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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月春风矣     一抹残阳映青山txt下载     一抹残阳映青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负心违愿

    自从昱霖被抓到陆军特务机关之后,陆轶翔跟多个商界大佬联系,希望能有点门路将昱霖保释出来,但得到的答复大多是跟日本人说不上话,攀不上关系。陆轶翔知道,如今能跟日本人说得上话,攀得上关系的除非是汉奸,但与汉奸为伍是他所不耻的,所以一时一筹莫展。

    眼看着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如琴天天以泪洗面,嗓子哭哑;淑娴不敢当着公公婆婆的面伤心,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暗自神伤,潸然泪下;陆轶翔也是如坐针毡,心如乱麻,霖儿落入了日本人手里,那些恶魔将会怎样折磨霖儿,陆轶翔不敢想象,尽快把霖儿从恶魔的手里拯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最后陆轶翔决定去找市长戴逸韬。

    戴逸韬和陆轶翔曾一起留学欧洲,两人关系也一直不错,甚至还一度想要结成儿女亲家,只不过后来昱霖跟淑娴两人情投意合,陆太太对知书达理,温婉贤良的淑娴疼爱有加,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虽然儿女亲家没做成,但陆轶翔跟戴逸韬的同窗之谊还在,两家也经常串门。可自从戴逸韬当上了广州伪政府的市长之后,陆轶翔跟戴逸韬就生分起来了,两人的交集是越来越少。这次若不是为了儿子,陆轶翔是不会踏入戴府半步。

    陆轶翔在戴府门前等了半天,管家出来告诉他,戴逸韬去了市长办公室了。陆轶翔连忙又让阿成驱车赶往市府,但却遭到卫兵阻拦。陆轶翔心中虽然恼恨,但此时他有求于戴逸韬,只得忍气吞声,陆轶翔一直守在市府前,他一定要见上戴逸韬一面。

    戴逸韬见陆轶翔一直守在市府门前,知道这位老同学是铁了心,非见自己不可,丝毫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见陆轶翔。

    “戴兄,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陆轶翔见戴逸韬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戴兄,今日小弟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你能否屈尊跟陆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渡边一郎求个情,让他放了小儿昱霖?”

    “陆兄啊,你的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之所以几次三番闭门不见,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今夕不比往日,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这个市长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捞个人还真是不够分量。”

    “你是市长都没分量,那找谁才行呢?”

    “日本人哪,我早听说日中亲善协会的山田一雄很是器重陆兄,几次三番请你出山,当那个维持会的会长,都被你一口拒绝了,要是你现在去求他,他应该有这个能力帮到你的。”戴逸韬给陆轶翔指了条路。

    山田一雄那张可恶的嘴脸出现在陆轶翔的脑海里,这是他最厌恶的人。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去求他,这让陆轶翔倍感痛苦。但为了儿子,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都得去敲山田一雄家的门。

    陆轶翔来到山田一雄的寓所,把名片交由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仆递给山田一雄。

    很快,女仆拖着木屐走了出来,谦卑地弓着身子,让陆轶翔进去。

    陆昱霖脱掉鞋子,走进日式房间,看见山田正穿着和服,跪在榻榻米上,等候着他。

    陆昱霖盘腿坐在山田一雄的对面。

    “陆先生真是稀客呀,我山田一雄做梦都没想到陆先生会屈尊来我府上做客。”

    “冒昧打扰,请山田先生勿怪。”

    “陆先生,这是我们日本的煎茶,请你品尝。”山田一雄把一杯茶推到陆轶翔的面前。

    陆轶翔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不过,山田先生,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品茶,我有要事求你相帮。”

    “噢,一向不求人的陆大善人也有求人的时候?”山田自顾自地斟茶,冷冷地说道。

    陆轶翔不去理会山田的嘲讽,继续说道:“犬子陆昱霖被渡边一郎大佐带去了陆军特务机关,硬说他是抗日嫌疑分子。可是,我儿子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报社编辑,一个写写文章,爬爬格子的文弱书生而已,怎么可能跟抗日分子有牵连呢?所以我想渡边大佐一定是搞错了,想请山田先生出面,向渡边大佐求个情,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陆先生,你的儿子是不是抗日分子,你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相信渡边大佐经过审讯之后,会水落石出的。”山田不紧不慢地说着,斜睨了陆轶翔一眼。

    “可小儿从小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我怕他会屈打成招。”

    “你们陆家的人个个都是铮铮铁骨,从不服软,陆公子怎么可能屈打成招?”

    山田一雄那种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口吻激怒了陆轶翔。

    “这么说,山田先生不愿出面替小儿说情?那老夫来错地方了,告辞了。”陆轶翔既感到失望,又为自己卑躬屈膝来向仇人求情而深感羞愧,连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慢,陆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山田呷了一口茶:“如果陆先生能屈就,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陆公子的事就好商量了。”

    陆轶翔停住脚步,沉默不语。

    “陆先生,你总得让我们日本人看到你的诚意,我们才有理由相信陆公子不是抗日分子呀。否则,你总是这么一种不合作的态度,那贵公子是抗日分子也就顺理成章了,你说,是不是啊?”

    陆轶翔闭上眼睛,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好,我同意。”

    “陆先生终于想明白了,再过几天就是我们日中亲善协会和维持会成立三周年的日子了,我会在大会上亲自给陆先生颁发委任状。”

    “山田先生,你太抬举我了,这似乎过于隆重了吧。”陆逸翔知道山田想要大张旗鼓地向人们宣布自己担任维持会会长一事,无非是想要扩大此事的轰动效应,以达到树立榜样的作用。

    “陆先生即将加盟我们的阵营,怎么隆重都不为过,来,你我以茶代酒,为我们今后的合作干杯。”

    山田端起自己的茶杯,并把陆轶翔的茶杯递给他,陆轶翔接过杯子,脖子一仰,喝干了茶杯里的茶,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陆轶翔抱了抱拳:“告辞。”

    渡边刚回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山田的电话。

    “渡边君,陆昱霖是不是在你那里?”

    “是的,他是抗日嫌疑分子,我正在审讯。”

    “他承认了没有?”

    “这个人很顽固,死不承认。”

    “既然这样,那就先把他放了吧。”

    “放了?为什么?”渡边一郎大惑不解。

    “渡边君,今天陆轶翔来我府上,要我出面向你求情,放了他的儿子。我以维持会会长一职作为交换条件,他最终答应出任维持会会长,这个维持会长期以来一直是会长空缺,副会长和一些成员还曾遭到过暗杀,至今还人心惶惶,维持会几乎名存实亡,上峰几次就这一事情拿我是问,我也是倍感压力啊。现在好了,陆轶翔肯出面担任会长一职,那这个影响力是巨大的,他能让广州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工商界人士都跟我们大日本合作,那么我们就能垄断广州工商业,让广州成为我们大日本的后方基地。这个战略意义是重大的。”

    “可是,陆昱霖是重要的抗日嫌疑分子。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相信,突破指日可待。”

    “渡边君,现在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只要我们牢牢地控制住陆轶翔,他儿子翻不起大浪来,中国人最讲究孝道,就算他儿子是抗日分子,他能革汉奸老子的命吗?”

    “明白了,我这就放了陆昱霖。”

    “还有,陆府的便衣,暗哨也撤了吧,他既然答应当会长了,就不要对他进行监视了,否则陆轶翔不会真心跟我们合作,别人也会怀疑我们的诚意。”

    “好的,山田君,我照你的吩咐去办。”

    渡边回到刑讯室,陆昱霖已经从昏死中苏醒过来。

    “解开。”渡边吩咐打手。

    打手连忙给陆昱霖松绑。陆昱霖揉了揉两条被捆绑得麻木的胳膊。

    “陆公子,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渡边满脸堆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昱霖不明白,为什么渡边突然转变了态度,这么快就释放了他,而且像是心甘情愿放他走,他一时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但他总觉得渡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也许还有其他阴谋。

    “把陆公子扶出去。然后开车送陆公子回家。”渡边吩咐那个五大三粗的打手。

    那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得令之后,便来搀扶陆昱霖,陆昱霖摆了摆手,坚持自己走出刑讯室。陆昱霖每挪一步,身上的鞭伤就会扯动他全身肌肉和神经,痛得他咬牙切齿。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刑讯室。

    汽车把陆昱霖送回了陆府。陆昱霖慢慢地挪下了车,玉蓉看见少爷回来了,连忙飞奔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少爷,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了。”玉蓉望着体无完肤的陆昱霖,心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

    “玉蓉,别哭了,快扶我进去。”

    淑娴也跑了出来,望着虚弱的丈夫,泪水无声地滴落下来。

    陆昱霖给淑娴擦干眼泪:“淑娴,我没事了,你别伤心了。”

    陆太太和陆轶翔也跑了出来,望着儿子伤痕累累的身子,老泪纵横。

    “爹,妈,别难过了,我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昱霖安慰着众人。

    “快,阿成,拿躺椅过来,抬少爷进屋。”

    阿成拿来了躺椅,扶陆昱霖坐上去,然后阿成和耀叔把昱霖抬进了二楼的卧房。

    “我去打电话,叫黄恩博大夫过来给你治伤。”陆轶翔连忙跟黄恩博大夫通了电话。

第四十五章 儿女双全

    没过多久,黄恩博带着药箱来到了陆府。

    黄恩博见到陆昱霖时,心里猛地一震,他实在无法把数天前还意气奋发,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同现在躺在床上遍体鳞伤,形容枯槁的病人联系在一起。

    “陆少爷,你忍着点,我先给你消消炎。”黄恩博用医用剪刀剪开昱霖的衬衣,衬衣上血迹斑斑,已经和部分皮肉粘连,黄恩博尽量轻柔些,但还是会拉扯一些皮肉,昱霖极力忍着痛,浑身肌肉不停地颤抖着,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淑娴在一旁不停地给昱霖擦汗,玉蓉则在一旁搓洗毛巾。

    好不容易把衬衣与皮肉分离了,昱霖满身的鞭伤令人不忍直视,黄恩博用蘸了碘酒的药棉给昱霖的伤口进行消毒,那碘酒的刺激让昱霖好几次忍不住发出嘶嘶声。他用力捏住淑娴的手,淑娴的手被昱霖捏的发青发紫。

    “玉蓉,放点音乐给我听。”昱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许这样就不会这么疼了。

    玉蓉走到留声机前,挑了一张肖邦的钢琴曲。

    那悠扬的琴声确实令昱霖忘记了眼前的痛苦,黄恩博大夫很快给昱霖上完了药,帮他包扎好伤口。

    “谢谢,黄大夫,麻烦你了。”昱霖感激地望着黄恩博。

    “不要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出生入死为了谁,遭受毒刑又是为了谁,我心里清楚,虽然我只是个医生,但我也是个中国人。我敬佩你们这些人。”

    陆昱霖露出淡然的笑容:“谢谢你帮我们保管了资料。”

    “对了,这份实验资料有没有送出去?”

    昱霖摇了摇头:“周叔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资料也一同毁了。”

    淑娴一听,愣住了:“昱霖,你是说,周叔牺牲了?”

    昱霖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还有顺子,为了保全我,被枪杀在刑讯室里了。”

    淑娴用手捂住嘴,蜷缩起身子,蹲在墙角边失声痛哭。玉蓉也在一旁直掉眼泪。

    “陆少爷,少奶奶,你们别太难过了,这些义士的血不会白流的。我这里还有这些资料的胶卷。我已经把这些资料全部翻拍下来了。”

    “真的?黄大夫?”陆昱霖一听,连忙想支起身子。

    “快躺下,快躺下,是这样的,大眼仔他们把资料交给我之后,我怕不保险,所以翻拍下来,就藏在我的办公室里,我明天给你换药时一同带来给你。”

    “真是太感激你了,黄大夫。”昱霖紧紧地握住黄恩博的手。

    次日,黄恩博把那个棕色的药品带来,里面藏着一盒胶卷。

    “一定要把这份资料送出去。”陆昱霖紧紧地握着这份胶卷:“玉蓉,这两天家门口还有没有便衣特务?”

    “便衣早就撤走了,就在你被抓走的第二天撤走了。”玉蓉帮昱霖掖了掖被子:“淑娴姐说,那是渡边特意这么干的,目的是想让淑娴姐有机会去找明峰大哥他们救你,幸亏淑娴姐警惕性高,没有去找明峰大哥他们,反而去了一家日本寿司店,结果那两个便衣把寿司店老板抓了,还带到渡边那里去审讯。后来还把那个寿司店的老板带到这儿来跟少奶奶对质,你猜怎么着,少奶奶在给寿司店的老板钱里面夹了个‘陆’字,渡边以为少奶奶在跟寿司店老板传递情报,说这个‘陆’指的不是陆昱霖,陆少爷,就是指陆军特务机关,结果少奶奶说,这个陆字念六,一二三四五六的六,少奶奶的意思是买六个饭团。结果那个渡边气得七窍生烟,灰溜溜地走了。少爷,你说好笑不好笑,淑娴姐让他们日本人狗咬狗一嘴毛。“

    玉蓉说着,开怀地笑了起来。昱霖听了也大笑起来,笑得伤口疼了起来。

    “真解气,淑娴,你现在这么厉害,还懂同室操戈,自乱阵脚这一招。“

    “其实那个寿司店的老板并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当时我将计就计,渡边想要盯死我,那我就让他去盯自己的同胞去。反正他不是今天怀疑这个,就是明天怀疑那个,精力多得是,那就耗死他,让他案牍劳形,疲于奔命。“

    “少奶奶,你这是杀敌于无形,高人呢。“黄恩博听了玉蓉的讲述,对淑娴甚感钦佩。

    淑娴被黄恩博和昱霖夸得脸红了:“我哪是高人呢,要是我当初小心一点,也不会被便衣盯上,结果把周叔和顺子暴露了,现在周叔和顺子都牺牲了,这跟我有脱不了的干系。“

    淑娴一想到周叔和顺子的死,就不禁自责起来。

    “淑娴,你不用太过自责,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悬崖边起舞的人,谁都不能保证一点过失也没有,而且我们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我想周叔和顺子也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昱霖说着,握了握淑娴的手,淑娴释怀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前一次撤掉便衣是为了给淑娴设套,那么现在我出来了,渡边还是没有加派人手进行监视,这倒奇怪了,照理,渡边证据不足,放我出来,他一定不甘心,一定会增派人手,加强对我的监视,怎么会把便衣都撤了呢?”

    “不知渡边又在搞什么鬼,会不会又换一拨我们不认识的便衣在周围暗中监视我们?”淑娴轻声地问道。

    “有这可能。大家还是警觉点好。”昱霖直了直身子:“淑娴,你待会儿跟黄大夫去医院,把大眼仔兄妹接过来,玉蓉,你去把昱霆大哥请过来,我跟他说个事。”

    “好,我这就去。”玉蓉一转身,下楼去了。

    “黄大夫,多谢你对我们的支持。”

    “陆少爷,你别这么说,我说过,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会担负起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应尽的职责的。我已经写信给我美国的那些同事们,让他们从医学角度论证细菌战对人类所造成的危害。这样,一旦这些资料公布于众,在国际社会造成的反响一定会给日军带来重大的打击。”

    “好,我一定会尽早让这些资料大白于天下。”

    “嗯。”黄恩博跟陆昱霖握了握手:“少奶奶,我们一起走吧,去看看大眼仔兄妹俩。”

    淑娴走下楼,吩咐阿成把车子开过来。

    淑娴扭头看见虎仔正在院子里,对着一棵树弹射弹珠,便走了过去。

    “虎仔,又在练弹弓啦?”

    “少奶奶好。”

    虎仔拉起弹弓,闭上左眼,朝着五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上绑着的一张白纸弹去,弹珠不偏不倚正中白纸,淑娴笑着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跑过去把树上绑的那张纸拿过来给淑娴看,原来那张纸上画的是一个日本兵,而弹珠正好射中日本兵的眉心。

    “哇,虎仔,你好厉害啊!真是弹无虚发。”淑娴对着虎仔直翘大拇指。

    “少奶奶,我要把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兵都用弹弓弹死,为少爷报仇。”

    “好孩子,有志气,好好练,总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的。”

    虎仔用力地点了点头。

    虎仔的父亲是镖局的镖师,最拿手的功夫就是飞镖和弹弓,虽然在虎仔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但这独门绝技还是遗传给了儿子,虎仔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有时昱霖跟他比试,也甘拜下风。

    阿成把车子开过来了,载着淑娴和黄恩博驶向宏济医院。

    昱霖疲惫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在思索着如何把胶卷送到徐明峰手里。忽然,房门开了,玉蓉带着陆昱霆进来了。

    “昱霖,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伤成这样了?”昱霆一进门就见昱霖满脸憔悴,身上布满伤痕,很是心疼。

    “大哥,你来了。”昱霖艰难地撑起身子。

    “别动,别动,你快躺下。”昱霆连忙坐到昱霖身边,扶着他倚靠在床上:“怎么被打成这样了?这日本人的心真不是肉长的。”

    “大哥,没事,这都是皮外伤,养些日子就会好的。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你说。”

    “大哥,我这次在罐头厂碰见了一对兄妹,哥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妹妹大概五六岁,长的很可爱,也很机灵,他们的爸爸被日本人炸死了,妈妈被日本人抓去当实验品,十有八九也死了。这对兄妹如今是孤儿,大哥现在膝下无子,你愿不愿意领养这对兄妹?”

    “好啊,我求之不得,昱霖,你知道,秀琳跟我一直盼望能有个一儿半女,可惜,秀琳一直没怀上,临死的时候,还为这事跟我道歉。”

    昱霆又想起了那一幕,眼睛有些湿润。昱霖拍了拍昱霆的手。

    “昱霖,多谢你这个送子观音,我现在一下子就有儿有女了,我一定会把这俩孩子视如己出,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没过多久,淑娴就带着大眼仔兄妹来到了昱霖的卧房。

    大眼仔一见到昱霖,连忙跑了过去。

    “陆叔叔,陆叔叔。”他忽然看见陆昱霖身上的鞭伤,心疼地摸了摸:“陆叔叔,你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大眼妹也跑到昱霖床边:“陆叔叔,打你的人一定是个坏人,你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报仇。”

    昱霖笑着摸了摸大眼仔兄妹的脸:“真是乖孩子。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哥,叫陆昱霆,你们以后就管他叫爸爸,好吗?”

    大眼仔兄妹望了望昱霖身边的那位慈眉善目的伯伯,有些怯生生。

    “大眼仔,大眼妹,虽然你们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但我们都是你们的亲人。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的。”陆昱霖抚摸着大眼仔,眼里满是怜爱。

    “陆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陆昱霖笑了笑:“我叫陆昱霖。”

    “那我们叫你霖爸,叫他霆爸,行吗?”大眼仔忽闪忽闪两只大眼睛。

    大家一听,都乐了。

    “这小东西嘴还真甜。”玉蓉听大眼仔这颇具创意的称呼,立刻喜欢上了这孩子。

    “果然聪明,告诉我,你叫什么?”昱霆摸了摸大眼仔的脑袋。

    “我叫细仔,她叫细妹。”

    “你们以后就是我们陆家的孩子了,这样,我给你们重新取个名字,我们就按鸣儿的名字来排,轩字辈的,口字旁的,就叫轩啸和轩吟吧。小名就叫啸儿和吟儿吧。好不好?”

    大眼仔兄妹点了点头。

    “那啸儿,吟儿,这些人我来给你们一一介绍:这位是你霖爸的太太,是你们的淑娴婶婶,你们以后就叫她娴妈吧,旁边这位大辫子的是你们的玉蓉阿姨。”

第四十六章 招兵买马

    这时,陆太太和陆轶翔也上楼来了。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哦,爹,妈,你们都来了,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俩孩子现在是昱霆大哥的孩子,啸儿和吟儿。”

    “爷爷好,奶奶好!”

    “哎,真乖,昱霆啊,真不错,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多亏了昱霖,给我物色了这么聪明可爱的两个孩子。我也终于当上爸爸了。”陆昱霆满心欢喜,疼爱地抚摸着啸儿和吟儿的小脑袋。

    “昱霆这么耐心,稳重,一定是个好爸爸。”陆太太打心眼里为昱霆感到高兴:“昱霆啊,快带孩子们去见见你妈吧。秋莲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哎,我这就带他们去。回见了,伯伯,伯母,昱霖,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玉蓉,替我送送昱霆大哥。”

    “嗯。”玉蓉抱起吟儿,昱霆拉着啸儿,一起走下楼。

    陆太太望着昱霆,玉蓉还有啸儿和吟儿的背影,喃喃自语:“多好的四口之家啊。”

    夜晚,玉蓉给昱霖送来了鸽子汤,淑娴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昱霖吃。

    “昱霖,这胶卷该怎么送出去?我听说鬼子前几天去根据地扫荡,明峰他们已经从东莞一带转移到了惠阳附近。”

    “惠阳附近?那不是离九龙峡很近吗?”

    “是的。”

    “对,我认识九龙峡的大当家的,叫马守山,如果他的队伍能为我所用,那么我们的抗日根据地能连成一片,这对于巩固根据地的抗日力量具有重大意义。”

    “我们现在跟土匪并无往来,基本上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其实马守山这个人还是挺讲义气的,当初要不是他放我下山,恐怕我早就成了屈死的冤魂了。我觉得这个人可以利用。我想去九龙峡一趟,会会这个大当家的。”

    “可是,你身上的伤,不行,要是这伙人蛮不讲理,你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两天我已经好多了,过两天我就可以下地了,这样吧,三天之后,我去九龙峡。”

    “少爷,我跟你一块儿去,我认识路,还能照顾你。”

    “好吧,玉蓉,你跟我去。淑娴,你去找明峰接头,周记药铺被毁了,我们还要建立新的联络点,你正好跟明峰,淑妍他们商量商量。”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两日之后,陆昱霖可以下床行走了,身上的伤口也基本愈合了,这几天他一直从窗口观察外面的动静,确实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便衣在监视自己,陆昱霖不免有些纳闷,为什么渡边的态度会突然转变,轻易地放他出去,而且还撤了暗哨,而这两日父亲变得沉默起来,经常长吁短叹,这让陆昱霖隐隐约约感到,父亲有难言之隐。

    晚餐时,父亲拿起酒杯,特意给他斟满了酒。

    “霖儿,来,为父的敬你一杯。”陆轶翔举起酒杯,深情地望着儿子。

    陆昱霖马上举起酒杯:“爹,应该我敬你。”

    “不不,这杯酒该我敬你,敬你没有辱没我们陆家的世代名节,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儿孙。”说完,陆轶翔把杯中酒干了。

    “爹,打小你不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吗,身为陆家子孙,就该有一身傲骨,一身正气,光明磊落,襟怀坦白,笃行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不做违背良知的事。”

    “对,霖儿,你是爹的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爹知足了。”

    “爹,你今天怎么啦?”陆昱霖从父亲的言谈举止中感到一些异样。

    “没什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感慨,霖儿,喝了这杯酒,爹有话跟你和淑娴说。”说完,陆轶翔跟昱霖碰了碰酒杯,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昱霖感到有种不祥之感,握了握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干了:“爹,什么事,你说吧。”

    “霖儿,你跟淑娴尽快离开这儿。”陆轶翔放下酒杯,一脸严肃,心情沉重。

    “爹,你让我们走?”淑娴睁大了眼睛。

    “霖儿,淑娴,你爹不糊涂,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都瞒着我跟你妈,但我们明白,你们所干的事情是为了黎民百姓,社稷苍生,为了把日本强盗从中国赶出去,你们不顾危险,置生死于度外,我和你妈打心眼里钦佩你们。可是,你们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做爹妈的不可能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所以,我跟你妈商量了,尽快送你们俩离开广州去香港。这样,我们也心安一些。”

    “爹,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和淑娴的安危,但我们不能离开这儿去香港避难,我们必须留在这儿继续对敌斗争。”陆昱霖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块对敌斗争的阵地而当个逃兵。

    “霖儿,你知不知道,其实渡边并没有解除对你的怀疑,他随时随地会再次把你逮捕,他之所以放了你,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陆昱霖追问道。

    “是因为我答应山田一雄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所以渡边一郎才会网开一面,放你出来。”陆轶翔终于把憋闷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爹,你答应山田一雄出任维持会会长了?”陆昱霖没想到一向铮铮铁骨,从不卑躬屈膝,从不向权贵低头的父亲竟然会答应山田出任维持会会长,成为一名汉奸。

    “霖儿,你是了解你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他以陆氏集团的产业来威胁我,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但霖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这些畜生折磨死。所以我应承下来了,只要你和淑娴离开这儿了,我就没什么可被他们要挟的了,我就不用做这种辱没陆家名节的事了。”

    “是啊,霖儿,你是了解你爹的,如果不是为了你,他这个人怎么可能去求爷爷靠奶奶,让日本人把你放出来,你可千万别怨你爹啊。”陆太太怕儿子误会,连忙帮陆轶翔澄清。

    昱霖当然理解父亲舐犊之情。孩子,永远是父母的软肋。

    “可是,爹,就算是我和淑娴离开这儿了,渡边和山田也不会放过你的。”陆昱霖担心父亲的安危。

    “这你们就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陆轶翔淡然一笑。

    “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之后,我会跟组织汇报的。”

    “对,你们现在是有组织的人,不能擅自决定自己的去留。这样吧,先听听组织的意思,让你们的组织来决定吧。那鸣儿就先留在家里,等你们安定下来了,再来接鸣儿。”

    昱霖和淑娴点了点头,同意老爷子的想法。

    第二天,昱霖开车,带着淑娴,玉蓉一起往九龙峡方向驶去。

    “淑娴,我昨天叮嘱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知道,你让我去惠阳找明峰,让明峰带人守在九龙峡的峡口。你若是能说服马守山,就让明峰来收编,要是不行,就让明峰带人消灭了这伙匪徒。“

    “嗯,去惠阳的路上还有不少关卡,你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倒是你,要小心一点,毕竟这伙人是土匪,横起来不要命,我真的是有些担心。”淑娴望着身体还未复原的昱霖,很不放心。

    “淑娴,你放宽心,我会小心的,不是还有玉蓉吗?”

    “是呀,少奶奶,还有我呢。”玉蓉抚弄着辫子,自信满满。

    “你一个姑娘家的,到时候说不定自身难保。”淑娴对玉蓉的安危忧心忡忡。

    “淑娴,你放心,我不会让玉蓉涉险的。玉蓉,你把这个带上,你就藏在观音庙附近。那儿应该没什么土匪把守。”陆昱霖把一个包裹递给玉蓉。

    “这是什么呀?”玉蓉打开包裹:“鞭炮?”

    “我们到九龙峡应该在上午九点左右,如果到中午我还没下来,你就点燃这个。明峰听到鞭炮声之后,会带人过来的。”

    车子在山间小路行驶,绕过九龙峡附近的关卡,然后到了岔路口,淑娴下了车,朝惠阳方向走去。

    昱霖目送妻子离开,然后,一踩油门,往九龙峡方向疾驰。

    昱霖把汽车停在山脚下的小溪边,然后与玉蓉一起上了山,在半山腰的观音庙里,昱霖把胶卷交给玉蓉。

    “玉蓉,你把胶卷藏好,然后在这等着,这块手表你拿着,等到十二点,要是我还没下山,你就放鞭炮,记住了吗?”昱霖把手表交给玉蓉。

    玉蓉点了点头:“我记住了。你要小心点。”

    昱霖向玉蓉眨了眨眼睛,然后朝玉蓉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望着昱霖独自一人向山里走去的虚弱的背影,玉蓉不禁又心疼起来。

    在九龙峡山顶处不远,两个匪徒看见陆昱霖走了过来,连忙端起枪。

    “谁?”年长的匪徒问道

    “我,陆昱霖,想见你们的大当家的。”陆昱霖举着双手,走了过来。

    这个匪徒走过来,来回审视着陆昱霖:“你认识我们大当家的?”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曾经送他牛肉罐头的陆昱霖来找他,他一定知道。”

    “你等着。”这个匪徒朝另一个年少的匪徒努了努嘴:“你去通报一下。”

    不一会儿,这个小土匪跑了出来:“大当家的让这人进去。”

    年长的土匪端着枪,朝陆昱霖看了一眼,下巴抬了抬,陆昱霖明白,土匪要搜身,他举起双手,让匪徒搜查。

    土匪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没发现武器,便放行:“进去吧。”

第四十七章 弃暗投明

    陆昱霖进入曾经来过的这个大山洞,马守山正襟危坐在中间的虎皮椅上,身旁站着杰仔和其他几个土匪。

    “大当家的,久违了。”陆昱霖双手抱拳,向马守山行礼。

    “原来是陆营长,好久不见。”马守山也向陆昱霖抱拳行礼。

    “大当家的还记得我,真是好记性。”陆昱霖没想到马守山对他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一般的人我都记不住,不过像陆营长这样的身手和胆魄,我马守山一辈子都不会忘。”马守山至今依然记得陆昱霖当初临危不惧的坚定神情以及抬手射帽的矫健身手。

    “谢谢大当家的抬举。”陆昱霖微微一笑。

    “陆营长上次带来了不少牛肉罐头,那滋味现在想起来,还让人直流口水,不知今天带了什么东西来了?”杰仔站在一旁,一边玩枪,一边瞟了陆昱霖一眼。

    陆昱霖把双手一摊:“别说你了,连我,一想起我们家的那个牛肉罐头,就直咽口水,可惜,现在就算是我想送,也送不了了,自打日本人进广州之后,罐头厂就停工了,现在一听罐头也没有了。”

    “他妈的,这些可恶的日本人,到哪儿哪儿遭殃。”杰仔一听说从此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罐头了,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不错,二当家的一语中的,自打日本人侵占我们国土之后,中国的老百姓们就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别说是罐头,连饭都没得吃,甚至连性命都朝夕不保,日本鬼子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把我们中国人当实验品,活体解剖,做细菌实验,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遭受杀戮,家园遭受焚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我们也有几个弟兄和他们的家眷给日本人杀了。”杰仔说到此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杀父弑母之仇,亡国灭种之恨,只要是血性男儿,都无法坐视不管,任凭宰割。九龙峡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陆昱霖慷慨激昂,令这些土匪都群情激动,纷纷点头称是。

    “陆营长今天到我这儿来,有何用意?”马守山望着下面的土匪个个被陆昱霖煽动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深感此人的确厉害,三言两语就能把他的九龙峡的匪巢搅得波澜起伏。

    “那我就开门见山,大当家的,我知道你是一个血性汉子,一定不愿看到自己的同胞遭受涂炭,也一定会扶危济困。上次我在九龙峡就已经领略过了大当家的神武,且大当家的能识大体,顾大局,我陆某人很是钦佩。“

    能被自己所钦佩的人钦佩,这无疑让马守山觉得脸上有光。

    “所以,我今天来,是希望大当家的能带领九龙峡的弟兄们一起去打鬼子。”陆昱霖把此行的目的开诚布公地告诉了马守山。

    杰仔一听,拍了一下大腿:“好,我早就想狠狠地揍这些个狗日的,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大哥,你说句话。”

    马守山听了陆昱霖的一番话之后,内心澎湃起伏,他马守山原本就是一个嫉恶如仇,行侠好义之人,只是当年因为小弟被恶人撕票,所以一怒之下将恶人斩杀,之后遭到官府通缉,不得不落草为寇。多年以来,一直盘踞在九龙峡一带,靠打劫掠财为生。虽然他威风八面,让官府和百姓谈之色变,但他的所作所为令四野乡邻所忌惮,所憎恨,所唾弃。虽然偶尔他也会有向善的念头,但总觉得一日落草,则终身为寇。这污点恐怕一辈子都洗刷不干净了。现在陆昱霖来招安,让他带领弟兄们去打日本鬼子,为国效力,那么他马守山就有重新洗白的机会了。但他还是有所顾虑,毕竟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弟兄,不能让他们贸贸然就下山。

    沉默了片刻之后,马守山抬头问道:“就我们九龙峡这百来个人,百来条枪,跟日本人硬拼,只怕是鸡蛋碰石头——不堪一击啊。”

    “大当家的,不要说百来个人,百来条枪,就是一个人,一条枪,甚至是没有枪,只要大家有这个信念和胆气,我们就不会当亡国奴,何况,全中国的中国人都在各地进行抗日活动,大当家的,你绝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在作战,我们的惠宝抗日游击队就是一支抗日武装力量,我们可以拧成一股绳,让抗日力量更强大。”

    “你是说,让我们加入抗日游击队?”马守山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的,我们的队伍目前就在这一带活动,已经成为消灭日寇的一支非常有战斗力的生力军,我们希望大当家的也能加入到抗日的洪流中来,共同保家卫国,把日寇赶出中国去。”

    “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前些日子,我亲眼看见一位义士拉响手雷,与几个鬼子同归于尽,这种气概,我马守山打心眼里佩服。“周叔拉响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情形依然令马守山历历在目。

    “那位牺牲的义士就是我的战友。“陆昱霖知道马守山说的就是周叔。

    “可我们是山贼,土匪,你们能接纳我们这些人吗?”马守山不无忧虑。

    “只要是真心抗日的,我们都欢迎,我们要团结一切力量来完成抗日大业。”

    “好。”陆昱霖的一番话令马守山终于打消顾虑,他一拍虎皮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马守山决定归降抗日游击队,跟鬼子血战到底。”

    “不是归降,是同心协力,共御外侮,今后我们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陆昱霖紧紧地握住了马守山的双手。

    “这太好了,自打日本人来了之后,我们的地盘越来越受到挤压,越过越憋屈,弟兄们早就不想再干土匪了,都想豁出去了,活得像个爷们样。现在好了,有部队了,那我们就能大干一场了。”杰仔把两只手捏的嘎嘎作响。

    “好,大当家的,我们现在就下山,跟游击队会合。”

    陆昱霖终于说服了马守山,为抗日队伍又增添了一股力量。

    “陆老弟,我马守山一向没服过谁,但今天,我认定你是我的兄弟,如不嫌弃,你我拜把子,如何?”

    “承蒙器重,我陆昱霖愿与马大哥义结金兰。”

    “好!来人,拿酒来。”

    很快,一个土匪端上来一坛酒。给马守山和陆昱霖倒满了两大碗酒。

    马守山从腰间拔出匕首,把手指割破,让鲜血滴在两个碗里,然后把匕首递给陆昱霖。陆昱霖接过匕首,也把手指割破,让鲜血滴在两个碗里,然后二人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酒之后,一起把碗往地上一摔。

    “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生死弟兄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生死与共,同舟共济。”陆昱霖与马守山单手紧紧相握,随后高高举起。

    “好,弟兄们,操起家伙,下山。”马守山震天一吼。

    守在观音庙的玉蓉,焦急地看着手上的手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少爷还没有下山,他会不会有危险?正当玉蓉六神无主之时,听见山上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躲到一边。

    “玉蓉,你在哪儿?”昱霖四处张望。

    “少爷,你没事吧?”玉蓉从树丛后跑了出来。

    “没事,我这不是挺好的。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当家的,我的结拜大哥,马守山,这位是二当家的,叫杰仔,这位是玉蓉姑娘。”

    “没想到,你们队伍里还有女兵?”杰仔看见玉蓉,很是吃惊。

    “抗日不分男女,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梁红玉,穆桂英不都是女的吗?”玉蓉毫不示弱:“要论抗日觉悟,我可一点也不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差。”

    杰仔被玉蓉呛得直摸后脑勺:“这娘们的嘴太厉害了。”

    “二当家的,到了部队之后,你身上的匪气可得改改,以后我们之间应该称同志。”

    “好好好,我改,我改,昱霖同志,玉蓉同志。”杰仔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笑笑。

    “玉蓉,你先到峡口,看看明峰他们是否到了,我和大当家的随后就到。”

    “嗯。我这就去。”

    玉蓉一蹦一跳地下山去了。

    刚到峡口处,就看见徐明峰和淑娴带着一支小分队过来了。玉蓉连忙朝淑娴挥手。

    “淑娴姐。”

    “玉蓉。怎么样,昱霖没事吧。”淑娴急切地问道。

    “没事,少爷还和那个大当家的拜把子了呢。”玉蓉把头一扬,不无得意地说回答。

    “是吗?这么说,昱霖已经说服马守山一同抗日了?”徐明峰很是惊喜。

    “嗯。”玉蓉使劲地点了点头:“我们少爷一出马,荡平天下。”

    “玉蓉,你又夸张了。”淑娴用手点了点玉蓉的脑袋。

    很快,昱霖和马守山来到了峡口。徐明峰连忙上前握住了马守山的手。

    “大当家的能审时度势,以国家民族为重,加入到我们抗日的队伍中来,我代表惠宝抗日游击队欢迎你们。”

    “惭愧,惭愧,徐队长,我这一百来号人和百来条枪都归你指挥,只要是打鬼子,我马守山没二话。”

    “好,弟兄们,从今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走,回营地休整。”

    “好嘞,弟兄们,跟徐队长走喽。”杰仔招呼着身后的弟兄们。

    九龙峡的弟兄们喜滋滋地跟着徐明峰等人奔赴惠阳。

第四十八章 逃离广州

    到了惠阳的游击队驻地之后,昱霖把徐明峰叫到里屋。把那卷胶卷交到他的手上。

    “明峰,这就是日军在南山村拿我们中国人进行细菌实验的证据,周叔和顺子也因此而牺牲了。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些铁证公布于世,让全世界都看清日军的真面目。”

    徐明峰紧紧地握住胶卷:“老周和顺子不会白白牺牲的,那些枉死的中国人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地做了冤魂,一定要向日本鬼子讨回这笔血债。”

    “哦,明峰,我有件事想要向你汇报,我爹想要让我和淑娴离开广州,去香港避难。”昱霖把父亲提出的设想告诉了徐明峰。

    “你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渡边对你的怀疑并未消除,你爹的担心是对的,但香港也并非是个安全之地,据可靠情报,日军很有可能会袭击香港。”

    “既然这样,我和淑娴不如继续留在广州。”

    “不,你们去香港,组织上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什么任务?”昱霖一听有任务,精神提振起来。

    “在香港,有许多内地的文化名人留在那儿,他们正在为内地的抗日筹集物资,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向全世界宣传抗日,揭露日军的暴行,他们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但万一香港沦陷,这些文化名人会遭到日军的抓捕或胁迫。所以,上级交代,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些文化名人从香港偷运到广东,然后再送往我们的敌后根据地。”

    “我明白了,放心,我们会完成任务的。”陆昱霖明白此次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徐明峰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纸,交给昱霖:“这就是名单和他们目前的居所住址。我们要确保他们万无一失回到内地。”

    昱霖仔细地看了看这份名单,忽见许恒亮的名字赫然在列。

    “淑娴,你爸爸的名字也在上面。”昱霖把名单给淑娴过目。

    “老爷子是个活跃分子,一直在《大公报》上发表抗日的文章,早就引起当局的关注。所以,于公于私,你们一定要确保老爷子的安全。”

    “明白。”昱霖把名单贴身收好,跟明峰敬了个礼。

    昱霖回到家,告诉父亲,上级已经同意自己和淑娴去香港避难。陆轶翔欣慰地笑了。

    “这样,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陆轶翔长长地舒了口气。

    两天之后,陆昱霖在《大公报》上看到了揭露南山村日军进行细菌实验的报道和照片,兴奋异常,他又上街买了好几份其他报纸,有中文的,有英文的,有法文的,好些报纸都报道了此事。一时间广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而此事也在国际社会引起巨大的反响,反战人士纷纷示威游行,抗议日军的暴行,一些国际机构甚至提出要派观察员来华进行实地调查。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日军被迫关闭了南山集中营,但为了避免泄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日军残忍地进行就地焚毁和屠杀,几百名难民被掩埋在化骨池和山沟里。

    三木少佐和加藤医生因为泄密一事而被处死,而伊藤也受到撤职处分并被调往前线部队,由佐藤中佐接替担任日本宪兵队队长。

    渡边虽然免受处分,但受到训斥是在所难免的。

    渡边的脑海里又闪现陆昱霖的面孔。虽然当初周掌柜与资料同归于尽了,但为什么报纸上还是刊登了照片,铁证如山,让军方无法抵赖。虽然陆昱霖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去过南山村,可直觉告诉他,陆昱霖就是那个窃取资料,杀死哨兵的凶手。若不是山田来求情,或许他已经攻破了陆昱霖。

    按渡边的心思,现在立刻包围陆府,逮捕陆昱霖,但碍于山田的面子,怕陆轶翔翻脸,他决定秘密抓捕,只要陆昱霖和他的妻子走出陆府,就马上进行抓捕,让他们从此失踪。

    陆轶翔看了南山村的细菌实验这则新闻之后,义愤填膺。

    “这帮畜生,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居然拿中国人当实验品。幸亏被揭露出来了,否则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中国人。“

    “老爷,太太,你知道揭露这件事的人是谁吗?“玉蓉故作神秘。

    “谁啊?“陆轶翔很是好奇。

    “就是少爷,就是他去南山村收集的证据。“玉蓉自豪地扬起了头。

    “啊?是霖儿?“陆轶翔又惊又喜。

    “怪不得渡边一直不肯放过霖儿,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怀疑霖儿,所以严刑拷打,把霖儿折磨得不成人样。“陆太太一听是儿子所为,立刻紧张起来。

    “现在日本人细菌实验的事情败露了,他们一定会迁怒于霖儿的,得赶快让霖儿和淑娴离开这儿,越快越好。“陆轶翔不由得为儿子的处境而担忧起来。

    “对,老爷,不能再让霖儿和淑娴被日本人抓走了,让他们今晚就动身。“陆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搓着双手。

    “事不宜迟,你赶快给他们准备一下,我上楼去通知他们。“陆轶翔说完,上楼去了。

    淑娴和昱霖正在对照着那份名单上的住址,在香港地图上圈划,忽然,陆轶翔推门而入,昱霖连忙把名单和地图收起来。

    “霖儿,淑娴,你们俩听好了,今天晚上就离开家,去香港,我待会儿会给宏运船务的田经理打电话,你直接去船务公司找他,他会安排你们离开广州。“

    “爹,我们必须今天走吗?“昱霖没想到父亲会这般急迫。

    “宜早不宜迟,报纸上登了南山村的细菌实验的事情了,我估计日本人还会盯上你,渡边这个家伙不好对付,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好,我和淑娴收拾一下。“昱霖连忙起身去收拾行装。

    “爹,我想再去看看鸣儿。“淑娴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去吧,跟儿子告个别吧。“陆轶翔眼里闪着泪光。

    在陆府的草坪上,鸣儿正在跟玉蓉玩皮球。

    淑娴轻轻地呼唤了一声:“鸣儿。”

    鸣儿听见淑娴的叫声,张开双臂,朝淑娴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鸣儿扑向淑娴的怀抱,淑娴把脸紧紧地贴在儿子的小脸上。鸣儿已经三岁多了,长得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粉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

    “妈妈,妈妈,鸣儿要妈妈。“鸣儿伸出小手,摸着淑娴的脸。

    昱霖从淑娴的手上接过儿子,把他向上抛,鸣儿高兴极了,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鸣儿好高哦,鸣儿飞上天了。“昱霖平抱着儿子做开飞机状,鸣儿两只小手张开,仿佛是飞机的翅膀,父子俩在草坪上玩得不亦乐乎。

    昱霖停了下来,亲了亲儿子。

    “爸爸,再来,再来玩飞飞机。“鸣儿张开双臂。

    “好,爸爸带鸣儿飞。“昱霖觉得平日里太亏欠儿子了,此时就要跟儿子告别了,他要跟儿子好好地玩个够。

    淑娴望着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眼泪哗哗直流。玉蓉在一旁也忍不住抹眼泪。

    “玉蓉,我把鸣儿交给你了。“淑娴抹了抹眼泪,但鼻子一酸,泪水又禁不住哗哗直淌。

    “淑娴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你和少爷就放心走吧。“玉蓉紧紧抱着淑娴,安抚她。

    昱霖跟鸣儿玩累了,鸣儿躺在昱霖的身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昱霖抱起儿子,亲了又亲,淑娴接过儿子,久久不愿放手,昱霖见状,拍了拍淑娴的肩膀,把儿子抱过来交给玉蓉。

    玉蓉抱着鸣儿回房去了。

    陆太太把一个干粮包裹和金银细软交给昱霖:“霖儿,你和淑娴要多加小心,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等过些日子,世道太平了,再回来。“

    陆太太边说边抽泣,跟淑娴抱了抱,又跟儿子抱了抱。

    “妈,你放心,你和爹自己要多加保重。我们走了。“昱霖吻了吻母亲的脸颊,和父亲拥抱了之后,然后转身离去。

    昱霖一手拎着皮箱和包裹,一手拉着淑娴,往门口走去。

    忽然,耀叔从门口匆匆跑了进来。

    “少爷,少奶奶,外面来了好些个便衣,把陆府都围住了。“

    “快,快进屋。“陆轶翔赶紧把儿子拉进屋里:”看来,渡边已经开始动手了,大门出不去了,耀叔,阿成,你们快点去把佛堂的供桌搬开,让少爷和少奶奶从地道出去。“

    耀叔和阿成连忙跑去佛堂,搬开供桌。

    “爹,妈,儿子儿媳不孝,不能在二老身边尽孝,照顾你们,反而让你们担心了。“

    昱霖和淑娴双双跪下,向二老磕头。

    “霖儿,淑娴,自己保重啊,爹舍不得你们啊!“

    陆昱霖老泪纵横,陆太太掩面而泣。

    “走吧!快走吧!“陆轶翔抹了抹眼泪,催促昱霖。

    “走!“昱霖拉起淑娴,朝密道走去。

    等昱霖和淑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陆轶翔吩咐耀叔把盖板盖上,把供桌恢复原状。

    陆轶翔望了望佛堂,轻轻地把门关上。

第四十九章 金蝉脱壳

    “走,如琴,我们上楼去。“陆轶翔牵着太太的手,朝楼上昱霖和淑娴的卧房走去。

    “把窗帘拉起来,把灯全都打开。“陆昱霖吩咐妻子:”来,如琴,坐到琴凳上来。“

    “老爷,你这是想干什么?“陆太太疑惑不解。

    陆轶翔打开琴盖:“我好久好久没弹琴了,今天我就重温一下。“

    陆昱霖在琴键上弹奏出一串美妙的旋律:“如琴,你跟我一起弹吧。我以前教过你的。“

    “老爷,这么多年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怕跟不上你的节奏。“陆太太觉得自己的指法有些生疏,怕把曲子弹错了,破坏了陆轶翔的兴致。

    “没关系,想怎么弹就怎么弹。“陆轶翔并不在乎琴艺的高低,也不在乎曲子的难易,只要琴声不断,那目的就达到了。

    “那我试试。“

    二楼卧房里传出美妙的琴声,守在陆府外的便衣们听到琴声,看见一男一女弹琴的剪影,呵呵一乐。

    “这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悠闲惬意。“一个便衣望着剪影,摇了摇头。

    “到底是大户人家,沉得住气,泰然自若。“另一便衣听着悠扬的琴声,很是陶醉。

    “你们俩盯紧了,万一陆昱霖趁夜色逃跑了,你们可吃罪不起。“一个小头目走了过来,提醒这两个只顾欣赏音乐的便衣。

    “组长,你听,钢琴声一直响着呢,那小两口浪漫着呢。“

    “可别掉以轻心,只要陆昱霖一离开陆府,就进行抓捕,还有他太太,也一块儿抓。“

    “明白。“

    琴声一直不断,到夜半时分,便衣们开始打盹了,等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凌晨,而琴声依旧。

    “怎么回事,这小两口不睡觉,就一直在弹琴?这好像有点反常。“便衣组长觉得有些蹊跷。

    “要不,进去看看?“另一个便衣建议道。

    “慢着,还是先请示一下渡边大佐。“便衣组长连忙去给渡边打电话。

    渡边接到电话,说是陆昱霖夫妇弹了整晚的琴,甚觉奇怪,忽然有种不祥之兆向他席卷而来。

    “快,快进陆府,见到陆昱霖和他太太,马上抓捕。“渡边觉得不妙,立即下令抓捕陆昱霖和许淑娴。

    便衣得到命令,立即闯进陆府,有几个便衣冲上二楼,推门一看,原来是陆轶翔夫妇坐在琴凳上弹钢琴。

    “怎么是你们?弹了一整夜的钢琴?“便衣组长大为吃惊。

    “老夫聊发少年狂,想弹就弹。这是在我家,我想干啥还要通报你们吗?“陆轶翔看着一筹莫展的便衣特务们,由衷感到一阵狂喜。

    “陆昱霖呢?“

    “前两天就没回来。“陆轶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那他太太呢?“

    “也没见着。你们找他们俩所为何事啊?“

    “胡说,昨天傍晚,我们有人看见他了。“

    “我说他们夫妇不在家,你们不信,那你们搜好了。“陆轶翔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便衣组长使了个眼色,几个特务开始在陆府遍地寻找,可是,连个踪影都没见着。

    “陆老先生,麻烦你跟我们去一下陆军特务机关,把你儿子的事情说清楚。“便衣组长见找不到儿子了,就只能拿老子充数。

    “不行,你们不能把老爷带走。儿大不由娘,你们要找我儿子,尽管去找,但你们不能牵连老爷。“陆太太用身体挡住丈夫。

    “陆太太,你放心,我们只是请陆老先生去问个话,问完了,就送他回来,毕竟陆老先生是维持会的会长,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

    “如琴,你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走一趟,一会儿就回来。“陆轶翔安慰一下如琴。

    陆轶翔跟着便衣们走出陆府,上了他们的车,驶向陆军特务机关。

    渡边在陆军特务机关办公室门口迎接。

    “陆老先生,不好意思,劳烦你移驾此地。请进。“

    “渡边先生不用客套,有什么事就问吧,问完了,我可以早点回家,省得内子焦灼不安。“陆轶翔走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陆老先生果然爽快。我想问一下陆老先生,陆公子到底去哪里了?“

    “犬子本该在报社上班,不过,我昨天打过电话,报社同仁说有两三天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所以,我跟你一样,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哦?是吗?都两三天没见到陆公子了?“渡边对陆轶翔的回答甚是吃惊,这跟他所掌握的情况相去甚远。

    “嗯,等他回来后,我得好好教训他,都已经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陆轶翔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

    “那少奶奶呢?怎么也不见少奶奶的踪影呢?“

    “我媳妇原本是越秀中学的教员,不过像我们这种人家,是希望女人结了婚之后就相夫教子,不用再抛头露面,但我媳妇喜欢教书,喜欢跟学生在一起,所以,我们也就随她了,这两天她也没着家,我猜她应该是跟霖儿在一起,或许两人结伴出去游玩了,忘记给家里捎信了?这俩孩子,像是没长大似的,还这样让人操心。“

    “这么说来,陆老先生真的是不知道你儿子和儿媳的行踪?“

    “不知道,如果渡边先生有他们的消息,请尽快通知老夫,我一定会对他们施以家法。“

    “好的,好的,打扰了,陆老先生,来人,送客。“

    望着陆轶翔昂首挺胸地走出特务机关,渡边气得七窍生烟:“这个老狐狸,跟我装糊涂。来人,密切注意陆家人的行踪,要多加留意,陆轶翔是否会与儿子联络。“

    “哈伊。“

    陆轶翔回到陆府不久,山田给他来了电话。

    “陆会长,明天是我们广州维持会和日中亲善友好协会成立三周年的日子,为此我们打算召开记者招待会,我打算在会上宣布对你的任命,并且请你发言。“

    “明天?“陆轶翔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

    “是的,明天下午三点,我会亲自来接你和夫人。“

    “我夫人最近身体欠佳,她就不用去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好的,陆会长,明天见。“山田满心欢喜地挂上了电话,嘴角扬起一阵狞笑:”地头蛇又怎样?还是被强龙踩在脚下。陆轶翔,你再心高气傲,我也要让你变成我们大日本的一条狗。“

    傍晚,陆轶翔拉着肖如琴的手,在草坪上散步。

    “如琴,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了吧,辛亥那年你从欧洲回来之后,我们两家就订亲了。”

    “是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你从一个大小姐变成了奶奶,我也从一个大少爷变成了爷爷,岁月如梭啊。想当初我也是和霖儿一样,怀揣着救国梦,一心想着如何振兴国货,把洋人赶出中国去,所以,我就开办了许多实业公司,一路走来,真可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老爷,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有这么多感慨?”陆太太觉得今天老爷有些异样。

    “人老了,难免会触景生情,感慨良多。如琴,假如我,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我先走一步,你自己要多加保重。”

    “老爷,你瞎说什么呢?你可别吓我,什么不好假如,偏偏说这个,呸呸呸。”

    “如琴,这个问题我们是避免不了的,我都快六十的人了,早就已经到了黄土埋半截的岁数了,现在世道又是这么乱,有时不得不去想这个问题。”

    “老爷,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我知道自打山田让你出任维持会会长之后,你就一直吃不好,睡不着。这些天都瘦了好多。人在屋檐下,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霖儿,淑娴他们会理解你的。你终究不是黎友棠和冯连发这类的汉奸。”

    “可只要山田把我这面旗帜竖起来,广州的大大小小的商户,实业家都会臣服在日本人的脚下,广州的工商业就全给日本人垄断,那广州就可能成为日军在华的后方基地,给军方提供物资去打我们自己人。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老爷,没这么严重吧。”

    “如琴啊,就算是我杞人忧天,但如果我当了这个维持会的会长,那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奸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我都说了,我都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我怎能做出晚节不保的蠢事来呢?”

    “那老爷,你如果拒绝的话,日本人能放过你吗?”陆太太不由得为陆轶翔捏了一把汗。

    “唉,如琴,你看,我随便跟你聊聊,却让你担心了。”陆轶翔拍了拍如琴的手:“好了,好了,我们去看看鸣儿吧。”

    “嗯,老爷,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们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鸣儿又是那么可爱,等过两年,霖儿和淑娴再生几个,那我们就子孙满堂了。”

    “你说的没错,等这世道太平点,让霖儿和淑娴再多生几个。”

    陆轶翔和陆太太走进玉蓉的屋子里,见玉蓉正在摇摇篮,哄鸣儿睡觉。

    “嘘,太太,小少爷刚睡着。”

    陆太太看见鸣儿的眼睑上还挂着泪水,便心疼地问玉蓉:“鸣儿刚才又哭啦?”

    “天天吵着要妈妈,见不到妈妈,就哭个不停。”

    “这是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离开娘呢?”陆太太用手绢给鸣儿拭去眼泪。

    “唉,什么世道,好好的一家人,被弄得骨肉分离,难见踪影。”陆轶翔望着可怜的孙儿,捏紧了拳头。

    “好了,老爷,我们回房歇息去吧。”

    “走吧,如琴。”陆轶翔拍了拍如琴的手。

第五十章 取义成仁

    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宁静,星辰寂寥,月光慵懒,万物似乎都已平息静卧。没有人会去思考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去费心费力地去猜测明天的日子会变得怎样,反正在这迷乱的尘世间,能睡个安稳觉,醒来还依旧活着,这就是一种天赐,许多人连这个福分也没有,过了昨天,就没有了今天,过了今天,就没有了明天。

    陆轶翔却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明天他的命运会怎样改变。面对明天,他心潮澎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望了望身边熟睡的妻子,轻轻地掀开被子,站起身来,穿上长衫,朝佛堂走去。

    走进佛堂,陆轶翔把所有的灯打开,而后,把所有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烛光映衬着陆轶翔那张饱含沧桑的脸。陆轶翔用软布轻轻地擦拭着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拂去浮尘,然后把这些牌位一个个放置整齐。

    陆轶翔整了整衣领,掸了掸衣袖,屈膝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三叩首。

    “陆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陆轶翔向你们磕头谢罪,小儿陆昱霖为抗日救国而身陷囹圄,作为父亲,我为能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欣慰,自豪。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的儿子遭受苦刑而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因而,我不得不低头,卑躬屈节向日本人求情,请他们放霖儿一条生路。日本人以霖儿的生死为筹码,要挟我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我救子心切,因此违心地应承下来,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违家训,无颜以对列祖列宗。但我也得对得起如琴,我的结发妻子,我不能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今后风烛残年无依无靠。不过,我陆轶翔再糊涂,不会忘了家仇国恨,不会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不会忘了我陆轶翔是世代忠良的后人。我在此立誓,吾当以死明志,不辱家风。望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福佑我陆家子孙。”

    陆轶翔祷告完毕之后,又虔诚地三叩首,然后起身,他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觉得陆家的祖先一定会听到自己的心声,一定会理解他的无奈,一定会宽恕他的违心,一定会赞许他的抉择。

    下午两点半,山田的汽车来接陆轶翔。

    陆轶翔整了整那件青色长衫,拿了公文包,跟陆太太告别:“如琴,我走了。”

    陆太太点了点头:“老爷,我等你回来。”

    陆轶翔又转向玉蓉:“玉蓉,照顾好太太和小少爷,拜托了。”

    玉蓉赶紧点头:“我会的,老爷,您放心吧。”

    “耀叔,胖嫂,你们都是我们陆府几十年的老人了,陆府的上上下下全靠你们了。”

    “老爷,这是我们应当应分的。”耀叔连忙回应。

    “胖嫂,虎仔这孩子正值发育的时候,得让他吃饱吃好,吃饭时老别敲他筷子,让他多吃点,我们陆家养得起。”陆轶翔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快成人了,别老让你娘生气,你别老拿弹弓往那棵枣树上弹,那棵树上的枣子都给你弹光了,今年大家可就没得吃了。”

    虎仔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手里抚弄着那只昱霖给他做的牛皮弹弓。

    陆轶翔又转过身,找阿成:“阿成呢?”

    “老爷,我在这儿呢。”阿成从耀叔后面钻了出来。

    “阿成,你什么时候娶媳妇,红包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阿成挠挠头:“老爷,你想的真周到,我还没媳妇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玉蓉都不小了,该成家了。”

    玉蓉羞涩地低下了头。

    “爷爷,爷爷。”鸣儿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哎,我的心肝宝贝。快让爷爷抱抱。”

    陆轶翔把公文包交给身旁的阿成,一把抱起孙儿,用胡子去扎他。

    “爷爷的胡子像刷子。”鸣儿咯咯咯笑了起来。

    “鸣儿要听奶奶的话,不可以太调皮,要按时吃饭,睡觉,懂了么?”陆轶翔眼里满是浓浓的宠爱。

    鸣儿点点头:“嗯,鸣儿乖,鸣儿听话。”

    “好了,我走了。”

    陆轶翔把鸣儿交给了玉蓉,从阿成手里接过公文包,然后和太太紧紧拥抱了一下。

    “老爷,我等你回来。”陆太太又重复了一遍。

    陆轶翔笑了笑,挥了挥手,上了山田的汽车。

    广州维持会和日中亲善协会三周年的庆祝大会被安排在广州最豪华的爱群酒店里进行,整个广州的日伪官员,商界大佬,名流乡绅,闻人明星等要人都齐聚一堂。

    会议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一派喜庆。山田一雄领着陆轶翔走进会场,不一会儿,身穿军服的渡边一郎也走了进来。

    “陆老先生,你能亲临此次大会,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渡边见陆轶翔已经到会场了,连忙走过去打招呼。

    “渡边先生太抬举我了。陆某人不敢当。”

    “陆公子还没消息吗?”渡边对陆昱霖的失踪耿耿于怀。

    “渡边先生那儿可知犬子的下落?”陆轶翔反问一句。

    “目前还没有,如果陆公子有消息的话,还请陆会长通知在下。”

    “机关长那里若是有犬子的消息,也望告知我一声。”

    渡边尴尬地笑了笑:“一定,一定。好了,陆会长,我先去那儿打打招呼。”

    “请便。”

    陆轶翔扭头看见陆昱霆也出现在会场,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连忙走了过去。

    “昱霆,你怎么也来了?”陆轶翔很是吃惊。

    “是山田派人把我硬拉来的,大伯,我听山田说,你要出任维持会会长?”

    陆轶翔拍了拍昱霆的肩膀:“昱霆,大伯的为人你清楚。”

    昱霆点了点头。

    “好了,大家请静一静,我们的庆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山田拉着陆轶翔坐在主席台上。

    “各位广州的达官要人,巨贾公卿,今天是我们日中亲善协会和广州维持会成立三周年的纪念日,作为日中亲善协会的会长,我感谢在座的各位对我的大力支持,希望大家继续精诚合作,让广州成为*****圈的典范。”

    下面一阵稀稀拉拉的鼓掌声。记者们则跑过来拍照。

    “我来介绍一下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我想大家一定不陌生,他就是广州商会会长陆轶翔先生,不过,现在陆先生又多了一重身份,他将出任我们广州维持会会长一职。”

    山田说完,站起身来,双手把委任状递给陆轶翔。陆轶翔也站起身来,右手接过委任状,瞄了一眼,便放在桌上。

    “陆先生,把这个委任状拿起来,让记者们拍个照。”山田在一旁轻声提醒。

    陆轶翔置之不理,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山田见陆轶翔没有动静,便把委任状拿起来,塞在陆轶翔的手上,陆轶翔“啪”的一声把委任状扔在桌子上,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报纸。

    下面的嘉宾都被陆轶翔的举动惊呆了,会场里鸦雀无声。

    “在座的各位都是广州市的达官贵人,名流商贾,自打日本人进入广州之后,大家的生意如何?生活如何?广州的老百姓过得怎样?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吧。我这儿就是这三年多以来,日本人在广州的‘功绩‘。”

    陆轶翔翻开报纸,继续道:“自1937年8月31日起,日军前前后后对广州进行了十四个月的轰炸,广州市民死伤无数。工厂,学校,码头,医院,教堂等成为一片废墟。牛山要塞炮坑变成了万人坑,白骨皑皑。1938年10月21日,日军攻占广州,日军8604部队在中山大学和南山村把难民营里的难民当作实验品,在他们身上进行鼠疫,霍乱,疟疾等试验,甚至还有活体解剖。日军还在广州市内遍设慰安所,**妇女,日本人还在广州开设了许多日资银行,发行无法兑现的军票,掠夺我们大量的财富,日本人还垄断广州的商业市场,规定当地物资只能贱卖给日军,不得自由买卖,广州市有多少商家因此而倒闭,我不知道这就是山田先生嘴里的*****圈的典范?”

    “陆轶翔,你这是污蔑。”

    山田万万没想到,陆轶翔的就职演说演变成了对日军罪行的控诉,气得暴跳如雷。

    “污蔑?我手上的报纸,三年多以来的新闻报道和照片难道都是捏造?”陆轶翔手举报纸,高声质问。

    “陆轶翔,你今天打算来砸场子的吗?”山田厉声喝道。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揭露真相,让世人明白你们日本人伪善的嘴脸。”

    陆轶翔拿起桌上的委任状,把它撕得粉碎,往空中一抛:“要想让我陆某人成为汉奸走狗,日本人的帮凶,绝无可能。”

    “你,你,你是不想活了。”山田一雄的那张脸狰狞可怖,咬牙切齿地望着陆轶翔。

    “从一走进这扇门,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虽无力杀贼,但我能保住身为中国人的名节,我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记者们纷纷用笔,用镜头记录陆轶翔的铮铮风骨。

    站在一边的渡边一郎掏出手枪,朝陆轶翔射击,陆轶翔胸部中枪倒地,会场上一片混乱,大家纷纷夺路而逃。

    昱霆从人群中挤到陆轶翔身边,呼喊着:“大伯,大伯,你醒醒,醒醒啊。”

    陆轶翔张了张嘴,从喉咙口挤出几个字:“昱霆……昱霆,我们……我们陆家……全……全靠你了。告诉……告诉昱霖,他爹……他爹为……为他……骄傲。替我……替我报……”

    陆轶翔在昱霆的怀里咽了气。昱霆抱着大伯的遗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五十一章 惊闻噩耗

    陆太太站在陆府门口向外张望。

    “都到这个点了,怎么老爷还没回来?”陆太太两只手不停搓捏着:“玉蓉,我怎么老是右眼皮跳不停,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太太,没事的,可能是你这两天没睡好吧。”玉蓉握了握陆太太的手。

    “不是,我总觉得这心里慌,没着没落的。”

    忽然,耀叔恸哭悲号着进来了:“太太,太太,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陆太太声音颤抖起来。

    “老爷,老爷殁了。”耀叔边说边跺脚。

    “啊?你再说一遍?”

    “老爷,老爷被日本人打死了。”耀叔跪在陆太太面前,嚎啕大哭。

    陆太太愣在那儿,忽然直挺挺地朝后面倒了下去。玉蓉和耀叔连忙扶住她。

    “太太,你醒醒,你快醒醒。”玉蓉大声疾呼。

    “玉蓉,掐人中,快掐人中。”耀叔在一旁对玉蓉说。

    玉蓉用拇指用力掐了掐陆太太的人中,陆太太呼出一口气,醒了过来:“老爷,老爷在哪儿呢?”

    “昱霆少爷马上就把老爷的遗体抬过来。”

    正说着,昱霆哭着跑了过来,后面的家丁抬着门板,把陆轶翔送入陆府。

    “老爷啊……老爷,你这是怎么啦?”陆太太望着丈夫惨白惨白的脸,轻抚着青色长衫的胸前那片血迹,哭晕过去。

    “快把太太扶到里面去。”耀叔连忙吩咐玉蓉。

    玉蓉哭着去搀扶陆太太。耀叔指挥家丁们把门板放在客厅里的几条长凳上。

    陆府上下哀声一片。

    “昱霆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怎么会被打死的?”玉蓉边抹泪,边问昱霆。

    昱霆把在爱群酒店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太太他们。

    “我应该早就猜到了,老爷这几天一直拉着我的手,跟我谈起以前的事,他临走前,对我和你们说的话,其实是在向我们道别,可我怎么就这么傻,当时就没听明白呢。”

    “老爷临走前还让我好好照顾虎仔。”胖婶想起陆老爷临走之前对他们母子的关心,悲从中来,抱着虎仔,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老爷还让我快点成家呢。”阿成一想到老爷临别前跟他说的话,伤心地用袖子擦眼泪。

    “我伺候了老爷快五十年了,老爷死得太惨了,太冤了。”耀叔老泪纵横。

    “老爷他呀,迟早是要舍生取义的,他是不会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良心,对不起黎民社稷的事的,从山田让他当那个维持会会长开始,老爷就抱着必死的心,我懂他,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伯母,大伯已经走了,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昱霆含着泪,拉着陆太太的手。

    “昱霆啊,你是好孩子,霖儿和淑娴都不在家,你大伯的后事还得靠你帮着料理。”

    “伯母,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操办好大伯的后事,让大伯能安心地走。”

    陆太太走到陆轶翔的遗体前,用袖子拂去他脸上的灰尘,用手轻抚他的头发。

    “老爷,昱霆办事向来稳重细心,让他来料理你的后事,你就安心地去吧。”

    “玉蓉,你扶太太回房吧。”耀叔望着呆滞的陆太太,对玉蓉耳语了一声。

    “太太,我扶你回房去吧。”玉蓉站在陆太太一旁,要去搀扶她。

    “不用,我要陪着老爷,让我再跟老爷待一会儿吧,玉蓉,你去把鸣儿抱出来,让他也见见爷爷吧。”

    “嗯。”玉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朝房里走去。

    玉蓉把鸣儿抱了出来,鸣儿见到躺在门板上的陆轶翔,连忙跑过去,摇了摇他的身子。

    “爷爷,爷爷,你醒醒,爷爷,你起来陪鸣儿玩好吗?”

    周围的人见状,都掩面而泣。

    鸣儿见爷爷没反应,连忙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奶奶,爷爷不理我,爷爷睡着了,摇都摇不醒。”

    陆太太一把抱住鸣儿,嚎啕大哭起来,其他人也都悲从中来,哭天抢地。

    “昱霆少爷,我看还是先把老爷入殓了吧。”耀叔擦干泪,望着昱霆。

    “好,耀叔,你去操办吧。”昱霆含泪点了点头。

    “阿成,跟我去取金丝楠木棺材。”

    不一会儿,耀叔和阿成把一副金丝楠木棺材抬进客厅,同几个家丁一起把陆轶翔的遗体从门板上搬入棺材内。然后,耀叔和阿成还有昱霆府上的家丁开始布置灵堂。

    闻讯赶来的秋莲望着陆逸翔的遗体,泣不成声:“大哥,大哥啊,你怎么也遭此横祸啊?嫂子!”

    妯娌俩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正当陆府上下布置灵堂之时,陆府门口喧闹起来,一些广州市的工商代表和陆轶翔的生前的同仁好友,街坊邻里,厂里的工友,难民代表,还有一些普通的市民都纷纷前来吊唁。

    一位乡绅模样的长者来到陆昱霆面前。

    “贤侄,陆老先生生前是我们广州市的商界领袖,是大伙公认的陆大善人,何况陆老先生一身正气,死得轰轰烈烈,他的后事决不能草草了事,我们一些乡绅和商会的兄弟们刚刚都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要公祭陆老先生。由商界大佬们出资,有声望的名士主持葬礼,社会贤达作悼词,我们要把陆老先生的葬礼搞得风风光光。”

    “多谢庄老前辈想的周到,请受晚辈一拜。”陆昱霆连忙双膝跪下,向庄熙卿老先生叩首。

    “贤侄请起。”庄老先生转身向后面的人挥了挥手:“来啊,快把挽联和挽幅挂起来。”

    从人群后走出来一群人,把一条巨大的挽幅和两条一丈开外的挽联挂在客厅外的横梁和廊柱上。

    挽幅上是白底黑字四个遒劲的大字:“浩气长存”。而挽联上写的是:

    誉满商海,扶危济困彰显铁骨侠情;名留天下,取义成仁昭示碧血丹心。

    庄老先生率先向死者行跪拜礼,身后前来凭吊的达官贵人也紧随其后,纷纷行礼。

    陆太太和昱霆,玉蓉,鸣儿,耀叔,阿成,胖嫂,虎仔等人都披麻戴孝,向来宾们叩首致谢。

    第二天,广州的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报道了陆轶翔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事迹。一时间,全广州都沸腾了,都在为陆轶翔的铮铮铁骨叫好,报刊杂志都连篇累牍地进行跟踪报道。民情激愤,民怨沸腾。

    渡边和山田没想到陆轶翔的死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原本想要镇压那些前来祭奠的百姓,但因悲愤的人们声势浩大而被迫放弃。

    陆太太因为哀痛欲绝而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几天粒米未进,没过几日便已憔悴不已,形容枯槁。

    入夜,陆太太忽然有了点精神,玉蓉连忙把她扶起。

    “太太,你想吃点吗?我给你盛一小碗粥,好吗?”

    “好啊,玉蓉,给我盛一小碗来。”

    玉蓉一听,喜不自禁:“哎,我这就去。”

    玉蓉一小口一小口地给陆太太喂下了一小碗粥。

    “玉蓉。”陆太太支起身子,拉住玉蓉的手:“玉蓉,我时日无多,有件事我要拜托你,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太太,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玉蓉决不推辞。”

    “玉蓉啊,你去灵堂,把昱霆叫来。”

    “好,我马上去。”

    灵堂内,昱霆戴着重孝,望着伯父的遗像,把一把把纸钱扔进火盆里。

    玉蓉把在灵堂守灵的昱霆叫到陆太太床前。

    “伯母,你找我?”

    “昱霆。”

    陆太太叫了一声,忽然一阵咳嗽,昱霆连忙给伯母拍背。

    “昱霆。”陆太太拉着昱霆的手,又拉起玉蓉的手,把两只手搁在一起:“玉蓉,你已经二十五六了,该嫁人了,昱霆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你跟着他,不会受苦,我也就放心了,鸣儿我就拜托二位了。”

    陆太太说完,用尽气力从床上爬起,跪在地上,向昱霆和玉蓉磕头。

    昱霆和玉蓉见此,大吃一惊,连忙跪下:“太太,太太,你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不是要折煞玉蓉了吗?”

    “伯母,你快起来,您是长辈,您不该给我们小辈行礼。”

    “昱霆,玉蓉,霖儿和淑娴逃亡在外,生死不明。鸣儿是我最最放不下的,他是霖儿的唯一血脉,你们一定要把他抚养成人。”

    “伯母,我答应你,你快起来。鸣儿就是我的亲骨肉,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他培养成人。”昱霆把伯母搀扶到床上。

    “太太,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玉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鸣儿不再是你的小少爷,他是你的儿子,你就是鸣儿的娘。你也是啸儿,吟儿的娘。玉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懂,我懂。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太太,您就放心吧。”玉蓉锥心泣血,明白陆太太用心良苦,临终都不忘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昱霆,给鸣儿找个好的归宿。

    陆太太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玉簪交给玉蓉。

    “玉蓉,这簪子都跟了我三十多年了,是霖儿的奶奶给我的,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作为你的嫁妆。”

    “太太。”玉蓉双手捧着玉簪,哭得像个泪人。

    “好了,这样我就能瞑目了,我要到泉下找老爷去了,我要跟霖儿他爹会面去了。轶翔,我来了,你等等我。”

    陆太太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嘟哝着,没过多久就咽气了。陆太太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挂着笑,也许她真的看见老爷在向她招手,她和他再也不分开了。

    昱霖和淑娴分头在香港为解救这些文化名人而奔波。

    一日,他在报摊上看到一则《数万广州市民自发前往陆公馆凭吊商界领袖陆轶翔先生》的新闻,他顿时惊呆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给报贩,抱着一大堆报纸回到寓所。

    陆昱霖翻看一张张登载着凭吊他父亲的照片的报纸,泪水刷刷直流。

    “爹……”陆昱霆声嘶力竭地悲号一声,晕倒在地。

第五十二章 营救计划

    淑娴回到寓所,看见昱霖昏倒在地,又看到散落在房间的报纸,拿起一看,顿时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昱霖,你醒醒,醒醒呀。”淑娴连忙把昱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脸颊。

    昱霖睁开眼睛,见是淑娴,夫妇俩抱头痛哭,忽然,一口鲜血从昱霖的嘴里喷涌而出。

    “昱霖。”淑娴见昱霖口吐鲜血,一阵惊慌。

    “淑娴,我爹没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我爹最后一面。”昱霖伏在淑娴的肩头,涕泗横流。

    “昱霖,你冷静点,我们现在是日本人追捕的逃犯,我们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不管,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哪怕我就是死在我爹的坟前,我也要回去。”

    昱霖不管不顾,像个孩子般的嚎哭不已,淑娴抱着昱霖,也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忽然有人敲门,淑娴警觉地跑到门口。

    “谁?”

    “是我,淑妍。”

    淑娴把门打开,淑妍和明峰还有许恒亮一起进来了。他们见满地的报纸,知道昱霖已经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

    “昱霖啊,你爹的事我也是刚知道,这些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你爹一身傲骨,一身正气,令人肃然起敬。”许恒亮抱着陆昱霖,泪水夺眶而出。

    “昱霖,我们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们来,就是协助你回广州,你和淑娴从珠江的密道口回去,船我已经安排好了。祭奠完你爹,我们再护送你回香港。”徐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力量,让他振作起来。

    昱霖紧紧地握着明峰的手,点点头,同意明峰的安排。

    “我也要去祭奠一下陆兄。”许恒亮擦干眼泪。

    “爹,你回广州之后,就留在陆府,我们会派人接你去我们抗日游击队。”淑妍提议。

    “不,明峰,淑妍,香港的那批文化界人士我比较熟,还是让我回香港,协助昱霖淑娴他们。”

    “也好,就按爹说的办吧。昱霖,淑娴,我们在香港等你们。”

    当天夜晚,昱霖和淑娴,许恒亮就坐着小船沿深圳河溯流而上,一直行到珠江密道的出口处,三人登岸后,搬开密道的口的石块,便从密道内走进陆府的佛堂处。

    玉蓉听到佛堂内有声响,连忙过来查看,发现声音是从密道里传出,连忙叫阿成和耀叔搬开供桌,掀开盖板,昱霖和淑娴还有淑娴的爹一块儿走了出来。

    “少爷,少奶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太太都走了。”玉蓉见到昱霖后,泣不成声,抱着他哭诉着。

    “什么?我妈也……”昱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一般,怔住了。

    “太太是昨晚病逝的,她这些天太伤心了,粒米未进,昨天喝了一小碗粥之后就殁了。“玉蓉边擦泪,边叙述。可那眼泪就像是掉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个没完。

    ”妈……”

    昱霖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疾步跑进灵堂,那里放着两副棺材。昱霖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家慌忙把昱霖扶起。

    “昱霖,你醒一醒,醒一醒。”

    昱霖睁开眼睛,望着昱霆。

    “大哥。”兄弟俩抱头痛哭,难以自已。

    淑娴跪在公公婆婆的灵柩前,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玉蓉抱住淑娴,悲痛欲绝。

    耀叔拿来孝衣,让昱霖和淑娴穿上。给许恒亮拿来一根孝带扎在腰间。

    “昱霖,你要节哀,大伯和伯母都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活下去。你可千万不能垮了。”

    “是啊,昱霖,淑娴,你们可一定要挺住,陆家再也经不起了。”秋莲抱住昱霖,怜惜地安抚他。

    “婶婶。”昱霖抱着婶婶,哭哑了嗓子。

    “昱霖,淑娴,来,给你爹和你娘上柱香吧。”

    昱霆把两柱香分别交给昱霖和淑娴。

    昱霖和淑娴扑通一声跪在父母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香插到香炉里。

    “爹,娘,儿子媳妇不孝,我们来晚了。”昱霖和淑娴跪在那儿,泣不成声,悲号不已。

    大家把昱霖和淑娴搀扶起来。

    许恒亮也点了一炷香朝陆轶翔和肖如琴夫妇的遗体行礼。

    “亲家公,亲家母,没想到你们身体这么硬朗,却走在我的前面了,陆兄,你在爱群酒店的陈词振聋发聩,已经引起广州市民的共鸣,大家都在悼念你,你的死再次唤醒了民众,大家都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你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昱霖,淑娴,自打伯父去世之后,渡边就把你们的通缉令贴在广州的各个车站,码头,你们还是要尽快离开广州。”昱霆不无担忧地提醒昱霖和淑娴。

    “是啊,昱霖,淑娴,你们可不能在这儿久待,万一给日本人知道,那你爹你娘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啊。”秋莲也为此而忧心忡忡。

    “让我再看一眼吧。”昱霖望着躺在棺材里身穿寿衣的父母,又悲号起来:“爹,妈,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你们的养育之恩,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爹,娘,你们安心地走吧,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淑娴抹了抹眼泪,神情坚定。

    淑娴擦干眼泪,望了望玉蓉。

    “玉蓉,鸣儿呢?”

    “已经睡了。”

    “我去看看他。”

    淑娴走进玉蓉的房间,走到小床边,鸣儿睡的正香。

    淑娴摸了摸鸣儿的脑袋,泪水滴落在儿子的脸上。

    “玉蓉,爹,娘都没了,鸣儿就全交给你了。”

    “淑娴姐,太太临终前已经把鸣儿托付给我和昱霆少爷,让我和昱霆少爷成亲,以后,鸣儿就跟我们过,我会把小少爷当自己孩子一样抚养长大的。”

    “这样最好,谢谢你,玉蓉。”

    “你和少爷在外面要多加小心啊。”

    “嗯,我们知道。”

    昱霖和淑娴见过父母最后一面之后,便又从密道离开,坐着小船去往香港。

    陆轶翔的公祭在广州越秀公园的大草坪上举行,广州市的各个团体、机构、协会、组织,各界代表,名流商贾、乡绅闻人和广大市民都纷纷自发聚集于此,悼念陆轶翔。

    公祭之后,陆昱霆带着庄老先生等一干人把陆轶翔夫妇的棺椁合葬在陆家祖坟里。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香港,香港沦陷。在香港开展抗日救亡工作的大批内地文化人士和知名民主人士处境十分危险。时任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的***,多次急电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领导人,要求坚决执行中央指示,不惜任何代价,不怕牺牲,积极营救被困在港的文化界人士、爱国民主人士和国际友人,撤离港九,将他们转移到东江抗日游击区等地。

    昱霖和淑娴,明峰和淑妍,还有父亲许恒亮以及游击队的几名队员一起在寓所里研究安全撤退计划。

    “我刚才听说香港至九龙的交通被封锁了,而且还要实行宵禁,日军在街上大肆搜捕爱国人士和抗日志士,并贴出布告限令在港知名文化人必须到‘大日本军指挥部’报到,否则‘格杀勿论’。”淑娴把她白天观察到的情况向大伙通报。

    “我们现在已经通知了大约一百五十多名的爱国人士,其中包括何香凝、柳亚子、茅盾,邹韬奋、梁漱溟等重量级的文化名人。我觉得还是少量的,分期分批进行转移,一下子人太多,会引起日军的警觉。”许恒亮提出了他的想法。

    “爸爸,你说的对,人数不宜过多。“明峰也赞成许恒亮的做法:”而且这些人还得改名换姓,我已经做了一批假身份证,但数量远远不够,有的人只能混在难民中逃出去。而且,有的人需要和家眷分头转移。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对,目标小一点,不易被发觉。我们再研究一下撤退线路吧。”淑妍把地图摊开。

    “好,我来说一下。”昱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圈划起来:“明天清晨,我们把第一批二十人,在骆克道的一处平房里集中,换上老百姓的便装,打扮成‘难民’,避开日军检查站,到达铜锣湾避风港,在港口有一艘我们的大驳船,这些人就在驳船里等候。然后,我们再去接第二批。下午黄昏时,可以再去接一批。这些人到了之后,趁铜锣湾巡逻的日军换岗之际,让他们换乘三艘披有草席蓬的小艇,疾驰渡海,抵达九龙市区,明峰小组就在九龙那儿安排他们进入秘密接待点。之后,由九龙经深圳河进入广东境内,然后由深圳到达九龙峡一带,这附近马守山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可以让这些文化界人士在那儿停留,最后送他们去延安。”

    “嗯,这个计划很周密,不过,日军换岗时间和检查站的检查时间是否已经确认?”明峰点了点头,肯定昱霖的计划。

    “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检查站检查的时间是上午七点至晚上十点,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吃饭,铜锣湾的巡逻换岗时间一般是下午五点至五点三十分,日军换岗吃饭的时间约为半小时,这期间相对比较松懈。”淑娴把她的观察到的情况告诉昱霖。

    “宵禁时,关卡处日军较少,他们大多是沿街巡逻。那我们第一批一定要在早晨六点左右集中,趁日军还未大批上岗之际先行离开。第二批应该放在十二点集中,在他们吃饭时离开。这两个时间点一定要准确控制,否则可能会引起日军的注意。”

    “好,那我们分头通知这些人。”许恒亮拿起帽子要出去。

    “爸爸,外面冷,你就不要出去了,由我们几个,还有这些个队员去通知就行了,大冬天的,你的肺病还没痊愈,你还是在家待着吧。”昱霖担心老爷子的身体。

    “这不碍事,我路熟,而且,他们都认识我,我带这几个小同志去。”

    昱霖还想劝说,淑娴拦住了他:“你就让老爷子去吧,他要是不干事,心里闷得慌。”

    外面寒风扑面,昱霖等人分头去通知那些文化名人和抗日志士。

第五十三章 横生枝节

    第二天凌晨五点,昱霖和淑娴就把准备好的服装都装在包袱里,然后在骆克道一处平房里等待那些文化名人的到来。

    很快,陆陆续续地,第一批二十人到齐了,他们换上昱霖他们准备的便装,化妆成普通老百姓,朝检查站方向走去。

    检查站只有个把哨兵把守,所以通关很方便,很快,这一拨人来到了铜锣湾,一艘较大的驳船正在港口停泊着。

    昱霖看看四周一片宁静,便让这些人快速进入驳船里。

    淑娴把一个大布袋交给里面的人:“大家先吃点烧饼,喝点水吧,这艘船是靠在这里维修的,船里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锅碗瓢盆和一大桶淡水,还有一包面条,大家中午就凑合一下,等黄昏的时候,日军巡逻艇换岗时,我们再换乘小艇出海,到达对面的九龙,在那儿有人接应你们。”

    “太好了,你们安排得这么周到,这里面什么都有,我还以为要饿一天的肚子呢。”一个看上去像个艺术家的男士笑着点点头。

    “不过,大家不能走出船舱,如果被日本人发现就糟了。”淑娴提醒大家。

    “明白,明白,我们不出去。”

    “夏老,你呀,是最要自由的,恐怕第一个要出去的人就是你。”旁边一个清廋的中年人打趣夏老。

    “哎,你不要用激将法,我虽然比较闲散,但事情的轻重还是分得清的,你以为我这么傻,自投罗网,让日本人来抓我,就算是害我自己,我也不能害大家呀。不过,说句老实话,憋在这儿大半天的,是够难受的。”

    “让大家受累了。不过,时间过得很快的,天一黑就能出发,我们还要再去接一批人过来。”

    “好好好,我们一定服从安排,绝不乱说乱动。绝不越雷池一步。”夏老举起手,向淑娴保证。

    “放心吧,淑娴,我会帮你看着他的。”那个清瘦的中年人朝夏老笑了一笑。

    “好,那我先走了。”

    到了中午十一点多时,又有一批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平房。陆昱霖给他们每人一张身份证。

    “胡教授,这是你的身份证,你现在叫闫宝川,胡夫人,这是你的身份证,你现在叫赵四妹。”

    昱霖把假身份证递给他们。

    “汤大夫,你现在叫李宝瑞,你的夫人叫田翠花。”

    汤大夫接过假身份证:“夫人,你的名字太土了。”

    气质优雅的汤夫人泯然一笑:“翠花就翠花吧,只要能离开这儿,叫什么都行。”

    忽然,有位先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陆先生,我太太她,她突然早产了。”

    “是吗?魏教授,你夫人早产了?”汤大夫立刻神色凝重起来。

    “我们刚要出门,她突然间喊肚子疼,已经有点见红了,我怕大家等我等得着急,所以先过来跟大家打声招呼。”

    陆昱霖抬手看了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了。事不宜迟,这批人得赶快离开这儿。

    “魏教授,你别着急,你先跟着我们的队员过检查站,我和淑娴留下来照顾魏夫人。”

    “我也留下来吧,我是医生,能处理一些紧急情况。”汤大夫打算先留下来:“夫人,你先跟着大部队走吧,我待会儿跟你会合。”

    汤夫人点了点头,不无留恋地望着汤大夫。

    “好,就这样,星仔,你快带他们走。”陆昱霖吩咐星仔。

    “好的,来,大家跟我走。”

    等星仔带领大伙通关时,正好是十二点多,日军正忙着在岗亭里吃午饭,检查站基本没人看管,这群人很快就过了关。

    两拨人汇合了,大家在驳船里兴奋异常。

    昱霖和淑娴,汤大夫一起来到了魏教授的住所,魏夫人正躺在床上呻吟。

    汤大夫立刻给魏夫人做个初步检查。

    “魏夫人,你怎么样了?”

    “我快生了。我先生呢?”魏夫人忐忑不安,惊恐地望着来人。

    “我们让他先跟大部队走了,你这里,我们来照顾。你别害怕,我们会把你和你的宝宝顺利带出香港的。”

    “噢,谢谢你们。”魏夫人声音虚弱望着昱霖和淑娴。

    “昱霖,我们得送魏夫人进医院,我刚才给她稍微检查了一下,魏夫人胎位不正,在家里恐怕不能顺利生产,得去医院接生。”汤大夫一脸严峻。

    “好,我们这就送魏夫人进医院。”

    陆昱霖连忙抱起魏夫人,淑娴连忙在一旁照顾,汤大夫则赶快去大街上叫黄包车。

    很快,魏夫人被送进了附近的圣约翰教会医院。一个外国医生给魏夫人检查了之后,立刻决定进行手术。

    很快,洋大夫给魏夫人实施了剖腹产,一个漂亮的女婴呱呱坠地。

    “昱霖,你带汤大夫快点去铜锣湾吧,我留在这儿照顾魏太太。”

    “好的,汤大夫,我们一起走吧。”

    要过检查站了,汤大夫拿着那张假身份证,心里惴惴不安。昱霖瞄了汤大夫一眼。

    “你别紧张,汤大夫,放松些。”昱霖连忙靠近汤大夫,扶着他。

    “我怕暴露,我手心出汗。”

    汤大夫岂止是手心出汗,额头上的汗也直往下淌,手脚也颤抖起来。

    很快就轮到汤大夫了。日军接过汤大夫的假身份证,看了看。

    “你的,怎么出这么多汗?”日军望着满头大汗的汤大夫,觉得有些可疑。

    “报告太君,我舅舅正打摆子呢,所以汗出的多些。”昱霖连忙扶住汤大夫。

    “打摆子?”日本兵不明白“打摆子“是何意思。

    “就是疟疾,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毛病。”

    “哦,我知道,快走快走,别传染给了别人。”日本兵一脸嫌弃。

    “好的,好的,这就走,这就走。”

    昱霖拖着双腿绵软的汤大夫,一路小跑,跑出了五百米开外。

    “好了,好了,终于过关了。”汤大夫气喘吁吁。

    “再走十多分钟就可以到了。走,汤大夫。”

    终于,在黄昏十分,除了魏太太,所有人都到齐了,趁日军巡逻艇换岗之际,三艘披着草席蓬的小艇疾驶出海,很快到达了九龙。

    昱霖拢起手,学了三声鸟叫声之后,芦苇丛里走出明峰等五六个人,他们同昱霖握了握手,星仔随即让艇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

    “那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们了,明峰。”

    “放心吧,我们会安置好他们的。你们继续按照这个计划进行下去。滞留在港的这些抗日爱国人士有近千人。得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全转移出香港。”

    “明白。”

    淑娴在圣约翰医院照顾着产后的魏太太,日夜精心陪护,魏太太剖腹产的刀口恢复得很快,望着母女俩渐渐地康复,淑娴感到一丝欣慰。

    “淑娴,你累了吧,我看你今天脸色有点差。”魏太太一边给女儿喂奶,一边关心地注视着正在整理婴儿床的淑娴。

    “还好,可能是昨天睡眠不足吧。”

    “淑娴,这次我能从鬼门关里闯过来,多亏了你和你先生,要不是你们俩及时把我送医,恐怕我们母女就……”

    “魏太太,你别老是惦记着这事,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确保你们安全,你们安全了,我们就安心了。宝宝喂好了吗?”

    “喂饱了,瞧这小东西,吃饱了就睡。”

    “来,我来抱吧。”淑娴从魏太太怀里把婴儿抱起,放在婴儿床里,盖好被子。坐在婴儿床前,凝望着婴儿。

    “淑娴,你有孩子了吗?”魏太太看淑娴望着婴儿入神,问了一句。

    “我儿子已经三岁多了。”淑娴抬头朝魏太太笑了笑。

    “已经三岁多了?这时候的孩子最可爱了。会跑又会说。”

    “是啊,我做梦都想他。”

    “那你儿子没跟你在一起?”

    “托别人养着。”淑娴说着,眼睛开始发红。

    “淑娴,真是苦了你了。”

    “我想等我儿子长大后,能理解他的爸爸妈妈的。”淑娴挤出一丝笑容:“魏太太,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有事让护士来叫我。”

    “淑娴,你也早点歇歇吧,都累了一天了。”

    淑娴点点头,熄了灯,走出病房。

    淑娴走到走廊的尽头,那儿有扇窗户,站在窗前,向北遥望,遥望广州,遥望亲人。

    忽然,淑娴感到一阵头晕,然后伴随着一阵恶心,淑娴连忙跑到厕所里呕吐,吐得连眼泪也流出来了,值夜班的护士看见了,连忙上前询问。

    “你怎么啦?胃不舒服吗?是吃坏东西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

    “那你是不是怀孕了?”

    淑娴一听,怔了一下,回想自己的生理期,确实是超过了两周了。

    “你过来,我给你验个血吧。”

    护士不容分说,把淑娴拉到化验室,给淑娴抽了一管血,然后交给化验室里值班的医生。

    值班医生很快就把化验结果交给了护士。

    “果然是怀孕了,你的妊娠反应是阳性。”护士把报告单交给淑娴。

    淑娴接过报告单后,仔细看了看,又惊又喜:“谢谢你,护士小姐。”

    “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身体,不能太辛苦。”护士见淑娴喜笑颜开,也为她高兴,连忙嘱咐了一句。

    淑娴走到走廊的另一边,那里有一张长凳,她和衣躺在长凳上。淑娴的内心波涛起伏,她和昱霖又有孩子了,这也算是给已驾鹤西去的公公婆婆一个慰藉吧。但现在她和昱霖任务在身,而且时局相当紧张和险峻,这个时候怀上孩子,会不会拖累了大家呀。淑娴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昱霖和岳父许恒亮每天还在继续把这些文化人士和民主人士分期分批从铜锣湾运送出去,短短一个月,就转移出去了五六百名。

第五十四章 晴天霹雳

    魏太太在圣约翰医院做完了月子,淑娴打算把魏太太母女转移出去,于是,她从医院回到寓所,跟昱霖商量魏太太转移一事。

    “昱霖,明天我打算把魏太太母女送到铜锣湾的驳船上,傍晚时再由小艇送往九龙。”

    “可以,魏教授也挺着急的,想早日见到太太和女儿。不过,听船老大说,汛期来了,这些天风浪比较大,不知道魏太太能不能经得住,毕竟她才刚刚做完月子。”

    “魏太太恢复得还不错,我想她应该能够挺得住吧。”

    “那就明天一早带魏太太过检查站,然后上驳船。你把魏太太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好的,我下午就回医院准备。”

    淑娴望了望这些天因奔波忙碌而消瘦的昱霖,捋了捋他的头发:“昱霖,你头发长了,人瘦了。”

    昱霖回头望了望淑娴,笑了笑:“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瞧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这些天都没睡好?”

    “昱霖,我,我怀孕了。”淑娴摸了摸腹部,含情脉脉地望着昱霖。

    昱霖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把淑娴拉到身边,摸了摸她的腹部:“真的?我又要当爸爸了?”

    淑娴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吧,你明天跟魏太太他们一起撤离香港。”

    “你让我也一起走?那这儿的工作怎么办?”淑娴担心自己的任务。

    “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你爹和星仔他们都已经驾轻就熟了,你在医院的这个月里,我们已经转移出去五六百人了,所以,你可以放心离开这儿了。”

    “我在这儿起码可以给你搭把手,你看你,这些天,腿都跑细了。”

    “淑娴,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鸣儿出生时正逢广州大轰炸,鸣儿算是命大,能顺利出世,我希望我们的老二可以在平平安安的环境中诞生。我想这是对我爹妈最好的告慰。”昱霖想起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们平平安安,陆家人丁兴旺。淑娴的再次怀孕无疑是让父母含笑九泉的最好消息。

    “嗯,昱霖,我听你的。”

    下午,淑娴回到医院,给魏太太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把魏太太接回自己的寓所。

    第二天凌晨,魏太太抱着婴儿,淑娴拿着包裹,经过检查站,然后坐上黄包车,到铜锣湾的驳船上集中。今天要转移的人有二十几名。

    到了日军巡逻艇换岗时间了,魏太太和淑娴等六人被安排在一个小艇上,趁着夜色,疾驶出港,今天海里的风浪比较大,小艇颠簸得很厉害,小婴儿开始哇哇哭泣。

    婴儿的哭声引起了日军巡逻艇的注意,艇上的指挥官命令巡逻艇朝小艇追来。

    “不好,日军的巡逻艇朝我们追来了。”船老大加快了船速。

    “那现在怎么办?”

    “拐个弯离九龙不远了,那儿水比较浅,你们从那儿下船,我去引开巡逻艇。”船老大连忙给大家出主意。

    “好。就这么办。”

    小艇一拐弯,来到一处浅海处,船上的六个人都纷纷下水,躲到海边的几块大礁石后面。魏太太被那几个男士托举着,免受冰冷海水的刺激。而淑娴则完全半个身子淹没在海水里。

    船老大驾驶着小艇往深海处驶去,日军巡逻艇在后面紧紧跟随。

    大家见巡逻艇走远了,连忙从礁石后面出来,男士们背着魏太太,抱着小婴儿,扶着淑娴,朝岸边走去。

    忽然,淑娴感到一阵腹痛难忍,随之,周围的海水变红了。

    “淑娴,你怎么啦?”魏太太看见淑娴痛苦不堪的表情,再看见海水变红了,紧张起来:“淑娴,你伤着了吗?”

    淑娴咬着牙走上沙滩,身子绵软地倒在了沙滩上,几位男士连忙把已经晕厥过去的淑娴抱起,前面有手电亮了三次,这是预先安排的信号,说明这是自己人。

    来人正是明峰和淑妍他们。明峰见淑娴昏厥过去,连忙把她背起,朝安置点跑去。

    安置点的医生给淑娴做了检查。

    “怎么样,杨医生?”淑妍焦急地询问。

    杨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淑娴她小产了?”淑妍追问杨医生。

    “她已经怀孕了两个月了,可惜呀,浸泡在这么冰冷的海水里,这对孕妇而言,绝对是大忌。而且,很有可能以后再也怀不上了。”

    淑妍望着脸色惨白的淑娴,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淑娴睁开双眼,望了望四周,忽然她用手去抚摸腹部:“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淑妍,孩子没了。”淑妍把这残忍的结果告诉了淑娴。

    “不,不会的,他几个小时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昱霖,昱霖想让这个孩子在平平安安的环境中诞生,可我这个当妈的,竟然在他没出世之前,就把他给……,我可怎么向昱霖交代啊?”

    淑娴淑妍姐妹俩抱头痛哭。

    明峰来到昱霖的寓所,昱霖见明峰神色凝重,便隐约感到了什么。

    “明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昱霖。”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淑娴她……”

    “淑娴怎么啦?”昱霖感到手脚发凉。

    “她小产了。”

    昱霖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怔住了,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过了许久,才惊醒过来似的,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要朝门口冲出去。

    明峰一把抓住了他:“昱霖,你要干嘛?”

    “我得去看看她,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昱霖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昱霖,你冷静些。”明峰望着双眼通红,像头困兽般的昱霖,极力阻止他。

    “我冷静不了,我爹没了,妈也没了,淑娴腹中的孩子也没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昱霖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明峰轻轻地拍着昱霖的后背:“昱霖,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

    昱霖哭了一会儿之后,感到心里不那么憋闷了,便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抹眼泪:“明峰,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淑娴?”

    “等明天吧,我带你过去。”

    那一夜,昱霖就一直紧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星空。

    明峰递给昱霖一根烟,昱霖接过烟,明峰给昱霖点上了烟,昱霖吸了一口,咳嗽起来。

    明峰连忙给昱霖拍了拍后背。

    “我还是第一次抽烟,我爹自己抽烟斗,但却一直不让我碰香烟,小时候,曾经偷了我爹的一包烟,拿去跟昱霆大哥一起抽,结果辣的我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后来我爹知道了,把我俩关进佛堂,面壁了一天。我娘一直护着我,只要我爹一罚我,她总是偷偷地跑来帮我解禁,唯独那一次,她没来,也没向父亲求情,可能在她看来,一旦沾上了烟瘾,这孩子就没救了。“

    “你爹娘做得没错。“明峰要去拿走昱霖手上的香烟。

    昱霖把手朝旁边一躲:“可我今天想抽一根,我以前听十九路军的一些老**说,抽烟能让人在吞云吐雾之间忘却所有烦恼。“

    “昱霖,想抽就抽吧。”明峰知道昱霖心里实在是憋闷的慌,也许吞云吐雾真能帮他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悲苦。

    昱霖又吸了一口,这次感觉好些了,他再吸了一口,似乎已经习惯了烟草的味道。他一边抽烟,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

    “昱霖,你在想什么呢?“

    “想淑娴,想鸣儿,想玉蓉,想昱霆大哥,还有我的爹妈。从我拿起枪,参加十九路军打小日本开始,已经十年了。这十年可谓物是人非啊。”烟蒂的火星碰到了昱霖的手指,他被烫了一下,连忙把烟蒂扔掉。

    “是啊,十年了,我们认识也已经十年了。”

    “哎,徐大哥,从没听你说起你的家人,他们还好吗?”昱霖转过头,望着明峰。

    “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娘病死了,八岁时,我爹又饿死了,是我大伯一手把我带大的,他以前当过团练,所以,我从小跟着他习武,后来他通过他的朋友,把我送到苏联的伏龙芝军事学院,我在那里接受了军事知识和技能。我是在那儿加入的共产党,随后,我便被派往国内进行武装斗争。”

    “那你大伯呢?”

    “讨伐陈炯明时牺牲了。”明峰叹了口气。

    “那你是怎么和淑妍认识的?”

    “淑妍和淑娴两姐妹当时是培文女校的左翼进步青年,而她们的父亲许教授更是思想激进,经常在课堂上抨击时局,我去广州搞学运时认识她们一家子的,后来,就吸收她们一家为共产党员,淑妍要跟我去农村搞武装运动,淑娴和老爷子后来去了上海,就留在大学里继续进行地下活动。我和淑妍就是在那时成亲的。后来蒋介石的几次围剿,我们的队伍遭到重创,所以,也就转移到城市,转入地下斗争。”

    “你和淑妍有孩子吗?”

    “有过一个,是女孩,我给她取名叫胜男,徐胜男,希望她今后不让须眉,成为一名巾帼英雄。”

    “那孩子呢?”

    “当时战事吃紧,我们部队要转移,所以就把胜男留给了当地的老乡。后来,日军扫荡,村子里的人都逃走了,胜男也就不知去向了。要是她到现在还活着,差不多十岁了。”徐明峰声音有些哽咽。

    昱霖望着明峰深邃的目光,感受到他深藏在内心的痛苦。

    “那后来你和淑妍就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

    “后来淑妍怀过两次,都因为过于劳累,营养不良而流产了,再后来淑妍受了伤,子弹打在她的子宫上,虽然人被救回来了,可是淑妍今后再也不能怀孕了。”

    明峰说着,扔掉手中的烟蒂,深深地吸了口气。昱霖连忙拍了拍他。

    “打仗就会有牺牲,在战争年代,这些代价在所难免,我们今天的牺牲是为了换回明天我们的子孙后代的安宁和幸福。”明峰语气坚定,神情坚毅。

    “明峰,我明白。”

    第二天一早,明峰和昱霖带着十多位爱国人士,避开检查站,来到了铜锣湾的驳船上,等夜黑之时,乘着小艇驶向九龙。

    下了艇之后,昱霖心急火燎地赶到安置点,去看望让他牵肠挂肚的妻子。

    淑娴见到昱霖进屋,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啪啪啪地滴落下来。

    “淑娴,别哭,你别太伤心了。”昱霖轻轻拭去淑娴脸上的泪水。

    “昱霖,我对不起你,我把我们的孩子弄掉了。”淑娴哭得更伤心了。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太自责,我们还有鸣儿,还有啸儿,吟儿,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

    淑娴望着昱霖,含着泪点了点头。

    昱霖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泪水。

第五十五章 传道解惑

    徐州会战之后,谭敬廷又跟随桂系参加了武汉会战,桂南会战,在昆仑关战役中胸口中弹,多亏及时救治,才从鬼门关里被救了回来。命虽然保住了,但身体大不如前,行军打仗已难胜任。便结束了十多年的戎马生涯,被调往重庆军事委员会下辖的禁烟督察处担任副处长。

    禁烟督察处这个部门是为了铲除中国吸食鸦片的风潮而设,这也是为了配合蒋介石所提出的“新生活运动“中的一项”禁烟消毒“而特别设立的部门。虽明文规定禁种,禁贩,禁运,禁吸鸦片,但事实上,许多达官显贵为了中饱私囊,偷贩,偷运鸦片者屡见不鲜。这使得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谭敬廷很是看不惯,决定抓几个罪证确凿的烟贩,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于队长,石宝昌这个人你知道吗?”谭敬廷翻阅着卷宗。

    “哦,这个人啊,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烟贩,他的后台硬得很,我们以前也想动他,可惜总有人会来保他,我们也没办法。”行动队长于勇介绍道:“这人我们可惹不起。”

    “他后台有多硬?”谭敬廷抬起头,望了望于勇。

    “听说法务次长跟他是把兄弟,中统的杨局长是他的亲家,他还跟军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勇如数家珍一般了解石宝昌的底细。

    “是吗?看来是块难啃的骨头,不过,只要把石宝昌拿下,对其他烟贩肯定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副处,你真的想动石宝昌?”于勇对谭敬廷的决定颇感意外。

    “蒋委员长不是说过,烟毒一日不解决,国家必一日不可救药,我们身处禁烟第一线,当然要坚决贯彻蒋委员长的指示。“

    “可是,我怕抓容易,放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于勇面露难色。

    “放?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像石宝昌这样的大烟贩,不枪毙就已经算是宽待了,怎么可能把他给放了?“

    “副处,这里面水可深了,我怕到时候,石宝昌没死,我们倒先被淹死了。要不要先跟孟处长打声招呼?“于勇隐隐觉得谭敬廷要捅大篓子了,赶紧把处长孟若愚抬了出来。

    “孟处长的父亲刚去世,他现在正在服丧期间,就不用麻烦他了,你不用怕,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你们尽管把石宝昌抓来就是。“

    于勇见谭敬廷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多言:“好的,我这就去布置。“

    很快,石宝昌被抓捕归案,面对着谭敬廷,一脸不屑。

    “你就是石宝昌?“谭敬廷走到石宝昌面前,望了望眼前这个长得猥琐的小个子男人。

    “我是你大爷。“石宝昌根本就没把谭敬廷放在眼里,出口不逊。

    谭敬廷反手给了石宝昌一记耳光,打得石宝昌眼冒金星,连忙用手捂住右脸。

    “姓谭的,你这个副处的椅子还没坐热几天吧,就想换个冷板凳坐了,是不是?“石宝昌冲着谭敬廷叫嚣着。

    谭敬廷顺手又给了石宝昌一记耳光,石宝昌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左脸:“我操你祖宗,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少猖狂,石宝昌,老子是从枪林弹雨里,跟鬼子一路厮杀过来的,你敢跟老子耍横?当心我一枪毙了你。“

    石宝昌见谭敬廷从裤袋里掏出手枪,拉开了保险,吓得连忙跪下。

    “好汉饶命,谭处开恩,是我有眼无珠,顶撞了大爷,我该死,我该死。“石宝昌边求饶,边抽自己嘴巴。

    “就你的罪行,枪毙个十七八回都不嫌多。石宝昌,你把你的罪行都从实招来,争取从宽处理。“

    “好好好,我一定彻底交代,彻底交代。“这下石宝昌服软了,捣蒜般向谭敬廷磕头求饶。

    “于队长,你带他下去写材料,写完了之后,看押起来。“

    “是。“

    石宝昌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向谭敬廷鞠了一躬,跟着于勇出去了。

    没多久,于勇把石宝昌所写的厚厚的口供交于谭敬廷,谭敬廷仔细地翻看着,越看越生气,石宝昌的交代材料中牵扯到了不少政府官员。

    “这些个蛀虫真是可恶,国家内忧外患,他们却一心想着发国难财,实在是丧尽天良,助纣为虐。我要上报中央,非把这群蛀虫揪出来不可。“谭敬廷义愤填膺,一拳捶在卷宗上。

    “副处,你这样做,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于勇觉得谭敬廷太意气用事,想给这位新来乍到的副处提个醒。

    “惹什么麻烦?邪不胜正,我还不信,这些人能一手遮天?“谭敬廷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来个大闹天宫,祛除宦海积弊,还官场一股正气。

    当晚,谭敬廷就写了份书面材料,把石宝昌所供述的材料中所牵扯到的大小官员都一一罗列,上报中央行政督察专员公署。

    没过几天,孟若愚便匆匆从老家赶了回来。

    “孟处,你爹的丧事料理完了?“谭敬廷见孟若愚急匆匆走进办公室,连忙上前迎接。

    孟若愚摇了摇头:“没有,局座一个电话催我回来,我连我爹的头七都没来得及做就往回赶。“

    “什么事,这么着急,连你爹的头七都不做了?“谭敬廷不知何事如此紧急,可以让上司连父亲的丧事都来不及料理。

    “我只求我爹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别怪罪我这个不孝子就阿弥陀佛了。”孟若愚摇头叹气:“谭老弟啊,你这次闯祸了,我是赶回来给你擦屁股的。“

    “我?我闯什么祸了?我们这儿一切正常啊。“谭敬廷有些莫名其妙,呆呆地望着孟若愚。

    “你是不是写了揭发信,交给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啦?“

    “啊,没错,这些官员跟烟贩子勾结,偷贩偷运鸦片,证据确凿。“

    “你啊,得罪了什么人都还不知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是包拯还是海瑞啊?“孟若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信函,扔在桌上:”看看吧,这些信函都是告你的,说你滥用私刑,让石宝昌屈打成招,诬陷政府官员,动摇军心,用心险恶。“

    “这些都是捏造,我什么时候滥用私刑了,石宝昌是自己主动坦白交代的,我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谭敬廷觉得甚是冤枉。

    “你去看看石宝昌那张脸,肿得像猪头似的。“

    “我只是打了他两记耳光而已,怎么会肿得像猪头?“谭敬廷转身命令于勇:”你把石宝昌带过来。“

    不一会儿,石宝昌进来了,果然,一张脸又红又肿,像个猪头一般。

    “石宝昌,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了?我可没动你。“谭敬廷见石宝昌的脸变成如此模样,好生奇怪。

    石宝昌看见孟若愚站在一边,连忙双膝跪下:“孟处长,你要为小的做主呀,谭副处长为了胁迫我供出政府官员,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成这样了,我是没办法,才写了检举信的。“

    “石宝昌,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对你拳打脚踢了?“谭敬廷见石宝昌当面信口雌黄,怒火中烧。

    “你不仅对我拳打脚踢,还拔出手枪,威胁我,我若是不按你说的做,你就枪毙我。我是走投无路,才昧着良心,写了这些个材料。“石宝昌如丧考妣,向孟若愚哭诉着。

    “石宝昌,你……你太卑鄙了。“谭敬廷怒不可遏,从腰间拔出枪,对准石宝昌。

    “你要干什么?“孟若愚一把抓住谭敬廷举枪的手。

    “砰“的一声,枪响了,把天花板上的吊灯打碎了,玻璃掉了一地。

    “谭老弟,你疯啦?“孟若愚夺下谭敬廷的手枪:”勤务兵。“

    “到。“

    “把这儿收拾干净。“

    “是。“

    “于队长,把石宝昌带下去。“孟若愚忙下令让于勇把石宝昌带走,他怕万一这个谭敬廷是个天王老子都不怕的人,豁出去了,把石宝昌杀人灭口,那他的干系就更大了。

    “是。“于勇把瘫软在一旁的石宝昌拉走。

    孟若愚把子弹夹卸下,把手枪还给谭敬廷:“老弟,看开点吧。我看你还是歇两个月吧。“

    “让我歇息?“

    孟若愚把一张信函交给谭敬廷:“这是局座的指示,命你停职两个月。“

    谭敬廷接过信函,果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让自己停职反省两个月。他没想到自己捉拿毒贩,祛除官场蛀虫,到最后自己却落了个停职反省这样的一个下场。

    “老弟啊,这里不是你拿着枪,跟鬼子厮杀的战场,这里是钩心斗角的地方,到处都是明争暗斗,你这样的脾气性格是要吃亏的,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睁一眼,闭一眼,要懂得左右逢源,上下都不得罪。“

    “可总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吧?“谭敬廷想不通。

    “我们这儿可不止黑白二色,我们这儿是五彩缤纷,各色人等都有,老弟啊,我看你是个厚道人,所以才推心置腹地跟你讲这些个道理,我们这个部门,只是政府的一个门面而已,总不能把鸡毛当令箭,挡了别人的财路。“

    “前方战士在浴血奋战,这些官员却在中饱私囊,发国难财,这样下去,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民众又如何看待我们?我们这个国家如何能抵御外侮,何时才能实现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孟若愚哈哈一笑:“没想到谭老弟身经百战,浴血沙场,骨子里却是个书生气十足的理想主义者。这些个主义用于蛊惑人心还可以,现实生活里,要是信这个,就没法活啰。无论哪朝哪代,只有两样东西最重要。“

    “哪两样?“谭敬廷不明其意,疑惑地注视着孟若愚。

第五十六章 结发之妻

    孟若愚望着谭敬廷投来的疑惑的眼神,哈哈一笑。

    “哪两样?自然是钱和权,有钱能换手中权,有权能让钱生钱。有了这两样,就能在这世上纵横驰骋,游刃有余。其他的,都是点缀,都是摆设。就拿石宝昌来说吧,他一个地痞无赖,怎么会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不就是全仰仗着这个Money吗?“孟若愚食指与拇指捏搓,做了个钱的动作。

    谭敬廷没想到孟若愚的人生哲学如此深刻,令他大开眼界。

    “可蒋委员长三令五申要禁烟消毒,难道只是幌子而已?“

    “我们的蒋委员长想要推动新生活,让社会有个新气象,杜绝鸦片,这放在台面上当然是鼓舞人心的,可真要是禁烟了,国民政府的钱袋子就空了,那几大家族还不翻天呢,是钱重要还是口号重要?再说了,那些官员哪个不是皇亲国戚,他们都不听老蒋的话,不给老蒋面子,我们算老几啊?又何必为此尽干些得罪人不讨好的事呢?真要是开罪了他们,这些个手上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大人物,要想弄死你我这样的小人物,那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似的?他蒋公推行的新生活运动,搞个洗冷水脸,洗冷水澡,不随地吐痰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算可以了,倘若真的搞禁烟,有他后悔的时候。“

    孟若愚见谭敬廷默不出声了,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起作用了。

    孟若愚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你初来乍到,很多事不懂,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利益勾连比比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千万不要以身涉险,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听了孟若愚的这番话,谭敬廷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为官之道。

    “孟处,受教了。“谭敬廷似乎有所醒悟,孟若愚只比自己大五六岁,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了,吃过的盐比他谭敬廷吃过的米要多,不服不行。

    “谭老弟,你也别太沮丧了,这件事就当是个教训,等于是给自己上了一课,以后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

    孟若愚此番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话语让谭敬廷似乎觉得他的这位上司是他仕途上的贵人,若是想在这官场上继续混下去,绝非易事,一要跟对人,二要有几个帮衬的人,如若有像孟若愚这样的官场老手的指点,也许还能在这仕途上飞黄腾达。

    “孟处,虽然我在部队里干了十多年,但在官场上还是一个新兵,今后有不到之处,还请孟兄不吝赐教。“

    “好说,你我在一个屋檐下共事,自当相互扶持。以后用得着愚兄的地方,尽管开口。“

    孟若愚之所以对谭敬廷毫无保留地传道,授业,解惑这为官之道,并非是视谭敬廷为知己,怕兄弟吃亏,在仕途上受阻,所以才出手相帮,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谭敬廷的军方背景,对他来说,有军方这一后台的支持,以后在官场上更是如虎添翼。

    入夜,谭敬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般历历在目,而孟若愚的话更犹如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原本他以为靠自己的雷霆手段,灭了几个烟贩,得到上峰的赏识,今后便能青云直上。现在看来,他确实有些幼稚,想当然,连于勇这样的粗人都好几次告诫自己这官场的水很深,可他居然还那么书生气十足,非要去捅这个篓子,现在鸡飞蛋打,非但没有把石宝昌这样的烟贩绳之以法,自己反而遭到诬陷,停职反省。

    回想过往,他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不平。自己虽然在军队里混了十多年了,哪一次晋升不是用血,用命拼来的,若论战功,他也应该是个师级军官,可是,直至退伍,他也只不过是个正团级。每次论功行赏时,不是被一些长官的亲信走卒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被一些溜须拍马的人捷足先登。何况,军队里面派系众多,非嫡系的往往像是后娘养的,不但军需物资少而破,而且在战略部署上,总是让嫡系保存实力,让那些杂牌军去充当炮灰。虽然他一直以孙总理的‘三民主义’来激励自己,对理想,信念深信不疑,但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反思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值不值得。

    今天的事情确实给了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了其实自己是非常渺小的,一个小小的,猥琐的石宝昌就能置自己于困境,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只能是鸡蛋碰石头。看来应该改弦易张。识时务,知进退,方能善其身,顺势而为才是王道,何必死抱着什么主义,信念,理想,使命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放,而让那些实实在在的利益从身边悄悄溜走而熟视无睹呢?

    谭敬廷似乎豁然开朗,他决定跟以前的自己决裂。

    停职之后,谭敬廷便写了长达十几页的检查,反省自己在此次禁烟过程中由于认识水平有限,缺乏大局观,非但未能够促进同志间的团结,而且还莫须有地怀疑自己的同志,从而让大家人心浮动,挑起内斗,在客观上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而且好大喜功,在对案情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就抓捕嫌犯,对疑犯态度生硬,脾气粗暴,甚至动手打人,导致疑犯轻伤。严重破坏了政府官员在民众中的形象,恳请上峰严厉制裁。

    谭敬廷的这份检查让孟若愚刮目相看:“嗯,你总算是开窍了。“

    “孟兄,我还带来了金创膏,你帮我交给石宝昌吧。“谭敬廷把一盒金创膏递给孟若愚,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这个就算我本人对石宝昌的慰问金吧。“

    “钱就不必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他的。石宝昌昨天已经回家了,我会托人转交的。谭老弟啊,石宝昌不算什么,关键是石宝昌身后的那些人,那些人我们是得罪不起的。好了,这事啊,我会替你摆平的,你就好好在家休养吧。“

    “多谢孟兄。”谭敬廷对孟若愚的慷慨相帮心怀感激。

    “报告。”勤务兵在门外喊报告。

    “进来。”

    一个勤务兵带着一个农村妇女走进了孟若愚的办公室。

    “报告,有个女的想要见谭副处长。“

    谭敬廷扭头一看,见这个女人穿着一身花布棉袄,头发凌乱,身上,脸上沾满了尘土,手里拿着一个包袱。不禁眉头一皱:“找我?你是谁啊?“

    “敬廷,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桂花啊,吴桂花呀。“

    “你是桂花?你怎么不在老家待着,跑到重庆来了?“

    “家里遭水灾了,田都被淹了,房子也被冲走了,没法待了,所以我就一路打听,找你来了。“

    谭敬廷望着桂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谭敬廷二十岁那年,爷爷病重,父亲便想出了让谭敬廷娶亲冲喜的主意,让谭敬廷娶邻村的吴桂花为妻,吴桂花比谭敬廷大三岁,且目不识丁,还裹着小脚。

    谭敬廷从小被送往广州求学,接受新学思潮,对于婚姻,更是反对父母包办,因此当父亲把娶亲冲喜的决定告诉他时,遭到了严词拒绝,死也不从,结果被父亲锁在屋内。成亲那天,谭敬廷硬是被家丁拉拽着和吴桂花拜了天地。

    而在成亲当夜,爷爷就去世了,谭敬廷趁家里忙着办丧事,偷偷跑了出来,后来便去报名参加了黄埔军校。

    吴桂花自从嫁给谭敬廷之后,就主动承担起媳妇的责任,一直在老家伺候公婆。谭敬廷回老家几次,父母跟他说起当年的婚事,催促他与桂花圆房,但谭敬廷始终不松口,坚持与吴桂花以姐弟相称。

    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了,而谭敬廷的姐妹也都先后嫁人了,两个弟弟也娶妻之后另立门户,这老宅就剩下吴桂花一人了,她便独自一人在谭家住着,平时下田种地,操持家务,谭敬廷也会隔三差五地寄些钱回去,就这样,吴桂花在谭家一住就是十多年。

    当初十九路军在上海驻军时,有些学校的学生来军营劳军,谭敬廷看中了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学生廖莎莎,廖莎莎活泼可爱,开朗热情,对谭敬廷一见倾心。这是谭敬廷的初恋,他被廖莎莎的迷人气质所吸引。打听之后才知道廖莎莎的父母是缅甸华侨,两人相识了才几个月,廖莎莎便随父母回缅甸了,这段感情还未完全展开便宣告无疾而终。

    之后,台儿庄战役中,他左腿受伤,被送往野战医院,他在医院养伤时,认识了护士梅永清,梅永清对谭敬廷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很是钦佩,主动向谭敬廷示爱。

    在军队里,女人是珍稀品种,有个女人能看上自己,而且还是个漂亮的护士小姐,这让多少人对谭敬廷充满了羡慕与嫉妒。谭敬廷自然是不愿错失这个机会,很快便与梅永清结了婚。

    婚后没过多久,梅永清便怀孕了,虽然当时物质奇缺,但谭敬廷尽量满足梅永清孕期所需营养。有一次,在夺取日军的食物战利品时,差点被冷枪射中,幸好被军用水壶挡住,只擦伤了一点皮而已。当他把那两罐金枪鱼罐头递给梅永清时,梅永清感动得稀里哗啦。

    但就在分娩时,梅永清遭遇难产,生了两天两夜都没把孩子生下了。由于当时战地医院缺少妇产科医生,而战事又吃紧,无法把梅永清从敌占区运往敌后,结果梅永清母子双亡,谭敬廷眼睁睁地看着梅永清痛苦地在自己怀里咽了气,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妻儿的过世让谭敬廷五内俱崩,痛不欲生,主动请缨参加桂南会战,在昆仑关战役中,谭敬廷想在战场上与鬼子玉石俱焚,以泄心中的悲愤,所以,他在战场上像是着了魔一般,疯狂厮杀,毙伤鬼子无数,最后左胸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在野战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被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这段阴影在他心中一直久久不能抹去。因此谭敬廷一直避谈婚事,独身至今。

第五十七章 姐弟相称

    孟若愚见此情景,连忙起身:“这位是弟妹吧。“

    “不不不,她是我大姐。”谭敬廷连忙辩解。

    “哦,原来是大姐啊,快,快请坐,敬廷,你还愣着干嘛,倒茶呀。”孟若愚连忙提醒在一旁发呆的谭敬廷。

    谭敬廷这才反应过来,去拿茶杯倒水。

    “不了,长官,我不渴,敬廷,你别忙,我自己来。”桂花见谭敬廷要给自己倒水,连忙站起身来,去抢谭敬廷手上的茶杯。

    争执中,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桂花紧张起来:“敬廷,我不是有意的,我……“

    “没事,大姐,一个茶杯而已。勤务兵。“孟若愚连忙宽慰桂花。

    “到。“

    “把地上收拾一下。“

    “是。“

    “还是我自己来收拾吧。“

    桂花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想要弯腰捡地上的碎片,被谭敬廷一把拉住。

    “桂花,这不是你干的事,走,我带你回家。“

    谭敬廷拉着吴桂花的手走出办公室。

    一走进谭敬廷的宿舍,桂花便闻到了满屋子的烟味,连忙打开窗户,环视了一下四周,整个屋子一片凌乱,烟蒂到处都是,桌上满是积灰,盆里还放着吃过的碗筷,床铺上,凳子上,衣服,袜子扔的到处都是。桂花连忙放下手上的包袱,动手收拾起来。

    “你先住在这儿吧。”谭敬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那你呢?你住哪儿?”桂花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诧异地望着谭敬廷。

    “我办公室有张行军床,我晚上就住那儿去。我会让勤务兵把一些日常用品拿过来的。“

    谭敬廷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宿舍。

    吴桂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叹了口气,继续整理屋子,在擦写字台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张谭敬廷和一个漂亮女人亲昵的合影,便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端详着,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

    忽然,有人在敲门,桂花连忙擦干眼泪,打开门,进来的是刚才带她来找谭敬廷的勤务兵。

    “大姐,这是我们副处让我给你送来的日用品,你先收着,要是缺什么,告诉我,我随后给你拿来。”勤务兵拿来一大包日用品。

    “太麻烦你了,我看差不多了。你别忙活了。”桂花很是过意不去。

    “你是我们副处的大姐,千万别客气。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哎。”桂花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勤务兵:“这位小兄弟,我想问你一下,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啊?“

    桂花把那张照片递给勤务兵看。

    “哦,这是我们副处的太太,可惜她难产死了,在副处来重庆之前就死了,哎,真是红颜薄命。“

    “那你们副处现在还有其他女人吗?“桂花赶紧问了一句。

    勤务兵摇了摇头:“我们副处自打太太去世之后,就一直单身到现在。平时也从未见过他与什么女人有来往,你是他唯一的一个女眷。“

    “哦,谢谢,小兄弟。“桂花松了口气。

    “别客气,大姐,好了,那我不打扰了,我走了。”

    桂花把照片擦干净,放在书桌原来的位置上,然后把勤务兵带来的东西一一整理好,经过桂花的打理,这个屋子变得干净整洁,充满生气。

    一连几天,谭敬廷都住办公室,这让孟若愚感到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找来总务主任。

    “老吕啊,你那儿还有没有两居室的宿舍啊,你看,我们谭副处长的大姐一来,他只能住办公室了,这太不近人情了。”

    孟若愚一开口,总务主任老吕自然立马会意了。

    “有有有,原先的罗副处长的宿舍就是两居室的,就在谭副处长的斜对面,十几步路而已,他调离了之后,那套宿舍就一直闲置着,要不让谭副处长搬过去吧。”

    “好好好,你把那间两居室的钥匙给我吧。”

    “我这就给你拿去。”

    老吕连忙回办公室,不一会儿便把那间房间的钥匙拿来交给孟若愚。

    孟若愚拿着钥匙找到谭敬廷。

    “老弟啊,你现在真的是把这儿当家了,这样下去怎么行,给,我让老吕给你找了间两居室的屋子,这是钥匙,你拿着。”

    “孟处,没关系的,我哪儿都能凑合。我不需要。”

    谭敬廷知道孟若愚是好意,但他的这番盛情倒让自己有些为难,毕竟他跟桂花之间有名无实,两个孤男寡女同住一屋,多少有些尴尬。

    “哎,你不需要,你大姐也不需要吗?她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总不能不着家吧,让你大姐天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孟若愚把钥匙塞进谭敬廷的手里:“反正你现在停职反省,去,回家整理一下,搬过去吧。”

    谭敬廷见盛情难却,只得收下钥匙:“谢谢孟处,你真是想的周到。”

    “小事一桩,不必挂齿。去吧。”孟若愚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

    谭敬廷回到宿舍,开门一看,原先凌乱不堪的房间如今变得明亮整洁。

    桂花见谭敬廷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敬廷,你回来啦,我马上给你做饭去。”

    “不用了,桂花,你整理一下,孟处让我们搬到斜对面的两居室去。”

    “搬家?”桂花一愣。

    “你别问那么多了,跟我走就是了。”

    谭敬廷把桂花带到斜对面的原先罗副处长的宿舍,打开房门,里面亮堂的很。

    “这里真大。还有两间屋子。”桂花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很是兴奋。

    “桂花,这是孟处特地给你我安排的,这样吧,你住里间,我住外间。”谭敬廷先把屋子分配好。

    “孟处真是个好人,想的真周到。”桂花摸着家具,心里乐开了花。

    “好了,桂花,你快点收拾收拾,把东西都搬过来吧。”

    “哎,我这就去。”桂花喜上眉梢,兴匆匆地去搬东西了。

    望着桂花乐滋滋的背影,谭敬廷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打桂花住进来之后,谭敬廷的这个家才有家的味道,桂花总是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不仅窗明几净,而且在床头,书桌上,餐桌上,橱柜旁,角落里,都有花草点缀,不经意间,抬头一望,便有一抹绿色,一缕清新,一缕温馨。

    而且桂花每天都换着法,烧不同的广东菜给谭敬廷吃,这让多年未尝到家乡味的谭敬廷很是感激。

    虽然在老家,乡亲们都知道吴桂花是他谭敬廷的媳妇,但他从未正儿八经地看过桂花一眼,就算是在大婚之日,也从未见过,当时桂花头上盖着盖头,而自己也从未揭开过桂花的盖头,成亲当日晚上,他就逃婚了,悄悄地离家出走了,留下桂花一人独守空房。虽然之后回过家几次,但也从未正眼瞧过桂花,而桂花见到谭敬廷,心生胆怯,也不敢近身,总是远远地望一眼这位有名无实的夫君

    然而正是这个有名无实的媳妇,替谭敬廷伺候二老,替他为二老养老送终,所以,谭敬廷现在想来,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桂花,亏欠她太多了。

    谭敬廷细细打量了一下桂花,虽然黑了点,土了点,但五官还算秀气,身材也不差,虽然常年干农活,手上满是茧子,但模样也算端正,只要换几身裁剪合适的衣裳,也不比城里人差多少,而那双被谭敬廷所嫌弃的小脚也早就已经被解放,现在的这双脚也不算太小,不至于被人耻笑。

    “敬廷,你尝尝,今天我炖了排骨玉米汤,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桂花把一大锅香喷喷的汤端到谭敬廷的面前。

    “你别忙了,坐下一起吃吧。”谭敬廷招呼了一声桂花。

    桂花迟疑了一下,跟谭敬廷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跟谭敬廷之间都是她主动没话找话,但谭敬廷大多无言以对,惜字如金。最多也就“嗯,啊,好的,不错”等几个字从嘴里蹦出来,没想到今天居然跟她讲了完整的一句话,而且是一句暖人心的话。

    “我等你吃完再吃吧。”桂花怯生生地往后退,坐在远离餐桌的椅子上。

    “你干嘛坐这么远,坐过来。”谭敬廷向桂花努了努嘴,示意桂花坐到餐桌旁。

    谭敬廷的第二句话令桂花心里热浪翻滚,她站起身来,坐到了谭敬廷的对面。

    “你看着我吃,我怎么吃得下,别拘束,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我把你当大姐,姐弟俩在一张桌上吃饭没那么多规矩。”

    谭敬廷站起身来,盛了一碗饭,放在桂花面前:“吃吧。”

    桂花望着眼前的这碗饭,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眼泪禁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你终究没把我当外人。”

    “桂花,是我谭敬廷对不起你,白白耗费了你的青春年华,是我负了你,我虽然没法给你名分,但你始终是我的亲人,只要我谭敬廷有一口吃的,就决不会饿着你。”

    桂花听完谭敬廷这些话后,再也忍不住了,放下饭碗,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谭敬廷站起身来,拿着一条毛巾,递给桂花,桂花接过毛巾,一把搂住谭敬廷,抱着他,泣不成声。

    谭敬廷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桂花的肩,默默地离开了。

第五十八章 投亲靠友

    两个月后,谭敬廷复职了,现在他学乖了,遇到事情总是先请教孟若愚,或是发扬民主,让别人先发表意见,他然后把大家的意见汇总,呈交上峰,他渐渐学会了收敛锋芒,懂得了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他知道如何投其所好,曲意逢迎。他清楚了如何站队,如何利用关系,利用手中的权利去谋一己之私。

    那个曾经意气奋发,忠肝义胆的谭敬廷已经渐渐死去了。

    孟若愚拿着一个信封交给谭敬廷:“老弟啊,这是石宝昌孝敬你的,收下吧。”

    谭敬廷接过信封:“这石宝昌倒是不计前嫌,居然还给我送上一份。”

    “要不是你那次暗中把缉私队的消息通报给他,他也不能侥幸逃脱,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们哪,这叫不打不相识。”

    谭敬廷呵呵一笑:“幸亏当初孟兄的教诲,否则我还像个愣头青似的,不知会捅多大的篓子呢。”

    “是老弟有悟性,我只不过点拨一下而已。哎,谭老弟,我听说你跟桂系后勤部的施国政挺熟的。”

    “我们曾经在一个团里待过,后来他被调到后勤部了。”

    “老弟,我现在有一个发财的门路,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什么门路,孟兄,你说,只要能赚钱,我都愿意跟你干。”

    “我有一个朋友是做服装的,他想做军服的生意。你在部队人脉广,帮我打探打探。如果成了,我的这个朋友说能给我们这个数。”

    孟若愚张开手掌,在谭敬廷眼前晃了晃。

    “好啊,我帮你去问问。”

    很快,谭敬廷便给孟若愚答复了。

    “孟兄,我跟施国政谈过了,他说可以,不过他想要这个数。而且是美金。”谭敬廷举起两根手指。

    “好,一言为定,我这就给我朋友打电话。”

    一个月之后,两万套冬季军服送往桂系后勤部施国政那儿。施国政接过沉甸甸的小皮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叠叠美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孟若愚和谭敬廷也拿到了一叠叠的美金。两人相视一笑。

    而那批军棉衣因为用料太薄,而且里面缝的都是一些烂棉花,根本就不御寒,好些个士兵被冻死。稽查部派人来查,施国政暗地里塞了不少钱给稽查部的人,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一日,谭敬廷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勤务兵喊报告。

    “报告,谭副处长,有个女人找你。“

    “女人?“谭敬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素来很少跟女人打交道。

    “是的,一个大约二三十岁的女人。她说是你的故人。“

    “故人?“谭敬廷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有哪位年轻的女性故人:”你把她带进来吧。“

    很快,勤务兵把一个身穿皮装的风姿绰约的女人带到了谭敬廷的面前,谭敬廷抬头望去,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谭营长,你把我忘了吗?“那个身穿皮衣皮裤皮靴的女人首先开口。

    “你是……廖莎莎!“谭敬廷终于想起来了,眼前就是他的初恋情人,缅甸华侨廖莎莎。

    “看来,谭营长记性还是不错的,十多年了,还记得我。“廖莎莎主动伸出手:”见到你很高兴。“

    谭敬廷也伸出手,跟廖莎莎握了握手。

    “是啊,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想当初你还是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女学生,到我们十九路军来劳军演出。“

    “谭营长还记得我们当初演出的模样?“廖莎莎眼里充满了惊喜,没想到十多年了,谭敬廷依然记得她当初的容颜。

    “记得记得,我记得你给我们唱了一首《松花江上》,很有感染力,唱完之后,那些东北籍的士兵都眼泪汪汪,大家振臂高呼消灭鬼子,打回老家去。“

    “现在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依旧会让人热血沸腾。“廖莎莎也沉浸在回忆之中。

    谭敬廷抬手看了看手表:“莎莎,我马上就下班了,你好不容易回国一次,我请你吃饭,重庆这里的口味是麻辣烫,我估计你未必吃得惯,我知道你最喜欢吃上海菜,这里有一家上海人开的餐馆,待会儿我带你去。“

    “你还记得我爱吃上海菜?“廖莎莎喜出望外,感动得鼻子有些发酸。

    “我还记得你爱吃王宝和的醉蟹,沈大成的蟹粉小笼,老正兴的草头圈子。“谭敬廷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之中,如数家珍般例举廖莎莎当初爱吃的上海招牌菜。

    “敬廷大哥,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廖莎莎眼睛湿润了。

    下了班之后,谭敬廷就亲自开车带廖莎莎去了一家坐落于重庆嘉陵江旁,名为“小上海“的饭店。

    “莎莎,这里的菜虽然没有上海的那些店家有名,不过味道还不错,是正宗的上海浓油赤酱的烧法。你点几个尝尝吧。“谭敬廷把菜单交给廖莎莎。

    “客随主便,还是你点吧。“廖莎莎把菜单递还给谭敬廷。

    “那好,我就点几个你爱吃的吧。“谭敬廷把服务生叫来,点了几个菜。

    谭敬廷给廖莎莎斟满了一杯红酒,自己则倒了一杯白酒。

    “也给我来一杯白酒吧。“廖莎莎把红酒推到一边。

    “十多年没见,你酒量倒是见长,我记得以前请你吃饭,你总是喝橙汁。“谭敬廷倒了一杯白酒递给廖莎莎。

    “我早已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廖莎莎一仰脖子,喝了半杯白酒。

    “莎莎,慢点,菜还没上呢,你这样空腹喝酒容易醉。“谭敬廷一把拉住莎莎握着酒杯的手。

    “没关系的,敬廷大哥,我酒量好得很。“莎莎挣脱谭敬廷的手,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干而尽。

    谭敬廷觉得廖莎莎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跟自己说,也许需要借助酒力才能有这个勇气,于是又给廖莎莎倒了半杯酒。

    谭敬廷点的菜上来了,一份草头圈子,一份油爆大虾,一份臭豆腐,一份白斩鸡,一只腌笃鲜砂锅汤。

    “来,莎莎,快尝尝,还是不是你以前熟悉的味道?”

    廖莎莎夹起一只大虾,剥净之后,放入嘴里,频频点头:“跟我以前在上海吃的差不多,还是这么鲜嫩美味。”

    “好吃就多吃点。“谭敬廷给廖莎莎又剥了一只大虾,放进廖莎莎的碗里:”莎莎,我好像记得十九路军开拔去福建之前,你就跟家人一起回缅甸了?我当时去你住处找过你,结果发现人去楼空。“

    “是的,我父母是当地华侨团体的负责人,当时回缅甸去是为了募集抗日物资,为了抗日,我父母还带头捐赠了一架飞机呢。“

    “你父母真是伟大。我知道,海外华侨对我们的抗日事业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要是没有你们在后方捐款捐物资助我们,我们也不能撑这么长时间,打仗就是在烧钱,没有钱,再多的人,再好的计谋,再坚定的信心都是无稽之谈。你们海外华侨的赤子之心,真的是令人钦佩不已。“

    “我们不仅捐钱捐物,我哥哥还参加了南洋机工回国服务团,在滇缅公路上运送抗日物资,但后来澜沧江上的昌淦桥被日军炸塌了,滇缅公路也就被切断了,我哥哥也被炸死在滇缅公路上了。“廖莎莎说完,又一仰脖子把半杯白酒喝尽。

    谭敬廷给廖莎莎斟满酒:“你哥哥也是一位抗日英雄。来,莎莎,我敬你一杯,为你哥哥,为你全家。“

    莎莎与谭敬廷碰了碰酒杯:“敬廷大哥,干。“

    莎莎又把一杯白酒喝光了,谭敬廷看了看酒瓶,所剩不多了,便又要了一瓶白酒。

    “那你自己呢,这些年你过得怎样?“谭敬廷随口一问。

    廖莎莎亲自动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给谭敬廷也斟满了一杯。

    “我哥哥去世后不久,我就嫁人了,我嫁给了美国陆军航空队的莱斯上尉,他是一名王牌飞行员,是专门飞驼峰航线的飞行员。那条航线被称为死亡航线,从印度的阿萨姆邦飞过喜马拉雅山,再飞抵重庆,全程近千公里,地形险峻,都是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最高到七千多米,而且气候恶劣,经常会碰到暴雨,雷电,冰雹等灾害性的天气,加上日本军机的阻截,我听莱斯说已经损失了有一千多架飞机,有三千多名飞行员牺牲了。每一次莱斯有飞行任务,我都会紧张失眠,这几年我都是靠烈酒和安眠药过日子的。“

    廖莎莎说着,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莱斯是最好的飞行员,可是两周前,他的飞机被日军击落了,至今下落不明,陆军航空队的队长说,幸存希望渺茫。“

    廖莎莎把杯中酒一干而尽:“我母亲因为我哥哥的去世而患了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疯人院。我父亲积劳成疾,去年就去世了。现在缅甸也被日本人占领了,我上个月跟莱斯飞来了重庆,原本等他完成任务之后就一起去美国,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廖莎莎说完,掩面而泣,谭敬廷递给她一块手帕,他为莎莎的遭遇感到痛心。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谭敬廷对此很是好奇。

    “莱斯跟重庆军部的人比较熟,上次他回来跟我说,有个叫谭敬廷的人很厉害,才去禁烟督察处没多久,就搞得军部上下鸡犬不宁,说是要铲除那些官场的害群之马,惩戒那些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蛀虫,想要正本清源,重塑重庆官场之风。军部那些人满腹牢骚,跟莱斯喝酒时怨声载道。莱斯对这个谭敬廷倒很是欣赏,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我一想,该不会这么巧吧,我所认识的敬廷大哥就是莱斯所欣赏之人?所以,今天就斗胆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是你,敬廷大哥。“

    谭敬廷被廖莎莎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奋发,嫉恶如仇的理想主义者了,他已经蜕变成一个世故圆滑,同流合污的利己主义者。要是廖莎莎知道他的现在,还会对他推崇备至吗?

    “我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依无靠,缅甸我也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到了你,所以我今天特地前来找你,敬廷大哥,你能不能收留我?“

    廖莎莎的眼里满是期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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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残阳映青山介绍:
在烽火岁月中,一个富家子弟,在国难当头之时,决定投身于抗战救国的洪流中去,无论是在青山绿水的千年羊城,还是在龙蛇混杂的十里洋场,他依靠着信念,勇气和才智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关口,挫败了敌人一个又一个的阴谋,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的功勋。一抹残阳映青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抹残阳映青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抹残阳映青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