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主动出击
负责巡逻和支援的大宋士卒们很快就发现参谋将军被困在藏兵洞里,只是头上石块乱飞,没办法去救援。
好不容易等到辽国人的投石机停歇了,这才将张帆给迎接回来。
从藏兵洞里出来的时候,张帆又看见好多军卒抱着火油往城墙奔去。
显而易见,真正的杀戮开始了。
新城是一座孤城!但是不可以不管,尤其这里面的人是大宋军队的主将杨怀玉。
因此,萧红律想要支援其他地方,就必须先把这个钉子拔掉。
辅城彻底毁了,很多民夫也就用不到了,与其让他们被活活的饿死,不如让他们发挥一下最后的作用,让新城里的守军,没日没夜的保持紧张状态。
这种让平民送死的行为持续了整整两天才停下。
新城下堆满了尸骨,即便是冬天,肉香和尸臭的味道混成一片。
杨怀玉没有办法,只能在晚上派出小部队,慢慢的处理这些尸体,丢的越远越好。
平民两天两夜的送死不是没有效果,谁都看到有几个身手高超的黑衣人越过城墙消失在新城之中。
为此,新城内发起了一股大搜捕的浪潮。
负责这件事的是张帆,而杨怀玉已经把帅帐安置在城墙上。
城外的辽国人想过要重建辅城,但显而易见,杨怀玉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等宋朝大军完成任务,主力回来汇合的时候,也宣告着幽州失守。
所以,在这之前,一定要彻底毁灭新城。
辽国的士卒已经快要疯了,几乎是用尸体搭建的斜坡终于靠近了城墙顶端。
新城头碎石乱飞,密集的如同下雨一般,一队队高大的披着铠甲的军士踩着尸体冲了上来。
身着铠甲的萧红律第一次出现在两军阵前,阴冷的目光越过了宽阔的战场,落在杨怀玉的身上。
前锋军后面,是辽国最精锐的武士,密集的火枪让冲锋的战马纷纷倒地,依旧有更多的战马带着满身的鲜血继续狂奔。
当战马被城头竖起来的带刺铁栅栏挡住了去路,那些最精锐的辽国武士就会从马背上挑起,用一个漂亮的姿势翻过去,却没想到后面是一片由长枪组成的枪林,无论辽国武士如何用武器格挡,对抗的面前的敌人,依旧会有枪尖刺穿了他的身体,而后再把他甩出去。
城楼就是一座切切实实的绞肉机。
滚木,炸药,枪弹,火油,每一样武器都会带走大量的生命,即便如此,辽国军卒依旧没有停下。
一鼓作气,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辽国人也清楚,如果这一次总共没有造成效果,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残酷的进攻,效果就会差很多,人,毕竟是有恐惧之心的。
勇气就是一口气,含着这口气,你什么都能做到,这口气一旦消失了,也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大宋军队大肆收割辽国人生命的时候,辽国人的投石机同样给予了大宋军队大量的伤害。
巨大的石块对城墙的伤害不算很大,但粉碎之后飞出的碎屑对于个体的人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尖锐的石块会轻易地刺进军卒的身体,巨大的石块则能轻易地砸开高大的塔盾,将塔盾和抵抗塔盾的军卒一起砸的跌落城墙。
辽国人的弯弓很大,射出的羽箭也就非常的凌厉,即便大宋军队的铠甲质量很不错,粗大的羽箭依旧能穿透铠甲,让大宋军队吃尽了苦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装备到可以抵挡辽国羽箭的锻造铠甲。
火枪的杀伤力很大,但在绝对数量的压制下,似乎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效果。
攻城战没有太多的花招可以用,双方都是用命在往里面填。
投石机对新城造成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王晓出城作战的时候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毁掉辅城,第二个目标就是毁掉投石机。
只可惜,辽国人的反应实在是太迅速了,王晓只能勉强毁掉辅城,对于投石机却无能为力。
杨怀玉想再试试。
在他看来没如果毁掉辽国人的投石机,就代表幽州城已经拿下了。
辽国人最精锐的骑兵就在城门外面巡梭,杨怀玉看到了,但他还是准备硬闯一下。
辽国的那些精锐武士对城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辽军攻上城墙的精锐武士也就不到百人,却对大宋军队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
杨峥很想和父亲一起奋勇杀敌,被父亲瞪了一眼后,就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该呆的地方。
张帆的双手在剧烈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紧张和激动。
这是大宋军队和辽国军队第一次放弃彼此的优势,硬碰硬的较量,他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冲……”
杨怀玉大吼一声,新城高大的城门立刻洞开,胯下的战马在第一时间就窜了出去。
新城严格来说,不算一个真正的城池,它的所有作用都为了防守而生,因此,当骑兵们第一次真正意义冲出城门之后,外面就是遍地尸骸的战场,这让所有人和杨怀玉都极为兴奋。
王晓上了城墙,接替杨怀玉指挥守城,他对杨怀玉的能力非常的信任。
整个大宋最精锐的,接受过战争锻炼的军卒紧紧的跟在杨怀玉的后面,大吼着着冲出了城门。
杨怀玉的冲锋速度非常的快,刚出城门,就遇到辽国军队的堵截,多日以来只能被动的进攻,让这些自负的辽人郁闷到了极点。
眼见这群可恶的宋人终于出城野战了,不用将帅吩咐,他们自己就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冲锋队形向杨怀玉迎了过来。
火枪从从杨怀玉的手中攒射了出来,两军尚未接战,迎面过来的辽人骑兵就已经身中数枪,惨叫着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杨怀玉的战马是整个大宋都数的过来的汗血宝马,速度非常快,第一次冲上战场让汗血马变得极为兴奋,不用杨怀玉驱使,它自己就背着主人向敌人最多的地方冲锋。
一杆长枪在杨怀玉的手里,立刻就变成了一条银色的闪电,一人一马如同一柄尖锐的钢刀笔直而轻松地进入了敌群。
长枪在杨怀玉手中如同绣花针一般轻巧,每一击都精妙到了极点,没有那种凶狠的感觉,却总能优雅的收割掉敌人的生命。
杨怀玉路过的地方,无数的辽国骑兵就摇摇晃晃的从战马上跌落,无声,优雅,只留下坐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大宋的军队在杨怀玉的带领下,毫无阻碍的向投石机方向挺近,萧红律紧绷了很久的表情,第一次浮现出兴奋的身材,抬起手指着在战场上纵横的杨怀玉对阿木尔道;“杀掉他!”
阿木尔二话不说,就带着一群精锐的骑兵离开了萧红律,横向截杀杨怀玉。
站在城头的王晓眉头一皱,因为他看到了阿木尔和他带领的骑兵。
即便他们还没有出手也能看出来,他们的凶猛和训练有素。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大宋和辽国的战争。
每一次都是溃败,这些精锐的骑士就像现在的杨怀玉一样,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有一股情绪涌上心头,他很想纵马出城,为过去死在这些人手上的同袍报仇,可看到周围的传令兵,还是放弃这个念头,重新把目光放在整个战局上。
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纯负责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是一个统帅,一个掌管全局的统帅。
“命令正面所有的火炮,一起向那些银色铠甲的骑兵发射,弹药要多少给多少,给我往死里炸!”
留在王晓身边的亲兵快速的复述一边他的命令,而后对正面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
传令兵充王晓手里接过令箭,然后就冲出箭楼,在人影绰绰的城墙上狂奔。
火炮发射的声音极为骇人,往往听到这些爆炸声音的时候,威力巨大的炮弹已经抵达了目标,并且完成了任务。
阿木尔的战马被炮火的余波炸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匹战马迅速从旁边赶过来,阿尔玛顺手一抓就落了上去。
阿木尔还没看清自己坐上了谁的战马,就看见身前的这位骑士的脑袋被一枝弩箭从中贯穿,然后沉默的掉了下去。
冲透了敌阵,杨怀玉身上的铠甲染满了鲜血,他身边的亲兵更是仿佛如同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恶鬼一样,向远处挥舞着长枪,哪怕下一个敌人距离他们很远。
回头看看身后的士卒,杨怀玉脸色一黯,仅仅冲阵一次,跟出来的士卒就肉眼可见的消失了一半。
刚才战场上响起密集的爆炸声,应该是被围困在里面的大宋军卒发出的最后声音。
杨怀玉瞅瞅只剩不到一百步的投石机,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冲锋,前面的敌人不算多,只要冲破这一阵,就可以将这些该死的投石机全毁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他的长枪竟然被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骑兵给挡住了。
杨怀玉心里苦诧异,长枪在半空转了一个圈,重新向面前的骑兵抽击了过去。
骑士没想到杨怀玉的力气这么大,双手还在颤抖,根本没办法正面接住这一击,只能俯身趴在马背上,躲避杨怀玉的攻击。
一杆枪在杨怀玉手里如同活过来一般,像一条凶猛的毒蛇,明明看着是横扫,却在接近骑兵的那一刻,竟然猛地向下砸了下来。
粗大的枪杆重重的撞击在年轻骑兵的后背上,杨怀玉再不理会这个年轻骑兵,继续向前冲。
年轻骑兵也再没有直起腰身,趴在马背上不断地喷血,到最后,居然吐出了内脏的碎块……
汪源已经没了一只眼睛,这让狰狞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的恐怖,尽管他挥舞着长刀,却依旧和面前的精锐骑兵有所差距,在他面前,他的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劳。
第四十七章 无双飞将
汪源依旧在努力,他的长刀似乎和他一样疲惫,上面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豁口。
辽国骑兵面带讥诮,像是一只在逗弄老鼠的猫,就在他准备给最后一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对手露出和他一样的笑容,接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瞄准了他。
对于身经百战的辽国骑兵其实来说,他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枪口指着的位置不可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因此,他完全没有理会,手里的弯刀呼啸着向汪源砍劈了下来。
汪源不想和这个疯子同归于尽,于是,他直接从战马背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又躲过无数个马蹄,最终抓住了一个无主的战马纵身跳了上去。
辽国骑兵想的很对,火枪并没有对他造成致命伤害,但强大的惯性却将他从马背上冲落,接着,受惊的战马疯狂在他身上踩踏,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些辽国精心培养的精锐骑士显然关系都很好,当那个骑兵死亡之后,就有更多的骑士冲着汪源厮杀过来,让汪源身上的压力非常大。
但是他知道,杨怀玉这会儿是不可能来帮助他的。
杨怀玉眼中只有阿木尔,这个人他认识,这些年和辽国大大小小打过无数次仗,有输有赢,而输的战斗大多都是因为这个人,现在终于有机会和他正面对决了。
自然对汪源的处境视而不见。
绝望中的汪源眼看着七八个辽国骑兵齐齐的向他厮杀过来,嚎叫一声,就拼命地向杨怀玉身边冲,他很清楚,只有跟在杨怀玉身边,才有活命的可能。
杨怀玉一骑绝尘,刺穿了想要离开自己的两个辽国骑兵的咽喉,就直奔后面指挥作战的阿木尔。
汪源绝望的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五六个同伴和自己面对敌人,转瞬间,五六个同伴就被辽国骑兵迅速的杀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其余的大宋骑兵在各个队正的统领下正向敌人的投石机发起攻击,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落。
辽国骑士的马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耀眼的太阳,带着金光劈头盖脸的砍劈下来。
汪源绝望的大叫一声,挥刀格挡了上去,手腕子一震,右手再也没有了知觉。
心中一片惊恐,重重的一脚踢在马匹的肚子上,载着辽国骑兵的战马果然疼的扬起前蹄。
尽管右手麻木的厉害,汪源还是抓住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猛地的扑了上去,长刀准确的沿着辽国骑兵的铠甲缝隙刺进了他的心脏……
眼前全是敌人的人影,汪源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颗火药弹,咬掉了上面的火帽,向着对面就丢了出去,然后抱着马脖子瞄准一个没人的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也不知道造成了什么结果,汪源只觉得自己腰部受到重重一击,嗓子眼顿时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拼着老命拽动缰绳,让战马跑的更快。
然而,战马嘶鸣一声,倒在了地上,将他重重摔飞出去,这一切好像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等汪源努力坐起身子,他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的投石机……
正在疯狂的往城头投掷石头的辽国人看到,齐齐的一愣,马上就抓起刀子向汪源扑了过来。
目之所及没有一个大宋军卒,汪源仰天大叫一声道:“来把,今天老子就死在这里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投石机,汪源人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就不可能后退,否则都不用辽国人动手,杨怀玉就会先撕了他。
咬着牙用双腿绕开那些握着刀子跑过来的辽国人,取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火油泼洒在一切能看到的投石车上。
汪源绕着投石车跑,辽国人在后面追,却没一个人能追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宋人,将身上的火油还有火药点燃丢到投石机上。
轰隆——
一声巨响过后,一架投石车彻底被点燃,开始出现坍塌,不但如此,火势甚至影响到了旁边另外两架投石车,也跟着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下子,他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手里连一把武器都没有汪源被辽国人团团围住,惨笑一声,强忍着全身上下钻心的疼痛,就打算做最后一搏。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却看到了一队骑兵冲进来,接着,整个人腾空飞起,落在马背上,抬头就看见杨怀玉狰狞的表情。
“干的不错,首功算你的。现在没你什么事了,等我毁掉投石车,我们就回去。”
汪源四处张望,没看见拦截自己的辽国军卒,只看见一匹无人的战马在用脑袋不停地拱地上的尸体,尸体上的胸口上有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死的连一点气息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大宋士卒越过汪源,向投石车冲了过去,人人手里都握着火油罐子,还有火药弹。
萧红律远远的看着浓烟四起的投石车,脸皮忍不住抽搐两下,迅速向身旁的亲兵吩咐命令,不多时,原本参与攻城的很多军队就撤退下来,向着杨怀玉这边合围过来。
杨怀玉在投石车群中纵横捭阖,一切想要阻拦他的人都会被钢枪贯穿,直到确定火势已经无法遏制,这才下令撤退。
他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带着所有人向另一个方向,那是说好的地方,会有副将领兵接应自己一行人。
王晓站在城墙上举着粗陋的望远镜目睹了整个战况,无论是杨怀玉的无双飞将,还是汪源拼命之下的好运气都让他感觉到整个大宋的军队真的不一样了,看到杨怀玉开始准备突围,就下令副将可以出城接应了。
剧烈的消耗之下,杨怀玉也没有了刚出城时刻的优雅无双,整个人像是被从鲜血里捞出来的一样。
一手铁枪,一手盾牌,在乱军之中所向披靡,带着部队使劲往外冲,血气涌动间,竟吓得辽国骑兵不敢阻拦在他面前。
已经变得鲜血淋漓的阿木尔狂叫一声,挥舞着铁锤拦住杨怀玉,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拦住杨怀玉片刻钟,这些从龟壳里出来的大宋军卒都要死在这里。
杨怀玉挥手一刀逼退阿木尔,长枪刺进了另外一个压着大宋骑兵厮杀的辽国骑兵,冷笑一声,不等旧力耗尽,一声大吼,就生生的向阿木尔的脑袋斩了过去。
阿木尔连忙一低头,长刀砍在阿木尔的背部的铠甲上,竟然在上面划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阿木尔只觉得后背发凉,惨叫一声,转动缰绳,想要逃跑。
杨怀玉很想追上去,可是看到自己身边身手重围的部下们,还是放弃逃遁的阿木尔转身救援部下。
副将带着士卒们杀过来的时候,杨怀玉身边只剩下寥寥几百人,目之所及全是凶悍的辽国人,战斗进行的极为惨烈。
到了这个时候,大宋的士卒和辽国的士卒差距已经不大了,都凭的是一股子气,身体素质的区别反而不重要了。
杨怀玉如今就是一个信仰,左枪右盾在乱军之中冲杀,哪里支撑不住了哪里就会出现他的身影,哪里的敌人最多,他就会出现在哪里。
十几名最精锐的辽国骑兵对杨怀玉的围追堵截都毫无作用,这个堪称杀神的男人,总是能击杀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而后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
一个满脸都是胡须的辽国骑兵见满身鲜血的大宋副将冲杀过来,调转马头迎了上去,距离很近,副将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胡须的长短!
副将冷笑一声,毫无畏惧的向他扬起刀子。
他踏上幽云十六州的土地时就清楚,这是自己绝无仅有的机会,收复故土,新帝登基,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这个时候获得的功劳,比他在平时杀一万个人还要多。
出人头地就在今日。
“为了老子的荣华富贵!”
副将狞笑一声,然后,两柄马刀就撞击在了一起,两马交错的时候,副将的铠甲上爆起一溜火星,即便在这沙尘滚滚中也看的分外清晰。
辽国骑兵的武技很高,但副将丝毫不弱于他,他在自己的铠甲上留下一道印痕,副将的马刀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
骑兵冲杀的时候,人的力气并不重要,只要能握紧武器就够了,重要的是看马匹冲击时的力量,以及兵器的质量。
副将的武器明显质量好于辽国如今的武器,所以只要他的马刀找对角度就可以轻易地撕开对方坚固的铠甲。
因此,辽国骑兵在战马奔出一段距离后,就突然停下脚步,接着,身体在马背上晃了晃,一头栽在地上。
新城里的大宋军卒不断往外冲杀,战线被拉的越来越大,到最后,站在城楼上,肉眼可见的地方,到处都在厮杀。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信念拼命。
战事之凄惨,让能看到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辽国人的收兵的长号吹起来了,大宋军卒的战鼓也响了起来。
两支大军趁着天空最后一丝光亮,相互仇恨的对视着,缓缓后退。
杨怀玉提着长枪,站在城门口,目送辽国人回到幽州城内,直到他大宋最后一位军卒进入城门之后,他才调转马头。
路过城墙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惊恐的平民坐在尸体磊成的小山上,面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全身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杨怀玉举起长枪,面对他,那个平民似乎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于是缓缓地闭上眼睛,表情竟然出现了一丝放松。
长枪刺进了平民的衣服,枪杆子稍微一挑,平民就稳稳的落在他的肩上。
汗血宝马带着两人进入了城门,而后,一群赶着马车的军卒举着火把走向死寂的战场,对面的幽州城发生着同样的一幕。
活人的战争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为自己的同胞收尸,等战争结束后带他们回家。
“随便找个地方让他呆着,等大军回来后放他离开。”
杨怀玉从背后把那个平民提出来,递给收治伤病的军医。
军医点点头,看着满身鲜血的杨怀玉:“大将军……”
第四十八章 老子不会让儿子送死
杨怀玉摇摇手道:“一点擦伤而已,不需要浪费药物,其他受伤的兄弟就拜托先生了。”
军医躬身道:“卑职明白。”
王晓从城上走下来,跟随他的亲兵立刻对杨怀玉道:“启禀大将军,辽国人已经全部退回去了。”
杨怀玉瞅着王晓道:“外面尸体已经堆成山了,我看了一下,想要收拾完每个三五天绝不可能。”
王晓点点头说道:“我也看过了,没有办法,只能将最上面的一层推下去,其余没什么好办法,谁能想到萧红律居然这么残忍,用平民的尸体当桥。”
杨怀玉无声的笑了一下道:“无所谓,他们啃不下来我们,等大军回来后,他只有弃城而逃这一条路。
既然他现在还没逃,说明他还抱有希望,觉得其他地方能抗住我们的大军,那就让他瞪着把,看我们谁的时间多。”
王晓看了看正在进城的马车,那上面尸积如山,叹了口气,就准备重新上到城墙上观察敌情。
杨怀玉的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牵着汗血马去了自己的大帐,准备收拾一下。
杨峥端着水盆不停地往父亲身上浇水,帮着后者将身上的血污全部洗刷下来,令他惊叹的是,杨怀玉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外,居然没有半点其他伤痕。
整个人彻底梳洗一番后的杨怀玉坐进热气腾腾的澡桶里,喝了一口酒水对擦洗铠甲的儿子道:“等下让副将写好战报,然后你负责送回东京城。”
杨峥似乎没有听见父亲的话,低着头用力的擦拭铠甲,只是能看到他的嘴唇已经紧紧咬在了一起。
“收复幽云十六州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后面的战斗会更加激烈,爹爹不希望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杨峥抬起头倔强的摇摇。
“爹是为你着想。”杨怀玉继续道。
杨峥咬着牙道:“我不需要你为我着想。”
杨怀玉忍不住笑道:“你爹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明白了,大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来由的,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以后会慢慢懂这些道理的。”
杨峥道:“凭什么您可以上战场打生打死的,孩儿为何就不能上场杀敌?”
杨怀玉砸吧一口烈酒笑道:“如果你今天和我一起冲出去了,你绝对不可能回得来,哪怕我有心照顾也一样。
汪源的模样看到了吧?骨头断了好几根,其他伤都不用我说,到现在都还在吐血,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刀枪无眼,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你爹爹还在,还能杀敌,既然如此,就没有把儿子送上战场的道理。”
杨峥狠狠丢下抹布说道:“现在才知道大宋的将门为什么全都衰落了,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像您这样,害怕自己的孩子战死,所以才……”
杨怀玉对儿子的愤怒视若无睹,反而笑着说道:“你懂个锤子,想建功立业,可以,等你爹爹我死了以后再说。”
幽云十六州到处都充满了战火,整个大宋所有人的心都悬挂在这上面。
不是因为赢了能获得什么,而是他们清楚,输了会是什么下场。
拿到战报的人心情却都很好,铁喜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张奇之,王义这些人同样满脸笑容,因为战争的节奏和他们预想的一模一样。
整体局面是好的,杨怀玉这里却很危险,萧红律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幽州城向后方撤退,却一次次的被杨怀玉给打了回来。
想要消灭他们,又需要萧红律全军出动,分兵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整个幽云十六州,战火无处不在。
新城里的各个将领,不断地出兵袭击萧红律,效果非常好,仅仅一周的时间,就让萧红律损失了快一千还多的骑兵。
大宋这边的战争很顺利,但是东京城内并不平安,辽国派来的刺客多如牛毛,处处制造事端。
他们没有明确的刺杀目标,就是惹事,捣乱,短短一周之内哈密死了两位捕头,六宗失火案,还有不少平民遭了殃。
开始的时候,赵祯还不以为意,但后面事情越来越多,终于惹怒了他。
整个东京城再次出现了一次大清洗,所有辽国人,无论是平民还是商人,全部都被丢进了大牢,局面才开始好转。
尉迟文现在就属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他的工作要等十六州之战结束才开始,还有一个好消息,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前线上,无论是铁喜,还是铁嘎他们,对他的事也就没空顾忌了。
两个人坐在一家酒楼里,不用看到后厨,香味已经扑鼻而来,尉迟文搭着外套,回头笑道:“这家的烤肉相当好吃,再我看来,算的上东京城内首屈一指。”
于若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门外。
酒楼的老板显然和尉迟文很熟,吩咐完尉迟文要的东西,就端着酒水走过来:“尉迟大人,来尝尝我们这新进的酒水,这可是从江南那边送来的……”
尉迟文笑道:“好。”
他环视一周,座无虚席,又笑道:“张老板的生意倒是好。”
“都仰赖尉迟大人的光顾了,否则这店也不可能做的起来。”嘴上这般说着,老板笑的连眼睛都看不到了,他注意到尉迟文身后面无表情的于若菊,探了两眼问:“这位是……”
尉迟文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意思昭然若揭。
“哦——”老板心领神会:“知道了,我马上吩咐后厨多做两个菜。”
等了一会,一整盘刚从烤架上取下还发着滋滋轻响的羊尾肉,被小厮端上了桌,喷香四溢。
“怎么样。”尉迟文笑道:“是不是很香,他家的厨子是从哈密来的,西域的手法在这边可是很难吃到的。”
于若菊刚给自己倒了杯水,碗里已经被尉迟文放了好几快肉:“吃吧,天气冷,肉凉的也快,冷了味道就变了,吃完了就送我回去,晚上我还有要忙。”
换做之前,于若菊不会和尉迟文单独进这样的酒楼吃饭,但现在,她坐在这里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进来,想了半晌,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她对尉迟文开始心软了。
这是她一贯的毛病了,对父母是,对弟弟是,对外人也是。
不然也不会这么久还被名为家人的羁绊困在这,远走高飞,去过上自己想要人生和生活。
她不会嫁给尉迟文,这是她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可尉迟文一直都没有放弃,哪怕她重复过无数次自己的决心,他依旧如此。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他早些累了,主动放弃她……
于若菊清楚,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变得不坚定。
…………
尉迟文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等于若菊吃饱,就让她送自己回了铁家老宅。
尉迟文目不斜视往房间里走。
结果刚一进门,就见自己的办公椅上坐着一位熟人,看到他进来,就一个劲儿嘿嘿傻笑。
“好笑?”尉迟文撇了撇嘴,从桌上拿起今天才收到的战报。
铁嘎自下而上打量他,笑着问:“今天情况怎么样了?”
尉迟文瞄了眼铁嘎,挑眉:“你不是天天都跟着我吗,自己不清楚?”
铁嘎又嘿嘿笑了半天,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在这等你到不是因为你的那些事。”
“就是昨天和太子聊着才发现……”铁嘎问:“你比刚来东京的时候瘦了不少,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之前没有,最近才有些变化。”
“牛家村的那些事?”
“对。”尉迟文点头。
“现在进行怎么样了?”
果然,铁嘎今天应该是被哈密商会的那些人催了。
尉迟文长呵一口气:“还在谈,烦的很,我都想直接动用官府的力量了。”
“反正你快点弄,他们不敢找你,天天变着法出现在我面前,问这些事,我也要烦死了,又不好翻脸你知道吧,毕竟我在外面玩的钱都是他们给的。”
铁嘎发了半天牢骚,才离开,等铁嘎一走,他回到桌子旁,面色却逐渐深沉了些许。
…………
下午,尉迟文又去了趟牛家村。
他这次没有让于若菊接他,而是直接让下人找了辆马车送他。
去牛家村之前,他让下人将他送到张小七的汤饼店前。
下人想起铁嘎的吩咐:“大人,咱们要不先去牛家村吧,于姑娘这里等回来再找她也一样。”
“闭嘴,我知道铁嘎找过你,但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尉迟文瞪他一眼:“在这吃个饭再走。”
尉迟文态度强硬,下人自然也不好多言,老老实实把马车停在汤饼店附近一棵树下。
系好绳索,下人稍候片刻,见马车里一直没动静,不禁回头看,却见尉迟文紧蹙着眉,遥遥打望着一个地方,似乎在思索什么。
下人愣了愣,也循着他目光找过去。
午后日光融融,树影斑驳,可以看到的是,汤饼店门口,一男一女对面而立,似乎有所交谈。
女人背对着他们,身姿窈窕;而男人的面容相当陌生,但从衣服上来看,不是什么缺钱的主。
但不知为何,下人依稀感觉到——
自己家的主子,对那个人的敌意非常重。
于若菊今天被告知不用去接尉迟文后,就直接来了汤饼店,今天生意很好,两个女孩儿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忙到下午。
张小七趁着空闲功夫拉着她,笑着说:“今天难得生意这么好,要不咱们晚上出去吃吧,听说西水门那家店的羊肉特别酥香。”
于若菊点点头,觉得可以,前提是晚上尉迟文没有找自己做什么。
突地,一阵脚步声惊扰了正在清洗碗筷的于若菊,以为是有客人来了,她搁下手里东西,从后厨出来,却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男人就站在门口。
牛平安。
牛平安自然也看见了她,他努力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只是那笑有些五味杂陈,有些客气,有些讨好,还有些……害怕。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可能是女人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也可能是她疏远的态度,又或者是她不自觉见表露出的抗拒姿态,他说不清楚。
于若菊驻足,停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上前,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
上回被于瑞兆的事情打了岔,这次他又找上门,她也正好想把话全部说清楚,她不想再这样带水拖泥。
两人立到了同一片屋檐下,不等牛平安开口,于若菊就开门见山:“有什么事说吧。”
“没什么事,”女人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牛平安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疏冷:“你一直没找过我,我只能来看你了。”
于若菊冷笑,目不转睛看着他,不说话。
牛平安也静静打量起她,猛然间发现,原来这个女孩儿都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他看她一点都不需要垂下目光。
印象里,他走的时候,她似乎也已经拥有这样的身高。
可是,他的记忆里,她还是那个小小一点点,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儿。
相互无声对望,短暂数秒过后,于若菊率先打破沉默:“看完了吗?”
牛平安深吸一口气,没答话。
“看完了就请走吧,”于若菊摆出送客口吻:“牛平安,我再重复一次,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来找我,下次我就报官了。”
男人停顿了几秒,不疾不徐的开口:“我知道我当时走得很突然,对不起你很多,我愿意回来找你,就表明我愿意为以前的事付出代价,愿意补偿,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现在离开我面前,可以答应吗?”于若菊顺着他话回道。
牛平安垂了垂眼,再度看向她时,已经更为坚毅笃定:“好,但我还会再来,直到你什么时候不再赶我。”
于若菊冷笑一声:“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我没有生你的气,牛平安。”
她这次叫出他以前的名字,让她接下来的话显得更为郑重:
“我一点都不生你的气,我以前喜欢过你,这是事实,但我现在不会再和你在一起。过去了就是过去,我对过去没什么好怀念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读那些杂谈把自己读进去了,但事实就是,这世上没那么多不依不舍的感情……”
“若菊。”听到这里,牛平安忍不住想要打断她。
他也有太多的要解释,想要告诉她。
“别说话,让我先说”于若菊完全不给他机会:“读书是好事,但把自己读进去了,就没必要了,现实和杂谈是两码事,如果你喜欢,你可以编出无数种凄美的爱情故事,无论结局是好是坏,但如果你认为天下间的感情就应该是那样,那我劝你还是早点醒来吧。”
“我对过去没有留恋,对你也一样。”
“我真的很希望你没有回来,更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现在过的很好,不需要任何的帮助,其中就包括你。”
“我也不想过被人瞩目,被人羡慕的生活,现在就很好,平平淡淡的,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她心平气和地陈述完,画最后的句点:“现在你明白了吗,牛平安。”
她深吸一口气:“麻烦你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很好,你也看到了。你也很好,这就是你过去一直想要的生活,我知道的。既然大家都很好。为什么不能不要互相干扰地活下去呢?”
清风拂过,枝条滋滋作响,地面的影子晃来晃去。
牛平安张了张口,嘴唇干涩,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出任意一个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完全放弃了他,或者说,如果他没有出现,她已经忘记了他。
这个他心里一直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两瓣唇微动,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人影阻碍了他开腔。
第四十九章 尉迟文的想法
“于姑娘,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下人冷笑的看牛平安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的对于若菊说。
于若菊顺着下人指的方向望过去。
果不其然,巷尾处,一架黑色骏马拉着的车停在那里,也不知待了多久,悄无声息。
于若菊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看牛平一眼,往马车那走去,才到车前,马车的帘子已经被人拉开了。
男人面带冷色地瞄她一眼:“进来。”
然后又唰——得把帘子不留情面地丢下去。
于若菊还是上了车,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
一坐上马车,她就注意到了下人也回来了,后者回过头看她一眼,干笑着与她问好,表情看上去无比尴尬。
于若菊点头示意,继而瞄向斜倚在另一边的尉迟文。男人玩着自己的指甲,自始至终都没看于若菊一眼。
于若菊好脾气地发问:“今天不是不用我来驾车吗?”
“哦。”尉迟文应道,却没有回答于若菊的问题。
“店里还在忙。”于若菊说,她刚刚将面就揉了一半,一会儿可能就干了。
男人冷笑的坐起来:“什么事?你能有什么重要事,我的事才是事,别人的事都不算事。”
于若菊并不想做太多辩解,只表述事实:“今天老张头家嫁女儿,去了不少人,他也是牛家村出来的,就跟我们定了不少面,等下我要给人家送过去,不能迟了。”
尉迟文好整以暇,她越是急,他反而越是痛快:“让张小七去送,你今天跟我走,哪都不准去。”
“尉迟文。”她叫了他的名字。
“嗯。”
大概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于若菊心平气和的说:“如果你因为看到了我刚刚和牛平安在一起,觉得不舒服,那你不必担心,我刚才已经完全把话和他说清楚了,让他以后不要来找我,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相信他心里也清楚了。”
尉迟文闻言,眉心微皱,随即又展了展,终于将目光落在于若菊身上了,不冷不淡的开口:“是吗?”
“嗯。”一个字,很坚定。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有意刁难这种事,尉迟文做的比谁都顺手:“你带着我去,当着他的面说一遍,然后在抽他一巴掌,我就相信你。”
“……”于若菊哑口无言。但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于是突然拉住他的手。
尉迟文怀疑地瞥她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干什么?”尉迟文彻底坐直了上身。
“带你下车,让你看看证据。”于若菊回:“我忙了一天,都在弄面,就在后厨里放着。”
于若菊望向男人漆黑的眼底:“老张头以前很照顾我,他们家的事我不能耽搁,所以我现在还得回去,把面弄好了一起送过去。你应该是要去牛家村吧,这会儿再不去,等到了就晚了,等我这边忙完,就去牛家村接你,可以吗?”
尉迟文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
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完全掌握了他的脾气,知道他在气什么,也知道让他怎么消气。
和王后很像。
“好。”他点点头答应了,完全被她控制了心情。
“好。”同样的一声,在做最后的安抚。于若菊长出一口气,准备撩开帘子从马车上下去。
“于若菊,”帘子外吹来的风,让尉迟文回归清醒,他叫住她:“我最后说一次,我是认真的。”
于若菊回头,瞥他一眼,回道:“我记住了。”
放一下这一句,同时也搁下了陡然僵住的男人的手,下车离开。
于若菊走后,下人拿起马鞭,准备掉个头,去牛家村处理今天要办的正事。
发了好一会儿呆的的尉迟文突地叫住他:“别急着走,给我停下。”
下人只能顺从得停下马车。
“你觉得于若菊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你还记得上次在牛家村,晚上你回去找于姑娘,她问了你一句,你会不会娶她做妻子吗?”
“嗯?”尉迟文点点头:“记得。”
下人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于姑娘说的很对……”
尉迟文回:“什么意思?”
下人看着尉迟文,还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我说的话可能大人您不太爱听。但我想啊,您可能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您和于姑娘完全不一样,您是哈密的高官,是东宫的心腹,等太子殿下继位后,您能走到什么地步,谁都清楚,但于姑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儿。如果说您看重了于姑娘的美貌,那很简单,但娶她做妻子,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就多了。
我感觉那天的于姑娘不仅仅是故意让你知难而退,她可能也是在提醒你,门当户对这件事不仅仅对高门如此,对她也一样。
她也许也只想找一个普通的农家男子生子,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但我感觉于姑娘应该是有这样的心思。”
“什么叫普通的农家男子,就是那个牛家村出来的废物?”尉迟文冷笑的看着下人:“他就她心里觉得合适的人?”
下人叹了口气:“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差不多的问题,您如果真的和于姑娘谈恋爱了,您会娶她做妻吗?”
“我还没想过这些。”尉迟文默然少许,坦白承认道。
下人叹了叹气:“如果只是突然很喜欢,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图个新鲜想拥有她,我建议您还是不要找于姑娘……她不是善人,如果以后发生什么,比如您腻了,或者别的什么,像于姑娘这样的人肯定会惹出什么事,到时候麻烦来了,再后悔就晚了。”
“她不是那种人。”尉迟文立刻否认。
“什么人?”
“她跟普通女人不一样。”
“对,她绝对不是那种心甘情愿在后宅不出来的女人。”
尉迟文一下子变得心烦意乱:“我说,为什么你默认我以后一定会抛弃她?她就一定会惹事?”
下人想了想:“大人,您见过的人很多,应该比我看的更清楚才对,只是现在一时分辨不清,等您回去仔细想想就知道了。”
“我仔细想想,也想不出来你说的那些。”尉迟文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停下了,几秒钟后,点点头:“算了,就像你说的,我今晚回去会好好想一下。”
他一直认为,娶妻这种事情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在他的人生计划中,只有能给他,或者给铁喜,或者给哈密国带来巨大的利益,他才会考虑娶妻的事。
没想到……
没来由感到一阵疲惫,尉迟文靠在车背上,打了个哈欠,说:“去牛家村。”
他今晚会仔细想一想的。
于若菊回到汤饼店,发现牛平安居然还没走,在后厨看他们的汤底。
张小七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自己家的汤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见于若菊回来,两人同时抬头,对她笑了笑。
于若菊也抿了抿唇,嘴角挤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她往案板面前走,沿路却被牛平安喊住。
“若菊,”他望向她:“我听小七说,你现在给人当马夫了?”
于若菊回他一眼:“我做什么都跟你没太大关系。”
“尉迟文是吗?那天晚上在外面拦我那个人。”他毫不迟疑的说出他身份,因为事后早就打听过了。
“是他。”于若菊并不避讳的承认。
“他想让你做他的女人?”牛平安问得很是干脆。
于若菊没有立即作声,过了会才平静回:“对。”
一段看似简单的对话,让两人之间,瞬间出现大片剑拔弩张的氛围。
张小七明显也感觉到了,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说这些干嘛,若菊这么漂亮,有男人喜欢很正常啊,再说了,若菊又没有答应他。”
牛平安的眼光一下子变得锐利:“我劝你还是不要考虑尉迟文这种人。”
于若菊失笑:“无论我有什么打算,都和你没有关系吧。”
牛平安眼底像烧着团火:“他们这种人,尤其是和哈密商会有关的这几个铁家人,都是热衷于玩女人,我不想你变成其中之一。”
于若菊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笑:“是吗,你说是就是吧,我目前和尉迟文没有什么过多的发展,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口中说的这种人。”
她的话一针见血,牛平安直接被说了个哑口无言,再难发声。
牛平安走后,汤饼店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
整理好所有食盒,张小七才小心翼翼问了句:“若菊,你刚才和牛平安说的那些话……”
“嗯。”她抬头看她。
“有些怎么说呢……”张小七歪着头:“太向着那位尉迟大人了,不知道你自己发现了没有?”
于若菊点头:“可能有吧,但我不仅是反感他那样说尉迟文,因为我也曾经像牛平安那样,在心里把尉迟文归当成那一类人,后来我发现,他不是那样的人,是我用刻板印象看他了,所以我想改变。”
张小七闻言沉默,半晌,才微笑着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姑娘。”女人想都不想的说道。
“哎呀,若菊,你果然最好了,如果咱们找不到好男人,我们俩就一起过算了。”
“好啊。”于若菊含笑点头。
…………
送完汤饼,于若菊来到牛家村,按照和尉迟文约定好的,她要送他回铁家宅子。
尉迟文刚巧也谈完事,于若菊站在门口,看见老村长一家子送他和下人到门口,几个人都满面和气,实则暗潮涌动。
坐上马车,尉迟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看见了吧。他之前说让东京城里的儿子回来再谈,我就说牛家村里出来的这人没一个好东西,知道哈密商会有钱,竟然还想再加条件。回去我就将这件事禀告太子殿下,真以为哈密商会是好欺负的了,不给点教训都把我们当猪杀了。”
于若菊:“……”
下人咧咧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尉迟文这句话把于若菊也一起骂进去了。
尉迟文转回眼,瞥于若菊:“汤饼都送过去了?”
“嗯。”
“嗯。”他点点头:“辛苦了。”
下人眼神复杂的看尉迟文一眼。
他不知道,于若菊给毫不相干的人送了汤饼,怎么就辛苦了。
他天天杆前马猴的,也没得到尉迟文一句安慰。
马车前进了一会,今天的车厢里异常安静,让于若菊颇为不习惯。
好在片刻后,尉迟文又开了口:“于若菊,你有嫁人的想法吗?”
于若菊:“什么?”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
“……没什么。”尉迟文深吸一口气,想糊弄一下但想了想还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问你,你有打算嫁人的想法了吗?”
下人悄悄看着两个人。
“不知道。”于若菊答。
尉迟文继续看着他:“如果不考虑我,你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你就只会这一句话?”
“……”于若菊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我真不知道,碰到什么算什么吧。”
尉迟文不满的瞥她:“终身大事,你这说得也太随意了。”
于若菊没有再说话,因为这两个问题,她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的。
所谓媒人和父母,她是没考虑过的,自从爷爷死的那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便不想在和他们有什么接触,更不会让他们控制自己。
马车里,再次陷入沉寂。
回到东京城,尉迟文让下人先走,马车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于若菊认真的架着马车。
尉迟文偏脸目不转睛看着外面的夜景,眉心愈发收紧。
过了会,他回头看她,微微吸了口气:“你……”
停顿两秒:“我直接让人把礼物送到你那个宅子,还是张小七的店里?”
于若菊:……
咳,这回轮到她沉默了,完全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你想干什么?”她问。
尉迟文表情像是在思考:“你上次问我会不会娶你做妻子,我想了很久,答案是,会。”
“……”
“所以我打算把聘礼送到你家,既然你前面也都说不知道和随缘了,那我应该就是没问题的对吧。”他话锋一转:“我让人查过你的事情,你父母那边不用担心,你进了尉迟家的门口,我保证,除了逢年过节外,你不需要看到他们一眼。”
他点点头:“我没有开玩笑,你好好想一想。”
“呵……”于若菊这次是真真正正,忍不住的笑出声。
尉迟文很不满意:“你笑什么?”
他很确定自己是认真说出这番话的,这女人不多思考思考就算了,笑是什么意思。
“不是。”于若菊慢慢摇了摇头:“没忍住。”
尉迟文皱起眉。
于若菊回:“因为感觉很傻。”
“为什么?”尉迟文问。
于若菊话里还落着点笑意:“我听说过,太子殿下当初就是将聘礼直接送过去的,对吧?”
第五十章 屈服
于若菊话里还落着点笑意:“还是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不是!”毫无疑问,尉迟文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于若菊就是女人中的异类,他如果真做出和铁喜一样的傻事,最后除了变成所有人的笑料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他口气—沉:“但你是一个……”他思考了一下用词:“需要我这种男人去保护的女人。”
他是用很认真的口吻,听得于若菊更想笑了,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她强压着喉咙里快要涌出来的笑,镇定回复:“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是吗?”她说的话没有出尉迟文的意料:“等以后你遇到一些事情后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都能靠自己。”
于若菊问:“比如?”
尉迟文回:“谁知道呢。”
于若菊没再说话。
尉迟文等了一会儿,才说,“你到前面的那个道口等一下。”
于若菊瞄到他说的那地方附近有个摊贩,以为身旁这位大人嘴巴又馋了,也不多话地照办。
驴车停下,天气不是很热,她却觉得有些灼热。
“要做什么。”于若菊问。
尉迟文瞥她—眼:“什么做什么?”
于若菊:“你不是要吃东西?”
尉迟文:“没有,我只是想思考下你刚刚说的那个问题,马车一直走,影响我思考。”
于若菊:“……”
她无话可说。
片刻的寂静后,尉迟文突然问:“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于若菊回:“没有。”
尉迟文眼神怀疑:“那就是嘴巴馋了?”
于若菊:“也没有。”
尉迟文换了个姿势,身子微微偏斜出一点,这个姿势让他能将女人的表情全部看在眼底。
他莫名笑了笑:“你正好休息会儿。”
于若菊移开视线,望向外面的万家灯火:“我想早点回去。”
尉迟文:“……”
“行。”他简单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自己的答案:“你觉得很累,但活在这个世上哪有不累的,我也一样。所以我希望成为那个让你可以不累的人,就像刚刚一样,能随时随地笑出来。
我家大王你知道吧?当初他就向王后许了这个承诺,所以可以这么说,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为了当初的承诺,我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这句话不是他信口诌来,而是铁喜切切实实,亲自告诉他的。
尉迟文开始的不相信,但后来看了铁心源送给铁喜的文扎后,看到上面铁心源的所思所想,他才彻底相信这个事实。
“尉迟文。”于若菊叫他。
“嗯?”他看向她。
“我不认识你说的大王。”于若菊觉得这是和她毫无关系的人。
东京城的人喜欢讨论铁心源,尤其是那些和铁心源有过接触的人,但她并不是其中之一。
“……”尉迟文忍不住笑出来:“说的对,你又不认识他,何必关心他的事,我就喜欢你这种洒脱。”
“……”
“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有一点。”她还认真地与他探究了起来,像两个讨论国家大事的大臣:“我能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
嗯……
尉迟文觉得这个女人有点木头,他都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她怎么还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所以,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点。”
于若菊对这个男人有着深入骨子里的警惕感:“干什么?”
“我想到了更好的表达方式。”尉迟文说道。
“那你说就行了。”于若菊—脸平淡。
“靠近点才能说。”尉迟文咧了咧嘴:“就算是我,有些话直接说出来也会不好意思的。”
于若菊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两眼,说了句“那你快点说完”,终究还是朝他的方向弯下腰,靠的他近了点。
就是这一刻。
尉迟文忽然伸出两只手臂,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
衣料彼此交织,—个情真意切的拥抱。
于若菊下意识想挣开,但男人圈住她上身的手臂,却是拥的很紧。
“别动。”他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
于若菊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加速,耳边像有雷声轰鸣。
她两只手垂在两侧,不知道往哪放,其实,她可以推开,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没有这么做。
“尉迟文,你放开我。”她声音僵硬。
“就这样别动,就抱—会,不要挣扎。”她听见尉迟文的声音,淡淡的,居然带着一股子大男孩儿的紧张感。
“唉……”男人深深地叹气:“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
直到回家,于若菊的脸,都像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桃子一样,红的发烫。
她当然没有在尉迟文怀里呆太长的时间,在他说完话的—瞬间,她就从他身上挣脱出来。
尉迟文当时在笑,他想方设法,一次又一次像个无赖一样地占她便宜,却没有—点羞耻和尴尬,他脸上带笑,眼底有光,似乎十分得意。
她刚要开口说点狠话,不想这人先发制人:“今天跑了一天破事,这会儿眼睛都睁不开了,赶紧送我回去,再晚点我直接睡车上,到时候你就得抬我下去了。”
见女人—脸愤怒,他笑嘻嘻的,又长长地吁气,然后很严肃的说:“真没骗你,不信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是不是特别白。”
继而靠回去,完完全全面对着她,让她看清他的脸。
于若菊:“……”
真的很想一拳用力打上去。
想到这里,于若菊深吸一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突然想闻一会儿柴火烧着的味道。
这个味道并不好闻,但天天闻,年年闻,会上瘾。
尉迟文:“到了。”
到哪儿了?
于若菊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居然到她住的地方了。
尉迟文一路让她兜兜转转,居然没有回铁家大院,而是来她这里了,她也没有发现。
大门口放着一张纸条,于若菊好奇,从马车上下来,发现竟然是于瑞兆留下的。
上面是工整好看的字迹,于若菊见过,是尉迟文先生的字。
上面写着先生对于瑞兆的评价,总体来说,偏好,先生认为,只要于瑞兆继续这样学下来,未来必然能考取一个功名。
于若菊了解那个先生,是个很正直的人,不会因为安慰人才这么说,所以,是于瑞兆特意求他写下来的,要给家里人看的?
简单的三个字,突然,有一种酸泣的欲望窜上了鼻头,于若菊轻轻—笑,将纸条收到口袋里。
这算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从于瑞兆身上收到的一点回馈吗?
酸楚,释然,又或者别的,她分不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弟弟留下的消息,干脆回到了,坐到尉迟文身旁,迟疑片刻,她问他:“你不回去吗?”
尉迟文摇头:“回去也只有我一个人,懒得回。”。
于若菊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看到尉迟文靠在马车里,竟然轻轻哼起了歌。
她没听过这个歌曲,但从尉迟文哼出来的旋律上也能感受到,是一首歌颂女子美好的歌。
刚想到这儿,尉迟文停止了哼唱。
尉迟文:“我最烦的就是这种淫词滥调。”
尉迟文:“但女人都喜欢。”
尉迟文:“我就学了点。”
尉迟文:“不比那个傻子差吧?”
本来于若菊就听得有趣,他这般委屈不已的怒嚎让她忍不住笑出声了,所以也回了句中肯的评价:“很不错。”
尉迟文看她:“到你了。”
于若菊:“?”
尉迟文:“我都唱了,你还不唱一首?这不公平。”
于若菊:“我没答应过和你比试。”
尉迟文:“那我一个人唱半天?太不给面子了。”
于若菊:……
尉迟文:“唱吧,我也想听你唱。”
于若菊深吸—口气,算起日子,自己确实好久没唱过歌了,差不多快20年了。
快点快点快点,旁边一个劲儿的怂恿。
唱个歌其实没有什么,她本来就很喜欢唱个,只是因为那件事,才很久没唱过了。
她想了想,问:“你要听什么?”
尉迟文答:“唱你会的就行。”
于若菊也没有多虑,也无须清喉,很久以前的回忆涌上心头,伴随这声音。
尉迟文在旁边听着,于若菊的声音,并不如她人一样冰冷,也不像烟花场所里那些女人的柔软勾人,只是一杯水,悄无声息,润物无声。
这种感觉很好,尉迟文撑着头,听的入神。
直到对面哼唱完了,好一会,见这头没反应,冷着声喂了两下,他才回过神。
“好听……”尉迟文在回味,感觉铁心源做错了很多事,不该把那么多精力花在乱七八糟的上面,而应该创造出一个能将声音录下来的东西才对。
半个时辰之后,尉迟文回到铁家院子,瘫在椅子上。
一个人安静的坐了很久,他喊来下人,让他去找一个人。
听完于若菊的歌声,他就在思考这件事了。
歌声能传递一个人的心情,尉迟文不了解歌,但他了解人,他自认能分辨出每首歌之后的用心,于若菊的声音里他能听出真诚,她是真的喜欢乐曲。
半晌,一名哈密商人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对面挺忌惮这位侍郎,来得那是相当快:“,尉迟大人,这么晚叫小的来,有什么事吗?”
尉迟文抿嘴,思考了半天,还是放弃,就说了几个字:“挺久没见,想你了。”
哈密商人:……
第五十一章 尉迟文的恐怖
哈密商人:“大人您别吓小的,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小的就好,小的只要有,无论什么都给大人送过来。”
尉迟文:“去去去,就你那点东西,我能图什么?”
哈密商人:“那大人就是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办?小的猜一下,是不是和那位于姑娘有关?”
尉迟文:“挺准的,继续说。”
哈密商人:“要我说,大人喜欢于姑娘,干脆将她抢过来算了,只要大人真心喜欢,相信没人会为难大人。”
尉迟文:“你家大人我是那种强抢民女的人?”
哈密商人:“……看着像。”
尉迟文:“滚吧,官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别告诉我,你们看不出来,他现在就给死后留名声呢,谁敢这时候摸他的虎须,谁就准备死吧,大王来都不好使。”
哈密商人:“那大人您喊小的来是……”
尉迟文:“都说了,就是挺久没见的,看你一眼,还活着就行,滚吧,别在我面前碍事。”
哈密商人一头雾水的走了,尉迟文长舒一口气,居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这个商人在东京城开了一家酒楼,有很多能歌善舞的胡姬,连皇宫里的娘娘都特意来请教过她们学习歌舞好回去讨官家欢心,他就想着,要不要给于若菊找一个老师,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去。
…………
翌日,尉迟文刚乘上马车,目光就没离开过于若菊的脸。
女人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别一直看着我。”
尉迟文收起一点儿目光:“行,那你再唱支歌?”
“我是卖唱的?”于若菊斜他一眼,语气冷冷淡淡。
“不是这个意思。”尉迟文抬手,瞄了下帘子外面:“我昨晚做了梦,梦见你和我在山上,我在树下品茶,你再旁边唱歌,挺美好的,想实现一下。”
“梦会实现的话,幽云十六州早就收复了。”
“也快了。”
“……。”
马车一上路,他又开始不加掩饰地打量于若菊,并评价:“于若菊,我看你一点都不像马夫。”
于若菊微然一笑:“你也不像当大人的。”
尉迟文愣了一秒钟:“嗯?我怎么不像当大人的了?”
于若菊唇上的弧线依旧维持着:“你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还是那种刚刚念私塾的,她在心里补充,嘴上倒是没说出来。
“严格来说是这样。”尉迟文竟然点点头:“所以你喜欢小孩儿吗?”
这人真是……
于若菊看他一眼,哭笑不得。
“问喜不喜欢啊?”他挑眉,继续追问,像是个无赖。
此刻刚好有个左拐的路口,于若菊借着看路的姿势,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她发现,尉迟文这个人很不一样,她听说过尉迟文,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在她面前虽然一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但实际上,他的心计只是隐藏在
她现在对他越来越没有最开始的抗拒,就是证据。
温水煮青蛙。
于若菊没有直接回答,但旁边已经笑着继续说:“说真的,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卑不亢的人,以前见到我的人,天天就给我看脑壳儿,看多了,烦得很。”
尉迟文今天没有去东宫,而是让于若菊将马车停在了哈密商会集会场所的门口。
他让下人叫了俩随行的下来,说要去牛家村,其中一个是一直跟着他的下人,还有另一个穿着华贵年纪稍长一些的,看样子是一名很有身份地位的人。
马车重新上路后,尉迟文也没急着让于若菊把马车往老村长家赶,而是吩咐说,“去你家的汤饼店。”
于若菊照做了。
到目的地后,下人和那名哈密商人,毕恭毕敬跟着尉迟文进了汤饼店。
于若菊将马匹拴好,也跟了进去。
刚一入门,就对上了张小七愕然的目光,她眨眨眼,对这几位贵客的到来似乎有些惊讶不解。
于若菊面无表情,微微颔首示意她不用在意。
张小七这才望向尉迟文,走过去准备下跪:“尉迟大人。”
“不用多礼。”尉迟文随意挥了下手,拦住她的动作。
张小七眼底露出兴奋的神色,“大人准备要一碗汤饼尝尝吗?”
“你们吃吗?”尉迟文回头问后面两个寸步不离,身姿端正的人。
下人小声回:“大人你不吃?你来做什么?”
“我吃啊。”他毫不犹豫答了句,也放低声音:“但我吃过了,所以歇一会儿有问题吗?”
下人:“在这站着歇息?”
尉迟文:“你懂什么。”他扬了扬下巴,是于若菊的方向:“是为了正事。”
下人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听到尉迟文的话,张小七再次问:“大人要是不想吃汤饼,要不我去后厨弄点小食给大人带上?”
尉迟文扬唇,笑眯眯指了指在一旁随手扎头发的于若菊:“是她亲手做的吗?”
他停顿了一秒:“只要她做的就行。”
于若菊回头,打破了男人的幻想:“我很少做东西,馄饨也是小七先包好的,卖完了还有人来,我才包。”
张小七张了张眼,随即回:“是啊,若菊基本不下厨……”她猛然醒悟:“但也能做。”
她看向于若菊:“若菊,要不你去给大人做点小食?”
“不。”女人当即吐出一个字回绝。
“好吧,”尉迟文略显遗憾,单手叉腰:“那我只是过来看看地方,回头这边都要推倒重建的,我在想,能不能给你们留个地方。”
“啊?”张小七一下没反应过来。
尉迟文瞥了下径直走进后厨的于若菊,她眼里好像完全没有他:“随着火车通行,全天下的物资和人力都会往京城集中,你们这边肯定要拆的,等这边重新建起来了,我准备在这里给你重新找个好位置弄个店面。不能因为这地方没了,店就不开了,好歹是你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当然,我不会免费送,回头我交代一下,少收你们一些钱。”
下人想从后边小幅度拉拉他的袖子:……东京新建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真建好也是五六年后的事了,大人你在保证个什么东西啊。
尉迟文环视这家店一圈,认真思忖着:“不知道于若菊那会怎么样。”
“放心吧,”张小七一直含笑的面容颇让人安心:“我俩永远都会在一起的。”
“这不是巧了。”尉迟文站在那,长身玉立,笑容翩翩:“我也会的。”
张小七愣了一下,还是缓缓地,又扯了扯唇角。
……
尉迟文没有在这里呆太长时间,他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冲动地给出那番承诺。
东京城重建这件事早就提上了议程,而且肯定能通过,但到那时候,他仍旧渴望,他还能保护着这个女人,在他所能触及遮蔽的范围以内。
很多人都说他土匪流氓,干什么事都是为了算计别人,以前对女人也是,砸点钱,不搭理就算。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慢慢拥有了,让他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女人。
尉迟文走后,张小七拐回后厨,打趣于若菊:“好啊你——”
“怎么了?”于若菊看她。
“是不是故意玩待价而沽这一手?”张小七咂嘴:“我看他已经完全被你拿捏住了。”
“你觉得是就是。”于若菊一笔带过:“今天有人定汤饼吗?”
张小七叹气:“本来有的,但你不给人家做。”
于若菊轻笑:“让我下厨就是砸你招牌。”
张小七咬了咬下唇:“可是我觉得……那位尉迟大人好像真的喜欢你啊。”
“是吗,”听完张小七的话,她突然有种难以描述的情感,像是有什么要从胸口出来,但最后还是被压住了。
所以她只能异常平静地莞尔,也非常平静地和友人说:“你别把他想的太简单了,说白了,我们这种人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很想得到的玩具,等得到了,未必就会像这样天天想着了。”
没有生意,加上张小七的调侃,于若菊干脆决定休息一天,回了趟家。
还未到门前,她就见自家那扇门大敞着,看样子是有人在家。
于若菊把钥匙放回兜里,大步进了家门。
踏过门槛,还没有看到人,里面已经有人率先叫出她名字:“若菊。”
音色沙哑,和东京城里绝大多数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一样,来自她那在铁路上一年未见的父亲。
于若菊看过去,父亲正坐在前堂的桌子前,一只手肘随意搁在桌边,他也遥遥望着自己的女儿,没什么表情,但脸庞一道深深的疤痕让他看上去颇有些凶狠。
他身边还坐着张小七的爹,大约是见老朋友难得回来一趟,就来串个门聊点往昔的故事。
“张伯,”于若菊叫完长辈,转眼,父女间视线再度轻撞,她唤了声:“爹。”
女人声音很淡,没有任何起伏,让人猜不出她心里想的什么。
“嗯,”于父应了声,问:“你和小七准备什么时候关门休息?”
“不知道,”于若菊回:“我们两个没商量好。”
第五十二章 村子也想活着
听他这么问,她才意识到已到一年的尾声,每天忙前忙后东奔西走,完全忘了马上就到年关了。
张伯在一旁替她答:“我昨天问过小七了,她说应该再有一周就休息,”他含笑看身侧于父:“也要回来帮忙收拾收拾家里,家里太乱了。”
“一周啊……”于父呷了口茶:“瑞兆他娘明天也回来,府上给她放假了,据说是陛下要求的。”
“快过年了,都得回来,陛下越来越仁慈了。”
“是啊。”
待他应和,张伯话锋一转,发出阵阵长叹:“就是不知道牛家村,还能热闹多久了。”
“要拆了?”于父当即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
“是啊,”张伯回:“哈密商会那边想把咱们的地都拿了,霸道得很,用不了多久,说拆就拆了。”
他手里握着一只装水的碗:“估计这是咱们在牛家村过得最后一个年了。”
于父问:“村长怎么讲?”
张伯道:“村长你还不清楚吗,性子太软,刚不过那边,被人稍微引导一下,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于父又问:“他们出多少银子,讲了嘛?”
张伯回:“说还没谈好,暂时保密,”他又望着已经跑去厨房间洗手的于若菊:“你闺女现在在给尉迟大人驾马车呢,不然你问问她?”
“她给谁当马夫?”于父仿佛没听清。
“尉迟大人,哈密商会的老大,”张伯一念到这个人就牙痒痒,一语双关道:“就这混账,想把我们从牛家村全赶出去。”
于父看向女儿野草一般纤韧的背影:“若菊,你不是晚上在卖馄饨吗?”
于若菊侧了身子,用洗菜池边上的布擦手,却一个字都没说。
“有些日子没去了,小七跟我讲的,”见女孩沉默,张伯语气无奈:“还不是因为瑞兆闯了祸。”
“他干什么了?”于父登时竖起了眉。
张伯瞥了眼一言不发回到房间的于若菊,神色稍显微妙:“唉,不说了,反正人家都没计较。”
……
下午,于若菊就离开了家,回到了汤饼店。
家里只有爹一个人,气氛压抑,让她有种密不透风的窒息。
一顿简易的午餐,对面而坐,也吃得她什么滋味都唱不出来。
她并不惧怕她的父亲,但是会有一种,心理上的排斥感,让她坐立不安,这是这么些年潜移默化积攒而来的。
张小七还没起床,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店面卫生,就驾着驴车去接尉迟文。
哈密商会的人对于若菊已经见怪不怪,知道是来接尉迟文的,所以一个个都当没看到。
哈密商会的集会地点建造的很豪华,凸显出有钱两个字。
于若菊抱臂在驴车旁立了一会,一个下人出来看了眼她,又转身回去。
于若菊对这一幕也很习惯,知道尉迟文就要出来了,果然,没等多久,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踏了出来。
他的步伐本来稳稳当当,好整以暇,一瞥见在等自己的人,迈步的频率瞬间提升,但也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一路上,都有身着华贵的人与他礼貌问好,他也一一得体回应。一身官服,看上去与平日完全不同。
尉迟文走到于若菊面前,那维持了好一会的气势瞬间消失,并瞬间变回了一直以来的亲切笑容: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他惊讶挑眉:“平时不都比今天晚一炷香吗?”
“今天没什么事。”于若菊摇摇头。
尉迟文不再纠结这事,只说:“我还有事情没忙完。”
于若菊:“……那你出来干什么?”
尉迟文理所当然答:“接你啊,不是谁都有这种待遇的,”他指了指右后方的两个侍卫:“看见那边没,一般人过来找我,不用进去,就被他们两个拦住了。”
他还特意装出侍卫的模样,冷冷的瞪着对方:“抱歉,尉迟大人正在忙,没时间见你。”
一模一样,于若菊又想笑了。
“我今天可能会晚点,你有事吗?没事就在这陪我。”尉迟文不带一点儿犹豫迟疑地提要求,又忍不住笑开来:“你难道对我平时干什么不好奇吗?”
于若菊斜了眼他的无耻笑脸:“我就在这等。”
“那多没意思。”尉迟文先感叹,然后说:“走把,就半个时辰,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那的人很多,比如下人,还有商会的其他人……不对啊,我干活的地方怎么这么多人,回头给他们全赶走。”
明明为了澄清自个儿,结果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气了。
也许是他表情变化的太快,又太自然,逗笑了于若菊,她没有拒绝他,只说:“就半个时辰。”
于是,两人一起走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看起来关心并不亲密,却还是吸引了不少哈密商人和下人的驻足与注目。
尉迟文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于若菊走上来,才和她并肩前行,突然侧目抬头,盯着于若菊打量了一会儿,继而问:“于若菊,你最近是不是长个儿了?”
于若菊瞄了眼自己的脚:“没有。”
尉迟文也跟着去确认,然后自我安慰:“……还好老子够高。”
站了一会,四周静谧。
于若菊突然发现,这个人一点都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偏头问尉迟文:“在哪里?”
“你猜猜。”尉迟文笑着回。
“……不猜。”于若菊拒绝,她可没心情和他玩游戏。
“好吧,就那边,看到了没。”
再无下文。
于若菊蹙眉:“走啊,你不是还有事情没忙完吗?”
就站在花园旁的走廊上,尉迟文纹丝不动,宛若磐石:“今天坐久了,腿有点麻,你先走吧,我休息下就过去。”
于若菊无语,也不理他,直接向着他最开始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错了。”男人蓦地开口提醒,同时也不由分说捉住了她手,在她还未回过神来的刹那,带着她走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于若菊旋即抽手,眸光似有冰寒,她想警告他点什么,对方已经极快的说话:“这里是我的地方,在这根我动手动脚,每个地方都可能跳出来一个侍卫,将你压进大牢。”
他在笑,无赖嘴脸表露无遗。片刻,尉迟文看了看四周,突然诧异道:“好像走错了,我不是要去东边吗,怎么来西边了?”
于若菊冷眼看他,看他还能耍出什么手段。
尉迟文又看了看四周:“估计是本能,想让你陪我多走一会儿,所以特意走错路了。”
于若菊气极反笑,这傻子。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来到了东边。
—进去,尉迟文就把她安排到了—张棕色的躺椅上。
—个衣着华贵,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的哈密人见他们进来,有些讶异地从桌子后站起了身。
尉迟文看他—眼,开口吩咐:“给她倒杯……”
他又去问于若菊:“你喝什么?茶,还是果汁?”
于若菊瞥了瞥惊诧之色完全没从脸上褪去的哈密人,说:“普通的茶水就行。”
尉迟文勾唇笑笑,对哈密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而后从自己桌边的—套精致的茶具取出—只杯子,替于若菊斟好茶水,送到她手旁。
那名哈密人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下人站在另一侧,偷偷打量这两人,不禁偷笑。
于若菊道了声谢,抿了口水便将杯子放回原处,她随意打量了—下这里。
尉迟文工作的地方和她在县衙里见到的大差不差,但是用作修饰的摆件明显高级很多,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有钱,和大宋人对哈密人的印象一模一样。
尉迟文回自己椅子上待着,随手取了最上面一份报告,摊开垂眼看,没片刻又偷瞄沙发上的女人。
就这么看看报告,再看看于若菊,视线来回逡巡了几次,他索性起身,抄起桌上的笔,直接把报告带去了一个椅子旁,坐到她身旁。
收到女人不甚理解的眼神后,他大言不惭道:“坐在一起,免得我总分神。”
于若菊:“……”
前倾上身,把文件搁到桌上,尉迟文笑道:“我今天没处理的事情很多,别和我说话,也不许偷看。”
呵。
站在一角的下人笑出了声。
“笑什么?”尉迟文瞪他。
“没啊,”下人重复:“没笑。”
鸦雀无声。
…………
屋里安安静静,于若菊端坐着,气氛温暖平静,这方氛围像是有一双手,慢悠悠地,把她推到了躺椅的靠背上。
她什么时候完全放松身心倚过去的,连她自己也不记得。
中途,尉迟文随手端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反应过来,马上解释道:“这次真是我没注意,我保证。”
转而回头望向于若菊,两只眼睛带着笑,不知是真是假:“我给你换个杯子?”
于若菊:“……不用。”
反正她肯定不会再喝了。
坐了会,于若菊猛地想起新年将至,于是问尉迟文:“我什么时候可以休息?”
“啊?”尉迟文转回脑袋:“休息什么?”
“马上就要过年了。”
“……”尉迟文飞快的抬起头,算日子:“还真是。”
“是要过年了……”下人从后面幽幽开口:“上午我就将今年商会的支出与收益全部都拿来了,您还没看。”
尉迟文叹了口气,看了眼房顶:“现在拿给我,马上要过年,该发的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少发。”
第五十三章 新年光景
“哎,好。”下人赶紧从尉迟文的桌上找到一个折子,递交过去。
尉迟文垂下睫毛,—目十行浏览了—遍,然后问于若菊:“你想什么时候休息?”
于若菊稍作思忖,答:“三天后就行。”
“好,”也没问具体原因,他答应的爽快利落:“你说哪天就是哪天。”
……
短暂的时间很快过去,各司其职,也相安无事。
于若菊和尉迟文走后,要把杯具搬去里间清洗的侍女挤眼好奇问:“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你们一直说的于姑娘,以前从没见尉迟大人对哪个女子这么好过。”
下人抬眉:“不是,是大人的马夫。”
侍女皱了皱眉心,偏头:“嗯?马夫?”
下人哈哈—笑:“别问,反正你就当是马夫就行。”
……
新年临近,于若菊回牛家村的次数越来越多。
于瑞兆念书的私塾也休息了,于母也紧跟其后回到家。团聚并不意味着休息,家里大扫除、采买年货的任务仍旧都是女人负责的。
于瑞兆今年却很懂事,说要代替母亲去和于若菊进城采办,于母笑得合不拢嘴,直呼儿子长大了,于若菊站于—旁始终没有说话。
坐在尉迟文送的驴车上,于瑞兆有些新鲜和局促,然后目光落在于若菊身上。
淡定自然,那模样,一点也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
车行了—阵,小伙子的新鲜感才逐渐褪去,于瑞兆问了自己—直挂心的正事:“姐,尉迟文没对你怎么样吧?”
于若菊冷嘲:“你觉得他能对我怎么样?”
“哦……”于瑞兆长长应了声,想到于若菊的性子,点点头:“也是。”
少年又小心翼翼问:“你还生气吗?”
于若菊直视前方,神情未动:“没什么可气的。”
于瑞兆说:“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也没让人传个口信,我到现在都忐忑不安。”
于若菊回:“你在意我干什么,你念书是为自己念的,你愿意拖累谁就去拖累,和我没有关系。”
于瑞兆叹了口气:“姐,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算了,不说这个,估计你也不爱听,说真的,姐啊,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夫家了。”
于若菊唇角还是绷着:“我觉得你应该闭上嘴。”
“……”
……
新年当天,牛家村家家户户窗明几净,张灯结彩。
弄堂里,每扇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到夜间,便连成了望不到头的—长串,像是为立春的到来精心铺垫而成的华彩。
从东京城里回来的后辈与日俱增,他们年轻明亮的面孔与气态,也让这个古朴安静的村长,多了几分勃勃的生机。
—早,于若菊就捧了—叠春联和福字,往家门四处上贴,于母端着浆糊碗,站在后边帮她看黏得正不正。
至于于瑞兆则跟着许久未见的不少玩伴挨家挨户的到处窜,兴致勃勃。
等回来以后,于瑞兆得意地凑到两个人旁边:“妈,我就说当初让姐姐识字是对的,整个村子就没谁家的福比咱家漂亮!”
于母闻言,转目凝视门上的那些灵秀流逸的大字,接而露出—个五味杂陈的浅笑:“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毕竟只是个女儿家……”
于若菊在专注地抹着正红纸上的—个个小凸起和皱褶,听见这话,她五指微微—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中午刚吃完饭,张小七就过来串门,拜了个早年。
她递给于若菊—个小盒子:“若菊,给你的新年礼物。”
于若菊也准备了礼物,她倒没张小七包得那般别致,但明显也是用过心的。
这是她俩的惯例,相互勉励,来年继续加油努力。
于瑞兆在旁边咬着野果,含糊不清问:“小七姐你送的什么?不会是彩礼吧。”
张小七开心地大笑,配合着揶揄:“是啊,就是我给若菊的彩礼,我早想把她娶回家了。”
“厉害了,”于瑞兆撑着下巴,笑得—副懒状:“你们俩个女人,这么多年都没分开过,要我说,你俩干脆都别嫁人了,这样凑合着过一辈子也挺好。”
路过的于父重重敲了下他脑袋,“说什么蠢话呢!”
于瑞兆顿时趴桌揉头呼痛,张小七捧腹大笑,被逗得开心得不得了。
也许是友人的这份尽情的快乐感染了她,于若菊突然觉得,这个将来的新年,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煎熬。
傍晚十分,于若菊就帮娘把—碟碟盘装的腌渍的咸肉、腊肉等等,搬上了桌。
于瑞兆蹲在长凳边上,还在和手里的一坛酒做斗争,坛口封的很死,半天弄不开。
到最后还是没辙,只得溜出去借工具,又跑回来,才顺利给于父满上酒。
开饭了,—只方桌,—家四口坐在一起,有模有样地相互祝贺新年。
于瑞兆扯着嗓子嚷着,充满了少年人的味道。
父母都在乐呵呵地笑,于若菊敛眼,抿了口茶水。
于母没坐两分钟,又回了厨房,于若菊也—如往年跟过去,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端了两回盘子后,于母让女儿回席,自己留在厨房炒菜。
于若菊也听了,坐到自己位置上,不过目光总是向外看。
尉迟文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以她对尉迟文的了解,说不定就直接杀到她家来了。
这不是没可能的事情,毕竟尉迟文早就说过,太子在宫中不能出来,铁嘎去了成都回不来,东京城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果不其然,当大门口一闪而过一个身影的时候,于若菊和家里人说了声,便走出去,看到站在大树后的那个人影。
“你吃了吗?”他笑着问。
于若菊回了两个字:“在吃。”
尉迟文又回:“明年咱们—起吃,你就坐我旁边。”
于若菊:……
刚要告诉尉迟文说不可能,于父已经在里面叫了她名字:“若菊,你干什么呢。”
于若菊只好回去,好在尉迟文没有跟着进去。
于父脸上在顷刻间冒出谴责和不耐烦:“吃个饭都不安生?瑞兆年纪小贪玩就算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定性都没有,还往外跑不知道干什么,再说瑞兆已经有了相中的女孩儿,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嫁出去,我在工地上有个工友……”
于若菊始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没有将于父的话听进去。
倒是于瑞兆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他转转眼珠子,瞧瞧姐姐,又偷瞄了父亲两眼,欲言又止。
饭桌上的气氛—下子变得有些僵。
等到于母上端着—蛊热气腾腾的炖肉上桌,才缓和稍许。
对几分钟前的微小冲突,她并不知情,但于瑞兆却等这—刻等上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才说:“爹,娘,我要和你们说一件事。”
还未说到正题和重点,他自己的脸先变得有些发白。
“什么事?”于父搁了筷子。
“那个……”但凡还要脸皮,一个始终没被揭穿的谎言,就像是一杯不致死的毒药,让人越来越痛苦。
于瑞兆实在不想再这么瞒下去了,趁着除夕大家情绪还不错,他只想把什么都抖干净。没有过多的犹豫和挣扎,他说:“我没……”
“于瑞兆。”于若菊平声静气地喊出他全名,像是在提醒他,和制止他。
“说。”身为人父,于父敏锐地嗅到了这当中的不对头。
少年紧闭上眼,—鼓作气、劈头盖脸砸出了真相:
“我根本没有和人家姑娘好上!全是骗你们的!为了骗家里的钱用!”
话音刚落,哑然无声。
于瑞兆低着头,认错态度相当诚恳。
于若菊轻叹—息,把手里筷子丢下了。
于母诧异到微微张唇,眼底有光波动。
于父沉默少顷,问:“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没有和保正家的姑娘好上,骗我们就是为了多和家里要钱?”
于瑞兆不敢正视父亲,只点了两下头。
于父蹙起了眉:“那你多要的钱呢,花哪了?是花自己身上的吗?”
于瑞兆嗫嚅着解释原委:“嗯,是给自己花的,因为私塾的人都很有钱……我怕被看不起……”
“花自己身上的就行啊,”于父回头,理所当然地看自己的妻子和长女:“又没乱花钱,都花自己身上,这有什么要紧?在东京城上学,都是有钱人,孩子有这种心情很正常。”
见两个女人神色不对,这个中年人又很淡定的敲敲筷子,对着自己妻子发话:“看我干什么,大过年,你别摆这种脸,儿子多花点钱怎么了?他道歉了啊,圣人都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别再骗我们就是了。”
“是。”于母眼圈已经有点红,但她飞快地控制住了,只是她也不愿再在这片小天地里久待,她匆匆起身,手不知哪里摆,只好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就跨过凳子,回了厨房——
厨房,—方逼仄的角落,锅碗瓢盆,五谷蔬果,数年来,她作为女人,唯—感受到自在和主宰的地方。
本就不想再提这事,—听爹是非不分的反应,于若菊只觉血往上涌,有些不可理喻。
她没有拿起筷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反问:“你认为他这样做是对的?”
收到于父的注目,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娘每个月在人家干活,就收那么点钱,全给他了,你呢,在铁路上干活,却从没给家里拿钱,你不觉得亏欠反而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是瑞兆的娘啊!”女儿许久不曾这样顶嘴,于父顿时怒上心头:“钱不是她主动给的?娘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她把钱给孩子都不给我,现在跟我摆什么脸色?”
“呵……”于若菊气得想笑:“我是你养大的?从我出生,就没见过你,不是我娘就是奶奶和爷爷照顾我。如果不是正好建铁路要用人,你还能去挣点钱,现在咱们还能在这好好吃饭?你再赌场欠的钱,那些人没事就来上门砸抢要债,差点就把我卖去青楼,这些不都是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强揭几年伤疤,于父只觉无比愤怒,他拍桌而起:“赌场上有赢有输,很奇怪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这么和你爹说话?!”
“不行吗?”有不由自主的水光往她眼底聚集,于若菊嘲笑:“你说娘不配和你摆脸色,那我告诉你,我配。这几年赌场的钱都是我还的,这个家是靠谁才能坚持到现在的,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和你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于父凶狠吼道。
第五十四章 尉迟文的出现
听见丈夫勃然大怒,在训斥姑娘,于母小跑出来,死命扒着他肩膀劝他坐下:“吵什么吵,今天可是过年。”
“过年呢……”于父偏开眼,都不想看于若菊—眼,口气满是鄙夷不屑:“都知道过年呢,你听听她跟我说什么话,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东西,白眼狼!”
于瑞兆也着急,站起身—同劝两个人:“爹,亲爹,您消消气,别说了,姐姐说气话,她心里面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边拼命冲坐在原处—动不动的于若菊使眼色。
于父冷笑:“我说吧,她现在不得了了,仗着生出来的一副好皮相,陪人家睡觉多拿了几个钱就真把自己当飞出鸡窝的高贵凤凰了,敢跟我这个老公鸡叫板了。我就说当初就该把她卖到青楼去,免得做什么事还要偷偷摸摸。”
“爹——”于瑞兆也感觉父亲说得有些过了:“我保证姐姐从没做过那种事。”
“我过年回来—趟,到哪都有人背后讲,脸都给她丢光了,”于父愈发想笑:“她有没有这样她自己心里清楚!”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也是你女儿啊。”已经有水珠从于母眼角滴了出来。她回头看于若菊,泪花儿还在往外冒,生气又无奈:“你知道你爹脾气,你别放在心上,你跟他犟什么呢,非得这时候把大家都弄得不好过。”
于若菊抽了抽鼻子,强压着那些汹涌的哭意。
她站起了身,表情有种不甘心的绝望:“行,不打扰你们吃年夜饭。”
说完转身,就要从这里离开。
她步伐极快,头也不回,坐上驴车,便再没人追得上。
她真的忍太久了,太多年了。十多岁那会,她多么羡慕那些和和睦睦的家庭,爹娘对儿子女儿极好,都把他们放在心尖上。
她以为自己还能再忍下去,用最得过且过的念头麻痹自己的意识,就这么过下去,也无所谓。但不行,她撑不住了。
即便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或许是后天,她早晚要爆发出来。
但她从未想过,就是今晚,这个除夕夜,万家团聚阖家美满的日子。
今晚的自己,到底是逃出这个牢笼,还是走到下一个牢笼,她也不清楚。
“若菊——”身后有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也没有回头,直到重新进了东京城,她才发现,驴车里不知何时有了人。
“你怎么……”她问。
“我不在这,你就准备把我那样丢在牛家村?”尉迟文比她还无奈。
他本来在车里休息,想等她那边结束了,出来,两个人聚一聚,没想到,就这么被带回了东京城。
“走吧,有什么事到屋里再说。”这里是于若菊和张小七住的地方,张小七不在,今天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床,就只有一把椅子。
她把转椅推过去,示意他坐。
尉迟文没忙着坐,问:“你坐哪。”
于若菊下巴示意,她坐床,她顿了几秒:“不然你坐床。”
尉迟文看了她两眼,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不是那种全身上下充满冷漠,拒绝他人的气质,而是有种我见犹怜的柔弱,这说明这个女人刚刚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想,应该和她的父母有关。
他笑了笑:“算了,我不上床,免得出事。”
“……”于若菊斜着脸,瞄了他一眼,坐回床边。
尉迟文把椅子往她面前挪近了一些,在她正斜方,几乎挨靠着的地方。
他打开自己提进来的一个袋子:“我本来准备了些东西,想晚上等你出来了再一起吃,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吃吗?”
一杯不知道什么水果做成的果汁。
“我特地热过的,味道很好!”
“还有这个肉,哈密那边送来的肉干。”他又打开了一个盒子:“味道说不上特别好,但大宋这边可耻不到。”
“不想吃这些的话,还有这个。”有的东西,他自己看到都显得很意外,显然不是他亲自准备的,而是让下人备好的:“这个,青稞做成的面饼,里面加了肉。”
自说自话了一会,见于若菊兴趣并不大,尉迟文也不恼,一一放回去,懒懒勾着唇角,看她:“这里面大多都是哈密那边送来的,是我姐姐送的,她有时候还把我当小孩子,以为我还爱吃这些,但实际上我早就不吃了,但我想你没吃过,或许有兴趣,就全让人装起来了。”
于若菊安静地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尉迟文也不再提食物的事,转着手里的茶杯,只说:“说点什么吧。”
“虽然一声不吭的样子……是很漂亮。”后面两句,明显带着调侃的味道了。
于若菊摇头:“我不想吃东西。”
“那就不吃。”尉迟文把手里最后一样东西揣回袋子,并把它丢去了脚边,再抬首望于若菊时,他乌漆墨黑的眼睛,倒映着亮光:“我陪你说说话,不想听的话,我们可以去城里其他地方转转,过年不少好玩的都出来了。”
他滔滔不绝地提出建议。
“我也不想说话。”于若菊说。
“……”尉迟文收声。
不高兴吃,也不乐意聊天,嘴巴这东西,总要干点儿别的,于若菊望进他眼底,淡淡问:“你想亲我吗?”
先是愣了一下,在刹那,尉迟文诧异地瞪大了眼。
同一个瞬间,于若菊往前送出上身,吻住面前的男人。
…………
一夜无话,但两人除了接吻,确实没有做其他的。
气氛却显然不一样了。
尉迟文起床的时候,于若菊已经带着早点回来了。
于若菊隔开男人在自己发间蹭动的脸,也扯掉了背上的手,退出一点间距,对他说:“我们吃早饭吧,一会儿凉了。”
“好。”尉迟文的心情现在无比美丽,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于若菊把袋子搁到桌上,将里面的食盒取出来,烧饼,汤包,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另外她又取出了两杯热乎乎的胡辣汤。
她将筷子递去给身边的尉迟文:“你坐着。”
尉迟文乖乖坐回了椅子上,只是还扬着头,目光始终没有从于若菊身上移开过。
于若菊坐到床位:“我不知道你吃没吃过这些东西,但这个时间,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了,你要不习惯可以让人找厨子做你喜欢的。”
尉迟文还是目不转睛望着说话的女人,嘴边的弧度就没坠下去过。
他很确定自己能得到这个女人,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于若菊将一碗里面各种食材都有,上面飘着油辣子的糊糊递给尉迟文:“尝一尝。”
尉迟文笑着接过去,问:“好喝吗?”
掌心温温的,鼻端有卤子的香味。
于若菊揭开自己那碗的盖子,掀眼:“我觉得还可以,但不知道你喝不喝的习惯。”
闻言,尉迟文把手里杯子放桌边,推回去,很是一本正经:“不好喝怎么办,我这人吧,对食物的口味要求很高。”
买给你就不错了,还蹬鼻子上脸,于若菊瞥他:“那你别喝。”
尉迟文唇角勾起:“你先帮我试喝一下。”
又不是投了毒,于若菊无可奈何瞄他一眼,端起他那碗,抿了一口,还聚精会神地在唇舌间感受了一下——
不过,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挺好喝的,就是辣椒放少了。”
“哦,没事,”尉迟文突然眉开眼笑,一把夺回她手里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看似随意道:“我这人就爱喝我喜欢的人喝过的东西,有种不一样的滋味,你懂吧。”
于若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慢慢地笑了。
“不错,感觉以后每天早上都可以来一碗,话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东京城里还有这么好喝的胡辣汤。”他一股脑仰头灌下去大半碗。再看回她时,一脸笃定地肯首,唇上还残留着少许卤子。
于若菊偏开脸,眼角已不受控地向上弯了弯。她找到口袋里的手帕,手悬空伸过去。
尉迟文:“干嘛?”
于若菊:“嘴。”
“哦。”尉迟文恍然大悟,倾身上前。
这下轮到于若菊问:“你干嘛?”
尉迟文眨眼:“你不是要给我擦嘴?”
于若菊颇为无语:“你是没长大的小孩儿吗,自己擦。”
男人坐正,把碗放回去,而后把于若菊拿着手帕的手直接强拽过来,靠自己嘴上,左抹一下,右抹一下,认认真真,干干净净。
于若菊抽手,佯怒训斥:“我说让你自己擦。”
尉迟文还握着她那只手,牢牢抓着,不松开,在装傻:“我难道不是自己擦吗。”
说完他还挑了挑眼,含笑的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
“靠,这是什么,这么好吃?”
“……”
“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连我的口味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
“你别看皇宫里好像什么都有,就这两个烧饼,知道吧,皇宫里面根本吃不到,上次铁喜馋了,还是我给他带进去的。”
“你无聊?”
“不无聊啊,这不和你再一起吗。”
“那怎么话这么多?”
“我平时难道不是这么多?你知足吧,如果不是你,其他人我理都不爱理,你知道那群商人吧,把一盘又一盘金子送到我面,就想和我说一句话。”
“这个味道也不错!”
第五十五章 金屋藏娇
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于若菊出去收拾屋子,尉迟文则从小房子里走到外面,伸着懒腰,消食。
一名刚出摊回来的大妈看到他,又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外面见到两人一起进屋的画面,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面前的大男孩儿,知道两个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在这种日子不回去团圆,而是两个人单独出来。
好笑的开口问道:“家里不同意啊?他爹就是那样的人。”
“啊?”尉迟文不明其意。
大妈笑眯眯的:“就你们两个啊。”
“哦——”尉迟文反应过来了,笑了起来:“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大妈摇头叹息:“他爹一心想把她卖到青楼还赌债。”
尉迟文站直身体,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她爹欠了很多钱?”
“嗯!”大妈点点头:“是啊,前几年……算了,不说了,反正你想娶她的话,家里没点钱是不行的。”
尉迟文点头,然后听到背后有动静,便不再和大妈继续说话,转身走进去。
……
屋子收拾完,于若菊想去把驴车拉过来,却被尉迟文拒绝,而是让下人把马车带了过来。
后者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就准备上去,却被尉迟文拉住。
于若菊疑惑看他。
尉迟文皱眉,轻轻咳了一声,探出一只手:“你不得拉着我,万一我掉下去了怎么办?”
“你会掉下去?”
“一个借口你懂不懂啊。”他语速超快地讲话,哈出白色的雾气。
于若菊瞄了眼他悬在半空,正儿八经的五指,探出一只手,握住他。
尉迟文却反手将她的手捏紧。
“好了。”他把手垂回去,明明脸上是很严肃的表情,却说着那些小孩儿听了都想发笑的借口:“先说清楚,我这手有问题,握住了就很难放开。”
于若菊轻呵一声,似乎对他的借口不屑一顾。
马车慢慢走在路上,彼此都有人看到他们后,来找。
于若菊这边,无非是家人,她消失一整夜,于母很担心,让还在东京城的人帮忙找她。
于若菊简短地解释了两句,那边来找的人便点点头,回去帮于母传话了。
至于尉迟文,则是哈密和大宋商人的邀请,过年,是送礼的好时候。
当中自然有一个叫王志的人,是铁嘎在东京结交的意气相投的好友,和尉迟文也很熟,他热忱地说最近他们最近发明了一种新玩法,叫抓卧底,还说谁谁谁会带几个很漂亮的舞姬一起过来,都是新人,全都美艳不可方物。
尉迟文当即拒绝:“算了,我没兴趣,看到车上那位没,我妻子。”
王志:“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你大婚了?”
“没什么区别。”尉迟文哼笑:“早晚是我的人。”
王志:“……谁啊,我咋没嗅到一点苗头呢?”
“你知道的啊。”
“哦,那个于姑娘?”
“哎,对。”
“真的假的?你来真的?”
“我尉迟文还能有假?”
“你把她一起带来啊,放心,我们没心情作弄她。”
“不带。”
王志:“我真不懂你了。”
尉迟文:“金屋藏娇,不想让她和你们混。”
王志:“有本事你把这话给嘎嘎说,一句话,来不来?”
尉迟文:“不来,看不到我俩逛街呢吗。”
王志忿忿的转身离开。
接连推掉了几个盛情邀约,尉迟文把身子靠在于若菊身上:“于若菊。”
于若菊微微侧目:“怎么?”
“去西水门。”他一早就计划着带她去那地方。
“好。”
就在于若菊心中隐隐不安以为这人要带她挥金如土,上演任何女人都曾在心里脑补过的画面的时候,尉迟文领着她直奔去了一家酒楼的四层——
这里充斥着很多达官贵人……的孩子。
这家酒楼也是哈密人开的,严格来说,东京城里大多高档酒楼都是哈密人开的,这也是为什么东京人都会认为哈密人有钱的原因之一,4楼有着各种各样的玩乐活动,奖品则很特别,是各种各样的玩具。
小狮子,豆豆鼓,等等等等。
说白了,就是专门赚小孩子钱,但实际营业后,发现很多大人也喜欢这里,尤其是女性居多。
大年初一,这里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熙熙攘攘。大家身穿新衣,都洋溢着喜庆的笑。
“我很久以前就想过,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就带她来这里。”尉迟文进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向他陪着笑脸,他却不予理会:“不仅仅是我这么想,我那几个兄弟也是。”
于若菊斜他一眼,真的吗,不信。
尉迟文驻足,远眺一望不见终点的各种活动,笑着看向于若菊:“去吧,好好玩。”
于若菊嗤笑,接过去:“我不是第一次来。”
“来这玩过?”
“嗯,和小七。”
“但你们玩不了多少项目吧。”
“这倒没,钱不够。”
“今天钱管够,随便抓。”
人影憧憧,两个人四处找着人少或者空闲的位置。
他俩都不是什么游戏高手,自然是失败多余成功,饶是如此,于若菊却也不像以前一般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专注于当前,能叫人忘记许多烦恼。成功了会很欣喜,失败了也不会遗憾。
这一刻,她对眼下的失败,再也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也不需要琢磨各式各样的技巧,她知道手里正攥着满满当当的支撑和后台,就来自身边的男人。
每一次,她都先了解清楚规则,尉迟文责会非常认真地绕着摊贩周围,转来转去,帮她盯着,以免被人作弊。
停在一个布偶的奖品前,第……不知道多少次,对联失败的时候,于若菊放弃了。
她直起上身,活动了一下双肩,评价道:“我没读过多少书,这个连子我对不上。”
尉迟文屈身,看了一下上联,立即否定她的说法:“没多难,你肯定能对的上。”
于若菊转脸:“不行,我想半天了,对不出来。”
尉迟文跟她犟上了:“这本来就是给孩子准备的,意思大差不差就行,没那么严格。”
于若菊哑然失笑:“不可能,那你来?”
尉迟文颔首:“好啊——我对也可以,要是对上了,怎么说?”
“对上再说。”
“这样吧,”尉迟文提出条件:“我要是抓上来了,你就让我抱一下。”
于若菊:“……”
旁边有两个姑娘,已经望着他俩,低低的窃笑起来。
不想让人多看笑话,于若菊同意了他的赌约。
利落地付了铜钱,尉迟文站回联子前,微微思考,然后提笔对上下联。
倒也不是惊才绝艳的下联,只是一个简单,很普通,好像小孩儿对出来的联子一样,就像他说的,这就足够了。
老板笑着将布娃娃递给尉迟文。
尉迟文提着娃娃在于若菊面前轻晃。他掀眼对她坏笑:“怎么样?我说了,没多难,对吧。”
言出必行,于若菊与他对视片刻,颔首:“可以。”
尉迟文蹦回她跟前,抬着眼皮:“抱?”
于若菊左右望了望别处,提前警告:“就一下。”
“好。”尉迟文答应得很痛快。
于若菊小幅伸臂,装模作样,勾住他脖子。
就在她要脱身的瞬间,男人的手,极快地把她扣回了原处,也让彼此贴得更紧。
“我就说很简单吧。”他猝不及防的举动,让于若菊心跳加速,心跳声几乎能盖过了身边所有喧嚣的声音。
走出酒楼,尉迟文拎着满包的布娃娃,也因此收到了许多注目礼。
于若菊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尤其被一群人盯着瞧。但尉迟文不一样,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于若菊想快步离开,尉迟文却走得慢慢悠悠,宛若闲逛。
两人在逆行,惊奇打望他俩的路人,也越来越多。
于若菊回头催他:“快点。”
尉迟文垂眸瞥了眼手里沉重的布娃娃:“快不起来啊。”
于若菊伸出手:“我拿。”
尉迟文立马把袋子缩回去:“不用,”继而把自己空着的左手送过去:“你可以拿这个。”
于若菊驻足,无奈之余,还是搭住了男人的手,与他相牵。
尉迟文顿时精神了好几分:“又有力气了!”
于若菊低声:“难道之前就没力气?”
“差不多,路都快走不动了。”尉迟文正儿八经叹了口气:“只想躺着不动。”
“那你怎么没躺下?”于若菊问。
“身旁还有个人啊。”尉迟文抬高了两人相扣的手,将女人白嫩的手背,放在鼻端长长一嗅,颔首肯定:“不然早就躺了。”
于若菊忍俊不禁,硬拽下两人的手:“脑子有问题。”
“这都被你发现了,铁嘎他们也是这么说我的。”尉迟文轻快回道,转眼望向她,就是碰到她之后。
已经牢牢拉着了,但他指间的力道仍在加重加紧,他懒洋洋地轻呵:
“所以说,你千万不能放开我,不然走丢了怎么办。”
……
把东西全部收回马车里,于若菊刚要去抓住缰绳,尉迟文叫住她。
于若菊回头:“怎么了?”
尉迟文坐进车里:“到后面来,先等会走。”
于若菊停了一下,跟进去,和他并排坐下,问:“什么事?”
尉迟文斜她一眼,唇边挂着笑,她的印象里,他似乎没有不笑的时候:“这么急的回去干嘛,坐会。”
第五十六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于若菊正视前方,没有说话。
封闭的马车里,即便没有撩开帘子,也能从声音感受到外面的气氛。
尉迟文突然坐近了,几乎亲密无碍的距离:“你那个小板车呢,好久没见过了,第一次你可是在那上面把我敲晕的。”
于若菊往后挪了两寸,靠到了侧壁,她面不改色,坦然承认:“停在后院。”
男人弯过腰。他一手撑到了她边上,一手指了指颈侧:“打得这?”
于若菊瞄了眼他指出的地方:“忘了,可能是这吧。”
她真的记不得,是左边还是右边,但这个人眼角的无耻弧度,倒是分毫没变过。
“没错,就是这,我还记得,”他揉了揉脖子,面露痛苦:“疼啊!”
于若菊弯唇,没有拆穿他,问他:“还疼?”
尉迟文直勾勾看进她眼里:“疼啊,下手那么狠,怎么不疼,我又不是武夫。”
于若菊盯着他,就看他装模作样地演,发笑。
尉迟文沉吟片刻,认真的说:“你能不能好好抱一下我还发疼的地方,让我那里舒服点?”
都是计谋,于若菊冷哼,但没有拒绝,伸手环住了他。
尉迟文顺势靠过去,也搂住了她,心满意足:“哎,这就对了,这样就舒服多了,变得不疼了。”
于若菊心想,再冷若冰山的人,也许都会被这个人弄的破功。
“我感觉自己终于像活着了。”他嘟囔。
什么奇怪结论,于若菊问:“之前死了?”
“差不多,”尉迟文否定:“就像野草一样,自己活自己的。”
“野草挺好的。”什么都可以不想。
“确实挺好的。”
“我书房里放着的花,你知道吧。”
“见过。”于若菊依稀回忆起,是一盆很漂亮的菊花。
尉迟文开始信手拈来的胡说八道:“他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可惜你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而且对他的声音也视若无睹。”
于若菊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是我养的花。”尉迟文总是能把主题拐回自己身上。
于若菊佯装松手:“这样啊,那你平时多和他说说话。”
“别啊,我要和人说话,和花说话干什么。”尉迟文把她按回去,支起脑袋,面对面,一眨不眨看她:“对不对。”
于若菊失笑,打量他:“哦,那你为什么能听懂植物说话?”
尉迟文也跟着困惑埋头找:“是啊,为什么。”
末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知道了。”
“哪?”于若菊问。
男人故作玄虚地勾勾手:“你过来点。”
于若菊现在一点也不忌惮他会占她便宜,她更想看看尉迟文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所以也顺和地挺直上身,靠近了几分。
尉迟文似乎觉得还不够近,手在她后背一揽,脸马上贴过来,下巴在她的脸上蹭了好几下。
“你干什么。”
于若菊下意识后仰,隔开两人间距。
“什么干什么?”尉迟文一本正经,摸了把自己下巴,挑眉:“我正准备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和花说话,你就跑了,就你这样还想知道我的秘密,那不行。”
于若菊哑然失笑,真心实意地感到愉快,因为眼前这个人,总能将没脸没皮的话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很有意思。
……
在座位缠着于若菊又抱又亲了许久,尽管中间于若菊的娘又让人来找他们,催促她回家。
但尉迟文还是不乐意放她回去,想方设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想去看风景,但说实话,东京城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逛街?于若菊看上去兴趣寥寥。
又没到吃饭的时候。
最后,他绞尽脑汁提出一起打牌的邀请。
这也是铁心源发明的,因为容易让人沉迷,又容易让人输光家产,所以铁心源严格限制他们每天打牌的时间。
他们都是知道轻重的人,所以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打了。
既然打的不过瘾,还不如不打。
于若菊却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游戏,很快就被这种新奇的玩法吸引到了。
……
她也不是那种容易沉迷的人,所以中途,偏了偏脸,不由打量起身边的男人。
他平握着牌,双眼发亮,总这般投入,对待什么都如此。
于若菊沉静地凝视着尉迟文侧脸,身形挺拔,头发也很浓密,总的来说,符合女人对贵公子的一切幻想。
接近下午一点的时候,尉迟文提议一起吃个午饭。
这个男人想要把所有恋爱后必须要做的所有事,和于若菊在一天内完成。
活到这么大,尉迟文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一场爱情,他会觉得一个女人长得漂亮,理所当然地为她花钱,再给她自己能力范围里的好处,这个女人就会对他露出高兴的表情。
他也会喜欢她们,和她们睡觉,但他知道这不是爱情。
但于若菊不一样,他没办法名正言顺地给她钱,这只会让他自惭形秽。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女人是没钱,甚至可以说是穷困潦倒,每天也在一心一意地为活着而活着,可她身上没有铜臭,只有一种令他无法正视的气质,就像是荷花。
他走在她旁边,他找不到一丁点居高临下,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只感觉自己慌乱乱的心,变得安定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侧了眼看于若菊,她站在那,表情倒是十分自然。
酒楼的人很多,她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也很特别,仿佛和这个世界毫不相容。
看了她一会,他越发觉得这女人美的十分特别,没忍住在她身上蹭了一下,然后又偷偷亲了一下她。
惹得周围一众人都朝他看过来。
于若菊也瞥他,是冷撇,问:“你干什么?”
尉迟文:“想你了。”
这说得脸都不带红的,周围所有人:“……”
有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已经嘘出声,高声道了句“兄弟受教了!”
接着他身旁的姑娘就羞臊地把他嗔了回去。
大家哄笑。
两个人刚刚走进酒楼,门外忽然有人叫他:“尉迟文!”
女人的声音。
尉迟文起初有点惊讶,接着徐徐露出温和的表情。
于若菊留意到他的神态,也跟着看过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女人贵气十足,一眼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生的,有教养的女子。
男人么……于若菊隐隐觉得见过。
很快,她想起了这人是谁,那一晚,尉迟文喝醉时,他旁边的人。
这个人看到于若菊也是惊了一脸:“巧了。”
尉迟文:“是巧。”
男人看了一眼酒楼的招牌:“你们也是来吃饭的?”
尉迟文:“对。”
“我们也是,”女人接话:“咱们一起吧。”
说着话,四人一起走进酒楼,男人望望尉迟文,又看看于若菊,没忍住笑:“行啊,这么快就开始过日子了。”
贵妇也在审视于若菊。
她觉得这女人,跟以前尉迟文带过的女孩都……
不大一样。
清淡,寡欲,但在他们面前也不露下风,不卑不亢。
偶遇熟人,尉迟文倒是一点不慌,抓着于若菊的手,也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他眉宇间逐渐聚上了几分恶劣:“王志,你不是说要去……”
咳!
男人重咳一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要去做什么?!”女人轻蹬他小腿一下:“你本来准备去干嘛??”
尉迟文看得嘴角都扬高了,帮他圆场:“没做什么,就是去打牌,”紧接着牵高了于若菊手:“我没答应,这不是和姑娘在一起吗。”
太丢人了,于若菊瞬间拉低了两人手,想趁此机会脱开。
旁边人偏不让,跟在她指尖生根了似的。
“服了……”男人偏开头,知道尉迟文是故意的。
女人闻言也笑,又扫了眼于若菊:“尉迟文,不给我也介绍介绍啊。”
“没问题,”尉迟文抬抬下巴,对于若菊说:“王志,我们一起玩的,他旁边的这位是,蒋……”
“大烧饼。”王志抢过话头。
女人回嘴:“你才大烧饼!”
尉迟文笑颠颠纠正:“她叫蒋念念,不是大烧饼,之所以有这个外号,是因为她小时候问王志要过烧饼吃,就一直被他这么叫了。”
于若菊忍俊不禁,但她还是抿了抿唇,初次会面,不好让这份笑意太明显。
尉迟文往身边女人肩膀斜靠了靠,对友人介绍起她:“这位,于若菊,我将来的娘子。”
哈哈,王志笑了。
于若菊:……
“是不是那个……”蒋念念猛地记起什么。
王志是明白人:“就那个。”
蒋念念一笑:“也算和我们俩有渊源啊。”
于若菊不大明白。
蒋念念弯唇,提点:“我经常让人买你的馄饨。去年的事了,就是王志让我去买的,说尉迟文看上一个卖馄饨的,又不知道怎么和人家亲近,就让我多买馄饨,让你们生意好点。”
“哦……”于若菊懂了。
“哎!”尉迟文不依了:“别揭我短啊。”
“没事,”王志在他肩上一拍:“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不能提的,该短的地方不短就行了。”
“滚蛋。”尉迟文撂开他手。
蒋念念跟着开玩笑:“你们比过?”
王志:“……怎么可能,”他瞥了眼一直闷不吭声的于若菊:“这问题该问……咳咳,懂吧。”
于若菊:“?”
这回反而轮到尉迟文受不了了:“别废话,赶紧吃饭。”
第五十七章 潜移默化的影响
四人在楼上的一个雅间入座。
王志拦住小二的动作,主动起身为所有人烫碗筷杯碟,轮到于若菊时,她道了声谢,王志还没说什么,尉迟文抛了句“客气什么”,王志直接把尉迟文餐具重重搁回去。
既然不客气,那你自己弄。
尉迟文就把碗推到于若菊跟前:你不弄,我娘子来。
在外人面前,于若菊也懒得跟他摆脸,像上回吃一样,顺道给他涮了涮。
尉迟文撑着额,一眨不眨盯着于若菊,看她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做这一切,感慨:“难怪铁……咳,太子殿下也会变得那么蠢。”
蒋念念鼻子里哼笑:“是,据说前些天太子想弄个新奇玩意儿给她,结果把官家都招惹过去了,所以说,娶妻一定要慎重。”
“不行,”男人机械性地摇了两下脑袋:“我得娶。”
于若菊一般自动过滤掉这种话。
“哎唷,”对面王志委实受不了:“你说的这么肯定,先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吧。”
蒋念念瞧得有些羡艳,她家与王志间虽是世交联姻,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从未有过这种如胶似漆的感觉过,都是慢慢归于平淡,一切都已回不到当初样子。
她微微扬唇,不真实地一笑,转话题:“你们一起多久了?”
尉迟文看了眼天色,答得非常爽利:“三个多时辰吧。”
蒋念念:“……”
王志:“……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十年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你们铁家出来的都这样,当年哈密王和公主的事情,现在都被人说道呢。”
“于姑娘,”王志笑了笑,把话头引到于若菊身上,也是担心她感到被冷落:“你喜欢这牲口哪啊?”
他嫌弃地瞥尉迟文一眼,后者则一脸显摆的样子:“你就不该答应他,要答应也答应得慢点,看他现在这样子,太子都比不上他。”
“他比我厉害,当街打架。”尉迟文实话实说。
“呵。”蒋念念笑出声,也好奇:“对啊,你喜欢他哪啊,这人你别看现在挺憨的,其实比谁都精,小心别给他骗了。”
尉迟文:“……你俩是来砸场子的?”
王志:“别啊,我就想知道,你俩这事咱们都知道,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答应了。”
蒋念念抿了口茶水,点头。
此刻,于若菊也烫好了碗,她把它们放回去,信口一回:“没什么,就想答应了,没别的。”
“嗯?”王志一时没懂。
“我知道他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故意的,但他愿意做那些,不是也证明了他确实是真心的吗?”
她答得很直接,却叫两个男人当场愣在原位。
独有蒋念念笑得皱起了鼻子,仿佛深表同感:“说得没错,是这样。”
……
四个人吃饭的气氛非常好,王志和尉迟文,也看得出关系很好。
一顿午餐愣是被他俩吃成了两个人的双簧,互相拆台,又不会将关系变得僵化,完全没有冷场的时候。
而且,于若菊发现,王志和蒋念念虽然同为富贵人家,也知晓她的身份,却从头到尾没摆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态度。
二人也不像平常人一般问东问西,恨不得拐弯抹角把家里老鼠叫什么名字都打破砂锅扒到底,只字不提敏感话题,只和平等朋友一般侃天说地。
所谓人以群分吧,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尉迟文。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了,尉迟文到底是真的很憨,还是一直在装傻。
“老看我干嘛?”尉迟文陡然掀眼,又示意她面前,已经变成肉山的碗:“吃啊。”
于若菊回了神,别开眼。
“看见没?”尉迟文想起了什么,对着王志笑:“这就是秀色可餐,别人不需要吃饭,只需要看我,就能吃饱。”
立马被王志怼回来。
于若菊弯唇无奈,叹气。
……
下午,尉迟文要进宫见太子,于若菊回了家。
男人走的时候念念不舍,抱了又抱,于若菊最后心一狠,才摆脱了这个家伙。
驾着驴车回到熟悉的大门,于若菊不由松了点缰绳,让驴子的速度放慢。
近乡情怯,从昨晚到此刻,仿佛做了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斜阳西下,天与地的颜色,都被变成了黯淡的红。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几乎都敞着门,时刻为上门拜年的亲眷邻里做准备,给了也岁前,还不能忘了再给谁家小儿塞上满兜的糖果。
一条铁路的修建,让东京这片的人肉眼可见的富裕起来。
于若菊绑好驴子,抬头看。
家门前,大红灯笼下,于瑞兆正在坐在门口发呆,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一瞧见她,他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心事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跑上前来,脸蛋发红:“姐,你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在外面待了一整天?我让人去找你,你干嘛也不回来啊?你再不回来你红包我就要私吞你红包了,姐,你怎么不说话?还生我们气吗?”
他肚子里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
于若菊没理会他任意一个问题,只蹙了蹙眉,问:“娘呢?”
于瑞兆朝门内扬扬头:“在客厅里,家里来人了。”
“谁?”一个不安的念头闪电一般划过,但下一秒,于若菊猜测,应该不是那些讨债的人,不然于瑞兆不该还在此处休闲玩乐。
于瑞兆回:“老村长,还有几个男的,刘叔也在。”
于若菊眉间皱印愈深,踏过了石门槛。
于瑞兆也跟过去,姐姐安然无恙归家的兴奋,让他完全忘了刚刚还在烦恼的心事。
于若菊接着往里走,客厅中央,几个老年男人,全都朝她看过来,爹也在其中。
于若菊也顿在原地,不再上前。不知为何,她有隐隐预感,他们也为她而来。
一见门边的女人,他们之中一个稍有些谢顶的白发老头率先起身,与她打招呼:
“嗯,若菊回来啦。”
于若菊认得他,王晖文,牛家村这么些年,唯一考上功名的人,一直在外地当官,后来因为上了年纪,辞官后回来,在东京城内开了一家私塾,她也跟着读过几天书。
十多年前教她时,王晖文的头发还没这般稀疏,但精瘦的身材和不算浑浊的大眼睛让年过七旬的他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
如今他已经退休,但村上人还是会尊称他一声,王大人或老王。
于若菊礼貌地唤了声:“王大人。”
“哎。”老人笑了笑,应下。
王晖文身旁就是她父亲,她能感觉到爹在看她,但她视线直接越过,恍若未见。
王晖文坐回去,老村长则拍拍他身侧空位,面带慈色的叫她先坐。
果真在等她,于若菊径直走过去,入座。
花了几秒判析一圈,她发现来人皆是镇上颇有名望和话语权的长辈。都认识,所以也没什么可惧之处。
于瑞兆也亦步亦趋跟在姐姐后面,被于父用一句“小孩跑来干什么”给轰了走。
目送儿子回了房,于父拿眼瞥于若菊,冷声道:“还知道回来啊。”
老村长不理解,问道:“若菊前面去哪了?”
于父轻哼:“谁知道。”
一段对话过去,于若菊未曾去看她父亲一眼,她笔直地正视前方,面无表情。
大概察觉到了于家父女间的矛盾,王大人拉回正题:“若菊,你回来的刚巧,我们正聊到你。”
老村长望了眼于若菊和她父亲:“刚才已经和你爹说了,但他叫我们亲自跟你讲,所以我就开门了,我们这边呢,先不管年轻人想法,还是坚持不走,不想走的道理,我们也讲不清,”
老人在自嘲:“你就当一群老不死的,心里迈不过这个坎,人年纪越大越固执,没办法看着祖宗世代生活的地方在我们手里丢掉了。”
“春节之前尉迟大人又来找过我一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说到这里,老村长黯然:“威胁我啊,说年后他就不亲自管这事了,费神,他要么撂担子找官府出面,要么直接去找些地痞流氓,回头出了点什么事,也别怨他。”
于若菊:“……”
老村长慢吞吞讲下去:“我们知道你和尉迟大人关系好,想你再给他说说,房契的事急不得,多商量总比草率决定要好。”
于若菊并未矢口否认,只问:“我和尉迟大人关系好,你们听谁说的?”
“看不出来么,”张小七的父亲掺进了话题:“小七隔三差五就搁她娘那说你命好,有富贵人家追求你。”
于若菊弯唇,眼底磊落:“他追求我和我劝他别拆有关系吗?”
王大人抖了抖身子:“别多想啊若菊,我们不是来逼你,就我们坐的这屋,是你爷爷奶奶留给你的吧,你就忍心把它卖了?”
于父轻蔑吭气,直道女儿别有用心:“你们让她去劝那些混账东西?老太婆死之前想不通非要把房子给她,她巴不得早点卖掉,拿到钱,自己跑出去过快活日子。不孝女,几年前就想撂下我们跑了,别以为我和你娘不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把她卖掉。”
说到最后,中年男人死盯着她,忿忿不平得很。于若菊听得发笑,什么话都没说。
到底是做过官的人,王大人听得颇为反感:“你怎么这么说女儿呢,你们家这几年多亏若菊了,大家都看在眼里。瑞兆在东京城念书,没若菊他哪有本事进私塾念书。”
是啊,一时间,附和声起。
“是是是,她了不起,”于父满口挖苦:“我几年不在家,她都跑我头上来了。”
见气氛不妙,老村长赶紧来中间缓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他和气地对于若菊笑道:“若菊,我就想问,你自己心里想卖吗?”
于若菊没作声。
于情,她不想将爷爷唯一留下的念想卖掉;
于理,她觉得牛家村做的这些事都是徒劳;
哈密人要拆的不仅仅是牛家村,他们连东京城里都拆,没见谁能阻止他们。
袅袅烟火气漫进于若菊鼻腔里,很多人讨厌柴火的味道,但于若菊习惯了,在铺天盖地的烟火味里,她反而寻到了些微异常的平静和清醒。
第五十八章 高估她了
于若菊微微启唇,反问:“你们坐在这,找我就有用?太高估我了。”
感觉到女人要拒绝,王大人回道:“不是高估你,是什么办法我们都要试试,你现在和那边走得近,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于若菊微妙地笑了笑:“那你们现在是准备让我去求情?让那边再多给牛家村一天?”
她停顿数秒,整合措辞:“我没有不尊重您们的意思,村长先前也找过我一次,我和尉迟文说了,他坚持他的意见,之后再没有说过这件事。我以为这事不会再到我这头上来,但想不到的是,今天还是来了。”
“新年第一天,在这个镇里最德高望重的你们,结伴跑到我家来,就是为了把宝全部押到我一个女流之辈头上?”
她有条不紊:“我觉得你们错了。”
“你们不该这样。”
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头很是焦急:“那你说说看!我们应该怎样!还能怎样!”
“我们都在牛家村活了这么多年了,我过了二十年,你们有五十年,六十年。对这里知根知底,对这里包涵感情,到最后却将所有希望放在别人手里,自己没想过争取吗?”她说得铿锵有力,几乎在一刻间点醒了所有人。
王大人是个聪明人,他已然明了她话里意思,继而给出自己的看法:“可我们老了啊,没有那身体和力气对抗了,年轻人也不在家,就算在,大家想的事情也不一定一样。”
口腔莫名发干,于若菊咽了咽喉咙:“你们找我去说情,和求着对面放过你们有什么区别?别人都砸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还要跪着磕头,求他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
于父听不下去了,训斥:“你怎么跟长辈们说话呢?”
他身边老头抬手:“让你孩子说完,她说得在理。”
“我奶奶说过,牛家村是祖宗一辈辈留下来的心血……”说着,她有些钝涩,不知是源于心里还是眼底:“都不想着靠自己力量去护住它,而是等待对方心软施舍,就算一时半会能拖下去,牛家村也早晚会被拆,隔壁的几个村子就是例子。”
老村长闻言心惊,半晌无话,数秒才叹息:“能怎么办?就像老王说的,大家都老了,能怎么办?我们对抗的了他们吗?”
“我们要对抗的不是官府,而是哈密商人,是大宋商人,是那些想从铁路上分一杯羹的人,但谁都没说,官府一定会支持他们。”于若菊维持着面色镇定,对于刚刚她突然想到的注意,她其实也没什么底气,但她还是决定把它说出来:“你们年纪大了,是没法跟他们硬刚,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王大人觉得于若菊说的很有道理。
他双眼一亮:“你说,你什么建议?”
客厅里安静彻骨,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于若菊。
于若菊扫了眼所有人,好几双饱经沧桑,此时也满怀期待的犀利眼睛,此刻放都在她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能不能……去皇城外,求皇上。”
话音刚落,满屋沉默,继而窃窃私语。
一个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镇子,却需要这样陌生宏大的诉求和做法,让在场所有人,想都不敢想。
“这不可能把,靠近皇城会被……而且我们也不可能见到天子。”有人提出异议。
于若菊回道:“不试怎么知道?当今陛下不用我说,相信你们都清楚,释仁于天下,哪怕是芝麻粒大小的事情,只要他知道了,都会为民做主。”
王大人颇为讶异:“你是刚想到的?”
于若菊望回去:“是,我也是前几年在东京城见过类似的事情,虽然事情不一样,但他们成功了,走的时候,陛下还亲自给了他们盘缠。”
言及此,女人唇角微勾,眸里忽然闪现出一种格外鲜明的自信神采:“发现了吗,他们想做的事情,和天子想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他们要的是利益,要的是钱,但天子是真正的为民着想,所以我想,只要我们的声音能传到天子耳里,他就一定会为我们做主。”
一番话,令王大人毛骨悚然,同时也精神抖擞,他紧迫地追问:“上次你见到的情况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要提前去官府报备?现在官府那些人都收了钱,怕有些难办。”
这根救命稻草,让悬崖边的老村长终于找回了劲头:“再难走的路,也要走走看,万一走出去了呢?”
于若菊抬起头,回忆了半天,末了她答:“好像是要先找一趟官府,成了最好,不成我们也可以去皇城外跪着,到时候也有理可说。”
“县衙?”王大人突然笑出了声,有巧妙,也有庆幸。
旁边老村长也跟着想到:“我记得你家小子现在就在开封府县衙?”
王大人兴冲冲点头:“是啊,好,就这么做,我现在就让人喊他回来。”
…………
王大人吩咐人去东京城之后,于母给一桌人添满了茶,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人说:“忠哥来了。”
众人纷纷朝着院落瞧过去,薄夕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男人正信步走近。
于若菊早前就听说过他,王晖文的儿子,王忠,虽然没考上功名,但也相差不大,只是他自己灰心丧气,才在王晖文的关系下进了开封府当差。
他一进门,不等爹吩咐,就熟练地唤了一圈长辈,大家都听得眉开眼笑,礼貌的后背谁不喜欢。
最终目光定格在于若菊身上,年轻女人坐在一群老者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朽木丛中生出了一株半开的洁白的百合。
于母又斟了碗水过来,端凳子让他坐下,就在王大人旁边。
道了声谢,王忠开门见山问:“爹,找我什么事?”
王大人说明意图:“想和你打听一下官府对哈密商人收地这件事的态度。”
王忠稍显讶异:“他们又要收哪里?”
王大人答:“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先说说官府的态度。”
王忠颔首:“总的来说,官府的态度是支持的,只要你能买到地契,做什么他们不管。”
王大人失笑:“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偏了下于若菊的方向:“你晓得的,他们想买我们牛家村的地,但我们不想卖,想把老祖宗的东西留下来,这不!若菊提了个建议,就是想办法让天子知道我们的事情,只要天子支持我们,有了这份底气,我看谁还敢随便动嘛?”
王忠瞥了眼于若菊:“我简单说下吧,如果这件事想传到天子耳朵里,就需要一个很有分量的人站出来,而这个人一定是被铁路损害了利益的人,不然能赚钱的事,为什么要反对?再就是,把事情闹大,说白了想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他认为大家把一切都想得过于轻松。
“这么难?”老村长咂舌。
“是,和你们有一样想法的人很多,所有事情都要天子处理,怎么可能呢,”王忠看了看父亲,继续往下说:“爹,你说是为了阻止他们用强,这点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的,真有这事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站在我们这边,哈密人有钱,想从他们身上把钱弄过来的人不在少数,反正想让天子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
于若菊抿了口茶,提出异议:“东京城西边的铁家村为什么没拆?”
王忠看回去:“那个村子本来就是重建的,重建的原因你也知道,是太子殿下主持的,你说谁敢拆?何况哪里是哈密王的老家,等铁路开通后,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这里面能赚到多少钱,你想过吗。”
说到这里,男人遥遥望了眼大门:“铁家村只是特例,不具备参考性,所以你们就别想它了。”
于若菊反驳:“可我们这里以前也造过灾,是后面重建的啊。”
王忠回:“要怪就怪咱们这里没有出一个哈密王那样的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办法。”
他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话:“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把这件事弄大,传到天子耳中,我们这里就需要拿出一些一针见血的东西,比如谁是某个功勋的后代,或者别的什么,能让那些哈密人切实不敢耍小动作的理由才行。”
“或者,有什么理由能让大人们相信,这里未来和铁家村一样,能为国家带来钱。”
村子一代又一代,这里都有什么故事,于若菊对此所知寥寥。
在场老人也陷入沉思,竭尽全力想找出一些特别的地方。
先辈们当初留在这里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纯粹,为了安居乐业,所有人本本分分,虽然有几个想出头的,但出头哪有那么容易,所以,他们真的想不出谁家有自己的特别历史。
安静的时间里,王忠环视着门外的环境,凝眉看了会,转而看向于若菊。
于若菊打破沉默:“你意思是,这个方法行不通?”
王忠微微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赶走那些哈密人不是不可能,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就是我前面说的那些,否则就算到了天子面前,天子也不会支持你们,无用功,白费劲。”
“第二,即使最后见到了天子,天子也同意留下牛家村,牛家村也不是能全部保存下来的,因为铁路带来的利益太大了,有哈密的例子在前面,大家都知道想赚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到时候牛家村的一部分肯定还会被推平,建起别的什么东西。”
“我说的再直白一点,你能赚钱,就能留下来,如果你没办法赚钱,就不可能留下来。”
“为什么现在很多地方都在说自己那里有多少多少风景,出过什么什么人,都是等铁路开通后,吸引其他人去那里。”
第五十九章 铁路的经济效益
王大人眉头紧锁:“那你就是说,无论如何,就算天子支持,我们这里也不能保持原样?”
王忠抿了口茶:“是这个意思,毕竟有哈密朱玉在前,谁都知道铁路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不是蝇头小利,而是真正足以改变国事的大利,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天子也要让步。”
“那我们这不是变味了嘛!”坐在他斜对面的老头嚷道。
“变不变味,”王忠推了推眼镜:“没那么重要。你以为的变味,也并不意味着丢掉祖宗留下的东西。”
于若菊沉默着,她想,她理解王忠话间的意思了。
无论一个地方承载着多么浓厚的情怀,利益依旧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为什么铁路一建起来,牛家村就必须消失,因为在铁路带来的利益面前,牛家村的情怀,甚至说这里的人和物都不值一提。
似乎察觉到了大家的灰心,王忠叹了一口气,“我也见不得老家被拆,愿意为这里做出努力。这样吧,今晚我就到处转转,想办法给咱们这弄出一点名堂来,不管是不是吹嘘,反正让人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就行,到时候等年后县衙老爷都回来了,我就把折子送上去,这种东西如果成了也算是功绩,老爷不会不上心的,只要上了心就什么都好说。”
他在众人逐渐放光的眼神里,停顿片刻:“如果到时候实在没办法,在去想办法让这件事传到天子耳朵里,不管成还是不成,总归是一个念想。”
此刻,老村长也缓缓立直了身体,发出最后的号召:“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尽力而为,就不愧于心,就不会对不起我们的祖宗,我们的土地!”
……
翌日,于若菊回了趟东京城自己的小屋子。
昨天众人在她家待到深夜才回去,中途就吃了顿简餐当晚饭。危机当前,所有人都已没了闲散的过节情绪。
老村长一伙人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联系村里那些手艺人,没准过两天,就会有一堆新鲜的小玩意儿。
昨晚睡前,她和尉迟文没聊两句,乘着马车跑出东京城,就为了她说两句。
于若菊:“不回去,今晚得要在这边。”
尉迟文:“没事,那我也不回去了。”
于若菊:“……”
尉迟文看到于若菊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吓到你了吗?”
于若菊这才明白,这家伙逗自己玩呢:“没有,你想留就留管我什么事,反正我不会让你睡我家。”
尉迟文啧了声:“你看清楚了,本大人身上穿的是什么,一进你屋子,信不信你爹娘哭着抢着让我留下住。”
于若菊知道这是事实,但也不想示弱:“那你可以试试。”
尉迟文:“试试就试试!”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到底还是没进去,尉迟文问:“你这么晚不睡觉干嘛?”
于若菊回:“睡不着。”
尉迟文勾着唇,交代自己的行踪:“睡不着真好,我想睡都没的睡,等下回去还有一堆折子没看。”
他深深叹了口气:“幽云十六州打就打呗,等个结果就行了,我人在东京又帮不了什么忙……不对,铁喜这家伙自己不操心,为什么把所有折子都给我看?然后问我看出什么了?混账,他和他祖父越来越像了。”
这种话于若菊就不敢接了,尉迟文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编排皇家,她还没有那个勇气。
于若菊这边就瞧见他无奈的表情,有点可爱,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那你就快回去处理正事吧。”
“我不,”尉迟文单手撑腮,目光一下子变得镇静深长:“你别转头,看着我,让我好好瞧瞧你的正脸。”
于若菊:“……”
…………
一回忆昨晚的画面,于若菊就忍俊不禁。
她都不知道尉迟文哪来的那么多想法和精神,明明拥有处尊居显的富贵和地位,却始终保持着清澈见底的赤子之心。
他很奇妙,她也很幸运。
中午,尉迟文又让下人来约她,说一块吃顿饭。
于若菊欣然前往。
她没有驾着驴车,而是徒步走到了目的地。
尉迟文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于若菊走了一路,手有些冰,被风刺得发干,拇指关节似乎有皲裂的倾向。
往男人那走的时候,她随手从兜里取出一盒油,打开。
尉迟文看到她了,也迫不及待往这边靠,停到她跟前时候,于若菊刚巧挤了些油到手上。
注意到她动作,尉迟文说道:“哈密的油?”
“……”这话让女人停下动作,没忙着抹开,转而抬眸瞟他:“很奇怪吗?”
尉迟文意识到自己反应夸张了点,反应迅猛地圆回来:“没,只是一下没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不会用这种东西呢。”
于若菊:“……”
“不如给我用,我有冻疮呢。”男人笑嘻嘻说着,一边托住了她手,另一只紧跟着贴上去,蹭蹭蹭蹭,顺便也替她仔仔细细揉开。
弄完了也不松手。
于若菊刻意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白净净,一丁点冻疮的影子都看不到。
“你哪有冻疮?”她问。
“防患于未然。”他答。
在女人发作前,尉迟文立刻扣住她手,又是十指相牵的姿势,他故意试探性地、用不大的力道拽了两下,开口道:“于若菊,你确定你涂的是油,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于若菊耷着眼:“你说是什么东西?”
“那就奇怪了。”混小子又得逞地笑了:“为什么把我的手和你的黏在一起了啊。”
于若菊又要说什么,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包了过来,把她的手严严裹住:“冻坏了吧,我给你捂捂。”
“这会不担心是别的什么东西了?”于若菊冷哼:“也不怕你两只手都黏上没法吃饭?”
尉迟文闻言,突然执高她的手,覆在唇上亲了一下,“上次不是说了,秀色可餐,我看着就可以不吃饭了。”
于若菊猛抽回手:“你最好把嘴巴也黏上。”
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因为分秒间又被握回去。只是男人果真听话地住了嘴,只是唇角大幅上扬。
他乌黑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灿烂,相当灿烂,让人有多少脾气都不得不憋回去。
用餐的地方是一家在东京城一家很有名的铜锅店。
它家的猪肚鸡汤底鲜美异常,也因此留下了许多回头客。
好在尉迟文预定得早,免去了在外面等候虚度的漫长时光。
两人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小二来到他们旁边,等候他们点自己喜欢的菜肴。
尉迟文看都没看小二一眼,直接将目光落在于若菊身上:“你点。”
“想吃什么点什么。”他又补充。
说完又忍不住自己做推荐:“这里的面食味道很好,你可以多点点。”
于若菊看着尉迟文:“那你点就好了。”
尉迟文又笑出那排熟悉的小白牙:“你点,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于是女人看向小二,很是利落地选了十多样荤素,尉迟文所说得面食,也特意多点了几样。
小二正准备离开,尉迟文对他揽了揽手。
小二立刻弯下腰,侧耳倾听,尉迟文似乎交待了什么事,他连点了好几下头,才含笑离开。
她一走,于若菊问:“说什么呢?”
尉迟文扒拉着手边的两根筷子:“我让她每样分量多点,我家姑娘身体不好,要多吃。”
“呵。”于若菊轻笑。
尉迟文撑住唇,目不转睛看于若菊。
一动不动的。
……
于若菊被盯得稍有不适,但不曾避开他的眼神一分,只吐出两个字:“眼睛。”
“嗯?”
“挪开。”
“……为什么?”
“被看得烦。”
“那我看别的女人?”尉迟文瞬间将目光移开。
“……”
没一刻,又把两束赤条条的小视线扯了回来:“啊……不堪入目,还是得看你。”
于若菊决定不再搭理他。
铜锅被披着抹布的小二端了上来,等沸的过程,尉迟文瞟到于若菊身畔搁着一只小小的香包,不禁道:“第一次看你带香包。”
于若菊也瞥过去,答道:“如果不是做生意的时候,一般都会带。”
“不对吧,咱们之前出去也没见你带啊?”尉迟文问,不等于若菊答,他当即抖了抖肩:“难道想诱惑我?”
于若菊倒是没否认,而是把香包拿出来,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放回去。
这样身上的香味更明显一些。
“哎,”尉迟文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真的假的?”
后者直接对他眨了眨眼,简单粗暴地回答了他。
于若菊正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却突然被尉迟文抓住了手。
“用不到那玩意儿,”尉迟文说:“你本来就够诱惑我了,在这样我就变成瞎子了。”
于若菊挑眉:“你不瞎么?”
“我哪儿瞎?”
“喜欢我。”她风轻云淡答。
“………………”
她的话语和态度异常堵人,竟让尉迟文一时间想不到驳回去的理由。
他索性拿起香包,在自己身上拍打了半天。
然后将香包放回去,质询:“喜欢你就是瞎子,你就这么喜欢贬低自己吗?!”
她回:“事实而已。”
尉迟文抬了根筷子,隔空顿住,指着他:“不是事实,只是你没有发现。”
“哦。”于若菊此刻是真抑制不住欲要上扬的嘴角了。
锅里,洁白如奶的猪骨浓汤滚透,也噗噗冒起了泡。
捡出烂熟的肉吃,小二端来了最后两盘凉菜,帮他们在桌子上放的整整齐齐。
蔬菜和肉在一起,原先寡淡的汤底,顿时变得色味俱佳。
尉迟文不断给于若菊捞肉捞菜,于若菊连连道自己来,但也没什么用,只能认命和接受自己愈发饱胀的腹部。
实在撑得不行,于若菊搁下筷子,休息。
第六十章 牛家村的自救活动
吃完饭,本打算再和尉迟文逛会街。
但一个牛家村的人来找到她,说张伯家初四就要去去外地了,不知何时回,怕是初七前赶不上弄好老村长要的东西,所以老村长上门问了于若菊去向。
手艺活这类东西,他们年纪大了,学也学不会,还得看他们年轻人。
走前,站在女人边上,尉迟文整个人都散发着相当不快的气场:“大过年的,你怎么比我还忙?”
“家里有点事。”于若菊解释,去也没说得那么详细,自从尉迟文明确在她面前表达过,他俩之间不提牛家村的态度后,她也开始注意避开这个字眼。
“好吧。”尉迟文仿佛被抽空了精神气:“吻我一下。”
于若菊:“……嗯?”
“吻别。”
“……”
“我亲你,还是你亲我?”他思索片刻:“你准备把我甩下,应该你亲我。”
于若菊瞥了眼他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尉迟文,我们在外面。”
尉迟文随手敲了下她挂把手上的头盔:“反正过会出去,你是女侠,谁都认不出你。”
于若菊对这番说辞心服口服,同意了:“行,过来。”
尉迟文微微屈身。
女人飞快在他嘴角,靠了靠,转瞬即逝。
“这算什么。”尉迟文显然不满意,抱怨完就双手扣住于若菊脸,强掰过来,低头用力地,相当用力地在她唇上狠狠印了一吻。
于若菊瞪回去,但男人今天出乎意料的有力气,她一下没挣开,只能由着尉迟文还捧她脸,再把自己深深映入他眼底。
“示范过了,下次请这么亲,”尉迟文懒懒勾着嘴角:“更深入一点也没问题。”
“走人。”于若菊打掉他臂膀。
尉迟文讪讪收手,只是脸上得意的小表情是怎么也收不回了,他舔了舔上唇,似回味无穷:“于若菊,你嘴巴真甜。”
“冷是真冷。”
“甜也是真甜。”
“……”
……
回到牛家村,家门前已经站了好些人,声音鼎沸,热闹得很。
张小七和她的爹娘也在其中,一瞧见于若菊,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出来迎接。
她穿了件灰色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干。
“你们怎么都来了?”于若菊从驴车上下来。
张小七回:“等你回来呢,说一会要去村口搭唱班,明早就拍咱们这唱戏。”
“这么快?”
“是啊,真能折腾,”张小七叹气:“为了保住牛家村大家都操碎了心。”
于若菊将绳子系好,又问:“都请了谁?”
张小七远远望了眼:“王晖文说他家娃娃说,专门请了东京城里一些老爷。”
“嗯……”于若菊把包拿回手里:“人家愿意来就行。”
张小七一脸惊喜走过来,抱住她:“我还怕你不想回来呢。”
“嗯。”
她回了后屋,倒热水洗了手,擦了擦尚还发冷的双手和脸颊。
再出来时,张小七已经坐在她家饭桌长凳上,她低着头,专注的思考什么。
于若菊走回去,在她身侧坐下,却发现她看向自己腰间的香包。
“呀,若菊,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个啊,才买的,”张小七歪头看她,揶揄打趣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于若菊心微微一悬,随后又觉没什么可忐忑不安的,遂淡淡回了句:“买很久了,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张小七笑的不可置否。
她侧头,脸上挂着新奇的笑意:“你真准备接受尉迟文了?”
于若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回:“我们在一起吃了饭。”
——她本来就不热衷于和朋友分享感情生活。
也向来如此,包括前任牛平安,他主动要求请她朋友一块出去玩,张小七才就此知晓了他们的事情。
于若菊本身不是多嘴之人,更别说四处倾诉自己心底的想法。
而且从之前的王伯口中不难得知,张小七这姑娘或许心大,嘴巴也不严实。现在她正处在对抗拆迁的节骨眼上,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和尉迟文的关系,怕带来不必要的质疑和麻烦。
“就吃了饭?”张小七笑容更深,摆明不相信。
于若菊知道自己将要撒谎,可她声线相对稳定:“他请我吃饭。”
张小七指腹在香包上摩挲:“吃饭还特意买了香包——”她举起尉迟文那一张:“你是为了他才买的吧。”
“没错。”于若菊坦白,但她并不加原因,有时解释反倒像一种欲盖弥彰。
“所以你真的接受他了?”张小七的追问潜藏着几分咄咄逼人:“你们俩现在感情看起来非常好啊。”
于若菊平静地看着她:“我不讨厌他。”
“嗯……是啊,”张小七把微单还回去:“谁会讨厌尉迟大人那样的人呢。”
她隐隐约约的挖苦,让于若菊胸中升腾出一些不舒服。
但她没有辩驳,当务之急,是把守住她已经和尉迟文的事。
她在张小七面前所表现的态度,故意表现的不在意,这样后者也不会给她带来多大影响。
更何况现在村里的人,明里暗里都认为她和尉迟文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人们都爱相信自己想看到的,那他们就这么认为好了。
见她神色冷淡,张小七咧嘴一笑,在她背上敲打了一下:“你别这么严肃嘛,就算你真和那种大人物在一起了,我还是更希望你是因为真的爱他。”
这话倒是把于若菊逗乐了,她反问:“我不能为了他的权势和他在一起么。”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张小七一愣:“你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了,我总觉得像他那样的很难有真心的,怕你吃亏,我宁愿你找个老实稳妥一点的男人。”
“小七,或许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交心过,”于若菊忽然叫她的名字,把香包收回手里:“不止你我。”
“什么意思?”张小七真没弄明白。
“你爹前天来我家,在一群人面前,明说了尉迟文喜欢我的事情,”于若菊沉声:“但过去我和牛平安,他们怕是到我们成婚前都不知情。”
张小七一脸恍然大悟:“若菊你会不会太敏感啦,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才跟娘讲的啊,你想想,我们这样的人居然会被尉迟大人看上,还那样紧追不舍,又不用什么手段,不是很特别吗?”
于若菊不再多言,她想起了张小七背后所用在她身上的“命好”——这个形容。
她唇角扯出一个清淡的笑:“你一开始已经就已经认为我是命了,不是吗。”
“尉迟文,有权有钱。”
“我,被他看上的好命的女人。”
“他追我,是为了玩玩。”
“我有所回应,也是贪图他的财富权势。”
“有意思可不是这种有意思。”
“……若菊。”张小七讪讪一笑。
“以上总结,我不否认,”于若菊语气随意:“但从我和尉迟文有来往后,你总在自相矛盾,一边说着怕我受伤,一边又认为我幸运之极。我在你心里也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
“不,这个说法可能有些不确切,换一个吧。”
“我可以不爱慕虚荣,但绝不能够真和那种大人物在一起,”于若菊不急不缓:“我记得几年前,我和牛平安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看我们的样子,就像真的把他当成我的丈夫。”
张小七的唇角在下撇,眼神也在发凉:“你什么意思?”
“你很早就希望我别再和尉迟文有交集,对吗?”于若菊笔直坚信地看回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张小七极力辩解,眼眶发红:“你现在要为了他和我发脾气?断绝关系吗?”
于若菊否认:“没,我很平静,也珍视我们的友情。”
张小七只觉女人的双目,似能端察洞悉:“那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于若菊抿了抿唇:“作为朋友,我从未对你的感情有过指点,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选择。”
“行啊,”她利落简单的说辞,已经激得张小七左眼渗出了泪水,她委屈地嘟囔:“我同意啊,不管你和谁谈恋爱,我都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了。”
于若菊又注视她片刻,抽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
她想,她已经说的很明确清楚,随后视线转到门口:“走吧,王大人他们过来了。”
……
班子被搭在了村子口。
戏曲是祖宗传下来的,据说是源自南方那边的某个地区,与大宋的戏曲风格完全不同,只要将这种戏曲的特别宣传出去,或许就能像其他有自己特色的村子一样,让大人物们觉得,牛家村在未来可以带来利益,就不会将这里全部拆毁了。
——这是王忠思考了很久,又总结了很多保留下来的村子,得到的答案。
所以大家都很重视。
王伯的小儿子也来帮忙搭台,他很早以前就和一个班子离开牛家村了去唱戏了,基本功很好,这次村长特意将他从东京城内叫了回来。
于若菊一直在
王忠留意到她的出现,走过来问:“要不等下结束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男人个子很高,气质也很好。于若菊垂低了手,淡声回:“不用。”
王忠轻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和尉迟大人在一起,背后说闲话,尉迟大人可饶不了我。”
“嗯。”于若菊回身,换了个位置,看其他人。
王忠不疾不徐跟过去:“既然尉迟大人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去和他求求情呢,这种事说到底,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于若菊头都没回:“我说过了,但没有用。”
王忠循着她聚焦的方向:“我挺好奇,如果尉迟大人知道这些事你做的,他会怎么样?”
“随便你。”女人淡淡说道。
王忠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帮牛家村得到更多东西。”
“我做不到。”
王忠目光渺远:“做都没做,你怎么知道做不到?比如在东京城里,给牛家村的留些地方……”
“我说的很清楚了。”于若菊侧目瞄他一眼:“我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