一时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坏了?!”
云霜动作最快,抢了云雪手中的罗盘便不死心的到处走了走。
然而不管她面朝何方,铜针都会在偏离一个角度后转回原先的位置,让她惊呼奇怪,眼中露出好奇而又兴奋的光。
众人捯饬了一阵,依旧分不清东南西北,不得已只好搭了简易的帐篷原地休整。
而趁着空当,云雪却将那位靖阳王殿下唤道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觉得真是罗盘的问题?”
“当然不是。”
谁知那位靖阳王殿下闻言却勾了嘴角露出浅笑:“卦爻不叠、盘罗不分,放在寻常地方还不会惹人多想,可偏偏是在这昆仑秘境中,就多了无数可能了。”
秦君璃与云雪都未曾将话挑明,可他二人心中皆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预感——
那不为人知的“阳灵神山”,恐怕已经在他二人的脚下了吧!!
“真是传言误人,如若外人知道穿过落伍深入昆仑腹地,看到的不是奇光神迹,而只是这样一座草木不生的冻土岩山,不知又该作何想法。”
“世人愚昧,鉴人鉴物皆浮于表象,自是不知草深而药灵、石砺方玉润。参不透浮华名利,就是金山银山摆在眼前,最终只会变为砾土一座。所见所感,于其何用?于我何干?”
“殿下真知灼见。听殿下一番偈语,倒真显得云雪浅薄了……”
云雪如今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见靖阳王秦君璃背手而立、眸光深沉,亦垂下眼,不动声色的陪他东拉西扯。
倒是躲在一旁偷听的云霜耐不住性子,跳出来板着脸不高兴的道:“不过是些砂砾碎岩,也值得你二人探讨半天?再不想办法辨清方位,恐怕我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要在这山中打转了!”
云霜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其实刚才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玄麟卫已经生好火搭好了帐篷,而雷鸣见天色尚早,便留下八人守卫,亲自带着剩下的四人以营地为中心,四下晃了晃。
奈何这座冻土岩山太过诡异,还未等他几人走远,周遭便一下子从白日遁入黑夜,让他们不由的心底发怵,连忙沿着原路,一步一步的退了回来。
看着眼前的景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云雪与秦君璃也表情一凛,聚到玄麟卫升起的篝火旁。
“昨日还未曾有这般异象,说明我们离外界最多只有一日的路程。”少年从包裹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展开平铺在地上,皱着眉,面色凝重的说道。
那地图只用墨线勾勒了寥寥数笔,却比寻常图中的大片空白好上许多。
只见少年指着图上的一片区域道:“执书阁这些年常在江湖收集各种消息,曾找了一些进入过昆仑山的游侠,根据他们的口述与经历简单绘制了一份昆仑秘境的地势图。”
云雪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可秦君璃却知道这中间的艰难与不易。
昆仑秘境是何等虚无缥缈之地,别说能绘制出昆仑全貌了,就是找到那些入过昆仑山脉的游客侠者,恐怕都非易事。
这离宗的执书阁,当真是无所不能的吗?
第六百五十五章 冰山冻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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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岩山脉以西、秦岭山脉以南多有人迹,而北面是鞑靼小族活动的区域,只有中间这片终年覆雪、方位不辨,未曾有过外人涉足。按照我们行进的速度,目前所处的方位大概是在这一片间。”
说到自己擅长的地志推演上,少年浑身上下散发出自信而又灼热的光芒,让盘坐一旁的秦君璃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挑着眉做若有所思状。
“可这地方连个鬼影都看不见,真是我们要找的阳灵山?”
由于入了夜,周围漆黑一片,不闻人声、不见兽迹,围坐在一起的玄麟卫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有些不解的问道。
“昆仑神山只是古籍所载,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阳灵山,也不知那阳灵山到底该是何种模样。但以这天地异象来看,就算我们不在神山之中,怕也是离的不远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忽地从图中抬起头。
然而众人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兴奋与期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焦虑与恐惧。
也许在众人眼中,脚下只是一座草木不生、人迹不存的荒山,可在这位执书阁阁主看来,他们踏入的分明是星晷不继、乾坤交叠的灵域。
日夜不渡、八方舜变,试问南秦北齐疆土万千,又有哪里像此处这般,能够不循天地阴阳而存在的呢?!
“阳灵山只是一个方位,我们要找的是藏在阳灵山下的神武陵,不管是神山也好、鬼山也罢,总不能在此处空耗,还是得尽快找到秘陵的入口才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山冻土上的黑夜愈发阴冷瘆人。
就算云雪已经意识到了这荒山的不同,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太过直白,只能拢着大氅的襟口,将话题转移到了靖阳王殿下要找的神武秘陵上。
“如今罗盘失灵,又没有神武陵的具体方位,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走、又要到何处寻?”
说话的是玄麟卫中的一个小个子,唤作肖飞,当年同离宗宗主云夜在瘴泽中并肩作战过,对昆仑秘境的危险深有体会。
两年间肖飞的身量不见长,却愈发的坚毅沉稳,给人一种坚实可靠的印象。
只是他的话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让一行十数人皆陷入沉默,等着眼前的少年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连靖阳王秦君璃也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看着云雪略略挪开视线,凝视那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其实关于“阳灵山”,云雪知道的要比秦君璃多一些。
当年云诡带出的手札他一字不落的看过,又亲手绘了瘴泽的地图,怎会不知当时被无妄剑断掉的那一角正是这昆仑腹地的阳灵山呢?!
北城有溟,溟生幽吟。
山险崇崇,青绿容容。
归源卸甲,于我何从。
生有万念,死亦不重。
藏书阁古籍中的记载历历在目,云雪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当年的神武帝不惜一切代价破了姒族的避世屏,给神女一族招来灭族之难。
但如今的这位秦氏后人,却是离宗宗主云夜、姒族族女云夜心中最放不下的存在。
什么浮音楼楼主、羿王府幕僚,什么柳东川、封言青。就算宗主在川中一战后心结难除,回到无念山封山避世,但她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
所以才会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出现在新岐,才会三令齐发命自己连夜潜入北齐替人送药。
只是宗主啊宗主,你们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血脉与传承,更是秦氏一族与神女一族间难以调和的矛盾与仇恨啊!!
见那位年纪轻轻的执书阁阁主神思游离,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雾似风,秦君璃挑了挑眉,故意强调了一遍道:“云雪公子有何高见?”
云霜也发现了少年的心不在焉,连忙用手肘捅了捅同伴。云雪这才从秦君璃的身上收回目光,镇定自若的敛了敛心神,不急不忙的道:
“其实神武秘陵的传说由来已久,殿下可记得牵涉最广、闹得最凶是哪一次?”
秦君璃的目光闪了闪。虽然对方没有直说,但他心里明白,云雪说的定然是秦君逸同魏家在关山争夺千机匣的那一次。
那一次秦君逸算计了明妃的兄长魏显,又拖了佟家下水,逼的崇政帝不得不两边各敲一棒,来替魏家开脱。
虽然秦君璃当时人在阙谷,没有直接参与到关山的千机匣案中,但事后的消息也打探了不少,知道那装着西陵九星图的千机匣最后是落在了崇政帝的手中。
云夜曾说千机匣中的“西陵九星图”是执书阁伪造,根本与神武秘陵没有关系,秦君璃便当了真,不再去管那劳什子密图。
然而云雪却在这个时候重提旧事,让男人猜不透这其中的隐情,忽地绷紧了身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严肃冷厉的气息。
“自是关山屠案。”秦君璃一字一句道。
“这件事当初在梁京闹得沸沸扬扬,想必殿下也着人调查过,不知可记得那匣子上写了一句什么?”
秦君璃微微一愣,细细思索后蹙眉凝神道:“千机变,西陵现。”
少年这才勾了嘴角神秘一笑,开门见山的坦白:“确实是‘千机变,西陵现’,不过这六个字也是云夜宗主后来加上去的,原话可是‘千机变,九星移,阳灵饮血,西陵得现’呢……”
“阳灵饮血,西陵得现??”
前面两句一句出现在千机匣上,一句出现在西陵九星图上,众人再熟悉不过。可最后这句“阳灵饮血,西陵得现”却是根本没有人听过,惊的雷鸣也瞪大了眼,不由自主的往少年跟前凑了凑。
“饮血?是要歃血祭天吗?!你怎的不早说,好歹在落坞山中可以抓只野狼什么的,现在出都出不去了,上哪儿去找祭天的畜生?!”
少年淡笑不语,视线却幽幽的落在了秦君璃的身上,让男人眯了眯眼,一脸的警觉与防备。
“你莫不是想说,这祭天开陵的血……得用秦家人的吧?!”
“殿下可真是睿智无双呢……”
第六百五十六章 潮生花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世间万物自古有律,皆按照其命定的轨迹繁衍往复。
然而就算雷鸣在秦君璃的身边跟了八年,跟着他踏遍了南秦九州,也未曾见过如此震撼而又荒诞的景象。
九星悬朗之机,阴阳交替之时,只见那位靖阳王殿下伸手在腕上一划,便有血珠顺着锋利的刀口沁出,连成一片血线,淅淅沥沥的滴在坚硬如冰的冻土上。
冻土上有一片下凹的图腾,是云雪刚才着玄麟卫用匕首一点一点的凿出,不大不小,正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暘”字。
秦氏后人的血一碰上冻土便沁入字图之中,将那个“暘”字变成一个鲜艳刺目的血字。
鲜血沁满图腾的那一刻,阴风骤起、天地变色。地上的碎石、冰渣、炭火,连带玄麟卫身后那固定在地上的绳索油布悉数被狂风卷向半空,发出呜咽嘶鸣之响。
飞沙走石,疾风鹤唳,刮的秦君璃云雪一行根本睁不开眼,只能蒙上布巾聚在一起,牢牢的抓住身边的同伴,以免被风沙卷走。
就这样在黑暗中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骇人的风沙终于停了下来,一行人这才慢慢睁开眼,万分惊诧的看着眼前的冻土开裂,一点一点长出翠绿的植物,幻化出一条笔直向前的墓道来。
秦君璃抬脚要往那墓道中走,却被雷鸣一把拦住,小心谨慎的劝道:“殿下,这地方太诡异了,您……”
然而雷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只见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翠绿之物的小姑娘惊呼道:“潮生花?这可是潮生花?!”
云霜的惊呼惹了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在了墓道两旁漫山遍野的妖娆绿物上。
“潮生花?什么鬼?”雷鸣皱了眉,脸色愈发难看。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才开了口,不急不慢的解释:“潮生花是一种致幻的植物,生来极不起眼。如若只是一两株,很容易被人当作野草错认,但只要连成一片,便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在其生长之地幻化出截然不同的场景。”
“所以这样说来,我们刚才看到的冰山冻土只是幻觉,眼下才是阳灵山本来的模样?!”
不明就里的玄麟卫与雷鸣互看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与不可置信。
难怪百年来江湖上空有神武秘陵的传闻,却从未有人发现过丁点的蛛丝马迹。有这样成山成片的潮生花在,就算能够闯过瘴泽、翻过落坞山,外人看到的也不过是座荒废诡谲的冰山罢了,又谈何开启神武秘陵、得到富可敌国的宝藏?!
待众人惊诧的情绪过后,那位拢手站在一旁的靖阳王殿下才幽幽转过头,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墓道,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沉光:“走吧,让我们看看这传说中的‘神武秘陵’……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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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破了潮生花的幻境,那若是有人寻来,岂不是也能看见这阳灵山了?”
沿着墓道往前,不一会儿便进入地下,玄麟卫点了几盏风灯照路,而雷鸣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在云雪的身边问到。
“这倒不会。刚才的血阵只是让潮生花暂时进入休眠,等过会儿血腥气散了,那幻境便会恢复原样。不过相比尾随而来的外人,你们要担心的恐怕是这神武陵的机关暗器才对吧!”
少年话中的意有所指让秦君璃皱了皱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着实不是秦君璃太过小心眼,只是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无念山上下除了上官明修根本没有人知道姒族的事情,为什么这个叫做云雪的少年会知道阳灵山、知道神武秘陵,知道怎样破解潮生花的幻境,进入这神武帝的地陵?
阿夜啊阿夜,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神武帝确实是南秦的一代明君。”秦君璃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让随行的云雪微微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男人一边沿着地陵的入口向前走,一边波澜不惊的说道:“兴修水利、拓荒促农,广开工坊、减赋繁商,加上厉兵秣马训练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让边疆异族皆是望而生畏、不敢犯我南秦疆土半分。”
少年蹙了蹙眉:“对天下百姓来说,他或许是一代明君,可对姒族来说,他却是毁灭一切的灾难。如若当年不是秦若阳,神女一族不会被迫离开族地、惨遭世人追杀,落得血脉不存的下场。”
人生两面,爱恨难全。
就算再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又如何,终究没有得的自己想要的一生挚爱,不得不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山林修陵筑墓,成全生前的同归之愿。
如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也不知那神武帝秦若阳到底会要那万人朝拜、江山永固呢,还是会选一人白首、生死不离。
秦君璃知道少年误解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愀然一笑:
“不谈生前功过,本王是想说这地陵。神武帝在世令政清明,动用了大笔的库银造福于民,加上他在位的数十年,减赋减税,曾一度缩减宫中开支到素食布衣的地步。你觉得这样的秦若阳,又能从哪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作为他百年之后的陪葬品呢?”
“殿下是说这地陵之中根本就没有金银财宝?”走在前面的雷鸣闻言扭过头,一脸的惊诧。
毕竟神武秘陵的传说流传了百年,无数人为了得到宝藏妻离子散父子反目,落了一个身败名裂、性命不保的下场,如果这神武陵真的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墓,那岂不是要将无数人气的从坟墓中爬出悔不当初吗?!
云雪并不在在意宝藏什么的,先前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抖了抖嘴角:“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陵中没有宝藏,神武帝又为何要费这般功夫将陵墓修建在阳灵山下?”
看着墓道深处越来越清晰的那几个字,秦君璃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给自己,又像说给别的什么人听:“潮生花幻境——秦若阳他…或许只是不想有人来打扰他们吧…”
第六百五十七章 墓道石像
秦君璃一行沿着墓道走到底,便到了地陵的入口。
只是重逾百斤的顶门石已然被人挪开,在两扇厚重的石墓门间留下了一人宽的缝隙。
当空气顺着缝隙来回窜动时,好一阵鹰鸣鹤唳,幽森阴瘆的很。
雷鸣没想到墓门此时是打开的,仿佛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入了这神武地陵,不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武器,一脸的小心戒备。
可那位靖阳王殿下一脸淡定的道:“算算时间,那人离开梁京也有七八日了,赶在我们前面找到神武秘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你们切不可大意。”
说到底崇政帝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没有武功,自是不足为惧。秦君璃担心反而是那些守在他身边、听令行事的青莲卫。
青莲卫是南秦历代皇帝的私卫,随着崇政帝离开皇宫,千里迢迢的来到昆仑阳灵山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届青莲卫太过神秘,再加上一个身手诡谲来历不明的萧寻,就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麻痹大意了。
“这地陵的顶门石已经被人挪开,墓门外也无甚打斗的痕迹,想必防盗的机关是设在风水屏后,我们可要现在进去?”
雷鸣见四周并无异象,便上前透过一人宽的缝隙往墓内看了看,奈何那地陵中一片漆黑幽森,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他这才回到靖阳王的身边请示道。
秦君璃蹙着眉迟疑了一下,总觉得传说中的神武秘陵不会这样简单。
但这墓门已开,他们一行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遂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跟着他的玄麟卫会意,不待雷鸣吩咐,便提了十箭连发的弓弩与风灯上前,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超幽深黑暗的秘陵中探去……
打头的玄麟卫一脚迈过石制的地坎,感觉并无异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身形一晃,就要抬起后脚闪身进入墓门。
奈何他脚尖刚刚抬起,便听墓门外传出一道惊呼:“师姐??”
想要进入墓内的玄麟卫一凛,直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下意识的提气翻身后退,大声示警:“有机关!!快退!”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反应及极快,见情况不对连忙往旁边一闪各自散开。
几人还未稳住身形,便见原先半开的墓门“吱呀”一声由内而外合了上。
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隔着厚重的石门木门传出,让门外的那些玄麟卫皆白着脸,好一阵后怕。
如果离宗的少年没有出声,如果打头的玄麟卫没有发现异样,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墓门后的机关暗器射成刺猬了吧!
“什么情况?”雷鸣见人都退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心有余悸的问道。
“这墓门……”
探路的那人白着脸,看了看禁闭的墓室门,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靖阳王殿下,这才将视线挪向面色黝黑的雷鸣。
然而那位靖阳王殿下却蹙眉凝目,并不在意墓门处的机关,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刚才出声的少年。
“师姐?!”只见逗留在墓道处的少年又是一声惊呼,只不过这惊呼不是对着墓门处的众人,而是对着那个非要跟来的姑娘云霜。
云霜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停,不曾想此时却盯着墓道壁上的石刻愣愣出神,连少年唤了她两次也浑然不觉,让人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神武帝的地陵大家都没来过,谁也不知道会在里面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见云霜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云雪心下大惊,连忙伸手做势要去推她。
奈何还没碰到人,就被云霜一把攥住手腕,捏的腕骨都要断掉。
“可是这石刻有什么不对劲?”
秦君璃见状也走了过来,借着微弱的亮光在那石壁上匆匆一扫。
这石壁是墓道的一部分,象征着死者通往极乐世界的神路。
自古以来,神路墓道上雕刻的无非是云气仙禽异兽之类,取富贵在天、登峰造极之意。
而众人眼前的这方石刻却是出人意料的雕了一副浣衣图。
一群女子三三两两聚在河边浣衣梳洗,皆是容貌秀丽、眉眼精致,或站或坐、或笑或闹,就算只用了寥寥数刀,也让人感受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安定与自在。
“一娘俊,二娘俏,三娘三娘……”
云霜松了攥着云雪的手,颤抖着抚上那墓道的石刻,口中絮絮的念着什么。
就在众人的迷惑不解中,那少女又是浑身一震,好似茅塞顿开,惊呼出口:“绕一绕!!是绕一绕!!”
“什么‘绕一绕’??”
云雪以为自家师姐中了邪,连忙将云霜拉离石壁,想要让她清醒清醒。
谁知小姑娘眸光一沉,却是一咬牙,迅雷不及掩耳的对着石刻上的人影按了下去。
嘎吱,嘎吱——
机关轮动的异响在偌大的墓道响起,刮过人的耳膜心脏,带来一阵毛骨悚然的错觉。
云雪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壁震荡碎裂,在众人的不可置信中稀里哗啦的往下落,直至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石像来。
石像婀娜浅笑,顾盼生姿,被风灯的光线一照,竟是仿佛活的一般。
“这是……”
雷鸣等人听见动静,一个个的围了过来。
同样震惊的除了雷鸣还有云雪,少年看着一旁的云霜,面露诧异的问道:“师姐,你怎知这石壁上有机关?”
“我…我也不知道…”
奈何刚才还神思恍然的姑娘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低头绞着衣摆。
“就…就感觉这石刻有些似曾相识,好…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见到过?”
秦君璃盯着那一人高的石像细细揣摩,也不说话,云雪只好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嗯,一看到这石刻,脑中就有个人在笑,一边笑一边念那首童谣。”
“童谣??”
“一娘俊,二娘俏,遇见三娘绕一绕。你们小时候没有听过?”
靖阳王秦君璃自幼在皇宫长大,没听过也无可厚非,只是云雪同那些玄麟卫也是清一色的摇了摇头,表示闻所未闻,就让云霜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她一直以为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东西,可如今发现只有她一人知晓,如何不叫人感到奇怪诡谲?
“云霜姑娘在入无念山前,可是姓陆?”对着石像背手而立的男人忽然转过身,冷不丁的开了口。
云霜一愣,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殿下怎的知道?”
第六百五十八章 陆家之后
云霜的反应让秦君璃更是确定了心中的念头,眯了眯眼便道:
“锦州陆家——如果本王没记错,云霜姑娘的父亲是锦州陆成业吧。你闺名陆明霜,还有个姐姐唤作陆明安。”
“你…你怎么知道?!”听秦君璃说出她的身世,云霜有些心惊。
这些分明是只有离宗宗主才知道的隐秘,这位靖阳王殿下怎会猜测的分毫不差?!
“锦州陆家?为什么锦州陆家会知道这地陵的机关设计?”
这下莫说雷鸣,就是执书阁出身的云雪也是微微一愣,面有异色。
几人听秦君璃继续道:“陆家先祖在百年前曾是御用的匠师,精通机关擅长术法,后来于神武帝染病卧床之际突然从宫中消失音讯全无。起初世人并未起疑,直到归阴山空陵的消息传出,才有人慢慢将陆家与神武秘陵联系在了一起。”
云霜从未听人提起过陆家的过去,眼中又是惊诧又是不解,半晌之后才目光晦涩的吞了吞口水,道:“这么说来,陆家先祖是替神武帝修建这座地陵的工匠之一?”
“十年前江湖人为了追寻西陵九星图的下落,一夜之间灭了锦州陆家满门,你死里逃生,难道就不知道其中原因?”
秦君璃挑了挑眉,心有不解。十年前云霜约莫五六岁,已经能够记事。既然身为陆家后人,眼睁睁看着满门被灭,又怎会不知陆家与神武秘陵的渊源?!
面对这位靖阳王殿下的质疑,云霜目光一沉,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坦白道:“我刚入无念山就大病了一场,醒来后便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有时候看到特定的东西、听到特定的声音能够想起一些东西,但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关于什么人、又是关于什么事。云夜宗主后来也寻人替我看过,都无甚效果。”
云夜?!
宗主?!
听云霜提起云夜,秦君璃与云雪心中皆是一紧。难道那个女人早就知道这丫头是陆家后人、知道她能破解神武秘陵的机关,才特地让她千里迢迢从无念山赶来的吗?!
秦君璃若有所思的看了云雪一眼,但少年却无奈的摇了摇头,以二人可闻的声音叹道:“内宗弟子的身份来历向来是隐秘,只有宗主一人知晓。我接手执书阁只有两年,并不清楚当年锦州陆家的事,更不知道云霜师姐有这神武陵的机关破解之法了。”
锦州陆家,西陵九星图。既然牵扯到神武秘陵,当年的事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的明的。
云霜的身份是一重,这破解之道来自何人是一重,而她到底能够想起多少又是另外一重。
如今这阳灵山的所在已经被人透露了出去,藏着姒族隐秘的神武地陵随时可能被外人闯入,他们真要杵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雷鸣同云雪有着同样的想法,这位玄麟卫统领环视了一周、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便在秦君璃身边劝道:“殿下,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先入地陵吧。如果那位陛下真的带了青莲卫来,怕是容不得我们大意。”
秦君璃其实并不在意云霜的身份,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够带着一行安然无恙的闯入这神武陵。
只是云雪、云霜,一个熟读地志能够找到神山所在,一个身怀隐秘能够破解地陵机关,那个女人只身离开桐州却偏将这两人送到了自己身边,如何不叫人感到疑惑与不安?
纵然再过忧虑,秦君璃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听雷鸣一言,便脸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只见雷鸣上前对着离宗那两人抱拳道:
“云霜姑娘既是锦州陆家后人,又知道破解机关之法,不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打开这地陵的墓门?”
说到打开墓门云霜也是一愣,有些尴尬的看了众人一眼,顿了顿道:“一娘俊、二娘俏,遇见三娘绕一绕……要不我们绕着这石像走一圈,看那墓门能不能打开?”
“师姐!!”云雪见自家师姐不明就里却乱说一通,没好气的一笑,指着那石像道:“师姐,那口诀中说了一娘二娘和三娘,可眼下只有一座石像,我们又不知眼前的这个是不是‘三娘’,怎好胡乱下手?”
“唔,说的也是。”云霜觉得少年说的甚有道理,挠了挠头,将雷鸣问她的问题又扔了出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霜的一句话险些没把人噎死,云雪往前踏了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却余光瞥见那位靖阳王殿下只身走到了墓道的另外一边。
秦君璃目光灼灼,从那些或站或坐的女子身上一一扫过,见众人的视线跟了过来,又忽的转身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你可记得刚才云霜是按在了什么地方?”
云雪过目不忘,纵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记忆犹新:“妇人,一个梳着髻的妇人。如果我没记错,那发髻的样式是……”
“凌云髻。”
秦君璃嘴角一挑,冷不丁的冒出三个字,不待众人反应便伸手在石壁上一按。
只听一阵“轰隆”声传来,墓道另一侧的石壁竟也同先前一样,在机括转动的闷响中碎裂崩塌,直到露出一座真人大小的石像来。
“第二座!竟然还有第二座石像?!”
玄麟卫没想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墓道,竟然藏了这么多玄机,瞪着眼睛惊呼出声。
而那位靖阳王殿下不以为意,又继续在石刻的壁画上摸索了起来,只是第三次下手,石壁并无变化,墓门前的地砖却是“砰”一声塌陷了下去,缓缓升起第三座石像来。
三座石像——一座巧笑嫣然,一座顾目盼兮,一座垂眸安然。相错而立,可不正好是那“童谣”中的三人吗?!
“这三座神女像长的一模一样,分明刻的就是同一个人,谁能分得清哪个是一娘,哪个又是三娘?!”
玄麟卫不敢擅动,只能站在一丈外远远打量。有人看不出那石像的端倪,在人后小声嘀咕。
声音自然传入了那位靖阳王殿下的耳中,雷鸣一扭头,对着那个多嘴的玄麟卫就是一个眼刀,然而还不待他转头,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靖阳王秦君璃却是脚步瞬移,飘忽着朝那石像奔了过去。
“殿下!!”
雷鸣见状惊出一身冷汗,刚想上去阻止,可刚刚还纹丝不动的墓门却是“嘎吱”朝内打开,将那神秘莫测的地陵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帝王心思
入了墓门,绕过风水屏往前,又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只是如今甬道两侧的长明灯都亮了起来,没了刚入地陵时的幽森昏暗,只剩下无人言语的静谧凝重。
“殿下怎知那机关是设在第二座神女像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跟在秦君璃身后的少年终究忍不住,幽幽开了口。
问的自然是刚才墓门处的石像机关。
三座神女像相差无几,乍看之下根本就分不出彼此,可秦君璃却在一瞬之间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着实让人好奇不已。
好奇这位殿下到底是如何分清了三人、又是如何从中辨别出了所谓的“三娘”。
秦君璃挑了挑眉,本不欲解释,可见身后几人皆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便勾了嘴角高深莫测的一笑:“你们可觉得那石像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
云雪云霜对视了一眼,二人原先就觉得那石像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眼下经这位殿下一说,更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殿下说的是……她?!”
云雪毕竟在执书阁阁主的位置上呆了两年,知道的秘辛比云霜多得多,前后左右一联想,便想到了一人,只留云霜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的瞪着打哑谜的二人。
“神女一族的存在本就是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恐怕除了神武帝秦若阳本人,谁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姒族一族为什么会被迫离开族地、为什么会被世人追杀,而秦若阳他自己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长眠安寝。”
秦君璃说的那人是云夜,而这石像既然能出现在神武陵中,刻的自然是与云夜有着血缘关系的姒族族女澹源。
一身黑衣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有些晦涩,又有些神秘,只听他继续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神武帝生前定然和当年的姒族族女有过不浅的渊源。与其说那石像是打开墓门的机关,不如说是他刻意留在墓道中供人瞻仰祭拜的神像。”
瞻仰祭拜?
云雪蹙眉凝思,在心中百般揣摩这位殿下的话。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因为靖阳王殿下知道神武帝与姒族的渊源,才笃定那些石像雕刻的是当年的姒族族女澹源。
可若寻来的是其他秦氏后人呢,是否会因此止步不前、困惑徒生,是否又会因为解不开机关而对这些石像细细揣摩、究根问底?
“其实刚才我就发现,这些石像虽然容貌美艳仪态翩翩,在某些地方却寥寥几刀略过、刻的不甚细致,想来估摸也是工匠应了那位陛下的要求,刻意避讳澹源族女的真容吧。”
雷鸣一路听来,对二人所说的事情也了解了七七八八,知神武帝对那澹源族女一往情深,连死后也在自己的墓中修建神女像,好一番感慨。
“五六分像,既可供后人追思,又不显得唐突亵渎,可见这神武帝也是用心良苦。”
然而他的感慨却得那离宗的少年一声哂笑:
“用心良苦?如果真是此生挚爱、真是到死都割舍不下的执念,神武帝秦若阳当年就不该为了皇位放弃心爱之人。
功成名就、江山在握之后再来强取豪夺,打着真情挚爱的名义骗开了避世屏,结果害的神女一族被尾随而来的外人追杀屠戮,不得不远离族地、流落外世,难道这就是他的‘用心良苦?”
雷鸣不知当年发生的那些事,秦君璃却从柳东川的口中听过,见少年怒气徒生,自知无话可驳,只得幽幽叹了口气:
“怨憎会、爱别离,世人皆逃不脱七情六欲,更何况是独坐高台凄冷孤寂的帝王。除却和姒族的这段孽缘,神武帝此生可谓政绩显赫、功勋斐然,如果不是他安定民生、促农扶商,建立一个开明而又强大的南秦盛世,恐怕演变至今,南秦早就国破家亡,成了那北齐鞑虏的盘中餐口中食了吧!”
功过是非自待后人评说,身为秦氏后人,秦君璃无法像云雪那般,肆意评价那位皇帝陛下做过的选择犯过的错。
甚至他还有些庆幸,如果不是秦君逸、不是那个一直被自己看做对手的羿王,自己是否也会同神武帝秦若阳一般,面临着江山挚爱孰轻孰重的选择呢?!
几人不语,这狭长的甬道便又陷入了沉默。
云霜见状这才一把拽住少年,将他往人后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呢!”
“师姐要能听懂就怪了!”云雪没好气的一笑,瞥了自家不长心眼的师姐一眼,一边拽着她赶紧跟上队伍,一边简单解释道:
“其实那‘一娘二娘三娘’都是一个人,指的便是百年之前的姒族族女澹源。澹源身为姒族族女,注定只能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而秦若阳一生功绩显赫、青史永留,自然就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同他一样,能够永远的活在别人的记忆中,而不是就这样默默无闻的结束短暂一生、成为别人永远都不知道的存在。”
“那这又和墓门处的神女像有什么关系?”云霜眉头一皱,愣是没听懂少年话中的意思。
“哎哟,我的笨师姐!!那三座石像是仿照澹源族女的容貌雕刻而成,却不及神女之姿的一半,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神武帝将神女像列在墓门处的用意并不是阻止外人进入地陵,而是想要循迹而来的后人知道神女的存在,知道那个叫做‘澹源’的姒族族女……才是他秦若阳的一生所爱啊!
人生短短几十载,谁能不死,能够活在后人的记忆中——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永生呢……”
云霜没想到神武帝费尽心机设了这么一个机关,就是为了让后人瞻仰神女之姿。
而照那两人话中的意思,无论来人对着哪一座石像绕圈,这地陵的墓门都会打开,而不是像玄麟卫先前揣测的那般,稍有不慎便会触动机关,来个死无葬身之地。
一座藏在潮水生幻境中的昆仑神山,一个期待着后人挖掘的神武皇陵,不得不让云霜感叹:这帝王心思……真他妈的难测啊!!
也许是小姑娘身上的怨气太重,惹得那位靖阳王殿下停下脚步特地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云霜一抬头便撞入一片比天高似海深的幽暗深邃,不由得浑身一凛,狠狠的掐了身边那人一把。
“嗷~~”
雷鸣不知怎就遭了这无妄之灾,刚想开口大骂,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捂住了嘴。
然而待他回过神顺着周围几人的视线向前看去时,却根本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只能目瞪口呆的惊在原地,半天发不出一丝声来……
第六百六十章 长生祭殿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然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然而豁然开朗的空间、鲜艳醒目的异族图腾、数以万计的长明烛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哪里是一代帝王的陵墓,分明就是祈求神谕的……祭坛!!
秦君璃与雷鸣曾亲历过昌豫王府的滇云鬼阵,那鬼阵以生魂为祭,六柱六龛、束魂缚魄,加上一个毁灭万物的坠魂台,可谓是极其逆天的存在。
然而眼前的祭坛经幡林立、明灯灼然,和那滇云古国的伏诛升天阵相比,少了些阴瘆诡谲,又多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神秘与厚重。
这建在地陵中的祭坛足有八丈之宽,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每往前两步便凿了石阶向下,数段台阶之后,竟是在凹处聚拢,形成一个可供五六人站立的平台。
那低台隔的远,众人只能隐约看见红黑相间的异族图腾,其他便是些模糊的暗影,叫人着实辨不清形状外观。
显然,这是一个通灵通神的祭祀之台。
可亘古至今,所有的祭台不都设在向阳高处吗,又有谁会特立独行,偏将祭台设在趋阴的凹处?
众人不知这祭坛祭台的用途,却直觉不是虚张声势那样简单。因为在这诺大的祭坛之中,除了一条通向祭台的路,其余地方皆是镶嵌了铜制的烛台。
万灯齐明时,火光摇曳。几经折射,便将开阔的空间照的恍若白昼,任它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这是?”
几人一从甬道出来,那祭坛上的烛灯便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如今明晃晃一片,将每个人的瞳眸都染的晶莹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烛光,而哪里又是倒影。
云霜从未想过梦里的场景有朝一日会呈现在眼前,惊的语无伦次:“长…长生……殿?!!”
“长生殿?”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而那个离宗的少年闻言更是浑身一凛,脸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与悸动。
“姒族长生殿,看样子你也知道。”秦君璃眯了眯眼,握拳的手一紧,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呵!长生殿……但凡知道姒族那些隐秘的谁不知道长生殿!”
少年自嘲般的哂道:
“姒族的族女是天选之人,不论资质不论嫡长,生来身上便有族女印记。但对掌管万世之源的神女来说,光有印记还不够,只有在长生殿的祭坛上经过三日三夜的洗礼,方可成为众人顶礼膜拜的‘神’。
只是当年神女一族匆忙逃难后,秘境崩塌、明灯尽灭,传说中的神殿也沉寂在了北溟族地之中,这‘长生殿’恐怕是神武帝仿着北溟阴山的那个建的吧。”
“这是自然,百年来姒族众人不遗余力的寻找北溟族地,却苦无结果。如果这地陵中的祭坛真是长生殿的话,我们如今踩着的,可不是阿夜她们心心念念的家园?”
提到云夜,秦君璃与云雪垂眸敛目各有所思,却听周围传来几声惊呼:“云霜姑娘!!”
两人连忙抬头一看,却见原先还站在几人身后的云霜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通向地心祭台的石阶上。
“师姐?!”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抬脚就要顺着石阶往下走。奈何刚一脚踏上祭坛,便听虚空之中传来“咔哒”的闷响,惊得他连忙将脚收回来,不敢再往前移动半分。
“这是??”
秦君璃显然也听见了那声响,疾步走到祭坛边上,蹲下身在少年刚才踩过的石阶上看了看,又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头顶上方那空无一物的黑暗。
“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幸好还没踩下去,不然怕是要触动这地陵的机关了。”
已然走到中央的云霜感觉有些不对,连忙转身一看,却见身后半个人影都没有,而云雪雷鸣他们都纹丝不动的站在远处,没有半分下来的意思,小姑娘于是无知无觉的对众人招了招手,大声唤道:
“你们在做什么?怎的不下来?!”
见几人站着不动,也不回话,云霜又“咚咚咚”的沿着石阶跑了上来,得知自家师弟一脚踩在机关上后也是诧异不已,来回在台阶上踩了踩后一脸不解的道:“你们看,哪有什么机关啊?”
纹丝不动的石阶让众人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刚才云雪那一脚分明险些踩中机关,怎的到她脚下就安然无恙了呢?
雷鸣不信邪,让众人散开,自己亲自上前试了试。
然而他脚刚沾上地面,祭坛上方就传出了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不信邪的雷鸣咧着嘴角一哂,无奈的挠了挠头:“这机关还真是神奇,莫不是陆家先祖知道会有陆家人入这地陵,才刻意放水了?!”
云霜根本不记得陆家的事,没好气的瞟了雷鸣一眼。
而秦君璃见除了离宗的这个小丫头,也没其他人能踏上祭坛,索性也不让玄麟卫一个个去试,直接对着云霜问道:“那祭台上是什么?”
“一块木头一块玉,还有一个形状相同的凹槽。”云霜一五一十的道。
木头和玉??
几人将视线转向那位靖阳王殿下,但见秦君璃也是蹙眉凝思不得其解。
“这祭坛四周没有出口,只有我们进来的那条甬道,想要继续往前走,恐怕得先破了这祭台上的谜题。”
相同形状的木头、玉和凹槽,显然是道二选一的谜题。
选对了,阴阳合一,众人便可离开这个所谓的“长生殿”继续往前;选错了,就着实不知道会再发生些什么了……
“云霜姑娘似乎对这‘长生殿’很是熟悉,不知是否能给些提示?”想到云霜陆家后人的身份和这祭坛对她的“友好”,雷鸣连忙上前,腆着脸问道。
“提示?”小姑娘眉头一皱。
“那童谣不可能只有一句吧,云霜姑娘再想想呢。”
云霜确实觉得这长生殿祭坛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只能在众人的期待中又“咚咚咚”的跑下祭坛,蹲在那祭台边上细细的思索了起来。
木头、玉。木头、玉。木…玉……
难道是……?!!
小姑娘似乎想到什么,猛的站起身,惊的那祭坛上的长明烛灯齐齐一晃,带着众人眼中的倒影也是左右一闪。
“木玉!是木子和玉子!!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第六百六十一章 木子玉子
云霜从祭台上拿了巴掌大小的木器与玉器,转身沿着台阶飞奔而上,甚至顾不得喘气就直接冲到秦君璃与云雪的面前。
“木子哭,玉子闹,公子总爱把姐儿抱——我们到底该选哪个?”
“木子玉子?那是什么鬼??”
雷鸣瞥了眼云霜手中的东西,木器玉器皆为六角形,外表看一模一样,甚至连大小都分毫不差,想来她说的那个祭台上的凹槽也是这般形状。
“阳生木,阴生玉,本是相生相克,又怎好舍本逐末?”
见那位靖阳王殿下端详了许久,似乎也参不透这“木子玉子”的不同,云雪在旁边皱着眉念叨了一句。
然而一句话却让秦君璃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瞪了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云雪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觉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才又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我说‘阳生木,阴生玉’啊,自古阴阳相融方可生养万物,这神武帝偏要我们从中挑选一样,岂不是有悖天道?”
“有悖天道……”
男人皱着眉将这几个字念了念,复又抬起头,看了眼那祭台,又猝不及防的扭过头,将视线定在了云霜的身上。
云霜被秦君璃的视线一惊,心中一震,瑟缩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奈何秦君璃也就是看了她一眼,一眼之后又移开了视线,对他身边的少年道:
“云雪公子博闻广记,不知可曾见过、听过什么‘有悖天道’的事?”
“世间万物皆有其命定之数,四季无分、日夜无轮、星晷无动、生死无法,是为‘悖道逆施’。若说这世间……”
云雪不知秦君璃想要说些什么,张口便侃侃而谈。说到一半,却是忽然浑身一震,眼冒精光:“难道是?!!”
“如你所想,正是神女一族!”秦君璃知他已然有所察觉,勾着嘴角幽幽一笑,说着将那块六角形的玉器递给云霜,示意她走下祭坛,将这‘玉子’嵌入祭台上的凹槽。
云霜满心好奇,见少年点了点头,这才撇着嘴沿着那条只有她能走的石阶下了祭坛。
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靠近那红黑相间的异族图腾,背手而立的男人这才心有所戚的叹道:“阳生木、阴生玉,原来吾等不能进入这祭坛的原因并非陆家,而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女一族呢……”
玄麟卫众人不明白其中的玄机,想问却又不敢,只能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家主子和离宗的那个少年,心中像被猫抓了一样的难受。
“姒族是上古女族,所以这祭坛才会向下而设、趋阴避阳。想来云霜能够进入长生殿祭坛,也是神武帝设的提示,想要告诉后人神女一族的禁忌与传承吧。”
“不仅如此,还有那童谣的后半句。‘公子偏爱把姐儿抱’——世俗重男,无论南秦北齐还是周边的小国小族,皆以男子为尊,延续香火、承继血脉、建功立业,主导历史的走向。
惟有上古女族,将女子当做血脉的传承,在那不为人知的北溟阴山繁衍了一代又一代,让所谓的神隐之力传承至今。联系到这一点,‘木子玉子’的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秦君璃与云雪二人在祭坛边默然而立,话音刚落地,便见云霜已经将六角的玉器完全嵌入了祭台上的凹槽。
只听“轰隆轰隆”的声响从地底深处传出,刚才还明晃晃的长明烛灯瞬间灭了大半,让诺大的空间陷入一片幽森昏暗。
昏暗中,伴随着异响,地心处的图腾祭台顺着石阶一层一层向上升起,半炷香后,竟是将下凹的祭坛生生变成了一片毫无坡度的平地。
通往地陵深处的大门轰然而开,带来一阵混合着土腥的阴风,让众人心中浮起一种由衷的敬畏与好奇。
“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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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神女石像,一方长生祭坛。
除此之外这神武地陵似乎就真的只是一座不为人知的帝王陵寝。
雷鸣与那十数玄麟卫以为这地陵玄机暗藏、危险重重,浑身上下都绷紧到了极致,谁知直至他们穿过了石室密道进入了地下第二层,手中的利剑都未曾出过鞘。
“难道是陆家的那两句口诀让我们抄了近路、避开了大半机关?”
雷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放眼望去除了石壁便是石砖,别说金银珠宝了,就是陪葬的竹简陶钵、铜爵瓷樽都看不到丁点半分,这真是那个有着一世盛名的神武大帝——秦若阳的陵墓吗?!
“也许不是我们讨了巧,这阳灵山本就隐蔽难寻,再加上一个潮生花幻境,就算知晓了方位,外人也未必能够找到神武皇帝的陵墓所在。既然出现在这里的只有秦氏后人,秦若阳他自然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耗费人力物力去设计防盗的机关了。”
云雪看了秦君璃的背影一眼,顺口解释了雷鸣的疑问。
其实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解开潮生花的幻境时,这位靖阳王殿下会有那样的感慨。
姒族,神女之族,拥有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力。
因了与姒族的渊源,神武帝秦若阳的陵墓中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关于神女一族的蛛丝马迹。
秦若阳不愿意这些秘密被外人发现,却又不甘心那个自己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的女人就这样消失在茫茫浊世之中,连灵牌共奉、让后人同思同祭的机会也不曾留下。
怕她被世人遗忘,却又害怕她用生命守护的女族成为世人追名逐利的工具——在所谓的爱与恨里,纵然是雄韬伟略、青史留名的男人,也是卑微而又渺小的啊!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猝不及防听见几声破空之响。
倏——
倏倏——
原来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密道的出口,只是还未看见外面的情况,便被十数力道强劲的钢箭逼退了回来。
雷鸣抽出手中的长剑,二话不说冲到秦君璃的身前,护着他往后退。
玄麟卫训练有素,见状也连忙将云雪云霜二人护在身后,朝密道中躲去。
“不是说这地陵不会有防盗机关了吗?!”
雷鸣险些信了那些鬼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
云雪则是皱了眉头拔出一枚射入墙壁的钢箭,借着微弱的亮光看了看。
开始还算脸色如常,可在看见箭尾那个工工整整的“御”字时却脸色一沉,变的严肃而又凝重了起来。
“不是机关。”
少年扭过头,看了同样神色凝重的秦君璃一眼。
只见二人异口同声到:“是……青莲卫!!”
第六百六十二章 旧事重提
秦君璃一行躲在密道中不现身,密道外的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往里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让昏暗阴冷的地陵呈现一派死沉凝谧。
纵然对方只射了一波箭,但这箭阵来势汹汹、力沉速疾,加上精钢的材质和箭尾那个不大不小的“御”字,轻而易举的彰显了外面那群人的身份——定是崇政帝身边的皇室暗卫,青莲卫。
雷鸣借着微弱的光线在石壁上匆匆一扫,对那位靖阳王殿下比了一个手势后又摇了摇头,意思是外面的青莲卫至少有二十人,如果硬闯,怕是胜算不大。
秦君璃见状皱了皱眉,不动神色的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然而此时,密道外却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那咳嗽声极其沉闷,不像寻常听到的那种,反倒像是浊气在胸腔中四下乱撞、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后才从喉咙中一丝一丝的泄出,有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惊悚骇人。
“行了,大家就别浪费时间了。”
密道外有人开了口,声音低沉嘶哑,说的很缓很慢,却让密道中的十数人皆是一震,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武器。
谁能想得到,此刻在密道外开口说话的,竟是那个本该呆在武英殿中不问政事的崇政帝——秦成晖!!
“朕前脚刚出梁京,你就追了过来,呵,好本事啊……让朕猜猜,到底是朕的哪个好儿子?”
一阵衣摆摩擦的簌簌声,像是那位皇帝陛下靠着什么东西坐了下来。
“老大被人剪了羽翼,装疯卖傻的连王府大门都不敢出,不是他不是他……老三在京中干了那等逆天之事,如今为了保命连躲都来不及,应该也不会来这阳灵山。
还有老六,老六看着是个机灵的,却着实看不清形势,恐怕眼前还在垂死挣扎、想着一朝翻盘吧…咳…咳咳……”
见崇政帝从自己那几个兄弟身上一一数落而过,秦君璃嘴角勾了一丝冷笑。
秦君瀚的目中无人,秦君远的自卑扭曲,秦君琪的自以为是,哪一个不是他这个“好父皇”一手造成?!
若是这二十多年来他勤政务实、明肃朝纲,没有因为一个自己注定得不到的女人同太后较劲,扶持了魏家上台专门与何家作对,又放任白家肆无忌惮用自己的母妃做筹码、一次又一次的从中谋利,秦君逸、秦君瀚、秦君远,小六小七,包括自己,至于手足相残,内斗到今天这般境地吗?!
“这样算来,有本事跟来的,怕是只有老二和老四了吧……不不不,老二眼下在那摄政王的位子上独揽大权,可没功夫同朕捉迷藏。老四,能找到这阳灵山的,怕是只有你了吧……”
崇政帝三两句便点出了来人的身份,可那位靖阳王殿下根本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
只见秦君璃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看,沉思片刻后,对雷鸣使了个眼色。
雷鸣会意,蹬着石壁两三下爬上了高处,在那片不可视物的黑暗中探了好一会儿,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来,对密道中的秦君璃点了点头,比了一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
密道狭窄,只容两三人并肩通过,一旦动起手根本施展不开。
然而雷鸣向上一探才发现,原来这密道顶上还有一些空间,如果不执着火把风灯往上看,根本就只能看见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
虽然不够隐蔽,但聊胜于无,至少待会儿动起手来可以先发制人,总比硬碰硬的好。
和那位靖阳王殿下一阵无声的交流后,雷鸣便有条不紊的指挥肖飞他们一一攀上石顶,借着视觉盲区各自隐藏踪迹,徒留云雪云霜二人在下面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的好。
自己一个人说了许多,可密道中的那些人却毫无反应,甚至连半分声响都没发出,气的外面的秦成晖瞬间变了脸,愈发给人一种阴戾腐败的感觉。
顿了顿,喘了口气,只见那位皇帝陛下掩下了眼中的烦躁,继续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璃儿,朕记得你小时候最是活泼的,怎的越长大就越沉闷了呢?朕知道,白家那件事是朕下手狠了些,可你要知道当年朕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舅舅当初笼络了南秦八成的盐铁矿,已然把持了南秦的命脉,只要他守着白家那些家产安分守几的过一辈子,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他偏是贪得无厌,竟想通过昌豫王染指兵权,夺我秦家江山。倘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你,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家的江山断送在一个外姓人的手中吧!”
崇政帝提了往事,让秦君璃手指一顿,整个人愈发冷肃不可直视。
当年金玉白棠一夜覆灭,老弱不活、男丁不存,京兆府彻查了整整三月,最后随便处决了一二人便结了案,让众人意识到这白家灭门案背后的不简单。
后来靖阳王秦君璃自请离京守陵,八年不归,更是坐实了京中众人的想法,猜测金玉白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重罪、触怒了龙颜,才让宫中的那位等不及用这样的方式铲除异己。
其实当年金玉白棠的那件事大家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所有人想到了崇政帝秦成晖,却从未有人想到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竟然是那位年仅十二岁的靖阳王秦君璃!
试问白家当年既然有胆子笼络朝臣、染指兵权,怎会轻而易举的让宫中那位发现端倪?如果没有事先设计的好戏,荒诞无能的崇政帝又怎会想到先下手为强、非灭白家不可呢?
所谓真相,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秦成晖并不知道自己所谓的“用心良苦”在别人眼中是何等的可笑,自顾自的说道:“璃儿,朕知道你在怪朕当年将你逐出京城。可你要知道,如果当初你没有远离梁京,怕是早就死在何家的算计之下了,又岂能在外养精蓄锐、带着你的那些玄麟卫平安归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急不可耐
啪——
一声轻不可闻的异响,守在外面的青莲卫只见墙边露出一截浅色的衣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又缩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有人出来了。”
黑衣蒙面的青莲卫在萧寻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然而抱剑而立的男人却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眯了眯眼,露出一抹常人不能理解的若有所思:“再等等。”
虽然两方在昏暗的地陵中僵持不下,但如今青莲卫占了先手的优势,只要守住这密道的出口,不怕对方藏着掖着不出来,所以萧寻有的是耐心,并不着急动手。
倒是那个佯装“慈父”的崇政帝见躲在暗处的秦君璃就是不露面,气的一把砸了手中的东西,露出了虚伪狂暴的真面目。
“好,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老四,你这般与朕过不去,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萧寻,动手!反抗者格杀勿论!”
萧寻闻言挑了挑眉,瞥了面容扭曲的秦成晖一眼,似乎已经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嗜杀成性习以为常,并没有感到半分惊诧,只是勾着嘴角不急不忙的对身边的一人令道:
“没有听到陛下的命令吗,还不带些人上去看看?”
皇帝陛下都开了口,那些青莲卫自然不敢违令,便有五人举着十箭连发的弓弩上了前,成包围状,一点一点的朝那密道探去。
呼——
呼——
空气窜过暗道,带来阴瘆的呼啸,一阵静默中,青莲卫执着武器靠近了暗道的入口。
五人皆是屏气凝神、小心谨慎,毕竟如今玄麟卫威名在外,短兵相接之下,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然而刚有人伸出火把朝那暗道中一探,便见黑暗中猛地窜出个漂亮的小姑娘。
一身素衣却容貌秀丽、身材纤妙,对着几人“略略略”的做了个鬼脸后又忽然往后一跳,隐入了昏暗幽森之中。
五人面面相觑,生怕有诈,可他们身后的那位皇帝陛下却在不停的咆哮:“让你们上你们就上,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吃的?!”
几人不敢再犹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只是那暗道幽森曲折,往前上一两步根本什么都没看见,五人只好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走,奈何刚往左一转便眼前一黑,悉数倒地,到死也没看见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影子。
见玄麟卫从半空中跳下一招制敌,云霜这才掉头跑了回来,无趣的在那几人的尸首上踹了踹:“传说中的青莲卫就这水准?”
“萧寻知道我们在里面,自然不会派精锐进来送死。如果不是那人下了命令,恐怕这五个人头我们都捡不到。”
想到那个来历不明的青莲卫统领萧寻,秦君璃眯了眯眼,毫不避讳自己对他的忌惮。
其实在一开始,秦君璃也动过萧寻的念头,只是这人太过神秘,让燕雀楼除了名字根本无迹可寻。就连后来的云夜也是一脸严肃的劝他另寻他法,不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这才放弃了从萧寻下手的念头。
不曾想,他与萧寻,终究还是要有这样争锋相对的一天。
云霜听云雪提过青莲卫萧寻的厉害,闻言也敛了脸上不屑的神色,从地上拾起两把弓弩,强塞了一把在少年的手中,“那还是小心点吧,等会打起来师弟你躲后面点,刀剑无眼的,师姐我可没功夫保护你。”
“知道了,‘师姐’!”
见眼前的男人投来戏谑的一瞥,云雪小脸一赧,无奈的接了弓弩握在手中,没好气的在“师姐”两个字上咬了咬。
再度抬眼时,那位殿下已经扭过头了,对着雷鸣用暗语交流起什么来了,云雪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驱散满心的惆怅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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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入了暗道却迟迟不曾出来,萧寻自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位青莲卫统领依旧面色如常的抱剑而立,似乎并不在乎那些人能不能得手,又能不能平安的回来。
待崇政帝又不耐的催促了一次后,萧寻这才转过身,对着那位坐立难安的皇帝陛下拱了拱手:“陛下时间宝贵,可值不得在此虚耗。反正有青莲卫守在这里,里面的人也不敢随便出来,不若我们留下一半人手周旋,其余的护送陛下与长公主过这‘炎凉’二川可好?”
萧寻侧着身子往旁边动了动,摇曳的火光没了遮挡,直接照在他刚才所站的地方。
这时众人才看清,原来他背后并非空无一物的黑暗,而是放着一方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薄棺!!
薄棺通体漆黑,质地坚硬,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细腻的油光。
当然,让人惊诧的不是这质地不明的棺材,而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黛眉乌发、红唇雪肌,衬托着眉心的一点嫣红,竟是个叫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儿。
络陵长公主——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个保持着青春美貌的女人,竟是那个二十年就该香消玉殒的络陵长公主呢?!
摇曳的火光从长公主的脸上抚过,留下纤睫的暗影,秦成晖伏在薄棺边看着那张惦记了一辈子的脸,忽地就敛了一身的暴戾,变得安静而又祥和。
“殷殷,等了二十年,你等急了吧。”
崇政帝放缓了音调,对躺在棺材中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女人温柔道,明明是最痴情的爱恋,却叫人不由自主的从脚底窜起好一阵颤栗。
“殷殷,我们已经到了阳灵山了,只要开了神武帝的棺椁,就能找到传说中的‘重生’之法了。你再等等,再等等可好?”
哗啦——
哗啦——
躺在棺材中的女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可秦成晖的目光愈发浑浊,竟将身后那若有若无的水声当作心爱女子的回答,不顾形象的冲到萧寻身边,揪着他的衣领龇牙咧嘴的兴奋道:
“听到了没?!萧寻你听到了没?!!她回答我了,她说‘好’,她对我说‘好’!”
萧寻本是面无表情的站着,直到秦成晖将他拽的东倒西歪,这才勾起嘴角露出一脸戏谑:“这阳灵神山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陛下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呢!”
愿望,还是欲望。其实那些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不过是奢望罢了!穷尽一生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真正得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六百六十四章 生不可渡
崇政帝秦成晖千里迢迢的从梁京赶来这西北昆仑,本意就不是与人针锋相对。
冷静下来一想,觉得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便听从了萧寻的建议,留下十名青莲卫同秦君璃拖延周旋,自己则带着络陵继续往前走,寻找传说中的“神隐之力”。
其实正如那个离宗的少年所说,这神武地陵地处昆仑绝境,又只有秦氏后人能入,根本不会像寻常帝陵那般设置诸多的防盗机关。
所以萧寻一行护着崇政帝继续往前走,一路也并未遇上什么异常,直到穿过几间空荡荡的石室几人才看见一段向下的台阶。
只是一踏上这石阶便感觉阵阵沁凉,仿佛从脚底深处钻出的阴冷,附骨随形,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颤。
石阶大约百来级,一直往下走到底,就是萧寻刚才所说的“炎凉”二川。
虽然说是“川”,其实不过是两条徐徐而至的地下河道。
一南一北从幽森黑暗中来,穿过人工雕砌的凹槽后在石阶前交融汇合,再悉数泄入一道三尺宽的地缝之中。
众人不知那地缝有多深,但见河水泄入地缝之后激荡直下,撞击石块,发出澎湃之音,仿佛真的进入了无人得见的地府深处。
然而更让人诧异的是,这水声明明澎湃激荡、不绝于耳,却在空气中迅速消散,传到十步开外,竟然只剩几不可闻的呜咽之声。
如若只是站在石阶顶端向下看,恐怕谁也想不到,这地陵中还有这样两条奇怪的地下河吧……
四人抬着络陵长公主,两人搀着年过半百的崇政帝,萧寻一行拾级而下,一眼便看见了河岸边立着的石碑。
那石碑似乎立了许多年,在水雾的侵蚀下坍塌大半,有种斑驳幽森之感。
有青莲卫见状连忙上去抹掉苔藓,众人才隐隐约约看清上面刻的字。
不过“炎凉”二字,落笔残断、气力不均,谈不上任何美感,却没由来的让人感到一阵萧瑟仓皇。
春秋两茫,岁日炎凉。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无论是爱恨纠葛,还是执迷彷徨,其实就像这源源不断的河水一样,不过在原地停留一瞬,接着又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十数年春秋,十数年沧桑,也不知到头来留下的,除了那歌功颂德的史书,是否还有湮灭于世的爱恨过往?
“陛下,这就是那人说的炎川与凉川了。”
萧寻的眼中忽地腾起一抹灼光,透过漫天的水汽雾气看向炎凉二川的另一岸。
福鼎祥云、九龙盘绕,立在那孤岛之上的不正众人遍寻不得的神武帝棺椁吗?
“咳…咳咳……石棺!!快!!”
秦成晖显然也看见了那雾气中的石棺,激动的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甚至也不管挡在面前的是什么,就这样一边捂着胸口咳着,一边抬起满是皱褶的手,指了指视线可及的地方:“快、快带朕和殷殷……过…过河!!”
“过河?”
谁知那位青莲卫的萧统领闻言却是一声嗤笑,往水雾蒙蒙的虚空中扫了一眼:“陛下找神武秘陵找了这么多年,不会没听过这炎凉二川吧……”
萧寻的话像一盆冰水,冷不丁的兜头而下,将那位皇帝陛下浇了个透心凉。
秦成晖没想到萧寻会用这种口气同自己说话,脸色一板便要动怒:“萧寻,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过是两条地下河,只要带朕过去你就自由了,难道你忘了先祖的承诺、想要功亏一篑让先祖死不瞑目吗?!”
“不过是两条地下河?”萧寻挑了挑眉,眼中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与凝重:“陛下似乎已经忘了当年家师的劝告了……”
“劝告?什么劝告?!”
不待那位崇政帝的话音落地,只见握着剑的男人随手一挑,便有一块碎石从地上飞起,旋转着落入了左边的那片水域。
这不知从哪儿漫出的地下河水清澈无比,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众人甚至能够清楚看到河道底部雕刻的一朵朵石莲。
然而就是这样的河水,却是瞬间将坠入其中的碎石腐蚀一空,留下一串惊悚骇人的浮沫,顺着水波泻入地缝,再也了无了踪迹。
“这!!这是什么河?!”
搀着崇政帝的两个小太监从未见过这样的逆天之物,各自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那河水溅上、落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可似乎就是这不着痕迹的一退,深深的刺激到了那位疯癫痴狂的皇帝陛下,只见秦成晖猛地扭过头,满眼血色的盯着那两人,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什么河?!管它什么河,就是刀山火海你们也得给朕过!”
眼见就要找到神武帝的棺椁,竟被这劳什字炎川凉川挡住了路,年过半百的老皇帝自是不肯罢休,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着身后一人就往河道上推。
小太监一时不察,被他拽到了炎川的边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巨力,带着他一头栽进了奔腾而下的河水中。
“啊————”
河水滔滔,碰见外来的异物,竟是忽地向上卷起,化成一片火红的岩浆,直接将那小太监包裹着往河底一带,消失了踪迹。
还未等河边的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个跟着崇政帝从武英殿一路走来的小太监便化作了一串血红的浮沫,被后至的河水推着,涌入了黑暗的地缝中……
“骗人!!什么炎川凉川!!都是骗人的!!”
崇政帝不信邪,又拖着另外一个小太监往那凉川中一推。一阵凄厉的叫声过后,落入凉川的小太监也是化作了浮沫,被无情的冲入了地底。
“生不可渡……”
秦成晖听着河水撞击地缝发出的巨响,不能接受的往后踉跄了一大步,直接跌坐在潮湿的地上,面若死灰的喃喃自语道。
本就浑浊不堪的眼中瞬间染上一层死气,像是游荡人间的厉鬼,再无半分活人的气息。
“咳咳…哈哈哈……他、他当年说的竟是——‘生不可渡’啊……”
第六百六十五章 素玉之约(一)
坐在地上的秦成晖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那血色暗沉,瞬间在潮湿沉闷的空气中弥散开,带来一种腥臭腐败的味道。
而刚才看见他生生将人推入炎凉二川,这位皇帝陛下身后的十数青莲卫竟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似乎都心有畏惧,害怕自己成了下一个祭河的生魂。
“生不可渡……难为陛下还记得家师当年送您的这句箴言呢。”
萧寻看着那朝地缝倾泻的炎凉二川,忽地心生感慨。
青莲卫众人不知他在感慨什么,而似乎这些年来,也从未有人了解过这位来历不明的萧大人。
只见灰衣蒙面的男人忽地扔了手中的剑,大步走到络陵长公主的墨棺前,伸手抚了抚那如玉似木的棺木,再看向又哭又笑、俨然到了崩溃边缘的皇帝陛下。
“那陛下可知家师当年送您这句话的用意为何?”
萧统领的师父?!
青莲卫众人从未听萧寻提过他的身份来历,猛地听见这两个字皆是一愣,露出既惊诧又好奇的神色。
就连疯癫痴狂的秦成晖也是渐渐止了哭啼,撩了一把垂下的碎发,转过头直勾勾的瞪着他。
崇政帝盯着萧寻看了许久,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又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而萧寻也无惧无怖,任由那人阴冷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晌之后,秦成晖终于想起了什么,咬着牙,缓缓吐出两个字:“关……河?”
“正是家师——关河。”
听秦成晖说出了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萧寻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一时让人五味杂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关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名,在场的青莲卫几乎没有一人听说过。
可若让云夜、云雪,或是上官明修中的任何一人听见,莫不得惊的直接掀翻了这座神武地陵。
关河,离宗的第八任宗主关河。如今无念山的碧空院中依然挂着他的画像,执剑凝目、一身凛然。
然而谁能想得到,那样身份显赫的一个人,竟然是这位青莲卫统领萧寻萧大人的师父?!!
这般说来,那萧寻岂不是离宗明字辈的弟子、连云夜见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师叔”了?
“关河……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萧寻提了多年前的往事,将崇政帝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了络陵长公主香消玉殒的那一年。
只见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目光呆滞的盯着水雾弥漫的虚空,也不知聚焦在何处。
“当年南秦远嫁长公主时朕未能掌权,阿姐放心不下,便将先祖的那块素玉留了下来,当作给朕的一条退路。”
秦成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奈何挣扎了好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也无人胆敢上来搀扶,他便索性放弃,坐在潮湿阴冷的地砖上,幽幽叹了口气道:
“可朕将一直那素玉当作阿姐留给朕的最后一丝念想,无论当年被太后逼得多紧,甚至险些被拉下那个傀儡般的皇位,都舍不得送去离宗,换一个摆脱被人控制的机会。”
说起往事,纵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也是一脸唏嘘,险些落下泪来。可不知又想起什么,秦成晖却是抬袖抹了抹眼,露出一脸咬牙切齿的恨。
“可后来,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阿姐病在北齐,无论朕如何哀求她、恳求她,她都无动于衷,死活不肯将外嫁的长公主接回南秦,直到那年冬天……”
或许提到玉太后,心中怨气太甚,秦成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从地上爬起身,踉踉跄跄的朝那凉川走了两步。
一直走到凉川的河岸边,感受但那刺骨的寒冷,秦成晖才停了脚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悲伤而又无助的冬天。
“阿姐病殁北齐的消息传回来,朕的天便蹋了。什么君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什么权利,朕从始至终要的只是阿姐一人啊!!为了阿姐我可以当个傀儡皇帝,为了阿姐我可以封后生子、权衡外戚,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连我最后一丝念想都要夺去?!”
“玉蓉!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贪生怕死、委屈求和,偏用南秦的长公主去换两国联姻,阿姐怎会远嫁北齐?!如果不是她顾及颜面、优柔寡断,死活不肯将阿姐接回南秦,阿姐怎会病死她乡,险些做个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
似乎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宫闱隐秘,那十数青莲卫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只能摒气垂目,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玉蓉,说的自然是络陵长公主的生母玉太后。
当年崇政帝本是庶出的皇子,在那场夺嫡之争中得了没有儿子的皇后青睐,这才顺利上位,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可谁曾想,玉太后、络陵长公主、崇政帝,三人之间竟然还有着这样的恩怨纠葛!
“咳…咳咳咳!!”说到激动处,秦成晖又是忍不住捂着胸口猛咳了起来。
只是两个小太监都被他推到了河水中,眼下根本无人胆敢靠近他,真真切切的应了那句“孤家寡人”。
秦成晖腿脚发软,根本站不了太久,说了几句便又扶着地砖在凉川边上坐下,看那奔腾的河水冲入地缝,溅起似冰似火的水意。
“朕记得那年的无念山,也是好大好大的雪啊……”坐在地上的崇政帝抬起头,看向一片黑暗的虚无,似乎透过那虚无看见了当年走投无路的自己。
“你师父说他等秦氏后人等了一辈子,却不曾想朕拿着素玉找上离宗只是为了救活一个女人。”秦成晖苦笑着摇了摇头,浑浊无光的眼底却透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戾:“当年若不是朕以南秦江山社稷做胁,怕是关河那老头子连你也不肯给朕吧……”
“萧寻,十多年了,朕利用素玉之约将你拴在身边,又利用你天南海北的寻找重生之术,你怕是恨极了朕吧……”
“恨?”谁知灰衣蒙面的男人却是忽然咧了嘴角,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陛下太高看自己了吧,从未在意过,又哪来的恨?倒是托了陛下的福,萧寻当年与师弟打的赌,可是快要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