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君子之谋TXT下载君子之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君子之谋全文阅读

作者:潇潇雨崇     君子之谋txt下载     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临江之城

    寅时三刻,半梦半醒的江面上,一盏渔灯透过浓雾轻晃摇曳。

    灰衣的少年披着蓑笠,靠在船蓬上打着盹。厚重的雾气遇见冰凉的苇草,凝结成豆大的水珠,晃荡着似要滴下,却耐不住少年一个翻身,摔落在了船板之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少年似乎不急着赶路,一盏茶的功夫,只顺着江水前行了三里之远。

    渔船静静的在浓雾弥漫的江面滑行,一只手忽然之间从墨色的船帘之后探了出来。修长如竹,沉稳似剑,倒是让人好奇起帘后之人的身份来。

    船尾的少年听见动静,睁眼绷直了身体,还没碰到身边的剑,一个泛白的物体带着水气扑面而来。

    少年连忙侧身躲过,袭击的“暗器”一击未中,掉落在船板上,使劲蹦跶了几下,表达着深深的不满。

    “前洲!!”看着船板上张着嘴使劲呼吸的大白鱼,少年怒不可遏。

    而对方却跟什么都没做一样,飞身跃过少年,在船篷上轻轻一踏,翻身落在船头。

    船未行,水未动。身法倒是极好。

    帘后之人探出身,隔着船篷淡淡瞥了少年一眼。

    少年不甘心却别无他法,忿恨着抓起大白鱼,拿匕首开了膛破了肚,就着江水洗洗干净,装了一把大白米放进红泥小罐,闷了起来。

    “主子,沈家二少昨夜已经回府。”前洲话少,行事却极为稳妥。

    “那准备一下,我们先去会会这个传说中的沈家掌门人吧。”

    男子卸下帏帽,第一缕晨光穿过浓雾,扑面而来。一眉一眼,皆是冷傲如霜。

    靖阳王,秦君璃……

    -------------------

    都说江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可提到江南三省,却不得不说这淮中城。

    淮中城隶属于淮州,西接珉江,南临都河,往东则是一马平川,良田万里。

    与北边嘉云城的边塞贸易不同,淮中城绝佳的陆运水运条件,和丰富的物产资源,使其在百十年间,从一个临江小镇,发展成了如今南北往来贸易的重镇。

    而这一切,从城外货物装卸繁忙的码头,和城内来来往往的商贩便可见一斑。奔跑的孩童,吆喝的店家,络绎不绝的行人,十里繁华,好不热闹。

    云夜坐在窗前,托着头,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难得嘴角染上了一丝笑意。

    倒是身边的梳着双髻十四、五的小姑娘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盯着云夜一动不动。

    “怎么?不是你嚷着要来尝尝这川福楼的汤包吗,这会瞪着我做什么?”

    见云霜张嘴瞪眼的表情,云夜忍俊不禁。

    “呃……师兄……”

    小姑娘唤做云霜,生的唇红齿白,俏皮可爱。一身鹅黄的收腰裙,腰带上别着两个核桃大小的雕花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一言一行间尽是小丫头的天真无邪。

    当然,也只有云夜知道,这个单纯无害的外表下,又住着怎样的恶魔。

    “那个师兄……”云霜放下筷子,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快到晌午,二楼也陆续坐满了人,清秀的歌女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音调婉转,腔调十足,江南之地独特的韵味绕梁而出。

    “嗯?”

    云夜瞥了一眼小丫头,又将视线投向窗外,像是在发着呆,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虽然咱们武艺高强,但……”

    云霜偷偷环顾了下四周,迅速夹了个汤包塞进嘴里,“西恩…梦…攸关,您确定还要…酱…紫…坐下去…吗?”

    “不急,等你吃完。”

    云夜回过头,看了看坐立不安的云霜,把玩着手上的玉麒麟,不急不慢的说道。

    “不……不吃了,小二!小二!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打包,再打包一份……”

    云霜咽下嘴里的食物,叫住店小二吩咐道。

    “叉烧……”清脆的话音还没落地,“砰”的一声巨响,三楼雅间的房门被人从里用劲撞开,一个庞大的物体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了云夜面前的八仙桌上。

    一时间,蟹粉、汤汁、浓醋、碎瓷,飞溅而起,四散开来。待众人缓过神来,木桌已然碎了个彻底。

    云夜皱了皱眉,脚尖稍动,微微侧身,避至角落。拂袖挥开一滴油醋,油醋在空中转了个弯,吧嗒一下,滴在了地上某个物体的鼻尖之上。

    云霜倒是讨巧,门打开的一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云夜的身后。

    抓着身前之人的袖摆,小姑娘从云夜身后探出头,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似惊吓,似害怕,似同情,又似懊悔,眼中噙着泪,怯生生的开了口。

    “师兄……我的汤包……”

    云夜抚了抚额,云霜的饭量……似乎有点大……

    地上的大汉哼唧了几声,扶着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血,眼冒凶光的盯着三楼信步走出的男子。

    湖州雪丝织就的锦缎,用银线绣着飞鸟暗纹,腰间坠着翠绿的岫玉,不苟言笑,却从眉目间透露出特有的精明与狠厉。嘴角微勾,仿佛在嘲笑着大汉的不自量力。

    “老大,您没事吧?”

    瘦猴样的男人凑上前,扶着刚摔下楼的壮汉,递上摔落的金刚大刀。

    “闪一边去,你老大我好的很!”

    瘦猴点头哈腰的闪到一边,壮汉粗鲁的醒了醒鼻子,扭了扭肩脖,抡起大刀,直指楼上之人。

    “沈迟姜,你也别怪大爷我,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原来只是代人出头的打手,还以为是多大的仇怨,在这酒楼里就动了手。

    “兄弟们!抄家伙上!”

    扮作食客的十几人,不再装路人,揭案而起。但这参差不齐的大刀、长剑、流星锤什么的,乌合之相也太过明显了吧。

    三楼之上的人倒是懒得和这帮人计较,连话都没说一句,一抬手,便交给下面人去解决了。

    “师兄,要打起来了耶,我们确定不走么?”

    云霜不敢靠的太近,像刚才那样扯着衣袖,估计已经是师兄阁主的忍耐极限了吧,要是被赶回无念山,怕是就再也没机会下山来了。

    云夜不说话,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打量着楼上锦衣之人,把玩着玉麒麟的手指一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见师兄没反应,云霜只能憋着,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看着这出闹剧。

    一个锤子奔着窗边而来,眼见诺大的物体就要砸上无辜的二人,却突然转向朝边上的矮子挥去,矮子头上被敲了一个大包,骂骂咧咧昏倒在地。

    倒地压起一只筷子,却奇迹般地飞入哄闹的人群,插入一个大汉的右腿。大汉哎呦一声,腿一弯,手中的大刀不自主的砍上前面瘦猴的肩膀。

    “他妈的谁砍我!”

    一阵鬼叫,瘦猴向前一个趔趄,踩中翻到的油壶,滑倒在地,却本能的伸手扯住个物什止住跌势。

    被扯住裤腰带的猥琐男子刚准备举剑挡住沈家人的袭击,感觉腰间一坠,连忙伸手去拽,却被掀翻在地,捂着身上的伤口哎呦哎呦的惨叫着。

    平民百姓早就夺门而逃,连掌柜都躲在柱子后面颤颤巍巍不敢露面。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第十六章 雾影无痕剑

    被唤作沈迟姜的男子在楼上冷眼看着,眼中不起一丝波澜,直到身后灰衣的清秀少年走近,才堪堪有了丝情绪。

    “沈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今日多有不便,想必您也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来日再亲自去府上叨扰!”

    低头拱手作揖,却是不卑不亢。

    “今日的确不宜再谈,请转告公子,鄙人静候公子大驾。”

    冷静自持,行止有度,也难怪沈家在这几年越做越大。

    沈家,或者说现任当家沈迟姜,在这淮中城可算得上一段传奇。

    沈家历代在西北渝都经营香料生意,虽是小有规模,颇具特色,但是和江南禹州锦州两地的皇商相比,终是差了一些。

    三十年前,沈父南下经商,路过这淮中城,一眼便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便带着娇妻幼儿举家南下。

    数十年的汲汲经营,虽说在这淮州扎了根,却碍于势单力薄,难以做大。然而这种靡靡不振,却在沈迟姜接手沈家的家业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弃陈去迂,革旧立新,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刚刚接手诺大家业的沈公子,能有如此的胆识,变卖了沈家经营的产业,转做药材、粮食、和漕运。

    江南富庶,南秦大多州县的粮食都产自此地,而淮中漕运又是江南水运的咽喉要塞,把握了至关民生的这两样,沈家也逐渐成为江南举足轻重的商户之一。

    也有人感叹,沈家的发际是他沈迟姜走了运。但仅凭一己之力,便在这弱肉强食的商界站稳脚跟,不管是阴险诡谲,还是才华过人,绝不会是运气好这么简单就能实现的。

    此时亲眼见到这位沈家沈迟姜,倒让云夜想起了执书阁的那句评价。

    ——江河水浅,不及君深。

    但这世间的江湖河海,又有几人是看的清的呢?

    “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沈公子向雅间内微微一点头,便转身绕过回廊,抬步下了楼。

    “公子,都解决了。”

    沈府家大业大,沈迟姜又是颇有手腕的主,在这淮中商界的风口浪尖,下人们什么阵仗没见过,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便解决的干干净净。

    沈迟姜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摆了摆手。

    突然从他背后传来一阵阴风,有人潜伏在暗处,趁着大伙不注意想要偷袭。

    可还没接近雪丝锦缎,便被翩然飞下的灰影挑飞了剑,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砸破窗棱,摔落到街边,引起行人阵阵尖叫。

    摔出去的人倒是其次,让人纠了心的却是那把飞出去的剑,不偏不倚对准了角落里的一男一女,方向之精准,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弄人。

    见飞剑带了劲道直直的射向自己,素衣的男子愣了愣,有些惊诧,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不过如此之快的剑速,就算是反应了过来,也难以安然的避开吧。

    “啊呀呀呀,师兄……”

    在一片吸气声中,鹅黄裙衫的少女一把将身旁之人推开,任飞剑贴着粉嫩的脸庞而过。

    一缕碎发,一道血痕。

    但见即将倒地的素衣在空中一扭,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转过身,接住摇摇欲坠的小姑娘,轻轻落了地。

    “小霜!”男子皱了皱眉。

    “师……师兄,你没事吧。”

    受伤的少女咬着唇,似在忍耐着疼痛,却背着身后众人,眨了眨眼。见云夜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又可惜的嘟了嘟嘴。

    这一剑却是让沈家公子转过身来,注意到角落里的二人。男的面容平淡,毫不惹人注意,然而小姑娘却生的颇为娇俏,唇红齿白的,沾了血,显出几分艳丽之色。

    沈迟姜混迹商场多年,见过各种打着幌子千方百计接近的人,虽然引起了的注意,也不过是眸光闪了闪,不置可否。

    “这位公子,事出突然,刀剑无眼,对不住了。”沈家下人训练有素,不用主子亲自开口,便有人走上前来。

    “这些银两给二位压压惊吧。”

    出手也是大方,竟是五十两白银!要知道云霜刚刚一桌点心也就二两不到。

    见对方递上来银钱,云夜眸中一片漆黑深沉,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只是抬头看了看刚才挑飞那剑的灰影。

    灰衣黑靴,再普通不过。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如这身灰色般,没有任何的辨识度,让人很难从众人之中寻出他的踪迹。

    他默默的站在一边,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将半寸见宽的窄剑插入剑鞘中,发出铿锵一声脆响。

    雾影无痕剑!竟然是他!

    云夜嘴角一勾,一抹清华兀自散开,瞬间让平淡的容颜生动起来。丝丝潋滟却又蓦的消失在冷淡的话语中,让人恍若错觉。

    “压惊就不必了,但愿下次公子出手的时候能顾及下路人,不要殃及无辜。”

    似是对沈迟姜而语,又意有所指。

    背手握剑的灰色身影看了一眼平静的云夜,只字未语,一个翻身跃了上楼。

    不知何时雅间内的人已站在廊边,隔着帏帽,容颜难辨。

    “此事因我而起,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这位公子海涵。”

    不惊不怒,不为金钱所动,这份从容倒是让沈迟姜高看了一眼。不过转瞬之间,脸上却是藏了笑,挂上了一丝猜忌和防备。

    “师兄!”见云夜淡笑不语,似乎就打算这样算了,云霜气的一跺脚,扭过头去兀自生起了闷气,不再理会这些人。

    云夜看出了沈迟姜面色的变化,知道这位谨慎多疑的沈家公子定是想多了去,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好心不同他计较却是被当做了别有用心之徒,这位沈家公子的戒心也太重了吧。

    他嘴角一动,伸出纤细玉白的手,戳了戳小丫头的脑袋,话峰一转,对着沈迟姜说道:“若公子真过意不去,就为舍妹打包一份叉烧吧,小姑娘的最爱,可惜没吃上。”

    环顾了下四周的狼藉,话音里满满的可惜。

    听见叉烧二字,云霜立马两眼放光,扯着云夜的衣袖,露出一抹期待来。

    “这是应该的。”

    沈家家主觉得师兄妹两人都挺有意思,一个对脸上的伤毫不在意,一个对到手的银两毫不动心,却只要一份点心,若说无所求,自己怎么都难以相信。

    叉烧倒是有现成的,沈家下人麻利的送了上来,小姑娘满心欢喜的接过。

    云夜对着沈迟姜一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淡然的下了楼,一身素色在鹅黄身影的映衬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长街的深处……

    “派个人仔细查查来历。”

    沈迟姜抬起头,看着早已人去楼空的雅间,不知说的是谁。然而嘴边的一丝谦和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沈家人最为熟悉的深沉和冷漠。

    锦州君家?!竟会对这淮中有了兴趣!

第十七章 谢家公子

    “唉唉唉,差点破相,幸好本姑娘动作快。”

    云霜蹲在井边,就着刚打上来的清水,擦掉颊边的血迹。

    伤口不深,抹点药膏两三天就能愈合。关键是为阁主挡了剑,不知能否换来沁园楼的一顿大餐,听闻那里的大厨最拿手的是椒盐猪蹄,皮酥肉嫩,入口即化,滋味定是极好。还有那椒麻鸭,三酥肉,碧丝银羹,吃得一席,定是此生无憾也……

    正值酉时,井边多是三三两两打水洗衣菜煮饭的民妇,黄衣乌发的小姑娘对着井水发呆了许久,倒是让人指指点点一番。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长的如此标致,可惜是个傻子……”

    “可不是,盯着井口快半柱香的功夫了。”

    “看,还流着口水呢,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那个,你们先洗着,我回去取件东西。”一群叽叽喳喳中,微胖的仆妇站起身,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水。

    “哎呦!”青砖湿苔,仆妇脚下打滑,还没站起身,整个人朝旁边的傻姑娘歪去。

    眼看就要撞到黄衫少女的后背,若是被她这一撞,瘦小的姑娘经不住往前一栽,可不得掉进井里!!

    众人吓得一身冷汗。

    “小霜,再不走就要误了晚饭的时辰了。”三丈开外,树下的素衣男子收回游离的视线,忽然淡淡出了声。

    清涟微凉的音色如这三月的杨柳枝,轻轻拂过心头,惊起一圈涟漪。

    “啊,来了!”少女听见“晚饭”两字,猛的一起身,蹦蹦跳跳向树下的男子跑去。

    猝不及防向她摔来的仆妇少了遮挡,向前一扑,“扑通”一声,掉入了井中……

    云霜听见背后一声巨响,刚刚还好好的众人叽叽喳喳的乱成一气,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师兄,大家这是怎么了?听见要吃晚饭,太开心了吗?”

    “或许吧。”

    一瞥远处晃过的暗影,云夜眼中闪过冷意。

    “师兄,那我们晚饭吃什么?椒盐猪蹄还是三酥肉?”

    眯着眼睛一笑,便如月牙般微微弯起,让人感觉到满心的欢喜之色。

    “刚才她们说东城的香酥饼也很好吃呢~”

    “小霜……”

    云夜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考虑着要不要破坏她的好心情。

    “师兄,要么我们吃完饭再绕去……啊?师兄你刚才要说什么?”

    云霜转过脸,瞪大了眼,一副你说了什么的表情。

    “算了……”

    白墙灰瓦后的身影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眯了眯眼,扔掉手上的碎石,几下纵跃,也消失在了低檐窄巷之中。

    --------------

    永平街是位处城南的一条主干道,也是淮中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方。

    茶馆酒肆、美食佳肴、玉石珠宝、丝绸布帛,只要是能在这城中交易的物品,在永平街上都能找到。

    云霜哪里见过如此热闹的集市,一入街,便欢乐的奔了开来。东摸摸,西看看,各种小吃、小玩意儿抱了满怀,一样都不舍得松开。

    相比之下,身后之人倒是自在了许多。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在小姑娘身后,在这闹市之中,却也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让开!让开,快让开!”

    西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一路由远及近,引起周遭纷纷的惊嚷。

    “哎呦,这不是城东谢家的宝贝公子嘛!怎的在这永平街上行马?!”

    “可不是!这撞着人可怎生是好!”

    “谢老爷可宝贝这老来子了,就是撞死了人,也陪的起,你们瞎操心啥!”

    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行人纷纷躲避,却惹得领头一骑哈哈哈大笑。十四五岁的少年,锦衣华服,恣意妄为,举手投足间,皆是一幅富家公子哥的浪荡样。

    “福生,少爷我的马术不错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爷,少爷,您慢点!”

    “你怎么和家里的老头子一样啰嗦,我们比比看谁先回府,驾!”

    “哎呀哎呀,少爷,可不能让老爷知道你偷偷出来骑马!”

    马上的少年自持马术高超,得意的挥出一鞭,胯下的骏马一个吃痛,甩头一阵嘶鸣,喘着粗气,竟然狂躁了起来。

    “啊啊啊,福生,这马怎么了,怎么不受控制了!”

    感觉到坐骑的不正常,谢家公子脸色簇的发白,却只能俯身紧紧的抱住马脖子,心想着万一摔了下去,弄个半身不遂,那还不得生不如死啊!

    “少爷少爷,你抓紧啊,稳住稳住!”

    “闪开闪开!快闪开!这马疯了!”发狂的烈马使劲刨着双蹄,向路边的人群冲去。

    “啊啊啊啊啊啊……”

    烈马双眼通红,愤怒的抬起前蹄,使劲一扭身体,少年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手一松,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摔了下来。

    众人见状,纷纷抱头四散开来,生怕被波及。却唯独背对着大街的黄衣小丫头,两眼放光的盯着手上刚刚出锅的吃食,流着口水,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感觉。

    传说中的香煎豆腐耶,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小霜……”云夜看了眼飞过来的黑影,心中叹了一口气,“你忘记加葱花了……”

    “啊!对哦,我差点忘记了!”云霜一扭头,抬脚朝豆腐摊子走去。刚迈出一步,咚的一声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摔落在了云霜的脚边。

    黑影落地顺势向旁边一滚,撞上小姑娘刚刚抬起的脚。云霜被猛的一撞,重心不稳,向前栽去。

    “师……师兄,快帮我接住!”眼见香喷喷的热豆腐脱手而出,即将摔个稀巴烂,云霜朝不远处的人喊道。

    人群中素衣微微拂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衣袖中缓缓探出,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方墨蓝色的布巾,赢赢不堪一握,而指尖在却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莹白的亮光。

    轻轻一托,赶在落地前,来人稳稳的接住了油纸包。倒是被撞的小姑娘,见豆腐安然无恙,心满意足的摔了个狗吃屎。

    “快看快看,谢家少爷摔下马了!”

    “啊,摔那么重,还能不能活啊,谢老爷又要绝后了啊!”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谢家怎么得罪你了?”

    “唉,这不是看热闹么,怎么旁边还有个人啊,一动不动的?”

    “被谢家少爷砸到了,估计也凶多吉少。”

    “我刚还看了一眼,那姑娘长的真标致,唉,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

    众人惧怕发狂的烈马,躲的远远的,可依旧放不下一颗八卦的心,纷纷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然而甩落了背上之人,发狂的骏马依旧没有停下狂躁的势头,反而甩着头,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双蹄腾空,似要狠狠踏下,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和躲避。

    云霜咒骂着刚爬起身来,还没回过神,便在周遭的惊呼声中,被人使劲推向一旁,再次和千万人踩踏过的石板地来了个亲密的拥抱。

    “这他妈又是谁啊……”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第十八章 顺手而已

    见摔得七晕八素的少年竟然使了最后的力气推开云霜,云夜嘴角一挑,伸手抽出腰中的软剑,不着痕迹的对着人群淡淡一瞥,运气于剑。

    软趴趴的薄剑被注入内力,瞬间刚硬起来。持剑之人脚步瞬移,腾空而起,拔地数丈。

    衣袂浮动,竟是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落于疯马背上。

    再次被人握住缰绳,烈马彻底被激怒,扬起马首,高高抬起双蹄,发出凄厉的嘶鸣,朝着地上之人狠狠踏去。

    见状,云夜握着缰绳的手用劲一扯,半个马身硬是被拽向一边,马蹄落空,堪堪踏在空地之上。

    疯马似是不甘,一落地便使劲颠簸翻腾起来。见甩不掉身上翻飞的素衣,竟然又抬起双蹄,作势要朝人群中撞去。

    “哎……这可怪不得我了。”

    只见那人自叹一声,忽然在马背上用力一拍,向上聚力而起,手中钢剑横着从马脖上划过,溅起一片血雾。

    见红褐色的液体飞射而出,云夜又紧皱了眉,抬脚在马上借力,迅速向后一翻,飘向数丈之外。

    “啊……”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或捂住双眼不自觉的向后退,或扭过头不忍直视,更有胆小者,竟是吓的跌倒在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素衣的男子,在轻尘中翩翩落地,随意捡起地上的布帕,面色淡然的擦着软剑上的红褐。

    而那躺着的马,脖子上汩汩的流着鲜血,不自主的抽搐着,再无丝毫生气。

    “快看,快看,谢家公子没事!”

    “怎么会,我刚看见血都溅出来了。”

    “真的,不信你看,有人把那疯马杀了,救了谢公子。”

    “当真?”

    “少……少爷,你……你……怎么样……”见自家公子在马蹄下捡回一命,唤作“福生”的小厮又哭又笑,手脚并用的爬到锦衣少年身边,语无伦次起来。

    云夜“唰”的一声将软剑重新缠回腰上,不顾周围众人的惊慌窃语和那道锐利的充满杀气的视线,走到马尸边,蹲下身端详了几眼,复又转身拾起少年的马鞭,左左右右仔细看了看。

    直到余光瞥见摔的一身灰的小丫头扶着腰,对着地上哼唧的少年狠狠一踹,这才出了声。

    “小霜!”语气温淡,却让小丫头不敢再下脚。

    “师兄!!!”

    云霜撇着嘴,见云夜的目光变的深沉,识趣的住了口,不敢再有所抱怨。

    “哼!”

    不学无术、娇生惯养、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云霜实在是对这种人没有什么好感,何况还是害自己摔了两跤的罪魁祸首!

    倒是这声冷哼,让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谢家小少爷回了神,扶着还隐隐做痛的腰,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

    “刚才是你救了我?身手倒是不错,说吧,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十三四岁的少年,不及云夜肩膀高,却又不愿在气势上输了人,只好抬起下巴,做出一副傲然的样子,可额上的乌青紫红却泄了几分气势,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

    云夜将动过手脚的马鞭扔在一旁,心下了然。这谢家定是惹了什么人,才招来一番算计,不顾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就想要置人于死地。倒也真是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他云夜。

    却见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的谢轻河一阵跋扈,他抿了抿嘴角,心中感慨万分:淮谢百年,当真再无凌霄公子半分风采!

    “不用,顺手而已。”

    云夜不甚在意的说到。

    谢家少爷面色一囧,自己的身份这淮中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是从未有人敢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你可知我是何人?!”

    正主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波都没动一下,倒是云霜忍不住开了口,“如此之人可是从未见过!”

    少女气嘟嘟的样子,粉嫩可爱,让谢家小少爷眼中一亮。

    “你叫什么名字?”富家少爷见着美人便忘记了自己刚刚被狠狠踹的那一脚。

    见云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做理会,谢轻河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故作风雅的说到:“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这救命之恩,本公子怎么也得好好报答报答!”

    奈何一身灰土和青紫,真让人看不出翩翩公子哥的风范。

    “算了吧,我可不想再遇见你!遇见你之后,不但平白无故摔了两跤,好不容易买到的香煎豆腐都没!吃!上!”

    瞥了一眼躺在路上,被人踩的稀巴烂的油纸包、和那个早就挑着担子跑的无影无踪的小贩,云霜气的咬牙切齿。

    “你喜欢吃这个?!”小少爷倒是一愣,这个有什么好吃的,又便宜又不干净,哪里比的上谢府厨子烧的菜。

    “我家厨子豆腐倒是做的一般,可东坡肉确实不错,还有凤凰双飞,水晶丝,鲜虾三笼,要不我请你去我家吃饭?!”谢家少爷敲了敲折扇,笑眯了眼。

    说到吃的,谁家的厨子都比不上谢家,那可是老爹特地找人从京城挖回来,就为了满足自己这张挑食的嘴。

    “……”云霜一张小脸纠结成一团。

    东坡肉、水晶丝,听上去好好吃的样子……有些心动,偷偷瞄了一眼云夜,却见他嘴角含着浅笑,不置可否,让人猜不透心思。

    “这……”刚到这淮中,落脚点都没定,不知师兄可愿去谢府?不不不,阁主喜欢清静,定是不会答应……

    “好!”云霜刚张嘴准备拒绝,却从身后传来轻轻浅浅的一声。

    吓的小姑娘忘记合上嘴,扭头惊讶的看着云夜。阁……阁主……怎么会答应!!难不成刚才也被撞到了,撞傻了?!

    见人群中的那人往人后躲了躲,默默压下帽檐,云夜勾了勾唇角,一抹深意自眼中划过。

    伸手拂掉小丫头头上的碎叶,不急不慢的开了口:“你脸上的伤口沾到灰了,要找大夫清理下,不然会留疤的。”

    果然!!还是被阁主卖了!呜呜呜,我想回去,你们谁来换我!

第十九章 青云之人

    梦白居。

    青竹,石桥,回廊。

    不同于江南的雕梁画栋,庭院深深,这梦白别苑却有几分北方园林的磅礴大气。数十亩的天然湖泊,傍湖而建的水榭,九曲回转的石廊,置身其中,少了俗事的烦扰,多了几丝洒脱的惬意,倒让眼前之人有了雅兴,随手拨弄几曲。

    琴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也无人敢来抱怨。这位可是别苑主人的贵客,说是不喜打扰,下人们收拾完毕就早早的避开,无人敢在主院随意晃荡。

    “君家?”半睁的眼眯了眯,闪过晦涩不明的光亮。修长的手指压住琴弦微顿,不过片刻,复又松开,发出“铮”的一声低鸣。

    垂目而立的人感觉心中一阵压抑翻腾,却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强压着不适规规矩矩的站着。倒是碧绿的湖水经受不住这音色的冲击,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惹的胆小的锦鲤四散逃开。

    “是,锦州君家。沈迟姜亲自见的,来的怕是君家的家主君玉离,只是被人搅和了,约了下次再见。”立在一旁的人缓了缓心中的郁气,复又说道:“君锦一向立足锦州,在淮州禹州及南秦其他各地虽有生意,却都是下面的人出面去谈,君家家主从未曾离开过锦州半步,此次特意前来淮中,找上沈迟姜,不知可会对江南三省的格局产生什么影响。”

    “只要不妨碍本公子,他就是想做这南秦的主人,又有何干系?!”白衣胜雪之人又勾起指尖,浅浅拨弄了下琴弦,却像极轻极细的羽毛挠过心上,带来让人头皮发麻的颤意。

    “那沈迟姜那边可还要继续盯着?”

    “先盯着吧。我们要的那样东西多半是在谢家,而他又与谢家老头子关系不一般,在京城那位动手前,这条路先不要断掉。”

    “是。”

    “他今日竟然对谢轻河下手,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白衣之人压了压琴弦,先前的尾音嘎然而止,水榭瞬间安静了下来。

    “属下也觉得颇为奇怪,两家交情匪浅,沈迟姜又为何非要置谢轻河于死地?幸好有人出了手,不然谢家一乱,我们的线索又要断了。”

    “青云门的那人?”

    “对方就使了一招,用的是青云门的流星剑。”至于是不是青云门的人,他也不敢妄下结论。

    “这谢家的水,可是越来越浑了啊……”水榭中的白衣之人抬起头,幽幽向远处望去。湖边翠绿朦胧,映衬着粼粼波光,好一片盎然之色,让他的眼中也沾染了些许春意。可眸底渐渐浮起的悲伤,却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点一点将所有的一切浸染,直到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低叹未语,乐已成章,一首杀伐之曲从苍白的指尖跃然而出。

    血溅四方,剑指浮苍。

    看不透这世间轮回,罪孽虚妄。

    为了你,身陷地狱,又何妨!

    -----------

    背街的小巷里,人迹罕至。一袭灰衣的前洲隐藏在屋檐的阴影里,戏谑的看着尾随而至的两人。这两人跟着自己大半天了,跟丢了三次,害得自己不得不慢下速度来等他们,真是一点挑战都没有。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墨卫出来,他们可是喜欢极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灰衣微动,前洲翻身入了墙,从几个下人们头顶悄无声息的飞过,跃过楼阁,穿过庭院,又一个转身翻了出去。身法快如鬼魅,竟是没有一人察觉。

    不过片刻,确定没有人再跟踪,这才脚步一转,跃入小巷深处的一家别院。

    “对方使的是青云门的流星剑。”

    “青云门?”秦君璃颇有几分意外。

    青云门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门派,隐居在玉龙雪山之间。由于不在江湖上走动,世间关于他们的消息并不多,只是偶有人见识过他们的那种独特的剑——虽为钢剑,却薄如蝉翼,运气于剑身,便可产生万般变化。剑法一般,在江湖中连前三十都排不上。

    “我跟了半天,对方就使了一招。”前洲难得的皱了眉,想起那个素衣淡然的人。明明剑法平平,招式平平,连反应也不甚敏捷,却总有种奇特的感觉,想想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们在哪里落脚?”秦君璃的身份特殊,周围盯着的人太多。这次避开平王羿王的眼线,也顶多能在这淮中城呆上十日而已。青云门的人出现的时机太敏感,如何让步步谨慎,如履薄冰的他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巧合?

    “城东谢府。”

    “谢府?是那个历年向宫中进贡成药的淮中谢家?”

    “是!”

    秦君璃也是曾经听人提起过淮中谢家。作为百年的医药世家,医和药向来是相辅相成,难以分割的。然而谢家却是江南之地独树一帜的存在——不问脉,不从医,不治病。谢家凭借祖传秘方制成的固元丹,清淤祛毒,补气养身。平日单服可调理气血,强身健体;辅以良药,则能相得益彰,药到病除。

    如此灵药,却稀少难求。市面上,光是普通药效的固元丹就要卖到五十两银子一颗,就别说添加了上等药材的贡药,更是悉数送进了宫中或是京城各位贵人的府上。如此,黑市上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几千两,却还是供不应求。

    秦君璃踱步至窗前,看着院落里被春风拂动的疏影,眸光微微闪动。

    青云门,谢家,沈迟姜。

    玉龙雪山,贡药,淮中漕运。

    表面上看倒是没什么联系,却让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转身回到桌案边,提笔写下寥寥数字,递给前洲。

    “派人送回京城,让燕回把派去西南的人送我这边来。”

    前洲接过纸条卷了卷塞进蜡丸,借着烛火融了蜡。趁蜡渍未干,取下发饰,将刻着花纹的一面对着封口处微微使劲,一朵微型的石竹花便跃然蜡上。运气发力,指甲大小的蜡丸从窗口疾射而出。

    夜色朦胧的窗外黑影一闪,接住蜡丸几个翻越,就这样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第二十章 百年谢府

    谢府。

    谢家不愧为淮中百年世家,底蕴之深厚,从府中一草一木,一景一物便可略知一二。

    墨砖玉瓦,错落中带着别致;雕梁画壁,繁复中凸现大气。移步换景,却又相应成趣,怕是只有传说中的江怀大师,才能打造出如此精致的府邸吧。

    云夜站在客房的门外,将目光从院落里的参天古树,转回到身前的玉石廊柱之上。江南之地多爱采用榉木建宅,一是木质易雕刻,适合做出各种造型,二是平原之地石材难得,一般人家很少会斥巨资,千里迢迢的运送石材过来。

    江怀倒是大胆的很,在谢府的设计上,用玉石为柱,辅以木梁。木材与玉石间依靠自身的槽隼相接,竟是丝毫缝隙都没有。放眼整个南秦,数百年间除了他,再也没人能有如此高超的技艺了吧。

    感觉着光线似乎有些不一样,云夜眯了眯眼,伸出手指,抚上廊柱,细细感觉着石柱的纹理。

    蓦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个江怀真是个奇才,雕刻石柱时,依靠刻刀角度的不同,使得众多切面朝向一处,这样日光便可通过石料中石英的反射,汇聚到屋内。由于花纹繁复,切面的朝向也达数十种之多,所以无论早晚还是晴雨,厅内均是呈现一片明亮。

    就像此时,青衣的婢女刚刚在廊边掌灯,光线便顺着廊柱,折射入屋内,落在云霜一晃一晃的荷叶鞋上。

    粉色锦缎的绣鞋,在鞋头处缀着大片嫩绿的荷叶,经络分明的顺着鞋面铺展开来。鞋边处,颤颤巍巍的一滴露珠,在光线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竟是用三色的银线绣成。随着绣鞋的摆动,在荷叶上滚动着似要滴下。

    鞋子的主人正拿着圆镜,嘟着嘴,反复看着脸上的伤。

    谢府的药果然好使,擦上去清清凉凉,这才一会功夫,伤口竟是好了大半。就是不知道那个家伙肯不肯多送自己几瓶,带回去让红衣想想办法,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然,其实自己最想要的还是那个厨子,如果能日日夜夜长相厮守着,光想想都觉得……啧啧……

    “咦?”感觉到屋内光线突然变暗,云霜抬起头,看向屋外。

    沉寂如水的黑夜里,朦胧的光倾泻而下,一点一点染上垂目斜倚的素衣。青丝拂动,划过莹白的侧颜,像是这江南细细的柳,荡过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羽睫轻扇,明眸微抬,映入这微凉的夜,竟是刹那清华。

    “怎的?”感觉到云霜的凝视,云夜扭过头,对着屋内浅浅一笑,眸底浮现出呆滞的身影。

    “没……没什么……”云霜连忙转过微赧的脸,一下一下踢踏着那双精致的荷叶鞋。

    “就是……好像…好像…又饿了……”心虚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云夜无语的瞥了云霜一眼,虽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吃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

    话还未说出口,一声玉石碰撞的轻响透过漆黑的夜,掠过云夜的耳旁。云夜皱了皱眉,手指在腰间的玉麒麟上慢慢抚过。语锋一转,竟是惹得云霜两眼放光。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点心,你别乱跑,等我回来。”素衣微动,转身消失在院门处。

    徒留云霜一人,摸着微涨的肚皮,深深叹了一口气。

    出了院门,云夜抬头看了看那株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这淮中城里倒是少见,也不知在这谢府矗立了多少年,才换来如今栖身的一隅。

    脚步不过微顿片刻,复又飘飘转过墙角。两人连忙疾步跟上,竟是无迹可寻。

    “人呢?”

    “刚才还在啊,怎么不见了?”

    “肯定没走多远,走,去那边找找!”

    刚才还在古树下的身影,此时正踏着树枝,轻笑着看着一头雾水的两人。待人走远,才翻身下了树,提气掠过墙头,悄无声息的落在远处的玉瓦之上。

    云夜蹲下身,摸了摸房瓦之上的残迹,倒是勾了勾唇角,有了几分的兴致。

    看样子对方也是个高手,光是这踏风无痕的轻功,就让人惊叹不已,怕是整个江湖中,能有此身手的,也没几个吧。

    不过……脑海中闪过那日所见的凌厉薄剑,云夜若有所思,会是他吗?靖阳王的目标好像是沈迟姜吧,什么时候竟对这谢府有了兴趣?

    一阵悉悉索索从廊外传来,房瓦上的人略略一环顾,压低身形,就势轻轻一晃,贴着回廊的顶,翻身藏入其中。

    蓝衣的府丁提着灯笼走过。

    “今夜怎么没见着阿宝几个?不会又去偷懒了吧!”

    “你当人人像你一样爱偷懒啊,他们被派去守着北院的那两人了。”一个府丁搓了搓手,这三月的夜晚还真是冷,巡完这趟就去喝点酒暖和暖和。

    “那不是小少爷的客人嘛?听说还救了少爷的命!”提着灯笼的府丁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压低声音说道。

    “可不是!我看人家冷冷淡淡的,也没高兴住,倒是少爷看见小姑娘漂亮非要感谢人家。”

    “那这派人看着——又是什么意思?”

    “老爷吩咐的呗,算了算了,咱们也别管那么多,赶紧巡完了回去喝酒吧,困死老子了……”

    府丁晃晃悠悠的走过,竟是谁也没发现,口中的客人,正贴着回廊顶,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下去。

    谢家老爷……谢易平?云夜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微诧。虽说谢家的固元丹确实是清淤祛毒,补气养身不可多得的良药,可又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仙丹秘术,他和云霜不过是借宿几晚,这位谢家的主人何必草木皆兵,防的如此严实。

    入了谢府不过小半日,却由内至外让人感到一种诡异——百年秦谢、医药世家,弥漫的不是药草味,而是隐隐的腐败之息,就连屋内燃着的熏香都几乎掩盖不住那阴森之感。如不是亲眼见过谢轻河的画像,云夜差点以为自己错入了他人府中。

    谢家,谢轻河。这个一向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肆意成性却从未踏出淮中半步的谢家少爷,躲过了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颗琉璃珠送上了无念山。而这颗琉璃珠,并着那枚铜玉符,两样不属于无念山的东西,成为了碧空阁中,最后出现在明炽宗主身上的东西。

    三月前的除夕之夜,一把利刃穿心而过,这位离宗三百年间唯一一位武功平平的宗主死的离奇。

    碧空阁是离宗的禁地,又有师祖的阵法相护,别说外人,就连武功高深莫测的云夜想要硬闯,都落得浑身是伤的下场。而当夜,明聿阁主带着内宗弟子,将无念山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却又找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迹。

    那夜碧空阁发生的一切,便如同穿堂而过,拂动轴卷的阴风一般,化成了低沉的絮语,永久了留在了离宗的后山之中。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琉璃珠的线索,云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想要弄个清楚明白。然而那样东西的消息传来,更是让他难以自持,再也等不住,下了山来了这淮中之城。

    亲自一探才明白——这谢家,确实太过蹊跷。

    且不说这十年来谢家越发低调,只制一味成药,光是这谢家唯一的传人,竟药毒不分、穴脉不识,就让人有些揣摩不透谢府当家人的想法。

    世家的延续莫不在于传承,对嫡系子弟都会从小进行严格的培养。可如今谢家这位轻河少爷,虽然本性不坏,却顽劣浪荡,完全没有了当年忘忧谷“凌霄公子”的半分风范。

    更别说这满院的诡异气息,和不曾见客、草木皆兵的谢易平,好歹是谢家独子的救命恩人,堂堂谢家家主,怎的连这丝风度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打盹的猫

    忽然余光瞥见远处的石柱边闪过一抹黑色的衣角,云夜连忙敛了气息,松手翻身而下,也未落地,飞身出了回廊,朝着黑影的方向跟去。

    黑影像是在找些什么,却又像在逛自家花园,东看看,西瞧瞧,颇为随性。仗着身法厉害,竟是来去无阻。

    云夜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一路将谢府逛了个遍。

    终于,黑影好像尽了兴,贴着窗,听起了壁脚。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藏在云影中的朦胧月色,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不明何意,挂在墙头的云夜也警惕的回头看了看,却是静悄悄的,除了远处的巡夜打更声,便是屋内的窃窃私语,再无其他。

    微风习习,春困靡靡。见黑衣人听的起劲,云夜忍不住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不就是谢府一对小鸳鸯在亲亲我我嘛,这人到底在听些什么?!

    趴在墙头的人有些犯困,闭了闭眼,假寐了一会,谁知竟浅浅睡了过去。却没看见黑衣人眼中星星闪闪的笑意,似那湖面波光粼粼,在漆黑的夜色里荡漾开来。

    月入中天,玉色的光似清冷的水倾泻而下,连遮羞乌云都退散开来,还了万物一片清明。月光划过屋檐,斜斜照向绢纱的窗。竟是贴着黑影的衣角而过,将屋檐下的空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明亮的炫目,而又漆黑的深沉。

    与阴影融为一片,黑影勾起嘴角,看向在墙头打盹的素衣身影。

    双手垫在碎瓦之上,衣袖微垂,露出纤细的臂腕,被墨蓝色的布巾缠缠绕绕,衬的一片莹白。清秀的脸庞被发挡了大半,却露出轻闭的眼。隐约可见微薄的唇,在半遮半露间,抿了个浅浅的弯。

    青丝飘荡,沾染上深夜里的皎洁,仿佛被镀上一层圣洁的银光……

    素衣轻入梦,一缕清风,几字闲愁…

    “吱呀”一声,屋内忽然传来门栓拨动的轻响。黑影蹴的一下提气飘忽贴上廊沿,与此同时,手中一物疾射而出,带了三分气劲,直奔墙上之人。

    云夜听见异响,蓦的睁开眼。身体竟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向下一翻,收紧衣袖,落入墙边的花丛之中。

    推门而出的小厮看见灰影从墙头一闪而过,吓得一哆嗦,差点尖叫出声,却又想起自己也是见不得光,堪堪憋了回去。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查看,却见一只花猫嗷叫着从西边的草丛中串出,唰的一下跃上墙头,弓着身子竖着毛,怒目圆睁,瞪着门前之人。抗议般“喵喵”了两声,复又跳下墙,消失在了墙外。

    “原来是只猫啊!”小厮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连忙疾步离开了院子。

    屋梁上的黑影见人离开,墙下却迟迟没有动静,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手上的圆白正欲射出,远处却传来一声短促的轻鸣,像是某种鸟叫,可又低沉的多。

    真是会挑时间!

    黑影只好皱了眉,撇了撇嘴,扫兴的翻身飘上玉瓦,回头看了眼影影憧憧的花丛,一下子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浓厚的乌云袭来,又藏起了月。

    云夜从树上跳下,脸色有些发白,甚至连那丝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诧异都迟迟散不去。他只得顿了顿脚步,在树下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敛起所有的情绪。不过一瞬复又睁了开来,眼底重现清明,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信步走进了主人安排的客院。

    廊边的烛灯似要燃尽,在冷风中飘飘忽忽,闪烁不明,连带着屋内都昏暗了起来。云霜趴在桌上,睡的昏天暗地。脚上那双栩栩如生的荷叶鞋,也失了光彩,显得安详而又沉静。

    云夜轻轻放下手中的食盒,为云霜披上外衣,看了眼雕工卓绝的廊柱,眸中闪过惊艳卓绝却又晦暗不明的光,轻叹一口气,终是转身掩上了门扉,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直到来人身上的清涟的气息消失殆尽,云霜才慢慢睁开了眼,撑起头,凝视着桌上的雕漆食盒。

    拧着眉,嗅了嗅。

    山楂糕。

    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冰冷,酸涩,带着丝丝的甜。像是无念山的雪,又似执书阁的墨,滋味浓郁,在唇齿间久久无法散去……

    君家别院。

    淮中城在这三月的春风里悄悄地入了梦,连拂水的杨柳,都惊不起一丝涟漪。狗吠虫鸣,也敌不过深夜的静谧,渐渐消声,发出且轻且浅的均匀呼吸。

    沉书靠着门柱,打着盹。头一点一点,似要坠向地面,却又猛的抬起,歪向一边,不知梦着什么,发出低低的笑声。

    秦君璃连眼都没抬,伸手推门入内,脱下黑色的夜行衣,换上一身锦白,映着烛火,泛着丝丝银光。

    自屏风后缓步走至桌案前,提起温热的水,倒了一杯茶,却也不喝,只是盯着水面倒映出的摇曳烛火,若有所思的用手指在桌面轻轻拂过,顿了顿,又一下一下的敲击起来,发出“嗒、嗒”的轻响。

    见茶杯的水面浮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才住了手指,出了声。

    “前洲。”

    黑影自梁上飘下,无声无息。漠然的脸,不带任何情绪。

    秦君璃嘴角一勾,衣袖晃动,瞬间抄起八分满的温茶,向着面前之人泼去。茶水带了五分内力,化作凌厉的水刃,毫不留情的尽数射向前洲。

    前洲抬了抬眼,眼波未动,却是足尖点地,向后飘去。明明是缓慢的闪避,却退的比水刃更快,浑身上下,竟是未沾上半滴茶渍。

    “轻功,赢了随你挑!”

    前洲眼中一亮,终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波动。那可是靖阳王的私库啊!竟然随便选?!要知道,岳明府的剑,流阳公主的琴,凤里的水心玉,可都是藏在主子的私库里啊!

    秦君璃踏着桌子欺身而来,前洲脚尖使力,向后一翻,半空中转了个身,也没走门,倒是撞开窗,飞了出去。

    主子压箱底的那把碧水刃,自己看中好久了,能否弄到手,就看今晚了!

第二十二章 究竟是谁

    绢纱窗被撞的咔嚓一声巨响,前洲脚未落地,在半碎的窗棱上一踏,竟是又转了向,飞身上了房顶。

    沉书被巨响惊醒,猛的抬头,“砰”的一下撞上门柱,顿时眼冒金星,目晕耳鸣。却也顾不得痛,跌撞着推开房门。还未碰到木框,“唰”的一声门被人从内打开,但见月白一晃,错身而出。

    树梢上的黑影探出头,见白衣的主子也飞身上了房,没用内力,拼的全是轻功身法,知道是在和贴身暗卫过招,便又静悄悄的缩了回去。用树叶挡了脸,露出双眼,眨巴着盯着在院子里飞上飞下的两人。

    真的是好久——好久没见过主子动手了!哇塞,前洲的身手果然不是盖的,竟然能在那个位置转身,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摘星步?可是可是,为什么连主子的轻功也那么好,竟然能跟上前洲的步伐!

    真是——让墨卫们情何以堪!

    前洲飞向墨卫隐身的树,墨二怕被殃及,只能赶紧挪了个枝头。来者横着在树干上一踏,翻身踏上树枝,竟是连一片树叶也未惊落。树下白衣飞身而起,贴着前洲袭来,眼看就要碰到对方衣角。

    黑衣的男子皱了皱眉,双脚贴紧树枝,上身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修长有力的手指微顿,抓了个空。

    见脱离了对方袭击的范围,前洲在树枝上用力一荡,翻身向地面飘去。树枝弹向白衣,秦君璃借力轻踩,衣袖荡漾,也缓缓落了地。

    “回去后自己挑吧。”做过的许诺,自是要兑现。

    掸了掸身上的灰,秦君璃背起双手,入了屋内。

    沉书揉着脑袋,乘着两人比试的功夫收拾了房间,换了窗框,又重新煮了茶。如今,桌上的青瓷杯热烟袅袅,秦君璃终是端起了杯子,微微抿了抿。

    “是我输了。”话音缥缈,和人一样,毫无存在之感。

    “无妨。”秦君璃不甚在意那些东西,说给就给了。

    前洲不再出声,心下却暗自微惊,主子刚才分明未尽全力,却和自己打了个平手,众人眼中的这位闲散王爷功夫到底是有多高?!

    秦君璃不知前洲心中所想,兀自走到门前,看着凌乱的院落,脑海中闪过那人缥缈轻逸的身法来。

    青云门?呵,一个小小的青云门,会有这么好的轻功?

    你,究竟是谁……

    -----------------

    不似南方的温暖如春,京城的三月却依旧飘着小雪。晶莹的雪珠没了腊月时节的硕大,一落地便化成了水,慢慢的汇聚成片,倒映着天空的灰蒙。

    京城羿王府

    低洼的水坑被沾着泥的靴子踏过,溅起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身形高大的络腮胡撑着油布伞,疾步走来。伞面太小,竟被雨雪湿了半边肩膀。男人似乎有着急事,也不甚在意。踏入门前的回廊,将伞递给侍卫,随意在肩上掸了几下。待大半的水珠落了地,才伸出粗糙的手,推了门进去。

    “主子!”来人抱拳行礼。

    “老四到锦州了?”书案上的人也没抬头,随意搭了一句。

    “刚收到消息,使船昨夜顺着珉江南下,今天应该会到吴郡府。”

    “倒是挺顺利,平王竟然没下手,也是难得。”话里分明的讥笑,似在嘲讽,又带了几分失落。

    “大皇子正月里被皇上下令禁闭三个月,这会估计不敢贸然出手。”

    “呵,这还真是偏心的让人嫉妒呢!青平军暴乱,竟然只是闭门思过三个月!我们的好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心寒呐……”说着咬牙切齿的话,却满是看戏的心态,倒让站在一边的大汉有些摸不着头脑。

    赭红色锦衣的男子抬起头,“吧嗒”一下将上好的紫毫扔进笔洗,任一圈墨渍在清澈的水面晕染开来。揉了揉额头,站起身,踱步至窗前。

    推开窗,微凉的雨气扑面而来,缓了一些疲惫。

    “西北谁接了手?”窗边之人扭了扭手腕,酸胀之感退却了几分。

    “京畿营的庞固。”

    “庞固?!呵!”换了个软柿子去西北,老头子最终还是给了魏家几分面子。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插了几个人进去。庞固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是忠于皇帝,暂时不会倒向魏家。李蒙也去了,青平军那里您不必太过操心。”见羿王殿下最近又消瘦了几分,做下属的也只能尽心分忧。

    摆了摆手,络腮胡子抱拳退下。

    “唉……”叹了口气,屋内的男子斜倚在软塌上,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入暮时分,侍女入内掌了灯。

    软塌上的人睡的深沉,薄唇紧闭,英眉深蹙,光线透过羽睫在深刻的容颜上留下若有若无的微影,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侍女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转身取了薄衾,欲为塌上之人盖上。刚刚近身,男子蓦地睁开眼,反手捏住侍女的探出的手。

    侍女也不挣扎,微微一笑,“殿下,是绿苏。”

    待恢复了神志,男人才松了手,揉了揉酸胀欲裂的额头,声音有些低哑,“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三刻了。晚膳给您备了燕窝小米粥,三醋丝,荷叶卷还有清蒸鲥鱼,您看是在书房用还是……”绿苏容貌俏丽,做事贴心细心,颇得主子喜欢和信任,不然也不能自由出入书房重地。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懂分寸,不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爬上主子的床,倒是让屋内之人省心不少。

    “就书房吧。”绿苏为主子倒了一杯热茶,刚要退出,却听见窗口传来清朗的声音。

    “绿苏姐姐,我要吃酱鳝丝和肉末煲。”定睛一看,竟是玉面金冠的七皇子。在窗口眯着眼,露出一口白牙。绿苏回头看了眼主子,见他默许后,便笑意盈盈的答应了下来,退了出去。

    “二哥!我回来了!”刚满十二岁的七皇子秦君焱从窗口翻了进来,看着窗前微微蹙眉的秦君逸,怕被训斥,先甜甜的叫了一句。屋内之人忍了忍,终是没有开口。

    “二哥,我就和皇祖母去了趟定远寺,怎么回来就跟变了天一样?”七皇子的生母位份低下,身体又不好,生了皇子便撒手人寰。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倒是让秦君焱远离了皇位之争,活的洒脱了许多。

    可毕竟也是皇子,再怎么肆意潇洒,对几位兄长之间的明争暗斗,和朝堂上的波涛汹涌,也多多少少了然于心。虽然不明白大家为何非要为了一个皇位斗的你死我活,但也知道生有其责,人有其志,这史书记载了上千年的命里轮回,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所谓的岁月静好,人事如初,只不过是纸上寥寥数字,又怎抵得过家族权势、人心欲望?

第二十三章 为何出手

    “定远寺可好玩?”避而不答,秦君逸又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皇祖母喜欢。”七皇子笑意盈盈,对桌上的墨玉镇纸颇感兴趣,雕的是双鱼,却一大一小。大的昂首摆尾,迎风破浪,小的惬意自在,嬉戏欢快。

    “呆了三个月,倒是聪明了许多。”见秦君焱也学会了避重就轻,秦君逸忍不住出口调侃。

    “过了年,好歹我也长了一岁。”撇了撇嘴,半大的少年摩挲着镇纸,往软塌上一趟。对着光,反复研究着。忽然眨巴了眼睛,转头看向秦君逸,“二哥明知校武场之事不可为,为何却要出手?”

    年前的那桩事在宫内传的沸沸扬扬,不用刻意打听,便有宫人在秦君焱面前八卦了来龙去脉。

    刚入冬,八年前自请去为太皇太后守陵的靖阳王殿下回了京。腊月伊始,几位皇子在校武场偶遇,便有人提出几位皇子多年未见,感情不比当年,撺掇着羿王殿下和靖阳王殿下比试一番。两人动了手,也约好了点到为止,可让羿王秦君逸没有想到的是,在外八年,自己这位曾经才冠四方聪慧过人的弟弟,在武艺上不进反退,竟是连区区数招都接不下,一不小心受了伤。

    当时靖阳王秦君璃也不愿声张,悄悄请了太医,封了众人的口,一副息事宁人的作态。却敌不过京郊一场遇袭,伤势过重,无可奈何请了太医院院首章泽过府,惊动了皇帝,才牵扯出校武场之事来。皇帝虽然嘴上不说,给了皇后及何家一个面子,却是将羿王殿下奏请巡查江南三州的折子压了下来。

    京郊之事发生的也确实巧合,京兆府尹陈大人上奏的折子说是歹徒劫财,可天子脚下,权势之地,谁会不要命的在京郊动手?偏偏劫的是刚回京的靖阳王殿下,偏偏还是趁着这位殿下受伤之时?一时流言四起,大家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平王和羿王,尤其是二皇子秦君逸,误伤在前,暗杀在后,被人传的一板一眼,连朝中大臣也颇有微词。

    秦君焱心知二哥再怎么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置四哥于死地,更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但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愿,在校武场任何人都逼不得他动手。明知是人别有用心的撺掇,他又为何要跳这火坑呢?

    秦君逸闻言放下笔,看了眼软塌上的小七,轻笑一声。

    “想知道吗?”

    “想!”小七立马翻身坐好,眼中光彩熠熠,二哥今天心情甚好啊!

    “这本《农耕论》三日内看完,背下。”秦君逸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扔在软榻上,蓝色封皮上硕大的三字规规矩矩,在秦君焱的眼中,却成了噩梦般的存在。

    “又……又要背……背书啊啊啊啊啊啊……”秦君焱抱头仰天长啸。秦君逸倒是不理会,敛了笑,眯了眯眼,抱着双臂等着他做选择。

    少年思忖了片刻,偷懒的欲望终是抵不过好奇心,咬了咬牙,道:“我背!”二哥果然还是二哥,自己怎的就又中了套。

    “还是先吃饭吧。”

    绿苏端了晚膳入内,迅速在隔间的桌上摆放整齐。布好两位皇子的碗筷,又为主子单独盛了一碗粥。燕窝粥炖的火候正好,小米吸收了燕窝的精华,变得晶莹剔透,颗颗诱人。三醋丝清新爽口,鲥鱼鲜嫩味美,鳝丝也是入口即化,花样不多,却是极为精致。

    秦君逸挥了挥手,绿苏退了出去。见小七一副强忍着口水的样子,笑着发了话。

    “记得净手!”

    君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净了手,连衣摆都懒得撩起,一屁股坐在了桌前。端起碗,手上的象牙箸刚刚伸出去,却顿了顿,扭头看着站在书架前又抽出一本书的秦君逸。

    “二哥,你又不吃?”

    “又不是我三个月没见着肉。”手中慢慢翻过一页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小七也不再多说,转过头,开始解决满桌的食物。拂袖伸手,玉箸瓷碗相碰,静静无声。食物入口,细细咀嚼下咽,优雅自如。虽是风卷残云般,却也处处彰显出皇室之子的教养来。

    刚刚准备放下筷子,身后又传来一字。

    “粥。”

    小七翻了个白眼,只好默默端过主位上的燕窝粥,一勺一勺的喝了起来。

    “如果在国子监,李侍郎之子当着众人的面,明朝暗讽,说赵子康罗旭不过是你秦君焱养的不会叫的狗,你会怎样做?”秦君璃的目光从泛黄的书册上移过,看似无意却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喝粥的背影闻言一僵,这事自己从来没在二哥面前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如果又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贬低诟病你的生母佟氏,说她是只会爬龙床的下贱女人,你又会如何?”抬目凝视,眼中温润尽散,皆是狠厉。

    握勺的手指渐渐收紧,小七眼眶微红,却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他知道了,二哥他都知道了!知道自己被人看不起,被排斥,被欺负,身为皇子,甚至连自己的玩伴都护不住!!就是这么懦弱无能的自己,一定……一定是被二哥嫌弃了……

    “所以我当日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小七微僵,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秦君逸。“二哥……”

    “母后育我,何氏助我,万千之人追随我,若我不出手,又要凉了多少人的心?又怎对的起秦氏嫡子、皇室正统的名正言顺?”想到那日出言挑衅自己和老四比武之人,秦君逸面露寒光。

    只是秦君璃够狠,不惜自伤也要拖自己下水。不过——这场夺嫡的大戏,至今才有了几分乐趣,不是么?

    见二哥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小七不自觉的抖了抖,抹了抹眼,端起粥碗,咕嘟嘟的喝了个底朝天。

    “二哥,我先回去了,三日后再来……背书!”

    秦君逸看着小七飞奔而去的身影,渐渐敛了笑容,揉了揉额头。

    一时冲动,丢了江南巡视使的差事,当真是——

    好极了啊!

第二十四章 旧伤未愈

    清晨,天刚亮。云夜执着软剑在院子里又练了一遍流星剑法。

    流星剑法最在乎形意结合,剑出与日月争辉,剑收敛山河万色,单有招式、神韵不济,往往显现不出这套剑法的精髓来。这也是流星剑在青云门代代相传了数百年,却难以闻名于世的原因所在。

    但在那个素衣窄袖之人的手中,薄剑宛若重生,在渐明的晨光中,闪现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行剑如水,御剑如风,星辰散退,万物皆空。一招飞星解恨,软剑疾射而出,带着必杀的凌厉,直射院门之处。

    剑刃突然袭面而来,把躲在院门外偷看的谢家少爷吓个正着。幸好只是从身侧掠过,插入他脚边的泥地里,却也入土三分,剩下一截,在微凉的空气里来回晃荡着,似在嘲笑他的‘做贼心虚’。

    云夜缓步走近,拔出软剑,像是没有看见门前之人。

    谢家轻河乃是谢老爷的老来子,备受宠爱。上面有个姐姐,可惜生来体弱,终年离不开药罐,养在深闺,甚少见人。

    作为谢家的独苗,谢轻河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是锦衣玉食,娇纵任性。非湖州雪丝不穿,非珍馐奇味不食。虽说不至于欺民霸市,巧取豪夺,但在这淮中城里,也是横行的主。

    淮中的百姓都知道,若是谢家少爷想要天上的星星,谢老爷也会二话不说的弄来。幸得谢家殷实,经得起他挥霍。

    传言多有不实,却也将谢轻河的不学无术描述了个七八分。除了这些虚于表面之词,云夜倒是觉得这个谢轻河有几分意思。

    一个能够避开所有耳目,偷偷将琉璃珠送上无念山的少年,又怎会是众人口中骄纵任性、顽劣不堪的庸庸之辈?!

    “嘿嘿,叶兄,好早,小霜呢?”云夜自称姓叶,谢公子便自来熟的学起江湖人称兄道弟。

    云夜目光微亮,淡淡的扫了谢轻河一眼。

    少年穿着青色的锦衣,锦衣上用金线绣着富贵花纹,月白的鎏金宽边腰带上坠着块墨玉,随着步履的晃动,隐约显现出来一个“河”字。这块玉是谢老爷专门找人用家传的古玉打造而成,据说辟邪驱毒,顺气养身。谢轻河嫌弃笨重,向来束之高阁,不肯佩戴。今天倒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是翻了出来。

    眼神一扫而过,云夜未接话,只是默默的掏出布帕,一下一下擦拭着沾染上泥土的软剑。动作闲适优雅,却让周围的人觉得压力顿生。

    向来被人供着的谢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脸色刚刚微变,身边的小厮福生立马跳了出来,手指着门边的云夜叫道:“少爷问你话呢?!”

    云夜擦剑的动作未停,连头都没抬一下,却见谢家公子一个巴掌拍向贴身小厮的后脑勺,“你个蠢货,净扯后腿,滚一边去。”

    将小厮推到一边,谢轻河挤到云夜身边,笑的人畜无害:“叶兄,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昨日一见,觉得和小霜姑娘甚是投缘,想……”

    话还未说完,却是听见院内传来“吱呀”一声,原来是云霜推门而出。见站在院门口“闲聊”的二人,有些诧异,阁主一向不太理会外事,今天吹的什么风?

    蓦然瞥见阁主眼角闪过的笑,云霜心中警铃大震,不好!

    脚下一顿,转身关门,还未来的及,一丝轻微的破空声带着阴风袭来。云霜觉得耳边一麻,竟是两眼发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阁主大人啊!能不能不要再坑我了啊……呜呜呜~快来个人救救我……

    “小霜姑娘!!”谢公子撩开青金色的衣袍,拔腿朝门边奔去。还未碰着人,身边一道灰影擦身而过,竟是云夜不急不慢的收起了软剑,飞身而至。

    “咚”的一声,云霜的后脑勺磕在硬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谢轻河捂了眼,有些不忍直视。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摔的不轻。

    云夜扶起云霜,轻唤了两声。小姑娘晕的彻底,竟是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谢公子,小霜昨日撞着头,旧伤未愈,今日竟又晕了过去,可否麻烦你帮忙请大夫看一看?”眉目间浮起焦急之色,让一旁不知所措的谢轻河也着实紧张了一把。

    “啊?大夫……对对对……赶紧请大夫!福生!快去请陈大夫,要快!”谢轻河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风度翩翩,转身吩咐小厮,竟是做师兄的某人还要着急。

    将云霜安置在床上,云夜深深叹了口气,“小霜如今这样,不知道多久才能痊愈,也怪我没有照顾好师妹,真是不知如何向师父交代。”话语之间尽是自责。

    不能动的云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无念山的师父那么多,不知道阁主说的是哪一个?恐怕哪一个都不敢让他老人家给个交代吧。自己可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得罪过阁主大人,原以为被他钦点下山,可以好好玩乐一番,谁知道不是被刀砍,就是被马撞,现在还得装晕!呜呜呜,阁主他到底要干嘛……

    “叶兄,你和小霜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我们谢家最不缺的就是药,小霜她一定会没事的!”少年不常安慰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想拍拍云夜的肩,却一下搭了个空。刚才还在床边的人,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门口,素衣静立,云丝轻荡,拂过微露的侧颜,眼中的冷情,让人心里一凛。

    这…这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使劲揉了揉眼,又晃了晃头,谢轻河背后冒了一身冷汗。

    “少爷,少爷!来了来了!”

    福生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拽着陈大夫跌跌撞撞的跑来。大夫年过半百,是府里供的专职,以为是老爷的心肝宝贝晕倒,吓的颤颤巍巍,见是来了北院,才堪堪缓了一口气。

    云夜错身,让大夫进门。倒是谢轻河迫不及待的走上前,一把扯住老人家的衣袖就往里拽。大夫踉跄了几下,竟是歪歪扭扭的停在了床前。

    云夜一挑眉,竟然会武?!这谢府里的一个个还真是深藏不露。

    大夫搭了丝绢,把了脉,又隔了布摸了摸云霜后脑勺的肿块。在谢轻河的不耐烦的催促之下,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少爷,这位姑娘只是昨日受了惊,又吹了凉风才受不住晕倒。虽没什么大碍,还是要静养两日的好。老夫稍后再开个活络的药方,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知道云霜没事,谢轻河松了一口气,又偷瞄了下背手静立之人的神色。对方蹙眉不展、面露难色,他却是心中暗自欢喜。

    平日这老头啰里八嗦唧唧歪歪的,关键时刻竟是帮了自己大忙。小霜姑娘既然要静养,叶兄他们应该就不会这么快离开吧。反正他们要找的那个什么师叔还是师伯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一处一处的找下去又何时是个头。不如在淮中城呆着,有肉吃有酒喝,舒舒服服的,多么逍遥自在。

    谢轻河越想越是得意,嘿嘿的笑出声来。床上的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小丫头却是控制不住的一抖,有些欲哭无泪。

    又要被灌药了…

第二十五章 因果循环

    “什么?你要留下那两人?!”年近五十的谢家老爷拍着桌子,从檀木垂云镂雕椅上站了起来,脸色发青,难看到极点。

    “陈可德说了,小霜姑娘需要静养几日。论环境,这淮中城哪里能比得上我们谢府?我们总不能放着好好的客房不给人住,让他们另寻他地吧!”

    谢轻河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说到。整个谢府最不喜欢的地方便是父亲这书房,里里外外一片死气沉沉,年幼之时一直不让靠近,现在倒是让进了,却也看不出有多神秘。不过是满架子的药书,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自己也曾好奇的偷偷翻过,就是些医术药典,晦涩难懂,看了两页就让人昏昏欲睡,也不知道父亲宝贝个什么劲。

    “那两人的底细不清不楚,一日已是冒险,怎可让他们继续留在府中?!”谢易平的目光闪了闪,皱紧了眉头,露出一分阴戾,却瞬间隐于眼底,教人看不出半分踪迹。对上谢轻河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时,又换上了一幅无可奈何的宠溺之色。

    “不就是个破丸子嘛,有什么好图的,大不了多给小霜几颗好了,又不值钱!”若叫外人听见这一番话,非得感叹谢家少爷的财大气粗不可,竟将一药难求的固元丹说的一文不值。

    “你!你!”谢老爷看着吊儿郎当的谢轻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根本不知道谢家的固元丹有多珍贵!!外人若是打起主意来,又岂是几颗药丸能打发的了的!”

    “好啦,爹~~我知道啦!您不是派人看着么,能出什么乱子?!”谢轻河随手抽了一本册子,往书案边的椅子上一歪,翻了两下,似有心更似无意的说道。

    谢易平心下一惊,这件事交代了要瞒着河儿的,是谁透了口风?!

    “再说了,刚一晚上就把救命恩人赶出府去,这淮中城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我们谢家呢?”瞥了自家亲爹一眼,后者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谢轻河见有戏,心里暗自高兴,又面无表情的加了把火。

    “青云门虽说小,也是江湖门派。要是让那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知道我们谢家如此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我们这薄情寡义的名声估计就要传遍南秦了啊,这可怎么对得起我们'百年淮谢'的称号……”谢轻河眼珠微动,眸光微闪。老头子平日里最在乎的便是谢家之名,祭出老祖宗们,不信他会不管不顾。

    “爹你以后去享清福了倒是无所谓,我可怎么经营这诺大的谢家啊?孩儿我天资愚钝,本就不善经营,再背上这个名声,怕是谢家从此就得……”见谢易平动摇了几分,谢轻河赶紧装可怜,就算不为老祖宗考虑,他总要为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打算打算吧。

    谢轻河作势掏出月白色的银边绢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装的一脸忧愁。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别装了。”就算再怎么溺爱,谢易平对这个儿子倒是了解的很,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若不顺着他,还不知道要闹腾多久。

    “等那个姑娘伤好,就让他们赶紧离开吧。”谢易平没好气的挥了挥手,背过身去。虽不情愿,却也架不住儿子的百般胡闹。

    “哈,我就知道爹你最好了!”见父亲点了头,谢轻河哪里还用的着做戏,连忙从檀木椅子上一跳而起,将手中的书册往桌案上随意一搭,心满意足的咧嘴出了门。

    得愿以偿的谢轻河绕过回廊,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在繁花深处,谢易平才敛了眼中的情绪,换上一张阴沉至极的面孔。

    “哼,什么救命恩人,当我谢易平是那三岁小儿吗?!“

    “谢公子真是潇洒……”一个墨色的身影,从苍松翠柏的锦绣屏风后幽幽转出,似乎对谢易平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径见怪不怪。走到刚才谢家少爷栖身的檀木椅边,缓缓坐下,探出手,在垂云雕花的扶手上用指尖‘哒哒’的轻敲着。

    呵,这是怎样的一只手!

    苍白,扭曲,布满血红色的疤痕。像是被人一根一根活生生的拧断,又一寸一寸的接上,又像是一刀一刀刻划了成百上千遍,直到没有一丝完整的皮肤。随着手指的敲击,这些凸起的疤痕也扭曲着颤动着,仿佛随时会爆裂开,翻出狰狞的血肉,将人拉入恐怖的地底之狱。

    谢易平皱着眉转过身,对上那副玄铁制成的面具,和面具之后毫无神采的一双眼,“你们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动他。”

    “好说。”不置可否,只在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却让谢易平心沉到底。十年,已然十年,任这些人予宇欲求了十年,终是无法摆脱这噩梦般的命运吗?!

    “这次的药呢?“眯了眯眼,不理会谢易平眼底的恨意,来人用冷漠至极的声音问道。

    谢易平转身在书架上一拧,桌案前的地面凹下一尺见方的一处暗格,取出巴掌大小的雕漆木盒,他将东西轻放在桌案之上。

    “忘忧。”谢老爷板着脸,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带着面具的男人不急不慢的起身,走到桌前,扭曲的手指拂过木盒,灰色的指甲在盒盖上敲了敲,直到发出“咚咚”的声响,才将东西收入袖中。

    转身欲行。

    “这是最后一次了,当年的恩情我已还清。”谢易平终是没有忍住,赶在男人离开前出声说道。

    “呵呵呵呵……”自玄铁后传来空洞的笑声,像是冰凉的软体动物贴着身体游荡。

    “这恩情是还了。”话语一顿,却教人心中凉个透彻:“可是这谢家的秘密啊,要是被世人知道了,你说会怎样呢?谢家,东平……”

    听见男人嘴里出来的名字,谢易平的脸唰的一下失了血色,向后踉跄着栽坐在檀木椅上。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块墨绿的古玉,像是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机关算尽,终是抵不过因果循环吗?

第二十六章 石珠谢礼

    “不要!我不去!”小丫头盘腿坐在床上,瞪着双眼,鼓着腮帮子,活像只呱呱叫的青蛙。想着早上动弹不得的“晕”了两个时辰,又被迫喝了一大碗据说补身体的药,云霜是一刻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云夜不说话,默默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也不喝,只是来回抚着杯沿,看着微弱的水雾缭绕着穿过指尖,弥散在空气之中。

    一时间没人发声,安静的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云霜心中咯噔一下,糟了,最近似乎有些太入戏,阁主这是……生气了么?

    一念至此,小丫头麻利的起身穿上鞋,咚咚咚的跑到云夜面前,翻过一个茶杯,重新到了一杯热茶,推到他的面前。

    “凉了,喝这杯。”云霜嘟着嘴,眨巴着大眼睛,诚恳的让人不忍苛责。

    云夜抬头,淡淡的瞥了眼变脸如此之快的小丫头,缓缓端起茶杯,碰了碰唇,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入口,却是松了手,转身出了房门。

    好险!云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幸好自己认错认得快,不然估计下次就不是两个时辰这么简单了。

    到底是谁是谁说阁主性子好,容易相处的?那人一定一定是没和阁主大人单独相处过!!无念山上下,能让阁主耐心以对的人,除了高高在上的明炽宗主,怕是再无他人了吧……

    云霜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嘟嘟的一口气全灌了进去,将杯子往桌上一笃,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咚咚咚的跑回床边,撅着屁股从床内翻出个什么东西,掂了掂,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春风如酥,缱绻着吹过院落,不知从哪拂来零碎的桃花,飘过白墙,穿过锦窗,沾染上廊边寂静而立的素衣。

    云夜站在廊后,看着少女娇俏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片哀冥。

    人世浮屠,又有几人能活的如此单纯而又美好?戏里戏外,皆是伤人与自伤罢了。而如今,连自己也成了手握屠刀之人。

    师父啊,我们究竟要走多远,才能找回过去的自己?

    衣角微动,举步轻移,碾碎一地白花。

    谢府南院

    暗影十万里,云从锦中来。

    云霜瞪着眼前的流云锦绣座屏,傻了眼。在山上待久了,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如此似真似幻的东西。随着角度的不同,彩色的流云仿佛活了一般,从乌云密布阴雷阵阵,到流光溢彩红霞十里,皆现于方寸之间。

    叹息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这近在眼前的人间奇景,却是突然顿了顿,勘勘停在了绣屏之前。眼眸中倒映出的流彩未去,云霜却是默默的收回了手。

    “有这么好看?”谢轻河见她站在流云锦屏前发愣,伸出手掌在其面前晃了晃。这玩意儿是挺华丽的,老头子刚派人送来时自己也闪了神,不过看久了也就腻了,没啥新鲜劲。没想到小霜也喜欢这样的。

    云霜一惊,蓦的回神,却是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尴尬。

    “真刺眼。”云霜垂了垂眼,口是心非的掩饰着自己的失神。又径直找了个地方坐下,倚着黄花梨镶理石的八角几,撑着脑袋。

    椅子颇高,云霜身形还未像少年一般长开,只能双脚离地,从粉白的罩裙中露出半大的绣鞋,一前一后的晃荡着。

    绣鞋上是两只胖胖的锦鲤,追着圆润的玉珠,在绸裙中若影若现,仿佛在水面欢快的嬉戏。

    “对了,我今天来是谢谢你。师兄说了,多亏你寻了大夫,还让人帮忙熬了药。”眼睛弯弯,笑魇如花,却是没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呵呵。”谢轻河挠了挠头,“小霜姑娘的伤本就因我而起,不知……。”

    “喏,这个给你!”云霜从腰间掏出一物,向谢轻河抛去。

    谢家少爷连忙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颗青石珠,石珠打磨的极其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一头用三股编织的玉线穿着。

    青石是一种矿石,杂质太多,算不上玉,因此不值什么钱。却由于坚硬难以开凿,又只产自极寒之地,在这江南淮中之地倒是比较少见。一般人甚少这种石头做饰品,尤其是打磨成如此圆润的石珠,怕是物主也花费了不小的一番功夫。

    “送……送我的?”谢家少爷倒是一愣,脸上浮起一片红云。没想到小霜姑娘这么主动,才相识两天,就交换信物了。“这……是不是…有点…太早?我…我是说我们是不是要再了解…了解彼此??”

    见云霜不悦的眯了眯眼,谢轻河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太高兴了,对!太高兴了!”

    “你想多了!”云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师父亲手做的,师兄说我们不该白白住在谢府,才拿了出来。这是谢利!谢礼!谢礼!!!”

    云霜本想戳戳眼前少年的脑门,奈何不够高,只能伸手在谢家少爷的肩膀戳了戳。小丫头没用劲,自然不会疼,倒是少年知晓自己会错了意,尴尬的抖了抖嘴角。

    “是这样啊……”明明是松了口气,却充满了失落之感。

    “不要还给我!”云霜见面前之人不识好歹,怒目圆瞪,伸手作势要抢回珠子,谢轻河连忙揣进兜里。

    “送了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这是你师兄送的,又不是你的。”少年倒也聪明,知道反击。“难道是你看上本少爷了,想送我,又不好意思,才借了叶兄的名?!”

    “哼!想的美!身手那么差,连师兄的一招都接不了,活该被马欺!”云霜被气的整个人开始冒烟,就说不要来了!!果然沾上这谢轻河就没好事!

    “你师兄武功很高?”谢轻河拿着青石珠,对着光,随口问道。石珠本就不是玉,也不能够透光,可阳光透过石珠,竟是在地面投下一层朦胧的碎影。谢家少爷瞥了一眼地上不成形的影子,捏着青石珠的手指一紧,微微皱了皱眉。

    “算是吧!”云霜以为他在怀疑自己的来历,心中微惊,却懒洋洋的回答道。

第二十七章 有些眼熟

    “呵,武功这东西也能‘算是’?那个,你们江湖人不是喜欢比武论剑什么的么,你师兄排个第几?”谢轻河突然来了兴趣,用手指做剑,在云霜面前来回比划着。“我可听说排行第一的那个玄伺,剑法出神入化,对手都没看着他的剑,就被打败了,不知是真是假?你师兄和他打过没?”

    谢轻河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淮中,对江湖剑客的潇洒颇为向往。可向往归向往,他也明白,只要爹还在,只要谢家还在,自己就只能一步一步乖乖的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然后蹉跎岁月直到成为另外一个“谢老爷”。

    谢家和父亲给了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也剪断了那双想要高飞的翅膀。胜在亲爹对自己百依百顺,偶尔吹胡子瞪眼,哄两下也就过去了,日子过的还算逍遥自在。可始终免不了对那个刀光剑影世界的好奇。

    “你这是说书的听多了吧?”云霜给了对面那个异想天开的少年一个白眼,如果人人都能和江湖第一高手过招,那传说中的第一高手不得累死。“我们只是出来寻亲,又不是来比武的。”

    胖头鱼又晃荡了起来,踢的绸裙沙沙作响。现下两人的身份可是青云门的叶归云和叶凝霜,对外谎称前来淮中寻找多年未见的师叔,要是从自己口中败露了身份,被人看出端倪,还不得被阁主扔出无念山去。

    “唉,还想见见传说中的江湖呢。”突然谢轻河脑中精光一闪,谄媚的笑脸凑上前,“不如……”

    云霜面色一僵、往后一躲,“不行!”

    “我还没说呢?!”少年撇了撇嘴。

    “那你不要说,感觉没好事……”自己和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都八字不合,但愿阁主早日完事,早日离开。不管这个谢家少爷打什么主意,都最好不要扯到自己身上来。端了热茶,悠悠入口。

    “我要拜叶兄为师,学武功!”无视云霜,谢轻河信誓旦旦的将话说出了口。

    “噗~~”云霜被热茶一烫,喷了出来。少年赶紧侧身,勉强躲过。

    “你……是不是昨日被那疯马踢坏了头?!”掏出雪白的巾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渍,云霜颇有深意的看了谢轻河一眼。

    “我哪看起来不认真了!”少年站起身来,两手一摊,表情严肃,却是让云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好啊!”向后一靠,刚才还百般不愿的小丫头突然心情大好,笑弯了眼,一改抵死不行的态度,“来,先叫声师叔听听!乖乖师侄……”

    “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若是拜了叶归云为师,就要叫她师叔!!谢轻河懊悔不已,却是不敢再提拜师一事。

    若她真成了自己师叔,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片子敬茶行礼,传出去多么没面子!

    “呐~师侄你好好想着,小师叔我就先回去静养了,哪天拜师记得请师叔我吃顿好的哟!哈哈。”

    “……哼!”

    云霜不顾背后谢家少爷的咬牙切齿,背着手,神清气爽的出了南院。果然,还是需要活动活动,这下子连早上受的气也烟消云散了。

    管家刘伯急匆匆迎面走来,见少爷的客人哼着小曲从南院出来,连忙垂头行了礼。云霜也不见外,微微一笑算是回礼,便自顾自的走开了。倒是刘伯看了眼小丫头的背影,皱了皱眉,这张脸……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管家?”福生见刘伯在院门外站着,不像是路过,却也不入内,颇为奇怪。

    “哦,福生,这是沈公子给少爷的书信,你给少爷送去。”从衣襟内掏出信,交予小厮,刘伯却是嘀咕着又转身朝客厅的方向走去。

    真的好像在哪见过,可是怎么突然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

    北院内的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不似这江南的杨柳且柔且美,也不似门前的玉槐精致逼人,只是静静地矗立在角落里,任凭这闲庭月落,斗转星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才长成如此林荫四蔽的样子。正值三月春风,枝头冒出些许嫩绿,衬的一树生机盎然。

    云夜在树下的石桌上煮着茶,茶碗是最普通的陶器,却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大师手中的得意之作,被执壶之人用出了绝世珍品的感觉。

    春风撩起发梢,吹过枝头,幽幽荡下几片叶。树下之人拂起袖,露出纤细的手腕,微微一动,落叶便转了个方向,擦着陶炉而过,落在了地上。用茶箸从沸腾的水面撇去浮尘,慢慢的拨入茶叶,待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舒展之际,他缓缓的摆好了茶盏,静待茶香意浓之时。

    “师兄,那谢家公子说要拜你为师呢!”云霜从树上掰了一根树枝,坐在廊下的栏杆上,随意的把玩着。不似树梢的青翠碧绿,这枝的叶子颜色偏深,却是脉络清晰,在叶脉根处浮现沉色的红。

    “嗯。”玉手提起茶壶,微微倾斜,滚烫的茶水遇上微凉的粗陶,激荡出沁人的茶香。

    “师兄!”见云夜不当回事,云霜揪下一片叶子,朝云夜扔去。叶子轻且薄,受不住力,还没到人面前便旋转着轻轻飘落。不偏不倚,落入一方茶盏,像是一叶扁舟,荡漾出一圈圈水纹。

    云夜手一顿,抬头苦笑着看了捣乱的云霜一眼。

    “你会有办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端起茶盏,晃荡了两下,凑近浅闻。岭南的铁观音,香气逼人,虽不是青蒂绿腹的上品,却也比普通人家的好上许多。

    “那是当然!”云霜言语凿凿。执书阁出来的人,对付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夜但笑不语,轻放下茶盏,看着百无聊赖的云霜,话锋一转。“下山快半月了,你可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云霜抬头想了想,不知逛一次城隍庙的庙会,吃一次沁园楼的美食算不算?阁主这是事情办完了,打算回无念山了么?

    云夜听见云霜的嘀咕,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呵呵,还真是没有追求啊……

    “不知上次教你的那套剑法可曾记得?”云夜起身,掸了掸素衣之上的落叶,让廊下的云霜微惊。这这这是要干嘛?

第二十八章 不敌五招

    云夜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不急不慢的抽出腰间的软剑,随手扔向云霜,嘴角呡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流星剑法,抵得住五招庙会,十招加沁园楼。用错任何一招……”

    一抹剑意晃过,云霜毫无预兆的袭来,却见素衣窄袖的那人运气向着左边微微一侧身,与剑尖擦身而过,缓缓说出未完的话。

    “恩,就在床上好好养病吧……”

    小丫头竟然下手这么狠!

    云霜也没指望自己能偷袭得手,只是想碰碰运气,果然阁主不费吹灰之力就避了开来。运气于剑身,剑尖微压,流星剑的第一式月落星出。手无寸铁的云夜被剑气逼的连连后退,却依旧双手背于身后,没有出手的打算。

    回剑转身,借力在山石上一踏,钢剑加速冲着云夜腰侧而去。云夜眸光一闪,似乎猜出了云霜的意图,不再侧身微避,却是提气踏上剑尖,翻身跃出了钢剑的攻击范围。

    果不其然,云霜中途撤了三分气,笔直的钢剑竟然从中间弯折过来,呈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左边弹去。若不是云夜飞身而起,怕是要被突然而来的剑气伤到。

    “已经让了你两招了。”云夜站在一丈远处,微微笑着,看着嘟着嘴的云霜,残酷的提醒到。

    “哼!”云霜咬了咬牙,提剑又冲了上去。却是冲着云夜上半身而来,不让他有提气飞离的机会。云夜也不恼,只是贴着剑移动,每次都看似要被云霜刺中,却是堪堪的只差那么一丁点。外人看不出门道,以为云夜躲的狼狈,只有云霜心里明白,并不是阁主躲的巧,反而是自己的每次出剑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被阁主压制住了剑气的方向和力道。还未出手,这形势便已是一边倒。

    云霜心中一塞,别提沁园楼了,看样子庙会都没戏了,呜呜呜……不行不行!怎么着也要撑过五招!

    一下狠心,将剑气撤了个光,小丫头提着软趴趴的剑用尽全力向后一翻,脱离云夜的禁锢,几下轻跃,跳上墙头,居高临下看着院中的微微抬头的云夜,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打不过,躲总可以吧,只要再拖过阁主的两招,就万事大吉了。

    院子正中,素净的容颜上目光盈盈,沉静而又温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与人动手的戾气,却用一句话打破了墙头之人的如意算盘。

    “小霜,忘记说了,出了这院子…也是要回去躺的呢…”

    “啊啊啊啊……师兄!哪有你这样的啊!”云霜气的脸颊泛红,一用力,踏下一片玉瓦。

    云夜隔空弹出一指,直冲云霜脚面,小丫头怕被阁主打坏鞋子,连忙抬脚,却摇摇晃晃似要摔下墙头。院内之人见机,飞身上墙,云霜做势向边上一晃,滋溜一下窜上古树,整个人趴在粗壮的树干上,沾的一头一脸满是树叶。

    云夜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下来!”

    “不要,师兄你欺负我!要论流星剑,我哪里是你的对手!”云霜紧紧的抱着粗壮的树枝,使劲的摇了摇头。满枝的树叶也跟着晃了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明霜!”

    云夜跃上树,抬脚对着云霜的屁股就要一踹。

    “啊~~~~~师兄!人家是女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粗鲁的踹人家屁股呢!”没待云夜近身,云霜就势翻身飞下树,却是瞬间运气于剑,注了内力的钢剑脱手而出,朝着云夜脸面直射而来。

    云夜淡淡瞥了奸笑的小丫头一眼。顺手别下一段树枝,轻轻一挡。钢剑在空中转了个弯,不减来势,朝着树下之人飞去。

    云霜脸色微变,伸手接住软剑,挽了个剑花,贴着树干而上,直逼云夜的脚下。树上空间逼仄,云夜退无可退,待剑气逼近,却是后仰翻下,与执剑而上的云霜擦身而过。

    云霜见云夜飞离古树,在树干上一踏,也借力飞出一丈远,却是和云夜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云夜落地站定,见云霜故意远离自己,弯了弯嘴角。

    “第四招。”

    素衣微微浮动,脚步瞬移,竟是眨眼间来到小丫头的面前,以木代剑,出手却是流星剑的杀招垂云破星。云霜赶紧一侧脸,举起钢剑运气格挡在面前,堪堪架住云夜的来势。心下却是苦笑不已,若是阁主用的是剑,此时怕自己早就死过千万遍了。

    见云霜眼中闪过的懊悔,云夜面上浮起笑意,收了剑势。随手一挥,刚刚折下的半截树枝射向墙下泥地,直接入土三分,化作花肥,教人看不出一丝踪迹。

    “师兄你就没根本没打算带我出去!”云霜扔了剑,气呼呼的嘟起嘴,倒是像极了那两只胖头鱼。

    云夜也不恼,拾起软剑,掏出布帕,擦去灰尘,又重新缠上腰间。

    “今日才初十,城隍的庙会要再等一月,怕是赶不上了。倒是晚上有夜市,可以带你去逛逛。”伸手摸了摸云霜的头,终是不忍小丫头太过失望。

    不过一个月,她就学会了流星剑大部分的招式,已经很不容易了。若不是身为女子,相必在武艺上会有另外一番修为。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真的?!”小丫头一扫阴霾,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面前之人。阁主今天像是镀了佛光的神,格外的耀眼。

    “嗯。”

    云夜走到树下的石桌边,端起茶盏,凑近鼻尖,轻嗅而过,却不入口,随手一挥,凉了的茶水泼出一道细密的水帘,沁入树下,微湿了土。

    倒是云霜刚提心吊胆,又心力憔悴了一番,口渴难耐,端起茶盏,嘟嘴吹掉树叶,咕嘟嘟的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别喝……”云夜一惊,挥了挥衣袖,一抹气劲隔空打向云霜的手腕,小丫头手腕一麻,手中的茶盏‘啪’的一下掉了地,碎成了几瓣。

    “怎……怎么了……”云霜吓了一跳,四顾了一番,眨着眼睛看向皱着眉的云夜,不知发生了何事。

    云夜一脸阴郁,抽了抽嘴角。张了张嘴,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十九章 沈氏漕运

    若说这淮中城的繁华,可不单单是在白日,夜晚的外城也别有一番风味。

    由于船只经年不断,临江的码头总是不分昼夜的忙忙碌碌,有些会做生意的小贩便在路边搭起了茶篷,做起了来往货船的生意。从简单的茶水干粮,到布帛成衣,再到官盐米粮,沿着内河的三里水域,竟然逐渐灯红酒绿了起来。

    每当入了夜,画舫连绵,酒香醉人,连城内的三楼五坊也纷纷效仿,租了游船,在内河沿岸挂起了招牌。如今,冲着这三里长街的夜市之名,城内的百姓都爱在入夜之后来此潇洒一番,连带着岸边也挤满了吆喝的商贩,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换了身藕色平罗裙的云霜一踏上三里长街,便跟出了鸟笼的云雀一样,欢乐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哪怕多数时间云夜都没回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也没扫了小丫头的兴致。

    云夜不时的侧身避过攘攘的行人,偶尔抬起头,浅笑盈盈的看着四处乱窜的云霜。

    十三四岁,豆蔻之年,当年的自己此时在做些什么?追着阿律窜遍大街小巷?逃课贪玩疯的满头大汗?考试不及格被揪着一路揍回家?呵,总不会是这世一般,在无念山中,为了那个能入执武阁的资格与旁人斗的你死我活。

    十八年,从甫一睁开眼便被人追杀时的惶惶不安,到借了他人身份隐入离宗无念山,再到如今集书纳言、建立这个消息灵通知天下事的执书之阁,已然过了十八年。十八年间,这朝堂翻覆、江湖动荡,唯有无念山安居一隅,不争朝夕。

    本以为乱世也好、盛世也罢,这缕幽魂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只要寻得那物,便可回到过去,找回自己失去的一切。然而离宗上下等待了三百年的素玉却是出现在了那样一人的手中。

    秦氏君璃,皇室之子、白家之后,此去八年,隐忍归来。当年白氏陨落,聪慧无双的靖阳王一朝坠入泥尘,如今卷土重来,又怎会轻易错过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利之位?

    风云渐起,乱世飘摇,手中这泱泱秦氏离宗,又该何去何从……

    “师兄,你说我们在这淮中城多呆几日可好?”不等云夜回话,小丫头又被街边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视线,蹦蹦跳跳凑了过去。

    云夜无奈,抬脚跟上。人群中却挤过半大的孩童,歪歪扭扭撞了过来。本欲侧身躲开,却顿了顿,任来人撞了个满怀。

    孩童不及半人高,自是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倒是云夜眼疾手快的扶住即将跌倒的孩子,蹲下身,笑着摸了摸他微乱的大脑袋。小男孩红着脸说了句什么,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开来。云夜站起身,扭过头,见男孩小小的身影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才兀自摇着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君公子?”沈公子见君玉离盯着窗外,迟迟没有发话,出声叫道。

    “沈公子不亏是沈家的当家人,一分一厘都算的分毫不差。”窗前的人嘴角划过笑,转过凝视窗外的脸。

    俊颜薄唇,恍若山岫,剑眉沉眸,宛如海深。不似富家公子的圆润白皙,却是带着点沙场之将的凛冽。

    竟是应该过了禹州,顺水南下的靖阳王,秦君璃。

    君璃,君玉离也。

    “那沈公子也应该知道,我君家在淮、禹、锦三地的丝绸贸易,光一个月的出货量,就抵得上淮州四大家大半年的流水,更不提在西南三省的绢麻与纱缎。”见沈迟姜眼神微闪,秦君璃顿了顿,复又说到,“用我君锦的半分利换你淮州漕运的议事权,不过是为我君家图个方便。可对于沈公子来说,得到的怕不仅仅是几十万两银子吧?”

    沈迟姜脸色微沉,不得不承认,君家对淮州漕运的了解远比自己预想的要深的多。淮州漕帮派系复杂,三家一族明面上是相互扶持,互惠互利,私底下却是勾心斗角,暗箭难防。

    曹老大曹金虎靠水吃水,原本只是江上一霸,靠着来往的买路钱发了家,虽说是做起了正紧漕运的生意,却是改不了那身水匪的草莽之气。黑白两道都搞得定,却名声太差。主顾丢了货,一般也只能自认倒霉。因此黑道私贩上门的多,毕竟都是狠角色,倒也不怕他曹金虎有胆子下手。

    在曹家之下,其他几家倒是不大不小的分了几杯羹。老二赵洪走了江南三省漕运总督宋广德的路子,走的大多是官货,曹老大也知道这赵家谋的就是宋广德的利益,自是不会过多为难,反而规规矩矩的供着,毕竟靠着人家吃饭,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行。

    相比赵洪,沈迟姜当年接下沈家,孤注一掷,为了打通淮州漕运之路,倒是费了不少功夫。虽说最终是在漕帮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可沈迟姜也明白,曹沈两家已经瓜分了最有油水的两大块,留给自己的不过是些民间商户天南海北的货运,远不如两家的利润之多。

    还有禹州金氏,也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也从曹老大和宋广德手上弄到了漕运权。胜在金家做事圆滑,总是早早拜好码头,各不得罪,倒是一直默默无闻,不惹纷争。

    不过所谓的手段,自古以来最好用不过是“利诱”。单一份“买路钱”,沈迟姜每年就要花费将近二十万两白银,占了其漕运收入的七成。辛苦一年赚的钱全都入了别人的荷包,其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君玉离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提出用君锦的半分利换沈家漕运的议事权,如何不让沈迟姜心动。

    君锦是江南三省有名的丝绸大户,在江南各大州府陆陆续续开了数十家同名的商铺,从云锦到烟绫,从徽针到蜀绣,织料稠密细腻,绣工精湛绝伦。

    身为生意人,沈迟姜也有几身出自君锦的衣物,皆是别出心裁,低调中透着隐隐的华丽之色。如此一件成衣,售价也是至少上百两的银子,更不说那些金针玉线,花鸟翻飞的绝品。可越是如此,君锦越是受到达官贵人,富家小姐的追捧。

    江南三省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宁缩举家百日食,换得君锦一身绫。虽说有些夸张,却是对君家锦最好的证明。

    就算沈迟姜没有看过君锦的账目,粗略估计下,二三百万两银子净利绝对不在话下。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愿意让出一部分沈家漕运的议事权,每年二十万两的白银就可以直接到手,更不说拉拢君家这个庞大的靠山,带来的数不尽的好处。

    “关于漕运议事权,我只要君家出去的货挂上沈氏漕运的名号,为我君锦打通江南三省乃至北方的水路通道。”两人目光相碰触,沈迟姜竟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来商界霸主的凌厉之气。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201/ 第一时间欣赏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作者:潇潇雨崇所写的《君子之谋》为转载作品,君子之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君子之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君子之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君子之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君子之谋介绍:
一个是手握泱泱离宗的异世之魂,一个是深沉隐忍志在天下的落没之王。
一个遍寻九州只想回到过去,一个步步为营图谋万千山河。
然而他却遇上了“他”,爱恨纠葛、阴谋算计、兄弟相争,只为心中所求。
十年风雨蓦然回首,又是谁得谁失谁输谁赢?
【女扮男装。然后,这是一本披着女频外衣的包含机关、权谋、阵法的……伪言情。入坑谨慎!已完结。】君子之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之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之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