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备受煎熬
陆昱霖坐了起来,原来是自己在做一场噩梦。
“你终于醒了。”马克从床边站了起来:“你昏死了半天了,我真怕你出意外。”
陆昱霖用右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望了望左手,已经被包扎好了:“谢谢你,马克医生,谢谢!”
“钢钉已经全部被取出来了,我已经给你拍过x光片了,指骨没有断,但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而且手指肌肉和神经损伤严重,修复起来会很困难。“马克沉默了片刻,还是把最坏的结果告诉陆昱霖:“如果走运的话,你这只手还能保住,否则的话,有可能要截肢。”
陆昱霖听后,心里难免有些伤感,但他不愿给马克增添忧伤,连忙笑着安慰马克:“好了,马克,别替我难过了,我能捡回一条命,全是你的功劳。我在野战医院见过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他们能活下去,我也能。”
“陆,你真的很让人敬佩。噢,我把我办公室里的留声机搬到你病房里来了,还带来了几张唱片,音乐能减缓疼痛。你想听吗?我给你放。”
“好啊,马克,好久都没听音乐了,你有没有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陆昱霖想要听那些令人振奋的曲子,相信音乐能给自己带来精神上的力量。
“有有有,我正好有这张唱片,我放给你听。”马克找出那张贝多芬钢琴曲的唱片,放入留声机的唱盘上,然后把唱针搁在唱片上。
随着音乐的起伏,陆昱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在床单上打起了节拍。
“你以前学过音乐?”马克见陆昱霖乐感甚好,有些诧异。
“我小时候父亲教过我弹钢琴,后来在教会学校里师从一位德籍的音乐老师。以前学校里有联欢会的时候,我经常登台演出。不过,今后恐怕再也弹不了了。”昱霖边说,边有些伤感地望着自己那只裹得像粽子似的左手。
马克不禁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夜半,昱霖发起高烧,马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左手小指已经严重溃烂,决定把小指截肢,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昏昏沉沉中的陆昱霖。
“陆,你的小指已经坏死了,如果不截肢的话,会引起败血症,危及生命。”
“马克,你是医生,你看着办吧。”陆昱霖睁开眼睛,向马克示意他同意截肢。
马克点了点头,吩咐护士把陆昱霖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里,马克把那根坏死的小指截去了,重新给陆昱霖包扎了伤口。
晨曦洒在病床上,陆昱霖睁开双眼,他感到左手疼痛难忍,便慢慢地举起了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这只手的小指部位已经缺损了,他眼睛有些湿润,情不自禁地把左手靠近嘴巴,亲吻那个残缺的部位。
突然,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阿强,阿龙走了进来。
“你们想干什么?”马克用身体挡住阿强的去路。
“闪开,我们要把陆昱霖带回去。”阿强蛮横地推了马克一下。
“不行,陆先生的伤还没好,你们不能把他带走。”马克依然不退让,用身体挡住陆昱霖。
阿强掏出shouqiāng指着马克的头:“滚开,别影响我们执行公务。”
“马克,你让开,让我跟他们走,你忘了,我是囚犯。”陆昱霖怕马克吃亏,连忙劝马克给阿强和阿龙让道。
阿强走到陆昱霖身边,强行把陆昱霖从床上拉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他的腿还断着呢,不能拖,我去拿担架,我来抬。”马克连忙冲上前去阻止阿强和阿龙的粗暴行为。
马克取了一副担架过来,把陆昱霖扶起来,让他躺在担架上,和另一名医生一起把陆昱霖抬进了囚车。
陆昱霖望着马克,眼里充满着感激之情。
望着囚车呼啸而去,马克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发出咯咯声。
陆昱霖被带到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换上了一件七十九号的囚衣,躺在那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旁边有一张木桌,上面有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墙角有一个便桶,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地上铺着一些稻草用来吸潮。
陆昱霖身上的刑伤还在不停地折磨着他,他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牵连全身的神经,那痛楚便会弥漫至全身。他只能靠左腿站立,而左腿也因为老虎凳而拉伤了肌肉,所以,不能久站,而右腿只能拖着前行,虽然绑上了石膏,但断骨处一直疼痛不断。
如果把肩膀上厚厚的纱布揭下来,就会发现烙印处像是两个凹坑,能清晰地看见白白的锁骨。烙印上的腐肉已被去除了,而且还长出点新肉芽,但红肿并未消失,手臂难以上举或是转动,稍稍一动就会引起拉扯,那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让陆昱霖忍不住龇牙咧嘴。
在圣玛丽医院时,每当他感到身上疼痛难忍时,马克便会给他注射一支微量的吗啡帮他止痛,而现在,不仅止痛针没有了,而且药也不换了,纱布与皮肉粘连在一起,一点都不能碰摸。
最要命的就是那只左手了,只剩下四根手指了,虽然被纱布紧紧缠绕着,但在没有吗啡的情况下,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不分白天还是黑夜向他袭来,使他夜不能寐,苦苦忍受着煎熬。疼得厉害时,他会情不自禁用头去撞墙,他有时希望自己也能像阿成那样,一头撞死,这样就不会再有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淑妍藏匿的情报还没送出去,那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是用淑妍的鲜血换来的。它关系到整个渡江计划的成败,上海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能否完整地保留,无数解放军战士的生命,一定要把情报送出去,这是他目前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谭敬廷接到水上jingchá厅的diànhuà,说是没有搜捕到这艘乌篷船,估计是划进了芦苇荡,那里水警的快艇无法进入。谭敬廷听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把diànhuà挂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昱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无暇关心其他事情。
谭敬廷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海格路28号。桂花站在门口一直守候着,听到敲门声,连忙出来开门。
“你怎么出来了?张嫂呢?”谭敬廷见桂花挺着肚子来开门,连忙上前搀扶。
“张嫂去买菜了,我见你一宿没回家,心里有些着急,所以就一直坐在门口等你。”
谭敬廷望着桂花隆起的腹部,心疼地说:“桂花,你别老是担心我,你应该多休息,一天到晚牵肠挂肚的对胎儿不好。”
“你想让我变成没心没肺的啊?”桂花嗔笑着。
谭敬廷坐在沙发上,把头靠在沙发后面,右手握着拳头抵住额头。一脸倦容。
“敬廷,你怎么啦?怎么这么累啊?”桂花把一块热毛巾递给谭敬廷。
谭敬廷接过热毛巾,盖在脸上,突然,毛巾颤动起来,谭敬廷忍不住抽泣起来。
“敬廷,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啊?”
桂花从未见过谭敬廷哭过,在他眼里,谭敬廷是个心坚如石的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桂花知道,谭敬廷流泪了,那真的是伤了心了。
桂花一把抱住谭敬廷,谭敬廷就伏在桂花身上尽情地哭泣,声音也由小变大,从饮泣到啼哭。张嫂买菜回来,见谭敬廷这个模样,大气不敢出,连忙拎着菜进厨房。
哭了几分钟之后,谭敬廷终于停止了哭泣,他用毛巾把泪水擦净。
“敬廷,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伤心啊?”谭敬廷的痛哭也让桂花泪水连连。
“小霖子,我把小霖子抓了,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伤筋断骨。我对不起我的兄弟,我真混蛋。”谭敬廷扇了自己一巴掌。
“小霖子?就是前些日子来看我们的小霖子?他还给我送来了唱片,你怎么能把他给抓了呢?”桂花听说谭敬廷把小霖子给抓了,而且还被折磨得伤筋断骨,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是共党要犯,我不得不抓。可我没想到,朱弘达,阿强一伙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把小霖子折磨得不chéngrén样。”谭敬廷恼恨不已。
“敬廷,我听你说过,小霖子是你这辈子最好的兄弟,跟你最投缘,你一直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亲兄弟。”
“桂花,要是小霖子不是共党,我一定会跟他做一辈子的兄弟,可他现在是我们要抓捕的对象,我怎么能够跟他再续手足之情?可我这心里,看不得小霖子受苦,受折磨。”谭敬廷痛苦地摇着头。
“敬廷,记得当年大水把老家的房屋冲走了,我无处安身,就硬着头皮来找你,一路上,我捡破烂,打零工,要饭,有一顿没一顿的,路过八路军驻地时,他们给了我两只馒头,两只鸡蛋,我靠着这两只馒头两只鸡蛋,走了一百多里地。后来碰到了一个好心人,搭了他的马车才来到了重庆。”
“桂花,我不知道你当初受了那么多的苦。”
“敬廷,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只知道没有当初他们给我的馒头鸡蛋,我走不了这么远,就见不到你,他们为穷人说话,为穷人办事,难道穷人都是你们眼里的坏人吗?那我是不是也是坏人,也是你的敌人?”
“不,桂花,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跟小霖子是不同阵营的人,各为其主,我现在跟他是冤家对头。”
“敬廷,大道理我不懂,但我觉得人不能昧了良心,小霖子是你的好兄弟,你不能把兄弟往火坑里推。”
桂花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敬廷,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忘了老方丈的话了吗,要积善行德,否则会有报应的。要是报在我身上,我认了,可千万别报在咱们的孩子身上。敬廷,你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一个了。”
桂花这话让谭敬廷猛醒:对,要为未出世的孩子积善行德。他谭敬廷这半辈子曾为理想,为钱财,为权势努力奋斗过,但他曾经的理想跟现实早已格格不入;而他也曾为了谋财而贪赃枉法,不顾廉耻,孟若愚是他最好的前车之鉴;他也曾想过一朝权在手,可以睥睨同僚,威震四海。可要得到这些,那就一定要学会溜须拍马,趋炎附势,还要不择手段,而这些并非自己之所长,而且也令他所不耻,所以这条路对他来说也是行不通的。现在他唯一希望的是家有贤妻稚儿,能吃饱穿暖,一家三口相守在一起,其乐融融,能过上这样普普通通的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也许现在对他而言,事能知足心常泰,人到无求品自高是最大的追求。
谭敬廷希望他能用一些善行来弥补一些他多年以来所犯下的冤孽,让自己的良心得以安宁,这是为自己赎罪,为妻儿积德。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线生机
在昱霖的掩护阻截之下,梅志捷摆脱了保密局特务们的追击之后,梅志捷划着乌篷船,带着受了重伤的许淑妍在江面上飘荡,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水上警察厅的快艇正在这一带巡逻,梅志捷知道,这一定是保密局正在派水警抓捕他们,前面正好有一片芦苇荡,梅志捷心里一阵欣喜,赶紧朝着芦苇荡划去。
芦苇荡是很好的隐蔽场所,这儿非常寂静,除了几只水鸟偶尔从水中飞出,就只剩下蛙鸣声。乌篷船藏在高高的芦苇下面无声无息,梅志捷从腰间拔出手枪,眼睛盯着芦苇荡外面往来的船只。
那艘快艇在周围水面上来回巡弋了三四圈之后,没有任何发现,便开足马力,调头而去。
梅志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跑进船舱,看见脸色煞白的淑妍还在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淑妍的额头,烫的像似火炭,腹部的伤口虽然不像刚才汩汩直往外冒血了,但还隐隐地渗出血水,子弹还在腹腔里。梅志捷知道,必须马上把淑妍送去医治,可是在这辽阔的水面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去寻找可靠的而且会外科手术的医生呢?
梅志捷只能先用土法给淑妍止血了,他把一些芦苇杆折断,然后用火点着,烧成灰状,然后用手把芦苇杆灰搓成粉末,把它敷在淑妍的伤口处,带着热量的芦苇杆灰把皮肤周围的毛细血管堵住了,果然,血水渐渐止住了。梅志捷又烧了点米汤水,给淑妍喂了几口。
事不宜迟,得赶快朝苏北方向划去,梅志捷等水警快艇离开后不久就划着小船离开了芦苇荡。
淑妍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喊着:“昱霖,当心,昱霖,快跑。情报,情报……”
过了一会儿,梅志捷又听见淑妍在喊:“明峰,明峰。”
天色渐渐晚了,江风吹来,令人不禁哆嗦起来,梅志捷找了条薄被盖在淑妍的身上,而自己穿着单衣,依旧在江面上奋力地划着浆。
这条水路他已经来回多次,自然是非常熟悉,根据岸上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估计已经到了江苏的海安。梅志捷饿了一天了,划船的速度明显减慢。于是,他决定先上岸讨要点吃食,然后再赶路。
梅志捷把小船停靠在岸边,然后一人独自登岸寻找吃食,看见前面有一户农家,梅志捷便走了过去,一条大黑狗冲他“汪汪”叫唤起来,引起屋内老伯的注意。
“大黑,瞎叫什么?”
“老伯,你好,我一路行船到此地,饿得实在不行了,能否讨要一口吃的?”
“哦,你等会儿。”老伯走进屋去,不一会儿拿来了两根玉米棒子塞给梅志捷。
“谢谢老伯。”梅志捷接过玉米,向老人家鞠了一躬。
“不用了,不用了。”老伯连连摆手。
梅志捷狼吞虎咽地啃着玉米,边啃边往船上走去。
“老冯头,你在吗?”一个村民牵着一头驴走了过来,看见老冯头就站在屋外,连忙走了过去:“你帮我看看,我这头驴怎么啦,最近不肯吃草料。”
老冯头转过身来:“原来是大头你啊,你的驴怎么啦?”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不肯吃草料了。”大头一脸愁容。
老冯头摸了摸这头驴子的腹部:“你这头驴胃里有积食,我给你点药,你回家放在水里泡开了,给这头驴灌进去就行了,没什么大事。”
“老冯头,你还真是一把好手,什么牲口到你手里,那肯定是手到病除啊。”大头对老冯头的医术大为赞赏。
“祖上的手艺。行了,我给你拿药去。”
老冯头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包药给大头。大头开开心心地牵着驴回家了。
梅志捷见状,立刻跑进老冯头的屋里,在他面前双膝一跪。
“老伯乐善好施,我有一事恳请老伯相助。“梅志捷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老冯头。
老冯头见是刚才讨要吃食的年轻人,连忙摆手:“有什么事你就说嘛,不要跪我。我受不起。快点起来吧。“
“老伯,我姐姐受了枪伤,危在旦夕,请求老伯出手相帮,救家姐一命。“梅志捷依旧长跪不起。
“枪伤?”老冯头有些狐疑。
“是被流弹击中的,望老伯能施以援手。”
梅志捷不敢暴露身份,说是被流弹击中,老冯头也不继续问下去了,现在这种局势,误伤的事件也是层出不穷,见怪不怪。
老冯头赶紧把梅志捷扶了起来。
“可我是个兽医,给牲口看病在行,可给人看病我可没试过。“老冯头面露难色。
“只要老伯能伸出援手,生死有命。家姐已经失血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就……“
“你家姐在何处?“老冯头见梅志捷言辞恳切,连忙问了一句。
“就在岸边的小船上。“梅志捷指了指外面。
“那你把她抱进来吧。“老冯头朝梅志捷点了点头:“我看看伤口情况再说。”
“哎。“梅志捷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连忙跪下朝老冯头磕了个头:”多谢老伯。“
“我不是说过不要跪我嘛。“
梅志捷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乌篷船上,把迷迷糊糊的淑妍抱进老冯头的屋子里。
老冯头给淑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伤口:“你家姐伤得不轻啊。我也曾经给牲口治过刀枪伤,不过,给人动手术,我还真的是没把握。““我相信老伯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
“那我试试吧。这样,先把这烈酒给你家姐灌进去。“老冯头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老酒。
“给她喝多少?“梅志捷望了望酒瓶,又望了望老伯。
“一整瓶都灌下去。“老冯头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哎。“梅志捷听从老冯头的指令,抱起淑妍,把一整瓶烈酒往淑妍嘴里灌。淑妍呛了一口,梅志捷便连忙收手。
“要全部灌进去。“老冯头又叮嘱了一遍。
梅志捷只能照做,但心里觉得这一大瓶的烈酒灌进去,大概给一匹马动手术也差不多了吧。
好不容易把一整瓶烈酒全都灌进了淑妍的肚子里。
老冯头又拿出一瓶烈酒,用嘴把瓶塞咬开,然后朝着淑妍的伤口浇了下去,迷迷糊糊的淑妍顿时疼得嚎叫起来。
“没办法,姑娘,我这里没有麻药,只能用这烈酒代替了。“老冯头看着淑妍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但这是他唯一的消毒手段。
然后老冯头把一根麻绳交给梅志捷:“你把她给捆紧了,千万不能让她动弹,否则我这一刀下去,她一动可就碰着其他脏器了。“
“好,我明白。“梅志捷用力捆绑,把淑妍死死地捆在床榻上不能动弹。
老冯头把一把四五寸长的小刀在火上来回地烤,直到刀身发黑,然后老冯头喝了一口烈酒,往小刀上一喷,随后拿着刀走近淑妍。
“姑娘,忍着点。“说完,刀尖往淑妍的伤口扎去,一股暗黑色的鲜血流淌了出来。淑妍惨叫了一声便昏死过去。
老冯头继续把小刀往里扎去,没多久,一颗子弹被挖了出来。
“还算走运,子弹打在肠子上,没伤到肝脾,不过你家姐失血过多,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就看她的造化了。“老冯头一边用肠衣做的线缝伤口,一边对梅志捷说。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梅志捷再次跪下,向老冯头叩首。
“我不是说过了,别跪我,我受不起。“老冯头朝梅志捷蹙眉。
“老伯是我家姐的救命恩人,受得起。“
“哎,年轻人,你有所不知,我为什么不让你跪我吗?因为我每次给牲口动手术时,我都朝它们鞠躬作揖,希望它们能配合我一点,乖乖听话,不乱甩蹄子嗷嗷叫,我老冯头不跪天不跪地,也不让别人跪我。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叫我冯不跪,小兄弟,你可别破了我这个规矩。“
梅志捷挠了挠头,憨笑起来:“我不跪了,不跪了。“
老冯头走到屋外,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满是鲜血的双手。然后又走到屋内,从柜子的角落里拿出一只木盒,从里面拿出两大包药粉交给梅志捷。
“这药粉一天三次,每次一勺。“老冯头拿起桌上一只瓷勺:”就这么大的勺子,一次一勺子,冲水喝,一天三次,这两大包药粉都吃完了,要是你家姐还昏迷不醒,那我也没法子了,只能求神灵保佑了。“
“我记住了。“梅志捷接过药粉,又想要下跪,被老冯头一把拉起。
“哎,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就记不住呢,不要跪我。“
“谢谢老伯。“梅志捷向老冯头鞠了一躬,抱起淑妍往船上走去。
梅志捷按照老冯头的医嘱,按时按量给淑妍喂药粉,但淑妍还是一直处于昏昏沉沉之中,嘴里不停地在念叨着“情报,情报“。
小船在宽阔的水面上行驶着,过了三个小时之后,水面上露出了一块陆地,梅志捷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淑妍姐,我们到家了。“梅志捷激动地对着昏迷不醒的淑妍说道。
乌篷船靠岸之后,梅志捷把小船拴在木桩上,然后把昏迷着的淑妍从船舱里抱了出来,朝营地走去。
“是梅科长回来啦?“放哨的二嘎子看见梅志捷,兴奋地蹦了起来:”梅科长,你总算是回来了,黄政委一直等着你呢。“
梅志捷顾不得跟二嘎子寒暄,连忙抱着淑妍朝黄政委的办公室走去。
“报告。“梅志捷在门口喊了一声。
“进来。“黄政委已经听出了梅志捷的声音,连忙朝门口走来。
梅志捷把淑妍抱进办公室,黄政委立刻过来扶住淑妍:“这是怎么啦?”
“这是淑妍姐。她在撤离时受伤了。”
“淑妍?许淑妍?“黄政委连忙仔细端详着昏迷中的淑妍,连声说道:“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警卫员,快,快把淑妍同志送到野战医院去。“
很快,淑妍被送到了野战医院,外科钱医生马上给淑妍进行了检查,发现血压很低,便立即给淑妍输血。
梅志捷把淑妍受伤的情况向钱医生讲述了一遍。
“钱医生,淑妍姐在撤退时腹部中了一枪,我看她流血不止,就用芦苇灰帮她止血,后来遇见一位兽医,是他给淑妍姐动了手术,把子弹取了出来,并且给了我两大包药粉,让我一日三次,给淑妍姐喂药。这就是他给我的药粉。“
梅志捷把老冯头给他的药粉交给钱医生。
钱医生接过药粉,打开闻了闻,点了点头:“这是消炎化瘀的草药研磨制成的。我估计淑妍同志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主要问题是失血太多,当然还要看伤口的愈合情况和感染程度。“
“钱医生,请你无论如何要医治好淑妍同志的伤,这些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太不容易了,他们历尽艰辛,舍生忘死,是我们前线部队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黄政委动情地对钱医生说。
“嗯,我明白。黄政委,但目前淑妍同志伤情比较严重,我估计这一两天内她很难苏醒过来,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黄政委点了点头。心疼地望着昏迷中的淑妍。然后和梅志捷一起离开了野战医院。
“志捷,你跟我说一下当时你们撤退时的具体情况吧。“
黄政委迫切想要了解目前上海地下党组织的状况。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寻踪觅迹
“嗯,黄政委,我正想跟你汇报呢,昨天清晨的时候,昱霖和淑妍姐两人被保密局十几个特务追捕,昱霖跟敌人已经交上火了,昱霖上次就告诉我,淑妍姐可能已经暴露了,需要尽快撤离,让我做好接应准备,所以,我一听到枪声就过去接应了,当时我看见淑妍姐中枪了,昱霖把她抱进了船舱,我让昱霖跟我们一块走,他说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让我带着淑妍姐先撤退,他留下来阻截敌人。后来我就带着淑妍姐划着船走了,我听见岸上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昱霖很可能寡不敌众,遭遇不测。“黄政委不禁担心昱霖的安危。
“我听见淑妍姐在昏迷中一直叫着‘情报,情报’,是不是他们有重要的情报要送到苏北来?“
“嗯,我打个diànhuà给野战医院的钱医生,让护士检查一下淑妍的随身衣物。“
黄政委立刻给钱医生去了diànhuà,说明情况。
不一会儿,钱医生来电告诉黄政委,淑妍的随身衣物里没有东西。
黄政委思索了片刻,估计淑妍和昱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但鉴于当时情况紧迫,不能把情报放在身边,而是藏在了某一个秘密的地方,看来要揭晓这个秘密,只能等淑妍苏醒过来,或是遇到昱霖才能获知。
黄政委想了想,拍了拍梅志捷的肩膀:“志捷,看来你还得辛苦一下,再去一次上海,第一,打听昱霖的情况,无论生死,一定要设法搞清楚。第二,明峰马上要去上海跟昱霖接头,如果昱霖遭遇不测,你代替昱霖去跟明峰接头。“
“是。“梅志捷向黄政委敬了一个军礼。
等到傍晚时分,梅志捷又划着乌篷船从苏北根据地出发了。临走前,黄政委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打听到陆昱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活着,一定要把陆昱霖安全带回来,陆昱霖是隐蔽战线上的大功臣,马上就要胜利了,一定要让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见到胜利的曙光。
是啊,这些隐姓埋名的同志们为了革命事业,不惜流血牺牲,不惜被同胞误解,不惜骨肉分离,他们忍辱负重,枕戈待旦,这其中的心酸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梅志捷小心翼翼地一边划着船,一边观察水面和岸边的情况,毕竟这几天敌人正撒下天罗地网,疯狂搜捕嫌疑人员。
前方忽然有灯光亮起,是一艘巡逻艇,朝着梅志捷的方向打探照灯,然后大喇叭里传出声音,让他停船接受检查。
梅志捷停止摇橹,巡逻艇靠近了梅志捷的乌篷船,然后有两名水警登上乌篷船,打着手电在船舱里搜查。
“你就是船家?”两个水警拿着手电对着梅志捷照了照。
“是的。”梅志捷用手挡住刺眼的亮光。
“我们要搜查一下。”水警示意梅志捷让开。
“我们这种小船有什么可检查的?”梅志捷嘟哝了一句。
“这是上头的命令,让我们这些天专门检查过往的乌篷船,说是有个受了伤的女人乘着这种小船逃往苏北共军的根据地去了。”
“老总,你看,我是从苏北过来的,不是从上海去苏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好了,你让一让,让我们搜查一下。”
说完,这两个水警就往船舱里钻,东翻翻,西看看。
乌篷船倒是早已被打扫干净,当初淑妍在船舱里留下的血迹也早已被擦洗干净了,但是在靠近船尾的船舱底层夹板下,梅志捷放着两把shouqiāng,若是被查到这两把枪的话,可就糟了。
那个矮个子正要翻开船舱的夹板,梅志捷心头一紧,他立刻用双脚摇晃乌篷船,小船左右摇晃起来,两个水警撞到一块去了,抱着脑袋哭爹叫娘。
“怎么回事?这船怎么晃起来了?”两个水警揉着脑袋对梅志捷叫道。
“晚上风浪大,老总,要是没什么的话,我想快点走,再晚的话,风浪还会更大,我听说这两天有十级以上的大风。”梅志捷故意吓唬这两个水警。
“那我们也快点走吧,否则我们的巡逻艇碰上大风也会被掀翻的。”
两个水警一听大风要来临了,赶快离开乌篷船,登上了巡逻艇,梅志捷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梅志捷用力地摇着橹,乌篷船在黑暗之中行驶着……
乌篷船到达杨家渡附近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六点多钟了,梅志捷顾不上休息,连忙朝光影照相馆走去。
到了吕班路的光影照相馆的附近,梅志捷发现玻璃门被砸碎了,心里便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朝四下里张望,路上行人稀少,于是他便走近照相馆,推开门,闪了进去,里面也是一片狼藉,老爹倒在楼梯口,胸口中了一枪,已经断气了。梅志捷把老爹的遗体放下,然后跑上二楼,看见二楼休息室上方的阁楼门打开着,便又爬上了阁楼,见老虎窗打开着,便知道虎仔和胜男可能从这里跑出去了,但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方。
显然,据点已经暴露,老爹被杀,虎仔和胜男不知踪影,那么昱霖呢?当时的情形下,他能全身而退吗?
他想起来了,徐明峰曾经告诉黄政委,还有一处备用联络点——余香茶行,于是,梅志捷赶紧朝法华民国路走去……
法华民国路那里商铺林立,梅志捷仔细观察着周边的人群,没发现可疑的人,便朝余香茶行走去,进了店门,看见虎仔正在里面,连忙轻声地叫了一声:“虎仔。”
虎仔回过头来,见是梅志捷,连忙上前抱住他哭了起来。
“虎仔,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梅志捷连忙上前安慰虎仔。
“照相馆被毁了,老爹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和胜男两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让胜男去棚户区躲几天,少爷那里的吉祥里和玉蓉姐那里都有便衣守着,不知道少爷和淑妍少奶奶怎么样了?”
“我刚从照相馆那里过来,老爹死了。”梅志捷把这个噩耗告诉了虎仔。
“老爹死了?”虎仔听到这个噩耗,伤心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虎仔,眼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虎仔用袖管擦了擦泪水:“那你知道少爷和淑妍少奶奶的情况吗?”
“淑妍姐已经到达苏北根据地了。她受了伤,不过应该还有救。”
“淑妍少奶奶受伤了?那少爷呢?他也在根据地吗?”虎仔对两人的安危甚是挂念。
梅志捷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情况紧急,十几个特务追击我们,昱霖让我和淑妍姐先走,他留下来阻击敌人,当时淑妍姐受伤了,昱霖催我快走,我便划着船带着淑妍姐离开了,后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时的情形,昱霖恐怕……”
“不会的,少爷不会出事的。”虎仔忍不住眼泪直流。
“虎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现在先要想办法把昱霖的下落搞清楚。昱霖如果落在保密局的手里,那么谭敬廷应该知道昱霖的下落。”梅志捷提醒虎仔。
“对,我知道那个谭敬廷跟我们少爷曾经是黄埔军校的同学,前些日子他们刚刚相认。他一定知道少爷的下落。可我不知道他住哪里?或许玉蓉姐知道,要不,我去通知玉蓉姐。”经梅志捷一提醒,虎仔停止了哭泣,他想起昱霖跟他提过谭敬廷的事情。
“好,虎仔,你去找玉蓉想想办法。小心点,别暴露自己。”
虎仔点了点头,正要出去,胖婶买菜回来了。
“娘,这是苏北来的梅科长。”虎仔把梅志捷介绍给母亲。
“哦,原来是老家来人,快,楼上坐。”胖婶一听是昱霖的战友,很是高兴,像是见到亲人一般。
“你就是胖婶吧,昱霖跟我提起过你。”梅志捷紧握胖婶的手。
“娘,我有事先出去一下,梅科长就待在这儿。”虎仔跟胖婶交代了一下。
“行啊,梅科长,你上楼歇息一下,我给你烧好吃的去。”胖婶要拿出看家本事来招待梅志捷。
虎仔走出余香茶行,他知道玉蓉那里也有便衣看着,自己这么贸然前往一定会引起怀疑,于是,虎仔在这周边的药铺里转了转,买了几样草药,然后朝八里桥走去……
谭敬廷原本打算端掉光影照相馆之后,把阿成一家也一起抓起来,但手下来报,说是阿成的方圆药铺里,除了一个女人和三个小小孩之外,www.ukanshucm别无他人,谭敬廷听后,动了恻隐之心,不想为难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和三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便取消了抓捕行动,改为暗中监视,派了两名暗探在方圆药铺周边盯梢,看看有没有与这家中药铺来往的共党分子。
虎仔提着一大包草药来到方圆药铺。
“老板娘,我是宝隆药铺的伙计,袁老板上次托我们家掌柜的给他看看几样货,让我今天特地带来。”虎仔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随身带来的包裹。
玉蓉见是虎仔,心里一阵惊喜,自从阿成失踪之后,她就想要去吉祥里,照相馆和余香茶行汇报情况,可是看见外面有两张陌生的面孔一直在这附近转悠,知道自己这里已经被盯上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怕牵连其他的联络点,因而尽管心急如焚,却只能打消外出打探消息的念头,甚至连diànhuà也不敢打,怕被jiānting。现在看见虎仔来了,而且还wěizhuāng成药铺伙计,知道一定有重要事情,心里一阵欣喜,便连忙上前回应。
“哦,你是宝隆药铺的伙计,是吧?对对对,我们是想要从你那儿进点货,这样吧,你把货拿上来吧,我正好要给我的孩子喂饭呢。”
玉蓉手上拿着一只饭碗朝楼上走去,虎仔提着草药跟在玉蓉身后。外面的便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们。
到了楼上之后,虎仔把草药放下,抱住玉蓉,声音哽咽起来。
“玉蓉姐,照相馆出事了,老爹死了。少爷也不知去向。我和胜男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玉蓉一听,脸色煞白:“你说什么?老爹死了?少爷不知去向?”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愁云惨雾
虎仔流着泪点了点头。
“那淑妍姐呢?“
“淑妍少奶奶已经到了苏北根据地了,但是她受了重伤。梅大哥来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淑妍少奶奶和少爷一起撤退时,腹部中了一枪,血流不止,现在在苏北的野战医院里,医生已经给她输了血,不过还昏迷不醒。少爷当时掩护淑妍姐和梅大哥撤退,跟敌人交火了,后来的事情,梅大哥也不清楚。不过根据当时的情形,保密局有十多个人,少爷很可能寡不敌众。梅大哥说,如果少爷是被保密局的人抓走的话,让你去谭敬廷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虎仔把梅志捷跟他讲述的情况又转述了一遍给玉蓉。
“这么说来,少爷有可能被保密局的人逮捕了,阿成也是前几天被两个陌生人带走了,估计也是保密局的人,我这就去谭敬廷那里打听情况。有消息的话,我会去余香茶行找你和梅大哥的。”
玉蓉虽然很是吃惊,但并未慌张,她分析了一下情况,决定马上去找谭敬廷。
“好的,那玉蓉姐,我先回去了。”
“虎仔,你要当心,门口那两个陌生人估计就是保密局的暗探,你回去时,多绕几个圈子,千万不能让人跟踪你,现在只有余香茶行这个联络点是安全的。”玉蓉提醒虎仔注意安全,小心尾巴。现在昱霖的这个地下组织已经遭受重创了,不能再有更多的损失了。
“嗯,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玉蓉领着虎仔下楼,然后对虎仔笑着说:“小兄弟,你跟你家掌柜的说,这几样草药我都要了,回去问问他价钱能不能便宜一点?”
“好的,我这就给掌柜的回话去。”
虎仔朝店铺外走去,没走出多远,就发现一个便衣在跟踪自己,虎仔索性往城隍庙里兜了一圈,城隍庙里人山人海,那个便衣不一会儿就被虎仔给甩了。
玉蓉给孩子们吃好早饭之后,便把孩子们带到叶太太的水果店,毛毛见这么多的小伙伴来了,高兴地直拍手。
“鸣儿,你带毛毛和mèimèi们去天井里玩。”玉蓉吩咐鸣儿。
鸣儿点点头,带着咏儿,喻儿还有毛毛去了天井里。
叶太太见玉蓉来了,连忙走上前去:“玉蓉啊,侬晓不晓得那阿哥呃情况啊?伊有交关晨光不到我此地来了。我听说阿成被两个人带了跑了,格到底哪能回事体啦?阿成现在到底哪能了啦?”
自从阿成和叶太太做了露水夫妻之后,阿成三天两头要去叶太太那里,两人甚为投机,阿成对毛毛也不错,经常给毛毛洗澡,理发,陪他玩,毛毛虽然是个憨大,但他也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坏,所以,毛毛与阿成也蛮投缘的。所以这次阿成失踪,让叶太太很是着急。
玉蓉不想让叶太太知道有关组织的事情,所以决定向叶太太隐瞒实情,便编了个谎言:“我猜可能是阿成欠人赌债了,所以债主来追债,派人把他带走了。”
“阿成欠人家赌债啦?欠多少啦?要是不是老多呃闲话,我看看交,能勿能帮伊还忒?”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阿成也没对我说。”玉蓉搪塞道。
“好像没发觉阿成嗜赌成性呃样子嘛,我看伊基本上都待在铺子里呃嘛,不晓得阿成啥晨光迷上赌博呃,唉,赌博害死人啊,阿拉毛毛呃爸爸就是被赌博毁忒呃。不晓得阿成现在到底在啥地方,要是寻到伊,一定要劝伊改忒格个赌博呃毛病。”叶太太担心阿成沾染赌博的恶习,很是担忧。
“嗯,叶太太,你别急,我这就出去打听打听,所以,我想把这几个孩子托付给你照看一下。”
“好呃好呃,侬放心,玉蓉,我会得看好伊拉几个小鬼头呃,侬快点去伐。”叶太太见玉蓉要出去打听情况,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叶太太,门口有个人好像一直盯着我,我估计他是怕我逃掉赖账,你帮我引开他,行吗?”玉蓉向叶太太求助,
“哦,侬讲呃就是立在烟纸店旁边呃格个人,是伐?”叶太太指了指那个便衣。
玉蓉顺着叶太太手指的方向望去:“对,就是他。”
“好呃,我晓得了。”
叶太太从水果店里拿了两只生梨走到肖老板的面前,故意挡住那个便衣的视线。
“肖老板,我店里进了一批砀山梨,请侬尝尝米道。”叶太太把一只砀山梨递给肖老板。
肖老板笑着接过叶太太手上的砀山梨,满脸堆笑。
“哎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侬叶太太也舍得请我吃嘎好呃生梨啊?是不是有啥事体求我啊?”肖老板咬了一口砀山梨:“嗯,蛮甜呃,水分也蛮足呃。”
“侬格呃人啊,真是没良心,好心好意请侬吃只生梨,闲话还噶喜多。我有啥事体要求侬啦?侬格呃人啊,就是拎勿清。”
“我肖老板最拎得清来。”肖老板不买账,斜着脑袋又咬了一口砀山梨。
“侬自家讲没用,不相信呃闲话,我叫旁边呃小兄弟评评道理看喏。”叶太太转向旁边的便衣:“格位小兄弟,侬来评评理,我请伊吃只生梨,伊还嘎啰里吧啰嗦,讲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侬讲伊格呃人拎得清伐?”
便衣听着这两个人相互抬杠,哈哈一笑:“伊是有点拎勿清。”
“哎,小兄弟,侬比伊拎的清,喏,这只生梨请侬吃。”
叶太太把手上的一只砀山梨递给便衣,这便衣眉开眼笑,接过生梨咬了一口,然后他把目光投向水果店,发现玉蓉早就不见踪影了。便衣连忙走到水果店门口,往里张望。
“侬寻啥人啊?”叶太太走过去,问便衣。
“刚刚跟侬讲闲话呃女人呢?伊去啥地方啦?”便衣神色紧张地问叶太太。
“哦,伊刚刚跟我讲,伊去买米了,让我帮伊看一看伊呃小人,一歇歇就会回来呃,侬有啥事体寻伊啊?”
“哦,没啥事体,没啥事体。”便衣听完叶太太的回话,便放下心来。
玉蓉朝海格路28号走去,上回昱霖告诉她,他已经跟谭敬廷相认了,他还和淑妍一起去了谭敬廷海格路28号的家,而且还告诉她,谭敬廷的太太桂花已经怀孕了。所以,今天玉蓉就买了一些营养品去见谭敬廷。
玉蓉按了按门铃,桂花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
“你是哪位啊?”桂花望着眼前这位面容姣好的shǎofu。
“我叫玉蓉,是陆昱霖的表妹。”玉蓉向桂花自我介绍:“你就是桂花嫂子吧,昱霖表哥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怀孕了,所以我今天带了些营养品给你。”
“哦,是小霖子的表妹啊,快请进,快请进。你这么客气干嘛,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现在东西都不便宜。”桂花一听是陆昱霖的表妹,内心就滋生出一种亲近感,连忙招呼玉蓉。
“一点点心意而已。”玉蓉走进客厅:“桂花嫂子,请问谭处长在家吗?”
“他没回来。你有什么事找他吗?”桂花见玉蓉是来找谭敬廷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桂花嫂子,我表哥不见了,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我都急死了。”玉蓉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你别哭,你别哭,你快坐下,快坐下。”桂花连忙坐在玉蓉身旁安慰她:“本来吧,敬廷的事情我不该多嘴,可是这事关小霖子,他是敬廷最好的兄弟,所以,我就告诉你吧,小霖子被抓起来了。”
玉蓉一听,脸色苍白,尽管她有心理准备,但一旦这件事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时,她还是心头猛地抽紧:“我表哥被抓起来啦?”
“是敬廷告诉我的,他说小霖子是共党,你也知道,敬廷是吃那碗饭的,他也是没办法。”桂花很同情陆昱霖,但不忘给谭敬廷开脱辩护。
“那我表哥他现在怎么样了?”玉蓉心急如焚,想要打听昱霖的状况。
“上回敬廷回家大哭了一场,说是对不起他的这位兄弟,他没想到那些人对小霖子这么狠,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桂花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霖子是多好的人呢,那些人怎么就下得去手?”
玉蓉听桂花这么一说,眼泪像开闸似的流淌下来。
“你别哭,玉蓉,我听敬廷说,他会想办法保护小霖子的,不让他们继续折磨小霖子。”
玉蓉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谢谢你,桂花嫂子,我知道了,我走了。”
玉蓉站起身来,朝桂花躬了躬身子,便朝门外走去。
“玉蓉,把这些营养品带回去吧,说不定小霖子出狱后,用得上。”桂花望了望桌上的礼品,又望了望玉蓉孤单的身影,摇头叹息着。
玉蓉神情落寞,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谭敬廷的寓所……
玉蓉神色恍惚地来到了余香茶行,胖婶见玉蓉面色惨白,目光呆滞,连忙把她扶住:“玉蓉,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虎仔和梅志捷听见声响,也一起从楼上走了下来。
“胖婶。”玉蓉扑在胖婶的肩上痛哭不已:“少爷,少爷他被保密局的人抓走了,还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啊?少爷他被抓起来了?”胖婶也惊呆了:“在那种地方,还能有好?少爷他,这回可真的是遭大难了……”
胖婶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虎仔连忙走过来,母子二人相拥而泣。梅志捷恼恨地一拳击打在墙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玉蓉抬起泪眼,望着梅志捷。
“过两天明峰大哥就要回上海了,黄政委曾嘱咐我,一旦昱霖遭遇不测,由我替代他去跟明峰大哥接头。我知道他跟昱霖的接头地点和时间,要不,我这几天就去那儿等等看,争取跟明峰大哥接上头,然后再商议如何救出昱霖。”
梅志捷觉得光靠现在这几个人,想要救出昱霖,几无可能。马上就到月末了,原本昱霖要与明峰在鸿兴楼接头,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只能由他去完成了,他想和明峰共同商议,如何想办法把昱霖从保密局营救出来。
玉蓉点点头,现在除了干着急之外,也只能这样了,大家都一脸愁云惨雾。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惨无天日
当天晚上,虎仔到棚户区找到胜男,并且把老爹遇害的消息告诉了她,胜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虎仔,胜男以及梅志捷三人趁着天黑,一起潜入照相馆,把老爹的尸体抬了出来,然后运到育婴堂后面的乱坟岗那里埋了,胜男在坟前三叩九拜,痛哭不已。
自打陆昱霖被捕之后,吉祥里西厢房便成为特务蹲点诱捕陆昱霖同伙的地方,还好当初虎仔机警,看见弄堂口有便衣暗哨,没有贸然前往才躲过一劫。
杜太太见西厢房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在里面悉悉索索,翻箱倒柜,觉得蹊跷,连忙上楼来查个究竟。
杜太太敲了敲门,里面的人一听,以为来找陆昱霖接头的人到了,连忙从腰间拔出枪,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把枪口对准来人。
杜太太见里面的人拿起顶着自己的脑袋,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
特务一把把杜太太拉进屋内。
“你是什么人?说。”特务用枪指着杜太太的头,厉声问道。
“我……我……我是此地呃……此地呃房东太太,我……我就住了……住了楼下头。”杜太太吓得都结巴起来了。
“那你上楼来做什么?”特务目露凶光,质问杜太太。
“我……我听到楼上有声音,不放心,就上楼来看看交。我看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交关晨光不蹲了屋里厢了,我还以为伊拉今朝回来了呢。”杜太太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们两人回不来了,我实话告诉你,他们俩是共党分子,已经被抓获了,你如果知道些什么关于他们的事情,一定要如实报告,如果知情不报,以同案犯论处。”
杜太太一听,目瞪口呆,那平日里和和气气又知书达理的欧阳夫妇竟然是共党分子,这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我不晓得伊拉是,我只当伊拉是规规矩矩呃读书人。我对伊拉呃情况不是老清爽呃。我平常跟伊拉不啰嗦呃。只是每个号头来收收房租而已。”
杜太太生怕被牵连,连忙撇清自己和欧阳夫妇的关系。
“那么,你看见有什么人跟他们俩来往密切?”特务追问道。
“好像没啥人跟伊拉多来往,哦,对呃,东厢房里呃人,我不晓得应该称伊沈先生还是朱先生,伊跟西厢房呃欧阳太太关系蛮好呃。”杜太太连忙把朱弘达搬出来。
那特务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朱弘达,朱弘达与许淑娴之间的暧昧关系现在成了朱弘达的死穴了,朱弘达提都不让提,现在这个房东太太还来佐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除了东厢房的人之外,还跟谁来往密切?”
“格就不清爽了,东厢房呃先生跟欧阳太太走得蛮近呃,格在吉祥里呃弄堂里,大家都晓得呃,人家呃原配还跪了弄堂口,叫欧阳太太放伊拉先生一马。阿拉弄堂里呃人都讲格个东厢房里呃朱先生简直就是陈世美。”杜太太揪住朱弘达不放,依然在那儿滔滔不绝地抖搂朱弘达的丑事。
那些特务没想到朱弘达还出过这样的丑,心里不禁暗暗发笑。但取笑上司是大不敬的,所以,大家强忍住。
“这个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也不要在弄堂里散布谣言。你听懂了吗?”一个特务连忙制止杜太太。
“勿是谣言,是事实。”杜太太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特务一拍桌子:“我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让你揭发其他人,你干嘛老是咬住东厢房不放?”
杜太太吓得浑身抖了起来:“我晓得了,我勿讲了,勿讲了。”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他们家还有哪些人来过?”那个特务继续问道。
“让我想想,好像欧阳太太有个外甥女来住过几天,还有欧阳太太呃婶娘,哦,好像还有欧阳先生呃表妹来过呃。”
“你知道他们现在住哪里吗?”
“勿晓得。伊拉难般来呃,一般住几天就走了,有呃当天就走了。”
“好吧,今天就问到这里,如果你还想到什么需要补充的,再来找我们。要是你知情不报,我想你应该知道后果的。”特务再一次恐吓杜太太。
“好呃好呃。”杜太太连忙答应,想要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特务们把杜太太的言辞都记录在案,然后让杜太太签字画押,杜太太战战兢兢地按下了手印,然后赶紧离开。
在回地牢的第三天下午,地牢的门被打开了,陆昱霖被两个打手再次拖进了刑讯室里,被按在刑讯椅上。朱弘达坐在审讯桌后面,左耳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阿强和阿龙还有另两名打手分别站在左右。
经这么一拖拽,陆昱霖感到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坐在刑讯椅上直喘气。
“怎么样,这几天在这个地方反省得如何?有没有想清楚该如何跟我们合作?”朱弘达一手捂着耳朵,一手随手翻了翻卷宗,发现口供那一页里,在关键的问题下面只记载了‘不知道‘,‘不清楚’,‘不认识’几个字。他抬起头望了望对面的陆昱霖。
“朱站长希望我如何跟你合作?”陆昱霖歪斜着头枕着椅背,望着朱弘达,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态。
“只要你把徐明峰的情况如实供出,就算是你有诚意。”朱弘达的目的还是想要了解徐明峰何时何地与陆昱霖接头。
“徐明峰曾经是东江游击队的大队长,我是副大队长,他现在还是上海地下组织的负责人,我的直接领导。”陆昱霖毫不隐晦,把阿成的供词重复了一遍。
“这些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我想知道的是他去江阴干什么去了?他打算什么时候来上海,是从水路来还是从陆路来,他打算跟你什么时辰,在哪里见面?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朱弘达见陆昱霖今天的态度与先前有所不同,似乎愿意开口说话了,觉得今天也许能有所突破,不禁有些暗喜。
陆昱霖摇了摇头:“真抱歉,你问的这些,我无可奉告。”
朱弘达没想到第二句话陆昱霖就开始封口了,刚才的一丝窃喜转而变成了恼怒。
“啪”朱弘达一拍桌子:“陆昱霖,你是不是苦头还没吃够,还想再试试这里的‘满汉全席’?”
“朱站长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我陆某人现在身为你的阶下囚,除了悉听尊便之外,又能如何?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了,不过,命可休,志不可夺,我劝你早点死了这颗心吧。”昱霖大义凛然,双目炯炯,直逼朱弘达。
“那好,你休要怪我心狠手辣,来人,把他囚衣给扒了,铐到刑架上去。”朱弘达朝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
两个打手走过来,把陆昱霖身上那件七十九号囚服给扒拉下来,然后把他拖拽到刑架旁,刑架的四个角上有四条锁链,打手把陆昱霖的双手和双脚分开铐在刑架的四条锁链上。他的那条断腿绑着石膏,硬是被粗暴地拉扯分开,剧痛阵阵袭来,让昱霖不禁眉头紧蹙。而肩膀上的烙伤还没愈合,双臂这样被拉扯着真的是锥心之痛,而那只缠满纱布的左手被打手粗暴地捏紧,铐在锁链上,更是让陆昱霖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别说是动刑了,就光这么铐在刑架上就让陆昱霖浑身直打哆嗦,痛苦不堪了。
陆昱霖被脱光了上衣,他的身上缠满了一条条绷带。这是马克替他包扎鞭伤时的绷带。
朱弘达拿着一把剪子来到陆昱霖面前,然后一剪刀,一剪刀把他身上前前后后的绷带全部挑开,剪断,绷带里面是一些印着血迹的纱布,已经很久没有换药了,这些纱布与皮肉粘连在一起。
“说不说?”朱弘达走到陆昱霖面前,拍了拍陆昱霖的脸颊。
“滚。”陆昱霖剑眉竖起,怒视着朱弘达。
朱弘达冷笑了一声,突然从陆昱霖的左胸的肋骨处用力撕下一条长约二十公分的纱布,纱布连着皮肉一起被撕下,那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沿着陆昱霖的身体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陆昱霖反弓着身子,仰天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叫声,整个身子不停颤抖着左右扭动起来……
阿龙被朱弘达的举动所吓蒙,虽然拷打囚犯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业务,对于各种刑罚对人体造成的痛楚他也了然于胸,对于囚徒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声也早已麻木不仁,但眼前陆昱霖的惨象还是让他有种心颤的感觉。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朱弘达像是在欣赏他的杰作,看了看手上鲜血淋淋的纱布,又看了看陆昱霖的伤口,眼睁睁地望着鲜血从皮肉下渗出,流淌,滴落。然后用手按在陆昱霖的伤口处,感受着陆昱霖不停跳动的肌肉。
陆昱霖浑身战栗着,喘着粗气怒视着朱弘达。
朱弘达抹了抹陆昱霖伤口处的鲜血,涂在陆昱霖的嘴上:“我让你尝一尝你自己的血的味道。”
陆昱霖甩了甩头,双眼充血,怒目圆睁,吼叫起来:“朱弘达,你有种就把我弄死。”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要是不招,那就让你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让你的肉一点一点地烂掉,让你的骨头一寸一寸地碎掉。”朱弘达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陆昱霖朝朱弘达啐了一口,朱弘达用手把脸上的血痰抹去,冷笑了一声,然后又从陆昱霖的胸口处撕下一条纱布。胸前像是一道血色的瀑布,鲜血哗哗往外冒。
“啊……”陆昱霖又发出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脚尖踮起,身子朝后反弓着,两只手在空中乱舞着,不停地想要挣脱锁链,无奈双手双足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他不停地左右扭动着身躯,把铁链拽得叮当作响。这犹如凌迟般的苦痛令他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快说,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不撕了,否则我把你身上的纱布全一根根撕掉。我想古代凌迟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朱弘达把手上那条粘连着陆昱霖皮肉的血淋淋的纱布在陆昱霖眼前晃悠着,然后扔在地上。
陆昱霖低头不语,他根本没有气力回答朱弘达的问题。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此时,他觉得死对他来说是种恩赐。
“还不肯说,是吗?”
朱弘达走到陆昱霖的身后,把背部的一块纱布用力扯下。
陆昱霖发出“啊”的一声长嘶,垂下了头,昏死过去。他背上的伤口像个婴儿的嘴巴,一张一合,鲜血像涓涓细流一般流淌着,整个背部的肌肉在不停跳动着,鲜血不停地往下流淌,滴滴答答的,已经在他脚下汇成一滩血水。陆昱霖整个人犹如一片树叶,被悬挂着,在不停地摇晃着……
朱弘达见陆昱霖昏死过去了,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陆昱霖毫无反应。
“阿龙,去,把那套电刑设备推过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他。”朱弘达狞笑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情同手足
“住手。”谭敬廷匆匆跑进刑讯室,原来他在办公室里听见了陆昱霖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他的整颗心被揪了起来,连忙跑了下来探个究竟。
“朱站长,你这是干什么?”谭敬廷双目怒视着朱弘达。
“干什么?我这是在审讯犯人呢,谭处长,你怎么也来了?”朱弘达见谭敬廷急匆匆地赶来,知道他是冲陆昱霖来的。
谭敬廷望了望刑架旁边的那套电刑设备,那设备上面拉出了很多电线,连接着电极,电夹和探针,他知道下一步,朱弘达将对陆昱霖施以更为惨无人道的电刑,他必须极力阻止朱弘达对陆昱霖施加灭绝人性的摧残。
“审讯陆昱霖是本处的分内之事,不敢劳动站长亲自动手。”谭敬廷见朱弘达手段如此歹毒,真想一枪结果了他,他瞋目切齿地望着朱弘达。
朱弘达看见从谭敬廷眼里透出的一股杀气,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但不肯就此松口,急忙给自己辩解:“陆昱霖目前是本站头号犯人,作为一站之长,我当然有权过问,他这个人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所以,刑讯是对付他的最好手段。”
“可是,站长,从上次到这次,每次都是严刑拷打,他陆昱霖可曾招认过一句?难道是我们对他采用的酷刑还不够痛苦吗?依我之见,陆昱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味的刑讯逼供只能适得其反,我看还是攻心更好些吧。站长,我看对陆昱霖的审讯还是交给我吧。”谭敬廷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想让朱弘达就此住手,不要再对陆昱霖施以毒刑。
朱弘达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陆昱霖的鲜血:“好啊,既然我的严刑拷打没能撬开他的嘴,那就用你的怀柔政策试试吧,两天之内,我必须要得到关于徐明峰来沪的具体细节,否则贻误了抓捕徐明峰,这个陆昱霖对我们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弃暗投明,拱手而降。到时候我会提请上峰核准对他的枪决。”
“好,就让我来试试吧。”谭敬廷毫不迟疑地把这事揽了下来,能否劝降陆昱霖他并没有把握,但起码陆昱霖可以不再遭受酷刑折磨了。
“那我预祝谭处长马到成功。”
朱弘达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拱手作揖,然后扬长而去。
朱弘达走后,谭敬廷走到陆昱霖身边,陆昱霖的头耷拉着,双臂被拉扯着,前胸和后背上被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昔日那张英俊的脸庞如今已经面无血色,憔悴不已,身上原先白皙细腻的肌肤已经是伤痕累累,遍布血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各种伤口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谭敬廷连忙动手给陆昱霖松绑,阿龙见状,立刻前去帮忙,把陆昱霖的脚铐打开。
谭敬廷把囚衣披在陆昱霖身上,然后背起昏死过去的陆昱霖,朝刑讯室外走去。
“处长,我来吧。”阿龙连忙跟上前去。
“不用了,我自己来。阿龙,给,我办公室的钥匙,你去把我办公室里间的房门打开。”
谭敬廷从裤袋里掏出钥匙交给阿龙,阿龙连忙上楼去开门。
阿强站在刑讯室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瞎子都看得出来,谭敬廷跟朱弘达两个人积怨颇深,两rénmiàn和心不和,上次庞部长在这里训斥朱弘达时,阿强看出谭敬廷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虽然朱弘达在许淑娴这件事上有难以推脱的责任,但朱弘达毕竟根基深,只要抓住了徐明峰,他就是首功一件,到那时,只要那些同僚把他的功劳不断吹嘘,把他的过错不断抹掉,那他朱弘达最低限度是功过相抵,甚至是功远远大于过,那他还是能够稳稳地坐在保密局上海站的第一把手的交椅上。到那时他谭敬廷还不是得乖乖地在朱弘达的屋檐下过日子?
阿强不断在权衡应该站在哪一边,天平似乎朝着朱弘达一方在倾斜。
谭敬廷把陆昱霖背上了二楼,在跟陆昱霖相处的日子里,他一共背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在黄埔军校里,陆昱霖被林教官罚做俯卧撑直至中暑晕倒,是他背着陆昱霖回到宿舍;第二次是在十九路军跟鬼子肉搏战中,陆昱霖右腿中枪,是他冒死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这一次是第三次,陆昱霖是被自己抓获的,然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次背他是在为自己赎罪。
谭敬廷把陆昱霖放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里的行军床上,这里原本是谭敬廷晚上加班时小憩的场所,现在这里将成为陆昱霖养伤的地方。
“阿龙,你去医务室拿一些止血粉,消炎药,药棉,金疮膏,纱布,绷带之类的东西上来。”谭敬廷撩了撩袖子,他打算先给陆昱霖治伤。
“好,我马上去。”阿龙连忙去医务室拿药。
不一会儿,阿龙拿着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放谭敬廷需要的药品。
谭敬廷用镊子把药棉放入碘酒中浸了浸,然后涂在陆昱霖前胸和肋骨的伤口撕裂之处,尽管陆昱霖还昏迷着,但碘酒的刺激让陆昱霖身子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哼哼的shēnyin声。谭敬廷尽量手脚轻点,但陆昱霖还是一脸痛苦状。
“阿龙,你把他扶起来,轻点,别碰到他的伤口。”
阿龙“哦”了一声,仔细查看陆昱霖上身哪些地方是没伤口的,确实,陆昱霖身上体无完肤,很难找到一块没有伤痕之处,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密布全身,原本白皙而细腻的肌肤如今肿胀着,撕裂着,焦黑着。望着自己的这份“杰作”,阿龙似乎有点良心发现,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与不忍。
阿龙看了半天,发现上肢的伤口少一些,便把手放在陆昱霖的双臂上,把他扶住。
“阿龙,你扶稳了,转过来一点,我给他背部消消炎。”
谭敬廷用蘸了碘酒的药棉给陆昱霖的背部伤口消炎,每涂一下,陆昱霖都会收缩一下肌肉,显然痛不可言。
涂完碘酒之后,谭敬廷又给陆昱霖的伤口涂了止血粉,金疮膏,然后把那些陈旧的纱布剪去,重新包扎好,随后把自己的一件白衬衣给陆昱霖披上。
谭敬廷给陆昱霖做了简单的消炎包扎。然后把口服的消炎药碾碎,放在水中溶化,之后给陆昱霖喂下这消炎药。他希望经过这样处理后,陆昱霖的伤口能避免发炎化脓。
“好了,阿龙,把他放下吧,让他侧卧。阿龙,你手脚轻点,别再弄疼他了。”谭敬廷关注着阿龙,吩咐阿龙动作要轻缓,生怕给昱霖增添苦痛。
阿龙轻轻地把陆昱霖侧放在行军床上。陆昱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
“不知他今天晚上能否睡个安稳觉。”谭敬廷看着昱霖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
“好了,阿龙,我这里没事了,你去休息吧。”谭敬廷朝阿龙点了点头。
“好的,处长,有事叫我。”
阿龙退了出去,阿龙对谭敬廷还是很尊重的,虽然阿强经常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谭敬廷的不屑和怨气,但阿龙觉得谭敬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不像朱弘达那么喜欢一起三五成群喝酒聊天,但其实还是蛮有人情味的,阿龙的儿子是个早产儿,老是病病殃殃的,阿龙赚的钱大多是给儿子买药的,谭敬廷知道之后,常常会暗中接济他一下,或是有些有油水的活派给阿龙去做。所以,阿龙还是很感激谭敬廷的。
谭敬廷打算这两天不回家了,他要陪着陆昱霖。于是他给桂花去了个diànhuà。
“桂花,我是敬廷,这两天站里挺忙的,我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当心点,要吃什么就跟张嫂说。”
桂花是从来不会干涉他公事的,所以马上回了一句:“敬廷,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别太累了,多保重身体。”
谭敬廷又嘱咐了桂花几句,便把diànhuà挂了,然后把椅子搬到内室,他怕陆昱霖晚上睡不安稳,便坐在椅子上陪伴着他,他见陆昱霖一直昏睡着,便伏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睡至半夜,陆昱霖迷迷糊糊地发出哼哼的shēnyin声,声音由小变大,由疏变密,把谭敬廷惊醒。
“小霖子,哪儿疼?”谭敬廷蹲下身子,望着冷汗直冒的陆昱霖。
“哪儿都疼。”陆昱霖睁开迷糊的眼睛,见眼前的人是谭敬廷,鼻翼张了张,眼眶里闪着泪光:“谭大哥,我好疼啊。”
在刑讯室里,陆昱霖是如此的坚贞不屈,任凭朱弘达阿强他们用什么苦刑伺候,他都能横眉冷对,咬紧牙关,但只有面对谭敬廷时,他才会喊疼叫苦,他才会像个小弟弟一般,向大哥述说自己心中的委屈和苦痛,因为谭敬廷一直是陆昱霖心中那个最疼爱自己,最呵护自己的大哥。
谭敬廷的心震颤着,眼前的陆昱霖就像是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时的那个小弟陆昱霖,每次遇到委屈和责罚之后,总会找他倾诉。每当陆昱霖向他投来令人怜悯的求助目光时,谭敬廷的心顿时就会被融化了,他对这个小弟一直是那么宠溺,不愿看见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而此刻,陆昱霖的那句“谭大哥,我好疼啊。”让谭敬廷顿时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你等着啊,小霖子,我去去就来。”谭敬廷含着泪,朝门外跑去。
谭敬廷飞快地跑到医务室,今天轮到郑医生在医务室里值班。
郑医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这人业务能力强,医术不错,但这人是个典型的书呆子,不善于同别人交往,跟站里的其他同事一般话不多,既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没话找话,跟别人扯闲篇,常常独来独往,他的huodong范围也很有限,不是看病,就是研究医书。不过,他跟谭敬廷还是挺投缘的,能够说上几句话,可能这两人都属于不会攀高枝,不会溜须拍马,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的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而郑医生和谭敬廷关系还不错。
“郑医生,你这里有什么止痛药吗?”谭敬廷心急慌忙地询问郑医生。
“我这里只有吗啡针剂,需要静脉推射。”郑医生抬头望着谭敬廷。
“那你赶紧的,把吗啡和针筒一起拿到我办公室来吧。”谭敬廷向郑医生命令道。
郑医生连忙问了一句:“给谁打针啊?”
“当然是给痛得受不了的人打针啦。你别多问了,快跟我走吧。”谭敬廷一把把郑医生从座位上拉起。
“哦,好的好的。”郑医生连忙把吗啡试剂和针筒,药棉等物放进托盘里,跟着谭敬廷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你给他注射一针吗啡吧。”谭敬廷指了指躺在行军床上的陆昱霖。
“他不是犯人吗?”郑医生惊讶地望了望陆昱霖,又望了望谭敬廷。
“犯人也是人。你赶紧给他打针吧。”谭敬廷的口吻不容违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兄友弟恭
“哦,好的。”郑医生看见谭敬廷那两道不容商榷的目光时,连忙按照谭敬廷的吩咐去做。
郑医生把皮管扎在陆昱霖的手臂上,然后用针筒抽出吗啡试剂,找到陆昱霖的静脉,扎了进去,进行推射。
“好了。打好了。”郑医生拔出针头。
“郑医生,这吗啡能止痛多久?”谭敬廷想要知道吗啡的药效。
“一般六个小时左右吧。”郑医生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那一天能打几次?”谭敬廷一听打一次吗啡只有六个小时的止痛时间,觉得远远不够,按陆昱霖的刑伤来看,一天打三到四次才行。
“吗啡打多了会上瘾的,不能多打。一天一次就算多的了。”郑医生告诉谭敬廷吗啡的副作用:“如果上瘾了,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而且很难戒断。”
谭敬廷听后,点了点头:“那要是吗啡作用过了之后又疼得受不了了,怎么办?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既不上瘾又能减轻痛苦?”
谭敬廷想让郑医生想个办法来减轻陆昱霖的痛苦。
郑医生摇了摇头:“熬呗,还能怎样?不过,要是实在熬不下去的话,只能多打几针了。”
“那郑医生,像他这种情况,一天打两针不算多吧?”
“像他这样的,先期一天两针才能止痛,后期可一天一针。不过时间长了会上瘾。”
“那就先一天打两针吧。”
郑医生面露难色:“谭处长,朱站长说了,吗啡是给我们内部人员使用的,不是给犯人准备的。要是让他知道我给犯人注射吗啡的话,那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就说是我要的,我身上好几处枪伤在阴雨天都疼得厉害,你就说这吗啡是给我打的不就完了吗?”谭敬廷给郑医生出主意。
“那好吧,那请谭处长明天下来补签一下用药记录。”郑医生见谭敬廷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你可别忘了哦,否则站长给站长查到的话,我可就没活路了。”
“放心吧,要不我待会儿就去补签一下你那个用药记录。”谭敬廷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叠钱交给郑医生:“郑医生,辛苦你了,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不不不,谭处长,不用破费了,打个针而已。”郑医生连忙推辞。
“你这可是冒风险的,我不能让你白干呢,收下吧,郑医生。”
郑医生见谭敬廷态度诚恳,也就收下了:“谭处长,这个犯人是谁呀?你怎么这么照顾他?”
“他是我兄弟,这辈子最好的兄弟。”谭敬廷望着陆昱霖,眼睛有些湿润。
郑医生被谭敬廷的情义所打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放心,谭处长,我会按时给你的这位兄弟打针的。”
“谢谢,郑医生。”谭敬廷拍了拍郑医生的肩膀。
郑医生下去了,谭敬廷望着发出鼾声的陆昱霖,心疼地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下楼,到郑医生的办公室里,翻开用药记录册,在吗啡一栏里,签署了谭敬廷三个字。
“郑医生,如果站长问起你吗啡的事情,你就全推到我身上,就说我把吗啡领走了。你听懂了吗,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郑医生点了点头,冲谭敬廷笑了笑。
旭日东升,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开始了,当晨曦照在陆昱霖的身上时,他感到一阵轻松,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那么令他浑身痛得直打哆嗦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谭敬廷正坐在他的身边,倚靠在椅子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昨天,自从在刑讯室昏死过去之后,陆昱霖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他在梦中梦见了许多亲人,有父母,有昱霆大哥,还有淑娴,他向他们哭诉着自己遭受的折磨,他希望他们能带他一起走,可是,这些人只是冲着他微笑,随后转身消失了,任凭他怎么呼喊,他的亲人们还是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他在梦中哭醒了,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刑讯室里,也不在地牢中,却是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
陆昱霖努力回忆昨天的点点滴滴,他好像被人背出了刑讯室,好像有人给他上药,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绷带,是重新包扎的,好像他昏睡中喊过疼,好像有人给他打过针。陆昱霖伸出手臂,看了看,果然,在右臂的静脉上有针眼。这是给他打的什么针?是毒针?让他慢性中毒而亡?他马上否定了,何必这么麻烦,他们要处死他还不是易如反掌?那是不是胁迫他招供的迷幻针,他听说过这种针剂,注射之后可以让人产生迷幻,然后敌人就会提问相关的一些问题,诱供出秘密情报,难道昨天他们对自己采用了这种手段,他是不是已经把明峰来沪的相关信息供认不讳了?一想到这儿,陆昱霖浑身直冒冷汗。
“你醒啦?“谭敬廷睁开眼睛,看见陆昱霖已经睁开眼睛望着他,连忙伸了个懒腰:”看来这吗啡的作用还不错,你后半夜基本没怎么叫唤。“
原来这针眼是吗啡的针眼,陆昱霖悬着的心放下了,怪不得自己感觉伤口不那么痛了,而且还有一种轻松感,原来是吗啡的作用,这一定是谭大哥让人给他打的止痛针。一想到这儿,他对谭敬廷充满了感激。
“谭大哥,谢谢你,昨晚我把你折腾得够呛吧。“陆昱霖知道如果不是谭敬廷到刑讯室里把他救出来,他还会不停地被朱弘达一伙折磨着。
“小霖子,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我是兄弟,哥哥照顾弟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你受这些苦也是由我造成的,要是我不抓你,你就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不会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是哥哥对不住你。“
这些话是谭敬廷的肺腑之言,他确实觉得自己愧对陆昱霖。
“谭大哥,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们身处两个阵营,而且是敌对的两个阵营,你这么做,我不怪你。“陆昱霖吸了口气,淡淡地说。
“小霖子,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觉得惭愧,想当年,我们一起进黄埔军校,一起打鬼子,有好几次你救我,我救你,生死与共,祸福同享,有什么心事,有什么苦恼,我们总是畅所欲言,无话不说。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去,不用像现在,有很多话,你不能告诉我,我不能告诉你。“
谭敬廷最痛苦的莫过于同自己的好兄弟不能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心存戒备,相互猜忌,相互钩心斗角,彼此你死我活。
“这也许就是谍报人员的悲哀吧。谭大哥,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让我走下去吧,别劝我回头。“陆昱霖语气轻柔,但神色坚定。
陆昱霖仿佛洞穿了谭敬廷的心思,他准确无误地向谭敬廷传递了信息,表明了心迹:自己是不会归降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谭敬廷听了陆昱霖的暗示之后,抹了把脸:“小霖子,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让勤务兵去买。“
“我心里想吃好多好吃的,可惜我的嘴,我的牙都不行,痛得要命,恐怕什么也吃不了。“
谭敬廷望了望陆昱霖,是的,陆昱霖嘴上全是血痕和血泡,这是他受刑时强忍苦痛折磨而留下的印记。现在对他来说,吃,也是一种痛苦。
“饭总归要吃的,不吃饭,没有营养,怎么能把伤养好呢?要不,给你来一碗皮蛋瘦肉粥?“
“好啊,你一说,我还真想吃一口这皮蛋瘦肉粥,好久没吃过了。“陆昱霖冲谭敬廷笑了笑,他怕拂了谭敬廷的好意,装作想吃的样子。
“好,你等着。“
谭敬廷跑到门口,把勤务兵叫来,然后吩咐他去买两碗皮蛋瘦肉粥。
没多久,勤务兵把两碗粥买来了,谭敬廷把陆昱霖从床上扶起,把粥碗端起来,舀了一勺子,放在嘴边吹一吹,然后要喂给陆昱霖吃。
“谭大哥,还是我自己吃吧。“陆昱霖不好意思让谭敬廷喂饭,伸出那只裹着厚厚绷带的左手。
“你的手伤得这么严重,怎么拿碗,还是我来喂你吧。“
陆昱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这才清楚自己现在连端碗吃饭的能力也没有,便叹了口气,顺从地点了点头。
陆昱霖嘴里满是血泡和血痕,牙齿也被咬碎了,连喝水都痛,但看着谭敬廷这么真心实意地对自己,不忍辜负了他的好意,于是便强忍着,一口一口地把粥强行咽了下去,每吃一口,陆昱霖都会感到自己汗毛倒竖,疼痛难耐,所以,吃得很慢,往往吃一口,喘两口气。
谭敬廷不急不躁,虽然从来没干过这活,但他很仔细,很有耐心,一口一口地把粥喂到陆昱霖的嘴里。
“谭大哥,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你看你多有耐心啊。“陆昱霖觉得眼前的谭敬廷更像是一位充满慈爱的长辈。
“我啊,就先在你身上实习起来,省得到时候喂我儿子时手忙脚乱的。“
陆昱霖呵呵一笑,谭敬廷也笑了起来。
“哎,小霖子,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可你那次跟我见面时,不是说只有一个女儿吗?“谭敬廷想要了解鸣儿的事情。
陆昱霖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就没必要隐瞒谭敬廷了,便实言相告:“我那时没跟你说实话,鸣儿确实是我的儿子,是广州大轰炸那年降生的,今年已经十岁了,我和淑娴还有一个女儿叫喻儿,今年刚满三周岁。这一儿一女是淑娴给我留下的血脉,谭大哥,鸣儿也许是今后我们陆家唯一的男丁,如果可能的话,你能否帮我保住我们陆家的这棵独苗?“
确实,鸣儿是陆昱霖的心病,他先前一直让鸣儿称自己表舅,称淑娴表舅妈,也是为了保护孩子。但阿成已经把他和鸣儿的父子关系招供了出来,那么敌人很有可能拿鸣儿做文章,他早已视死如归,但鸣儿还这么小,如果鸣儿有什么不测的话,他如何有脸面去地下见自己的父母,陆家的列祖列宗。他现在已无力保护鸣儿了,只能求助于谭敬廷。
望着昱霖殷殷期待的眼神,谭敬廷一口答应,掷地有声地向陆昱霖承诺:“小霖子,你放心,我谭某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拼了命保住你的儿子。“
“谭大哥,你对我们陆家的恩情,我们陆家人会记一辈子的。“陆昱霖感激地望着谭敬廷。
“小霖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就是在打你大哥的脸。“谭敬廷面露愧色。
“谭大哥,我怕朱弘达知道鸣儿是我儿子的事之后,一定不会放过鸣儿。“陆昱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谭敬廷。
“我明白,我这就去安排。“谭敬廷经陆昱霖这么一提醒,马上意识到,鸣儿可能会有危险,他知道朱弘达这个人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甚至是下三滥的手段。
谭敬廷把阿龙叫来:“阿龙,你认不认识阿成的家?“
阿龙点了点头。
“你悄悄地把陆昱霖的儿子鸣儿接到我家去,让我太太照看。“谭敬廷立马吩咐阿龙。
“这……,处长,这合适吗?”阿龙有点犹豫不决。
“你别管那么多,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谭敬廷拍了拍阿龙的肩膀:“大人的事情不关孩子,孩子是无辜的,阿龙,你也是当父亲的人,我想你也一定能体会一个当父亲的心情。”
“好的,我马上去。“
父子连心,这一点阿龙深有体会。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动之以情
玉蓉从余香茶行出来后,就直奔八里桥。
叶太太老远看见玉蓉来了,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啊呀,玉蓉,侬总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体来,那儿子被人抱走了。我追也追不上。”
“你说什么?鸣儿,鸣儿被人抱走了?”玉蓉一听傻眼了,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是呃呀,毛毛看见呃,伊讲,一个男人跑过来,跟鸣儿讲,带伊寻爸爸去,鸣儿还没出声,诶个男人就又拉又拖,随后一把把鸣儿抱起来,扛了身上就跑忒了,毛毛来叫我,我急得来,一路追过去,伊把那儿子丢进一部黑颜色呃小qichē里了,小qichē马上把门关忒后就开走了。我追出去一百多米,实在是追不上,我两只脚哪能拼得过四只轮子啦。”叶太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玉蓉,边说边急得直跺脚。
玉蓉一听,瘫软下来。
“玉蓉,玉蓉,侬醒醒呀,醒醒呀。”叶太太连忙呼叫玉蓉。
咏儿和喻儿也在一旁摇晃玉蓉的手臂。
叶太太的呼叫声把周边邻居都叫了过来,大家围着玉蓉和叶太太问长问短。叶太太把事情经过又跟大伙说了一遍。
肖老板一把把玉蓉抱进了药铺,往玉蓉脸上喷了一口水,玉蓉睁开眼睛,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啊呀,吐血了,吐血了,格哪能办啦?”叶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伊是急火攻心,侬帮伊撸一撸胸口,让伊缓一缓。”肖老板吩咐叶太太。叶太太连忙扶起玉蓉,又是撸胸口,又是拍后背,玉蓉总算是缓过气来了。
玉蓉双手抱膝,伤心地抽泣起来。
“玉蓉啊,侬勿要哭,依我看,迭个人不是一般呃拐子,伊有小qichē,说不定是有身份呃人,会不会是绑票啊?”叶太太一边安慰玉蓉,一边帮她分析。
“阿拉小老百姓,又没啥呃钞票,伊绑阿拉呃小人有啥用啦,要绑么也要绑有钞票呃大老板呀。”肖老板对叶太太的分析不以为然。
玉蓉心里已经渐渐明白了,一定是保密局的人绑架了鸣儿,他们一定想要用鸣儿来胁迫昱霖,逼他就范,看来敌人已经知晓鸣儿就是昱霖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了。
阿龙接到谭敬廷布置的任务之后,连忙赶去八里桥,却发现那条街上的方圆药铺前围着许多人,走过去一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shǎofu瘫倒在地,正在哭天抹泪。
“这是怎么啦?“阿龙询问身旁的一位老伯。
“真是作孽啊,迭个女人呃阿哥失踪了好几天了,现在伊呃儿子又勿见忒了。唉,真呃是蛮惨过呃。“老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忽然听得那shǎofu呼天抢地:“鸣儿啊,你去哪里了啦?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可怎么活呀?“
阿龙一听,一惊:“她的儿子叫鸣儿?“
“是呃呀,老乖呃一个小囡,又漂亮又聪明,阿拉格条街上全晓得呃。唉,哪能出格种事体呃啦?流年不利,看来要到庙里去烧烧香来。“老伯连连叹气,为玉蓉一家人多舛的命运而叹息。
这时,叶太太深感内疚地对玉蓉说:“玉蓉啊,侬把三个小囡交给我,我没帮侬看牢,真呃是对不住侬。我就做了一笔生意,就格点工夫,眼睛一眨,鸣儿就勿见忒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做格笔生意就不会出格种事体了。“
“姆妈,我看见小qichē后头有块牌子,后头有两只圆圈圈。”毛毛跟叶太太比划着。
阿龙一听便明白了,车牌后面有两个零的是阿强的车,一定是阿强捷足先登,绑架了鸣儿,看来鸣儿已经落入朱弘达之手了。
阿龙想了想,要不要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告诉谭敬廷呢?他觉得如果告诉了谭敬廷,那么谭敬廷就有可能跟朱弘达翻脸,到时候倒霉的可能是自己。
于是,阿龙回去后,把谭敬廷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处长,我刚去过八里桥了,鸣儿走失了好几天了,我一时也找不到。“
阿龙并没有说鸣儿是被绑架的,因为根据他的推断,绑架鸣儿的人十有是阿强,但他怕告诉谭敬廷之后,谭敬廷会对阿强下手,毕竟他跟着阿强鞍前马后好些年了,平时两人关系还不错。
谭敬廷一听大惊失色,他不敢把这个情况告诉陆昱霖:“阿龙,把兄弟们撒出去,让他们帮着一起找。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
阿龙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谭敬廷走进内室,望着陆昱霖笑了笑:“小霖子,这粥你也喝了,伤也好点了,下面我们该聊聊正事了吧。”
“谭大哥想跟我聊什么正事?“陆昱霖也冲着谭敬廷笑了笑。
陆昱霖心里清楚,谭敬廷所说的正事还是让他供出组织机密,供出徐明峰来沪的具体事项,他知道谭敬廷会以兄弟情来感化他,这正是他的一处软肋,但他此时此刻只能狠下心来,虽然面对谭敬廷,陆昱霖不会疾言厉色,但他必须不为所动。他只想对他的大哥表明心迹,让他知难而退。
“当然是关于你们组织机密的事情。”谭敬廷开门见山,因为他知道他没时间跟陆昱霖兜圈子了。
“谭大哥,既然你知道这是机密,那我怎么能说呢?”陆昱霖直接封口,不让谭敬廷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小霖子,这些日子你吃了这么多苦头,遭了这么多罪,你应该知道朱弘达这伙人有多狠,手段有多毒辣,只要你一天不招供,他们就会一直折磨你,你现在受过的刑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哥哥我不忍心你被他们活活地折磨死,所以你就听哥哥一句劝,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吧。哥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徐明峰来上海跟你接头的具体事项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谭敬廷的目光里饱含着对陆昱霖的不忍和不舍。
陆昱霖低头沉默不语,他知道谭敬廷所言非虚,只要他一天不开口,对他和精神上的折磨就一天不会停止,那痛彻骨髓的苦楚令他不堪回想。可是,他如何能背叛自己的信仰,背弃自己的战友,况且他是陆家的子孙,是世代出良相忠臣的陆氏一脉。忠诚,仁义这是从他落地开始就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烙印,是流淌在他血液里,骨髓中的遗传细胞,身体可以破碎,但这遗传细胞是不会消亡的。
“谭大哥,如果你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继续受折磨,那你就痛痛快快地给我一枪,我会感激你的。”陆昱霖抬起头来,平静而镇定地对谭敬廷说。
谭敬廷没想到陆昱霖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猛地一颤:“不,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的兄弟,是我谭敬廷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我俩这辈子还没做够兄弟呢。小霖子,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那几个字来,这难道比你受刑,比你挨枪子更难做到吗?”
谭敬廷几乎是在哭求陆昱霖。
谭敬廷的话开始戳痛陆昱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他何尝不是把谭敬廷当作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最亲近的大哥,可是,道不同,情何以续?
“谭大哥,你我这辈子的兄弟情份快到头了,下辈子再做兄弟吧。”陆昱霖紧紧咬住嘴唇,忍住泪,把头别过去。
“小霖子,你再不招认,朱弘达就要提请对你的枪决,到时我真的是爱莫能助了,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就自救一下吧!”谭敬廷突然双膝一跪,泪流满面。
谭敬廷的下跪,让陆昱霖的心猛然一颤,他知道谭敬廷是个孤傲的人,从未见过谭敬廷向谁求饶,向谁屈膝,如今谭敬廷竟然跪在自己面前,央求他自救。陆昱霖被谭敬廷的兄弟情义深深打动。但在他心目中,除了情义,还有道义,还有信义,还有仁义,还有正义,他不能为了情义而把其他的抛之脑后,他只能选择辜负谭敬廷了。
陆昱霖突然把身边的那只盛粥的碗用力敲碎,然后捡起碎瓷片置于颈动脉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谭大哥,你别逼我。”
谭敬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放下,小霖子。好,我不逼你,我不逼你。”
谭敬廷从地上站起来:“把瓷片给我,给我。”
谭敬廷靠近陆昱霖的身边,一把夺过陆昱霖手上的碎瓷片,碎瓷片把谭敬廷的拇指割开,鲜血流了下来。
“精彩,非常精彩。”身后响起了鼓掌声,不知什么时候朱弘达出现在内室的门口:“谭处长,你在我心目中可一向是铮铮铁骨的硬汉,从不卑躬屈膝,没想到你居然给一个阶下囚下跪,这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谭敬廷不理朱弘达的冷嘲热讽,抹了抹眼里的泪水:“朱站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看看你的怀柔政策功效如何?你可有所突破?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很了解你的这位同窗好友,说他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但是现在呢?你就是跪在他面前,他照样狠心不搭理你,还用死来威胁你。你觉得你的这个怀柔政策还进行得下去吗?”
“两天时间还没到,请站长再给卑职一点时间吧。”谭敬廷担心朱弘达又把陆昱霖拉去刑讯室。
“我就算是给你二十天,两百天也没用,这个人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我看我还是去写申请报告吧。”朱弘达斜睨了一眼谭敬廷,冷笑了一声。
“站长,请你再容卑职劝劝他。”谭敬廷一把拉住朱弘达的手臂,央求他。
为了陆昱霖,谭敬廷可以抛却尊严,可以舍弃面子,但唯独放不下这份兄弟情义。
“多此一举。”朱弘达一甩手:“来人,把陆昱霖押回地牢去。”
两个卫兵进来了,把陆昱霖从床上拉起,架着他,拖回地牢。
谭敬廷愣愣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绝望地闭起了双眼。
陆昱霖又被押回了地牢,他被扔在了木板床上,被这些个卫兵这么强行拖拽,拉扯,推搡,陆昱霖浑身痛得冷汗直冒,他坐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疗伤,从谭敬廷和朱弘达的话里,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现在该好好想想如何把淑妍藏匿起来的情报送出去了,再晚,就没时间了。js3v3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择手段
朱弘达的那只左耳被陆昱霖咬伤之后,便常常出入郑医生的医务室。
郑医生把裹在朱弘达耳朵外面的纱布拆开,仔细地给朱弘达做了一次检查,看见撕裂的伤口有些化脓了,便用碘酒进行消毒。碘酒碰着伤口时的渍痛让朱弘达龇牙咧嘴。
“郑医生,你轻点。”朱弘达皱着眉头冲郑医生叫嚷。
郑医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哦,站长,你忍一忍,这碘酒碰到伤口确实是很痛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一点。”朱弘达催促着:“郑医生,你这儿有什么镇痛剂吗?我这耳朵到了晚上疼得更厉害了。”
“我这里只有吗啡针剂。”
“那就给我打一针吗啡吧,你不知道,这耳朵疼起来真的是连嘴都张不了,一直痛到脑袋上。这该死的陆昱霖,临死还咬我一口。”
朱弘达一想起那天当他亲口告诉陆昱霖,淑娴被他一枪毙命的真相之后,陆昱霖像困兽一般冲他咆哮,那双眼睛犹如烈焰一般喷射着怒火,最后拼尽全力撕咬他的耳朵,他至今一想起陆昱霖当时的神情,还会浑身一激灵。
“好的。我这就给你注射吗啡。”
郑医生给朱弘达包扎好之后,便又给他注射了一支吗啡。
“站长,麻烦你在用药记录册上签个字。”
郑医生把用药记录册递给朱弘达,朱弘达翻开,在吗啡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他发现记录册上有不少谭敬廷的签名,而且几乎是天天在注射吗啡。
“郑医生,谭处长最近怎么啦?怎么天天在打吗啡?”朱弘达一边翻看记录,一边问郑医生。
“谭处长说,他身上的旧伤最近复发了,疼得厉害,所以这些天,基本上天天需要注射吗啡。”郑医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他身体有什么异样?”朱弘达有些狐疑,他知道谭敬廷身上有几处旧的枪伤,但并未发现谭敬廷因为这些旧伤而行动迟缓,或是面带痛苦。
郑医生怕被朱弘达知道自己给陆昱霖注射吗啡的事情,便连忙替谭敬廷解释:“站长,谭处长身上的伤我看过,有的确实挺严重的,尤其是胸口的枪伤,一遇到阴雨天,伤口就会疼得厉害,谭处长也算得上是条硬汉,他都熬不住,问我要吗啡,可见这旧伤发作起来确实够他受的。”
“好的,我知道了。”朱弘达把记录册交还给郑医生。
朱弘达有些怀疑,这些吗啡是否真的用在谭敬廷自己身上了,会不会是用在那个陆昱霖的身上了,如果那样的话,他谭敬廷可就有通共的嫌疑。
玉蓉又来到了海格路28号谭敬廷的寓所,她按了按门铃,张嫂出来开门。
“侬是哪位啊?”张嫂并不认识玉蓉。
“我叫玉蓉,我昨天刚来过。”
“哦,请进。是不是有啥么子落了此地了?”张嫂以为玉蓉有东西落在这里了。
“不是,我有事找谭处长。”
“哦,先生不在屋里厢。伊格几天一直住在办公室里。你有啥重要呃事体伐?”
桂花听见外面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看见玉蓉站在外面,连忙招呼。
“哎,这不是玉蓉吗?”桂花挺着个肚子走了出来。
“桂花嫂子,我的儿子鸣儿被人绑架了,我想请谭处长帮帮忙。”玉蓉说着,泪水连连。
“啊,有这事?”桂花一听也跟着着急:“玉蓉,你先别着急,你先坐会儿,你等着,我去给敬廷打个diànhuà,让他回家一次。”
说完,桂花急忙走进客厅,拿起diànhuà,拨通了谭敬廷办公室的diànhuà。
“敬廷,出大事了,你快回家一趟吧。”桂花怕鸣儿被绑架的事情被别人听到,所以也不敢在diànhuà里提及,只是一个劲地催谭敬廷快点回家。
谭敬廷接到桂花的diànhuà,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以为是桂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紧张得连忙放下diànhuà,跑了出去。
谭敬廷心急慌忙地回了家,看见桂花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桂花,到底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家,我还以为是你出什么大事了呢?”
“不是我,是她。”桂花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玉蓉。
谭敬廷望了望玉蓉,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这张面容,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那个偷偷带罐头给陆昱霖的陆府的丫鬟——玉蓉。
“你是陆府的丫鬟,叫玉蓉吧?”谭敬廷记忆力不错,立刻认出了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
“对,我就是那个曾经去黄埔军校,给我家少爷送罐头的玉蓉。”玉蓉点了点头。
“玉蓉,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谭敬廷见玉蓉一脸愁容,焦急万分的样子就知道有急事。
“谭处长,请你救救我家的鸣儿吧。”玉蓉朝谭敬廷双膝一跪。
“鸣儿到底怎么啦?”谭敬廷也着急起来。
“鸣儿被绑架了,昨天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来你这里打听我家少爷的事情,把三个孩子交给邻居叶太太看管,结果回去时听叶太太说,鸣儿被人抱走了,塞进了一辆小qichē里。”
“那你知道是谁绑了鸣儿了吗?”谭敬廷追问了一句。
“现在除了你的人,还会有谁想要绑架鸣儿?”玉蓉语气肯定,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谭敬廷。
“玉蓉,你恐怕是误会我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派人干的。”谭敬廷从玉蓉的目光里读懂了,玉蓉怀疑是他下令绑架了鸣儿,所以赶紧澄清。
“有人看见那辆qichē的牌照后面有两个零。”玉蓉tigong了线索,似乎证据在握。
谭敬廷一听说车牌后面有两个零的,便知道那是阿强的qichē,那么绑架鸣儿的人肯定是阿强无疑,他清楚地记得当初阿强向他提议可以通过绑架鸣儿来要挟陆昱霖,被他一口否决了,没想到这个阿强竟然私下里瞒着他悄悄地干了这件下三滥的事情。
谭敬廷转念一想,阿强之所以这么做,如果不是立功心切,那就是朱弘达授意他这么干的,朱弘达才是这件绑架案的主谋。看来离跟朱弘达翻脸的日子不远了。
“玉蓉,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鸣儿救出来的,你回家等消息去吧。”谭敬廷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鸣儿救出魔窟。
“谭处长,请你念在和昱霖少爷一场兄弟的份上,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陆家的这条命根子救出来。”玉蓉向谭敬廷磕头致谢。
谭敬廷连忙把玉蓉扶起:“相信我,我谭敬廷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小霖子的儿子救出来的。”
自打阿成供出鸣儿就是陆昱霖的亲生儿子之后,朱弘达就有想利用鸣儿逼陆昱霖就范的念头,只不过,他还心存侥幸,希望陆昱霖在重刑之下能招供徐明峰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对陆昱霖失去了耐心和希望,于是,想到了这最后的一招,他知道陆昱霖不怕死,但儿子的生死他总不会也不顾及吧。
朱弘达知道这是下三滥的手段,万一被发现,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发民怨沸腾,让政府受到攻击,这也是他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原因之一。但目前看来,除了这一招之外,别无他法。
朱弘达把阿强叫来,与他商量怎样把鸣儿绑来上海站。这与阿强的想法不谋而合,因而阿强主动请缨去八里桥绑架鸣儿。
阿强把鸣儿绑来之后,怕鸣儿哭闹让全站的人知道,更怕让谭敬廷知晓此事,便先把鸣儿关在市区一间保密局的临时安置房内并派黑皮在那儿看管。
鸣儿独自一人被关在小屋子里,吓得大哭起来,阿强狠狠地把鸣儿毒打了一顿,还不给他饭吃,鸣儿又冷又饿又害怕又伤心,当晚就发高烧了,昏昏沉沉地在说胡话,阿强见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忙通知朱弘达。
“站长,陆昱霖的儿子在发高烧,一直昏昏沉沉地在说胡话。”
“怎么会这样?要是这孩子死了,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这样,我让郑医生过来看一下。”鸣儿是朱弘达手上的一张王牌,他可不能让这张王牌变成一张废牌。
朱弘达担心若是陆昱霖得知儿子奄奄一息了,那就会心如死灰,更加坚定他求死的决心,那就更撬不开他的嘴了。他得让鸣儿活蹦乱跳,让陆昱霖为了这颗独苗而不得不屈服。
朱弘达命令郑医生赶紧去给鸣儿治病。
郑医生来到了临时安置房,发现鸣儿高烧不退,便先给鸣儿注射了退烧针。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高烧的?”郑医生望着阿强。
“你就给他打一针退烧针不就完了吗?问这么多干嘛?”阿强满不在乎地说道。
“退烧针只能暂时缓解一下,不了解病因,我没法对症下药。过会儿热度还会上升的。”郑医生不去理会阿强的蛮横无理,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阿强想了想,只能据实相告:“可能是饿的吧,也可能是受了惊吓,昨天带到这儿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嗓子也喊哑了。”
郑医生大致明白了,这个孩子无疑是给保密局的人绑架来的,这么小的孩子,经历这种事情,不被吓坏才怪呢,而且这个孩子不仅惊吓过度,而且饥寒交迫,身上还有一些瘀伤,一看就知道被暴打了一顿,加上这孩子的体质本来就比较弱,如此折腾,更是雪上加霜。郑医生不禁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同情。
“那我先给他吊点葡萄糖吧,看看是不是能够有所好转。“
“郑医生,你一定要把这个小崽子给治好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可真的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是吗?这孩子对你们这么重要?”郑医生一边挂着吊瓶,一边随口一问。
“要不是想逼陆昱霖就范,这小兔崽子是生是死关我屁事。”阿强冷冷地说。
郑医生现在清楚了,阿强一伙想要拿陆昱霖的儿子来逼迫要挟陆昱霖,郑医生不禁对阿强等人的卑劣行径而深感不耻。
“我尽力吧。“
“那郑医生,这个小兔崽子就交给你了,黑皮,你给我看好了,我去站长那里汇报情况。“
阿强向黑皮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临时安置房,回保密局了。
阿强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把鸣儿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
“现在那个鸣儿怎么样了?“朱弘达急切地问道。
“估计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郑医生正在想办法。“
“看来是等不及了。“朱弘达叹了口气。
“嗯?站长,什么意思?“阿强一脸疑惑。
“你看,这是上峰刚刚下达的枪决陆昱霖的命令。“朱弘达把那份对陆昱霖执行枪决申请报告的复议文件递给阿强。
阿强接过来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同意。
“看来不能指望从陆昱霖嘴里知道徐明峰前来接头的情况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去lánjié徐明峰。阿强,传达下去,加派人手,加强各大车站,码头的检查,务必在这些口岸把徐明峰lánjié下来。”
“是。”阿强刚要走,又回了过来:“那站长,那个鸣儿怎么办?”
“先别管了,就关在那儿吧,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就是lánjié徐明峰。”
第一百八十九章 视死如归
陆昱霖即将被执行枪决了,朱弘达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这些年来一直在跟这个共党的谍报高手——“水母”不停地周璇着,针锋相对,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这出戏即将落幕了,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个可以抗衡的对手,一时之间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
虽然他最终抓住了陆昱霖,亲眼目睹陆昱霖在刑讯室里死去活来的惨状,但他必须承认,自己并未赢得这场较量的胜利。他可以从上消灭陆昱霖,但却始终无法在精神上战胜陆昱霖,无法让他的对手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朱弘达想要跟这个老对手再见上最后一面,想要在陆昱霖临终之前彰显他胜利者的姿态。
朱弘达来到了地牢,陆昱霖正靠在木板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外面有声响,便睁开眼睛,见朱弘达亲自光临囚室,猜测定是朱弘达想要亲口告诉他,自己的末日来临了。
朱弘达站在牢门前,拉着铁栅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陆昱霖,我特地过来看看你。”
“承蒙站长大人器重,特地到这个地方来看望我,陆某人不胜感激。”陆昱霖抬起眼皮,冷冷地说道。
“我怕我再不来的话,就没有机会了,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算起,也有十多年了吧,尤其是最近五六年里,我们不仅是邻居,而且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朋友?“陆昱霖冷笑了一声:”别忘了,我们还是情敌,政敌,现在更是仇敌。”
“你总结得不错,确实如此。对,如今我跟你之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了。但现在是你即将赴死,我依然可以活下去。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明天就是你的末日了。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一声的。”
朱弘达在陆昱霖面前流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他期待着陆昱霖黯淡的眼神,沮丧的神情,绝望的泪水,或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的举动。
“千年王八万年龟,活得长又怎样?”陆昱霖哈哈一笑,淡然地回敬朱弘达。
陆昱霖的神情与言辞让朱弘达太失望了,他看到过太多的死囚在临死前瘫软倒地,惊恐万分,痛哭流涕,哀嚎求饶的情形,他不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看淡生死之人。
“陆昱霖,你听明白了没有,你明天就要被执行枪决了!”朱弘达再次提醒昱霖。
“我耳朵不聋,知道了,谢谢你亲自跑来通知我一声,是不是我没有表现出你所期待的恐惧感,让你挺失望的,是吧,朱站长?”陆昱霖嘲谑着朱弘达。
“你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朱弘达有点气疯了。
“疯的是你吧。”陆昱霖不屑地望着朱弘达。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这一辈子只能活一次,你难道不明白吗?”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对我而言,生时磊落,死又何惧?能同我的亲人们泉下相聚,何悲之有?”陆昱霖悠悠地说道:“这些,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昱霖的话像是当头棒喝,让朱弘达无言以对,他从陆昱霖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叫“视死如归”。虽然他朱弘达在年轻时也曾有过一腔热血,有过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情,与日寇生死一搏的气概,但渐渐地,这些豪情和气概都被消磨了,现在的他变得贪生怕死,唯利是图,为了高官厚禄可以不择手段,肮脏龌蹉。他早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大学时代的那个为了国家民族可以舍生忘死的热血青年了。
朱弘达站在牢门外,一声叹息,看是为陆昱霖,其实更是为自己:“若是能回到学生时代该有多好啊!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朱弘达感觉自己被彻底击垮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履,离开了地牢。
朱弘达向谭敬廷下达了秘密枪决陆昱霖的命令,接到命令之后,谭敬廷眼睛湿润了,他最疼惜的小霖子就要离他而去。
谭敬廷走进地牢:“小霖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三十五岁的生日。我给你备了些酒菜,为你庆贺生日。”谭敬廷一挥手,手下把预备好的酒菜端了进来,摆放在木桌上。
“没想到谭大哥还记得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快忘了。谭大哥,今天该不会是我的祭日吧。这顿酒该不会是送行酒吧?”陆昱霖拿起酒杯,淡淡地一笑。
“小霖子,瞧你说的,我是特意来跟你喝一杯庆生酒的。”谭敬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啊,谭大哥,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我们喝个痛快。”陆昱霖说完,一仰头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好,干。”谭敬廷也把杯中酒干了。
随后,谭敬廷给两人的酒杯里又斟满了酒。
“哎,我们忘了说祝酒词了,我们为什么干杯?就为了我的生日?”昱霖冲谭敬廷一笑。
“还为,还为我们十多年后的重逢。”谭敬廷抖抖索索地举起酒杯。
“嗯,对,重逢,在狱中重逢。干。”陆昱霖碰了碰谭敬廷的酒杯,自己一个人先干了。
谭敬廷苦涩地笑了笑,也喝光了杯中酒。
“谭大哥,再帮我斟满酒。”
谭敬廷给陆昱霖和自己的酒杯里再次斟满了酒。
“谭大哥,这一杯酒我敬你吧,为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沟沟坎坎干一杯。”
“干。”谭敬廷泪花闪烁,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之后,陆昱霖对谭敬廷笑了笑:“谭大哥,这几天那个郑医生天天过来给我注射吗啡,我知道,这一定是你的意思。”
“我看你天天疼得不行,就让那个郑医生给你打几针吗啡,小霖子,这几天你好些了吧?”
“嗯,好多了,伤口没那么痛了,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来,谭大哥,我敬你一杯。”陆昱霖再次把杯中酒干了,然后把酒杯放下,呼了一口气:“其实,谭大哥,你不必瞒我,我知道我的大限已经到了。”
谭敬廷一愣,他没想到陆昱霖已经知晓自己即将赴死,随即双唇颤抖,泪水涌了出来。
“朱弘达昨天晚上特地来地牢向我转达的。”陆昱霖淡淡一笑,他见谭敬廷已经屏不住了,眼泪已经溢满眼眶,连忙拍了拍谭敬廷的手:“谭大哥,这没什么,这是迟早的事,干我们这行的,生死不能看得太重。只是我有些遗愿还未交代,我想谭兄能否给我行个方便?”
“小霖子,你说吧,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哥哥我都答应你。”谭敬廷知道陆昱霖要交代后事了,他已暗下决心,无论怎样,都要极力帮助小霖子完成遗愿。
“我先说声谢谢,我有个未过门的媳妇,叫玉蓉,我有些事要交代她几句。”
“玉蓉,就是你们家那个丫鬟玉蓉?”谭敬廷有些疑惑,玉蓉现在居然成了昱霖未过门的媳妇。
“是啊,就是她。”昱霖点了点头。
“我记得以前上军校时,你们家的丫鬟经常偷偷地给你送好吃的,每次都带什么牛肉罐头,午餐肉罐头,糖水橘子,每次见到那丫头,我们全班就像过节一样,天天盼着玉蓉姑娘来。”
“是啊,为了这事,我没少挨教官罚。”昱霖回忆起往事,脸上露出了微笑。
“怎么,玉蓉现在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我在上黄埔军校之前,就跟淑娴有过盟约,我退伍之后回广州,便与淑娴结了婚,淑娴给我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她已经牺牲了。淑娴的姐姐淑妍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其实她是徐明峰的媳妇。这些年我在外闯荡,鸣儿和喻儿全靠玉蓉照应着。我的两个孩子对玉蓉比对我还亲。我和玉蓉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性情相投,我也明白玉蓉的心事,可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人,总不能耽误人家,所以就一直拖着,原本答应她等仗打完了,能过太平日子了,就娶她,可现在,我马上就要成为枪下亡魂了,所以,想亲口告诉她,别为我守寡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唉,小霖子啊,你真是误人误己啊。你告诉我,玉蓉她现在住哪里,我这就派人请她过来。”
“就住在八里桥号。”
“八里桥号?”
谭敬廷知道这个地址,那不就是阿成的住处吗?怎么玉蓉也住那里?但他现在不愿去想那些事情了,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完成小霖子的心愿。
“好,我这就去安排。”
“谭兄,来,帮我把桌子上的酒菜撤了,我马上就要上路了,我得写一首诀别诗留给我的孩子们。”陆昱霖显得特别的平静,也许这一天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谭敬廷见陆昱霖如此气定神闲,既替他感到惋惜,又被他的大无畏的精神而感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兄弟,我来替你磨墨。”
谭敬廷吩咐手下把酒菜撤走,然后端上笔墨纸砚,陆昱霖在白纸上的右边写下了“诀别诗”三个大字,然后思忖了片刻,用毛笔蘸上浓墨,只见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毕,把笔往身后一扔,豪气冲天。
“真是一笔好字啊!”谭敬廷望着陆昱霖的墨迹,感叹了一声。
“谭兄,替我转告阿强,就说我陆昱霖感谢他给我留下了一只好手,让我还能舞文弄墨。”陆昱霖不无讥讽地说道。
一提到阿强,谭敬廷恨得咬牙切齿:“小霖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收拾这个阿强,为你报仇。”
陆昱霖淡然一笑。
谭敬廷拿起墨迹未干的宣纸,这是一首七律诗,纸上狂草起舞,气势不凡,谭敬廷充满敬意地从右至左轻声朗读了起来:
昨日梦回西关潭,今朝便闻遽羽化,
何须悲戚哭断肠,浮生半世弹指间。
朗朗乾坤生内乱,扶危济困皆有责,w.uukahu.cm
聚散依依惜情缘,他日凯旋必报冤。
“哎,你终于想通了,浮生半世弹指间,是啊,人生苦短,老弟,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谭敬廷希望在这最后关头陆昱霖还能幡然悔悟,毕竟他的这位好兄弟才三十五岁,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岂能因一时迷茫而误了卿卿性命。
“谭兄,不必了,你看我现在,就是一废人,就算是出去了,也回不到从前了。”陆昱霖望着自己的断腿废手,叹了口气。
“这能治,就算国内不能治,我出钱送你去国外治,保你还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谭敬廷希望自己的话能激发起陆昱霖求生的愿望。
“谭大哥,谢谢你的一片好意,可我不想做违心之事。我现在是一心求死,你就成全我吧。你只要帮我把身后事料理了,我就感激不尽了。”陆昱霖心静如止水。
“唉,你这个人呢,可惜了,太可惜了。”谭敬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里泪光闪烁:“小霖子,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哦,还有这个,我前两天刚默记完的曲谱。这是我根据小时候我父亲教我的《家训歌》默记下来的,鸣儿和喻儿是我们陆家的子嗣,我得让他们继承我们陆家的家训。”说完,陆昱霖把床垫下的曲谱交给谭敬廷。
谭敬廷看着满纸的蝌蚪文,一脸茫然:“《家训歌》?”
“对,我唱给你听:黎明起,闻鸡舞。尊长辈,敬兄弟。讲仁爱,重道德。明是非,守诚信。知廉耻,懂礼仪。做学问,须勤勉。爱卫生,勤劳动。轻资财,重情义。君为轻,民为重。社稷兴,黎民责。”
第一百九十章 生离死别
陆昱霖轻声地唱着《家训歌》。
“写的真好,老爷子写的?”谭敬廷被《家训歌》的歌词所感动。
“我曾祖父写的词,老爷子谱的曲。”
“家学渊源啊。你不愧是你爹的好儿子。你放心,你的身后事我一定帮你完成。现在是多事之秋,你的孩子们留在上海也不安全,我想办法派人把他们先送回我老家。”
“那就拜托了。”陆昱霖向谭敬廷抱拳作揖。
谭敬廷派车把玉蓉接来了。从玉蓉踏进保密局上海站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不详的感觉,阿龙把玉蓉带到了地牢里。
“你快进去吧,他在等你。”谭敬廷站在地牢门口,朝玉蓉点了点头。
玉蓉看见铁栅栏内的昱霖,连忙疾走几步,走进囚室,阿龙把铁门关上,然后和狱卒一起待在门口守着,谭敬廷则走到远处,双手发颤着点燃一根烟,低着头,默默地抽着。
玉蓉一见到昱霖,泪水夺眶而出,连忙跑去紧紧把他抱住:“少爷。”
玉蓉双手刚一触碰到了陆昱霖的伤口,昱霖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啦,你怎么啦?”玉蓉放开手,浑身上下打量着陆昱霖,却见那原先风采卓然的少爷已经变得遍体鳞伤,形容枯槁,不禁泪如雨下:“少爷,你这是怎么啦?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了?”
玉蓉见陆昱霖的左手被纱布紧裹着,连忙把他的手托起来,仔细查看,尽管手上缠着绷带,但还是被玉蓉发现昱霖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手指,而且每根手指都是血肉模糊,手指甲全部被拔掉了,顿时感觉心像是被拧成了一根麻花,眼泪像是决堤般涌出:“少爷,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怎么能这样?”
“玉蓉,你别哭,你别哭啊。”陆昱霖用右手擦拭玉蓉脸上的泪水:“来,快坐下,把眼泪擦干,我有话跟你说。”
玉蓉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
“玉蓉,我知道这些年你等我等得好辛苦,我原先许诺你,等解放了,我就娶你,可现在,我要食言了。今天让谭兄把你请来,就是要向你交代一下我的身后事。“
玉蓉一听,瞬间崩溃:“不,不,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少爷,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玉蓉抱着昱霖,嚎啕大哭起来。
“玉蓉,你冷静些,你这样,我都没法交代了,人总有一死,我陆昱霖上无愧于陆家祖先,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你不必太难过。我不是曾经教过你司马迁的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社稷百姓而死,我死得其所。”
陆昱霖坦然处之,视死如归。
玉蓉听了陆昱霖的话,稍稍冷静下来。
“玉蓉,我死后,你回头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在我家里的保险柜里有一只玉镯,这只玉镯是淑娴留下的,是我们陆家的祖传之宝,当初淑娴临终前把这只玉镯从手上摘下来,说是要我转交给你,让我娶你为妻。现在,这只玉镯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嫁妆。”
玉蓉听后,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玉蓉,把眼泪收起来,我还有件事要吩咐你,你要一字一句听清楚。“昱霖声音轻微,但语气严厉,他怕玉蓉悲伤过度,把他最重要的话给错漏了。
玉蓉抬起头来,擦干泪水,神色严峻。
“玉蓉,淑妍那日在杨家渡附近受了重伤,也不知是死是活,你帮我去那儿打听一下。“
玉蓉见门口的阿龙和狱卒不注意,连忙在昱霖耳旁悄悄地说了声:“淑妍姐已经到苏北了。”
“好,这就好。”昱霖一听,面露喜色,随后继续说道:“玉蓉,你到了杨家渡之后,一定要打听清楚,要是淑妍她不幸遇难了,别忘了去庙里帮她超度一下。”
玉蓉有些听傻了,明明刚刚告诉昱霖,淑妍已经到苏北根据地了,怎么还要去庙里为她超度亡灵呢?
昱霖见玉蓉傻愣愣的,知道她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玉蓉,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吧,这样我才能安心。”
玉蓉有些明白了,连忙点头。
“还有,我也没什么可以留给鸣儿和喻儿的,这一首诗,一本曲谱算是他们的父亲留给他们的墨迹,权当作纪念吧,以后想起他们的亲爹,也算是有个念想。我刚才交代你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玉蓉郑重地点了点头:“少爷,我都记清了。”
昱霖把曲谱和诗文交给玉蓉,神情严峻:“一定要好好保管。”
玉蓉接过曲谱和诗文,轻轻地抚摸着,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原本我想和鸣儿,喻儿见上最后一面,可孩子们毕竟还太小,我怕他们见到我这个样子会害怕,所以决定还是算了吧,不见为好,还是给孩子们留下一个美好的父亲形象吧。你先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情,等孩子们长大了,再告诉他们吧。”
玉蓉听后,一阵心酸,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见昱霖就要上路了,玉蓉不忍心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告诉昱霖,以增添他的痛苦。
“我们陆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千万不要耽误了鸣儿和喻儿,你改嫁后,就把鸣儿和喻儿交给他姨夫吧,他姨夫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人,想必不会耽误鸣儿和喻儿的。”昱霖打算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明峰和淑妍。
“少爷,除了你之外,玉蓉这辈子不会再改嫁他人。我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我一定会照顾好鸣儿和喻儿,让他们长大chéngrén,不辜负你的嘱托。”玉蓉向昱霖表明心迹。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还是找个老实可靠一点的人,嫁了吧。”昱霖不想耽误玉蓉。
“不,我现在就跟你成亲,哪怕我只能成为你一个时辰的新娘,我也愿意。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鸣儿和喻儿的养母,婶母,我就是他们的继母,鸣儿和喻儿就是我的亲儿子,亲闺女。”
昱霖被玉蓉的情深意重深深打动:“玉蓉。”
“少爷,你要是死了,我就替你收尸,为你披麻戴孝,为你守灵,为你超度,为你抚养孩子,为你守一辈子寡,玉蓉无怨无悔。”
昱霖一把将玉蓉紧紧地揽入怀中,泪眼迷蒙,双唇颤抖着,心中波涛汹涌,激荡不已。
玉蓉对着外面的谭敬廷大喊一声:“谭处长,我有要事请您相帮。“
谭敬廷听见玉蓉在喊他,连忙扔掉烟蒂,走进囚室:“玉蓉,什么事?“
“谭处长,我现在就要跟我家少爷成亲。请您成全。”
说完,玉蓉双膝一跪,对着谭敬廷磕头。
谭敬廷连忙扶起玉蓉:“快起来,快起来。”
谭敬廷望了望玉蓉坚定的面容,一想到小霖子坎坷的一生,如今即将羽化,便含泪点了点头:“好,我这就为你俩操办。我来当证婚人。”
谭敬廷让阿龙去办公室,把他的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件黑色的中山装取来给昱霖穿上,然后又打diànhuà给张嫂,让她把桂花的一件红色嫁衣送来。
玉蓉帮昱霖脱掉囚衣,望着昱霖满身的伤痕,玉蓉心痛到了极点,她强忍着泪水,给昱霖穿上白衬衣和中山装。
谭敬廷叫来一个剃头师傅给昱霖理发,修面。经过这么一捯饬,昱霖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阿强得知谭敬廷要在囚室给陆昱霖和玉蓉举办婚礼一事之后,连忙告知朱弘达。
“这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这心思,谭敬廷这个通共分子,居然胆敢在牢狱之中给陆昱霖操办婚礼,我看他是自寻死路。我要去庞天玺那里参他一本。“
朱弘达拿起衣帽,刚想走出去,转念一想,又折了回来。
“阿强,我现在就去庞天玺那里,你给我密切监视牢房里的一举一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陆昱霖会在最后关头把机密告诉给这个玉蓉,你去牢房那里给我盯死了。还有,找个机会看看陆昱霖的胳膊上是不是有针眼。如果他的胳膊上确实有针眼的话,你马上打diànhuà到庞天玺的办公室来。“
“是。“
阿强来到了地牢。
“阿强,你来做什么?“谭敬廷见阿强到地牢里来了,知道他不怀好意。
“站长吩咐我,陆昱霖是死囚犯,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密切关注,谨防意外发生,所以派我过来加强监管。“阿强现在是朱弘达的心腹,所以对谭敬廷多有不屑。
“他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怕他越狱不成?“谭敬廷横了阿强一眼。
“人是飞不出去了,但怕他肚子里的秘密会飞出去。谭处长,你还真是菩萨心肠,还有心思给一个死囚犯举办婚礼?“阿强的言语中充斥着对谭敬廷的嘲讽。
“古代十恶不赦的犯人秋决时,还好吃好喝相送,何况陆昱霖是我的同窗好友,替他完成临终遗愿,再送他上路,也算是我谭某人对昔日同窗尽了一份心意。再说了,陆昱霖除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之外,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总得有个家属替他收尸吧。我想朱站长不会连这点人味都没有吧?“
阿强尴尬地笑了笑:“那好吧,谭处长去操持婚礼吧,我就在门口看着。不影响你们吧?“
“哼,随你的便。“谭敬廷哼了一声,走进牢房。
牢房外,阿强和狱卒把守着,密切监视着牢房里的一举一动;牢房内,则进行着一场特殊的婚礼。
玉蓉穿着一件红色嫁衣,挽着发髻,陆昱霖亲手把当年送给玉蓉的那把美人梳插在玉蓉的发髻上;而陆昱霖则换上了谭敬廷给他准备的干净的白衬衣和黑色中山装。
“夫妻对拜。”随着谭敬廷高亢的嗓音,陆昱霖和玉蓉彼此相对,www.uanhucom鞠躬行礼。
“喝交杯酒。”谭敬廷把酒杯递给这对新人。
两人拿起酒杯,挽起手,四目相望,眼睛里透出的深情浓得化也化不开。
“好,我宣布,陆昱霖和方玉蓉从今天起结为夫妇。”谭敬廷说完,退出囚室。
昱霖把玉蓉紧紧地搂在怀里。玉蓉娇柔地依偎在昱霖的胸前,昱霖给了玉蓉深深一吻,泪水默默地从玉蓉的眼角流出……
玉蓉依偎在昱霖的怀里,轻柔地回忆起儿时的趣事。
“少爷,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就是假扮成亲那一次吗?”玉蓉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记得,那时候我们都很小。你,我,还有昱霆哥,还有我大哥昱震,我们在一起玩娶媳妇,我记得当时我们仨都想当新郎,谁也不肯让谁,结果你提出来抓阄,谁抓到那张写着‘玉’字的阄谁就当新郎。我们仨都同意了,然后你背过身,做了三个阄让我们抓,我们抓到后,你非要让我们按年龄大小排好队再打开,昱震是老大,他第一个打开,结果是张白纸,昱霆是老二,他打开之后,也是一张白纸,然后你就一把把我拉到身边,宣布我是新郎。昱震大哥和昱霆大哥只好认栽。我背着你打开纸团,其实也是一张白纸,我当时心里可美了。后来我拿来了我妈的胭脂,口红,帮你打扮,之后我们发现少了一块红盖头,我们仨到处去找红盖头,结果我跑到厨房里,把胖婶的那块红抹布拿过来,盖在你头上,跟你一起拜了天地。”
昱霖说着,轻轻地吻了一下玉蓉的额头:“也许我跟你真的是前世的姻缘。”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殒身不恤
玉蓉见昱霖把儿时玩的游戏记得如此清晰,娓娓道来,便明白其实在昱霖的心里一直有她的位置。
“少爷,你记得可真清楚,我现在一想起那块红盖头,还觉得有油烟味呢。”玉蓉还沉浸在孩提时代的乐趣中:“后来,昱霆大哥发现了这三个纸团上都没字,知道我zuobi,他很伤心,哭着要回家,后来昱震大哥来打圆场,拉着昱霆不让走,硬是叫我跟昱霆大哥再玩一次,让昱霆也做一次新郎,昱霆这才破涕为笑,我后来跟昱霆大哥也拜了回天地。现在想想,这大概都是上天注定好的,让我这辈子跟你们两兄弟生死相依。”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昱霖也不曾料到儿时的一场游戏竟然会真的演变成玉蓉,昱霆大哥和自己的一段人生轨迹。
玉蓉就这样偎依在陆昱霖的身旁,享受着这份幸福的时光。她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玉蓉,你知不知道,阿成他,他已经死了。”
昱霖本不想在此时提起此事,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柔情蜜意和安宁静谧,但他怕此时不说,再没机会说了。
玉蓉脸色突变:“少爷,你说什么?阿成,阿成他死了?”
“他就死在我面前,一头撞在刑讯室的墙上,当场就撞死了。”昱霖闭起眼睛,心里一阵酸楚。
“他为什么这么做呀?他为什么这么傻呀?”玉蓉眼泪啪啪直掉。
陆昱霖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见不得我受刑,若是不招认,打手就把钢钉往我手指上钉,所以,他以为只要招认了,我就不用受那份罪了,所以他把他所知道的淑娴,淑妍,明峰,鸣儿和我之间的关系全都供认不讳。尽管他知道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但他的这种行径却让我感到不耻,我怒斥他不配做我们陆家的人,我原本只是想阻止他继续出卖其他人,没想到他听后羞愧难当,当场撞墙自尽了。”
昱霖说着,双唇颤抖着,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阿成是个流浪儿,八岁的时候,在大街上因为偷了一只馒头而被人殴打,我父亲路过,便帮他付了钱,他一路追着我父亲的黄包车,跑到陆府门口,朝我父亲跪拜磕头。我父亲见他可怜,便把他领回了家,当时昱震大哥刚过世不久,我父亲怕我没有兄弟姐妹相伴,就让阿成当我的玩伴,后来我父亲让阿成学开车,当了陆府的专职司机。我和阿成亲如兄弟,可我,最后竟然逼死了他。”
昱霖说着说着,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玉蓉连忙抱紧他:“少爷,你不必自责,阿成不是你逼死的,他既不能忍心看着你受酷刑,也不能代你受刑,救你出去,他是进退两难,走投无路才寻死的。”
玉蓉抱着昱霖安抚他,她知道,阿成的死对昱霖来说,是个永远也抹不掉的阴影:“少爷,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讲过大我和小我,我们陆家人跟千千万万的同胞相比就是小我,你为了大我而牺牲小我,你不是无情无义,而是天下最有情有义的人。少爷,你说我说的对吗?”
“玉蓉,谢谢你能理解我。”昱霖紧紧地把玉蓉搂住。
“傻瓜,不止我懂你,淑娴姐,老爷,太太,甚至是阿成,他们都是懂你的。阿成他不会怪你的。”
“等我到了地下,我会亲自向阿成下跪赔罪。”昱霖深深地吸了口气:“玉蓉,你出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把阿成的遗骸从乱坟岗上移到我们陆家的祖坟里,还有耀叔的遗骸,淑娴的遗骸,包括我的,如果我们陆家人生前不能相守在一起,那么死后让我们继续相邻为伴吧。”
玉蓉双唇不停抖动着,噙着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突然,牢门被打开了,进来三个荷枪实弹的狱警。陆昱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来了,他镇定地站了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整了整衬衣,望了望玉蓉,笑了笑,扶着墙,朝牢门外一步步挪过去。
“不,少爷,你别走,不,我不让你走。”玉蓉扑过来,紧紧抱住昱霖。
“玉蓉,别忘了我吩咐你的事,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陆昱霖拖着残腿,一步一步走出牢房,玉蓉想要抓住他,被两狱警拦住。
“别了,谭大哥。”陆昱霖跟谭敬廷紧紧拥抱。
“小霖子,一路走好!”谭敬廷抱着陆昱霖,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开了闸似的流淌不停。
狱警拿出一副shoukào,要给昱霖戴上,阿强忙走上前去:“还是我来吧。”
阿强给陆昱霖戴上shoukào,然后顺势把昱霖的衬衫袖管往上一撸,看见两只胳膊的臂弯处都有针眼,嘴角上扬,冷冷一笑。
狱警又拿出一副脚镣,准备给昱霖戴上。谭敬廷连忙阻止:“你看他那模样,还用得着脚镣吗?”
玉蓉目睹着陆昱霖被狱警架了出去,拖出地牢,一颗心彻底碎裂了,她扶着牢门瘫软下去……
谭敬廷连忙过去把玉蓉搀扶起来。
玉蓉坐在囚室里的桌子旁,扑在桌上痛哭不止。好一会儿才止住哭泣,她含着泪把昱霖交给她的一本曲谱和一份诗稿整理好,走出牢房。
阿强走了上来,从玉蓉手里一把把曲谱和诗稿夺了下来。
“这是什么?”阿强蛮横地问道。
“这是陆昱霖给他孩子写的《诀别诗》和《家训歌》,给他孩子留作纪念。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谭敬廷见阿强如此粗暴,拳头捏得咯咯响。
阿强仔细翻阅检查,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交还给玉蓉,朝她挥了挥手,玉蓉把曲谱和诗稿紧紧贴在胸前,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保密局上海站……
等玉蓉走出上海站后,阿强吩咐阿祥,暗中跟踪玉蓉……
朱弘达到庞天玺那里告了谭敬廷一状。
庞天玺得知谭敬廷跟陆昱霖曾经是黄埔军校的同学,以前就暗中有来往,自从陆昱霖入狱之后,更是百般包庇,阻扰给陆昱霖动刑,现在居然在狱中给陆昱霖举办了婚礼,甚至充当证婚人,很是恼怒。
正当庞天玺怒火中烧之时,朱弘达接到阿强的diànhuà,告诉他陆昱霖的手臂上果然有针眼,朱弘达听后便在庞天玺面前又加参一本,说谭敬廷居然偷偷地给陆昱霖注射站里用的吗啡针剂,以减缓陆昱霖的刑伤之痛。
庞天玺怒不可遏,觉得谭敬廷敌友不分,立场不稳,对共党分子心慈手软,便给谭敬廷扣了顶通共嫌疑的帽子,决定让谭敬廷在家停职反省。
陆昱霖被狱警押解出地牢之后,谭敬廷的心像是被掏空了,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忽然,diànhuà铃响了,是庞天玺的diànhuà,diànhuà里,庞天玺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让他回家停职反省,要不是念在谭敬廷破获上海地下党组织有功的份上,谭敬廷此时应该蹲大狱了。
挂了diànhuà之后,谭敬廷心里倒是十分平静。也好,回家照顾桂花,让孩子平平安安出世,远比在这里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备受良心煎熬要来得心安。况且,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小霖子被拉赴刑场执行枪决了,他最好的兄弟,最疼惜的小弟就这样决绝地离他而去,现在除了桂花和桂花肚子里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徐明峰成功地策反了江阴要塞炮台指挥官童大鹏,并且与其部下达成共识,决定在我军渡江前夕起义,反戈一击,重创国民党守军。
徐明峰跟童大鹏紧紧地握手:“大鹏兄,欢迎你们投入人民的怀抱,我等着你们吹响反戈一击的号角。”
“放心吧,明仔,我一定会以我的战果来告慰师傅的在天之灵。明仔,你这次回上海,身上带着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而据我所知,最近上海的水路,陆路都加大了搜查力度,我听说你的zhàopiàn已经贴在各大车站和码头,他们正等着抓你呢。我看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能过这道关卡。”童大鹏替徐明峰捏了把汗。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放心吧,大鹏兄,我相信我一定能闯过这一关。”徐明峰眼里露出自信的目光。
在上海的各大车站和码头前,便衣们拿着徐明峰的zhàopiàn,sǎomiáo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已经在这儿蹲守了十天了,每天从早到晚,无论刮风下雨,眼睛像个探照灯似的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横扫着,已经抓了七八个长相类似的人,可惜,查下来都不是。
朱弘达向庞天玺保证过,一定要抓住徐明峰以证清白,所以,在离月末前十天就部署了在各个车站码头加强巡查,站里的大大小小的特务便衣,甚至是后勤保障人员都撒出去了,此外,还让jingchá局一起协助。这次朱弘达是抱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而来,他常常出现在各大车站码头,亲自询问巡查结果。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在十六铺码头前,一艘江轮正在靠岸,朱弘达从庞天玺那里出来后,就直奔码头,他见江轮靠岸了,连忙吩咐手下赶快擦亮眼睛,查看下船人员。
码头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便衣们连忙打起精神,密切注意着往来人群。
一群伤兵正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着从甲板上下来。一个小jingchá拦住了一位拄拐的伤兵。
“干什么?你敢档老子的道?”那个拄拐的伤兵举起拐杖要打那个小jingchá。
“对不起,我们要一一查验。”小jingchá心惊胆战地回答伤兵。
朱弘达见状,连忙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朱弘达望着这个伤兵,向他出示了证件:“我们奉命在这里搜查共党,请你们给予配合。”
这个伤兵用拐杖指了指身旁的这些伤兵:“长官,你看我们像是你找的共党吗?老子这条腿就是让共党给打残的,你不找他们算账,老子还要去找他们算账呢。我身后这些弟兄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没法跟部队走了,所以才到上海来讨生活的。”
“是啊,老子在前线流血流汗,你们倒好,还要给我们设卡,还要检查我们?这还有天理吗?”一个脑袋上裹着纱布,手上吊着绷带的伤兵一脸怨气地质问朱弘达。
其他的伤兵也在不断呼应,抗议,起哄。
朱弘达望了望这群伤兵,一个个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就是脑袋开花的,个个被绷带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还有一个是用担架抬着的。
朱弘达走到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伤兵面前,这个伤兵头上全裹着绷带,只有一只眼睛和半张脸露在外面,手上,腿上也都被裹上了绷带,要不是还喘着气,朱弘达真把这人当作是一具木乃伊了。
朱弘达知道这帮兵痞不好惹,便挥了挥手,让jingchá放了这群伤兵。然后继续巡查其他下船的乘客。
躺在担架上的就是徐明峰,童大鹏跟他商议,让他和手下十多个士兵一起假扮成伤兵,混进上海,这十几个士兵就听任徐明峰差遣。徐明峰把那份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已拍摄下来,胶卷就藏在他腿上的石膏里。
他这次来上海,是要与陆昱霖在鸿兴楼接头,把上级下达的接应解放军渡江的部署任务交给他,让他动员各高校,各工厂,各机关单位做好护厂,护校各项工作,严防敌人疯狂的破坏。
今晚就是接头的时间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绝处逢生
朱弘达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今天已经是月末了,可这个徐明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在思忖着该如何向上峰交代。
忽然,diànhuà铃响起,朱弘达不耐烦地抓起了diànhuà听筒。
“喂,哪位?“
“我是重庆站站长苏德昌,我听说老兄你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呀,被那个徐明峰还有那个陆昱霖搞得内外交困,怎么样,要不要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啊?”
“原来是苏兄啊,你就别寻我开心了,我现在是焦头烂额,唉,要是今天再没有徐明峰的消息,我估计得抹脖子上吊了。”朱弘达满脸写着郁闷二字。
“这么严重啊,那我得救老兄一命。好吧,我告诉你,我刚刚接到江阴的线报,徐明峰已经到上海了,今天晚上六点,他将去鸿兴楼跟陆昱霖见面,老兄你可以来个一网打尽了。“diànhuà里传来苏德昌的笑声。
朱弘达大喜过望:“啊呀,苏兄,你可真是个及时雨啊,没想到你这个围棋高手,到处都在埋棋子,连江阴这个小地方都安插了你的人。“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共党真的是无孔不入,我们是防不胜防啊,所以只能多埋几颗棋子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苏兄所言甚是,这几天我都被陆昱霖和徐明峰二人逼疯了,多亏了你的情报,我一定将徐明峰抓捕归案。“朱弘达信誓旦旦,胜券在握的样子。
“那就祝老兄旗开得胜。”苏德昌哈哈一笑。
“托你的吉言,朱某定当不负众望。什么时候苏兄来上海,小弟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朱弘达喜不自禁,真可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苏德昌的diànhuà让朱弘达感到绝处逢生。
“言重了,言重了,一切都是为了党国嘛。“苏德昌寒暄了几句,便挂了diànhuà。
放下diànhuà之后,朱弘达马上叫来阿强。
“你赶快组织人手,到鸿兴楼布控,一定要活捉徐明峰。“朱弘达踌躇满志。
“好的,站长,我现在就去。“阿强转身要走。
“那个陆昱霖呢?你把他从地牢里带来,没有他,徐明峰不会出现。“朱弘达现在急需陆昱霖这个诱饵。
“站长,你忘了,你不是已经下了枪决令,陆昱霖今天被执行枪决。“阿强提醒朱弘达:“刚才狱警已经把陆昱霖押解上囚车了。”
朱弘达大惊失色:“走了多久了?“
“快半个小时了吧。“阿强抬手看了看手表。
“糟了。”朱弘达连忙把行动处长孙富贵叫来,写了一道手谕他:“快,孙处长,你赶快带着这个手谕去刑场,务必把陆昱霖活着带回来。“
“是。“孙富贵连忙拿着朱弘达的手谕,飞奔出去,发动吉普车,追赶那辆囚车。
囚车把陆昱霖带到了近郊的一处刑场,这里人烟荒芜,周围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空气中还飘荡着一丝血腥气,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着,更增添了此地肃杀可怖的阴森气氛。
陆昱霖带着shoukào,拖着一条残腿,一步一步地走向荒草丛中。他抬起头,望着蓝天白云;他低下头,望着黄土碧草;他闭上眼,感受着清风拂面,呼吸着这带着自由气息的泥土味。啊,一切是多么美好啊!他低头看见一只瓢虫贴在一棵枯草上摇摇欲坠,连忙用右手把它轻轻地捏起来,放在一片葱绿的叶子上,叶子上有露珠,那小瓢虫飞快地爬行在宽宽绿绿的叶面上。陆昱霖看着生机勃勃的瓢虫,露出一丝微笑。
须臾,他转过身,面对着刽子手,淡淡地说道:“就在这儿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行刑吧。“
一个刽子手走近陆昱霖,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想要蒙住他的双眼。陆昱霖摇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我想倒下后能仰望蓝天,白云,还有红日。”
那个刽子手转身离开了。
行刑队长举起手:“举枪,预备……”
一排行刑队员举起步枪,瞄准陆昱霖,食指勾住扳机,只等队长喊“放。”
这时,一辆吉普车飞速驶向刑场。
行刑队长听见吉普车的声音,连忙把手放下,扭过头去,查看究竟。
孙富贵从车上跳了下来,把一份手谕交给行刑队长,队长看了一眼,连忙下令:“收队。”
枪下留人这一幕让陆昱霖顿生疑窦:为什么突然取消行刑命令,难道这是假枪毙?是为了考验他的意志?还是敌人抓获了我党的同志,需要他来指认?或是敌人发现了新的线索,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坐在囚车里,陆昱霖脑海中不停在思索着。
朱弘达接到孙富贵的diànhuà,告诉他,陆昱霖已经被救下,正在回保密局的途中,朱弘达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脑中立刻开始盘算,过了会儿,他给临时安置房的黑皮打了个diànhuà,询问鸣儿的情况。
“鸣儿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烧退了,已经能自己喝粥了。”
“好,你现在立刻把鸣儿带到我办公室里来。”朱弘达向黑皮下令。
“是,站长。”
谭敬廷接到庞天玺的diànhuà之后,便把自己私人用品整理了一下。从明天起他就可以不必来保密局上班了,可以安心待在家里照顾桂花了。
谭敬廷走进朱弘达办公室,把配枪和车钥匙交给朱弘达。
朱弘达接过谭敬廷的配枪和车钥匙之后,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谭处长,希望你能从陆昱霖的案子里吸取教训,若不是看在你破获上海地下党组织有功的份上,按照你的所作所为,现在你应该待在地牢里。”
“看来我谭某人还得好好谢谢站长网开一面,不杀之恩。”谭敬廷冷笑了一声。
“感谢的话就免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
“不劳站长费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谭敬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朱弘达的办公室。
“嘿,一只被拔了毛的凤凰居然还这么拽!”朱弘达望着谭敬廷的背影,恨恨地说:“我看你神气到几时?”
谭敬廷朝保密局大门走去,在一楼的走廊上遇见了郑医生,郑医生见谭敬廷提着旅行袋,十分纳闷。
“谭处长,你这是要出差去吗?”
“哪里?我被停职了。”谭敬廷淡淡地一笑。
“啊?怎么会这样?”郑医生很是惊讶。
“说我有通共嫌疑。”谭敬廷坦然地回答郑医生。
“是不是你那个同学的事情?”郑医生猜想可能是因为朱弘达得知谭敬廷同情陆昱霖,给陆昱霖偷偷注射吗啡,所以才会遭此横祸,连忙解释:“谭处长,我可没有说给你那兄弟打吗啡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不过这事还是保密的为好。”谭敬廷提醒郑医生:“如果朱弘达问起来,你就说只是向我tigong了吗啡针剂,我拿回去自己注射的。”
“我明白了。”郑医生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望着谭敬廷:“我刚才去地牢给你的兄弟打针,可地牢里已经没人了。”
“郑医生,辛苦你了,以后不需要了。”谭敬廷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是不是被转押到其他地方去了?”郑医生好奇地问。
“刑场。”谭敬廷感到心里被堵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医生眼神黯淡了,他为陆昱霖的死感到可惜:“唉,蛮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唉,既然已经这样了,该不会难为他儿子了吧。”
谭敬廷一听,愣了一下:“郑医生,你说什么?为难他的儿子?”
郑医生见四周没人,便把谭敬廷拉到一边:“你还不知道吧,阿强把你那个兄弟的儿子绑架了,就关在外白渡桥附近的临时安置房里,不仅不给饭吃,还打这孩子,这孩子前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所以就让我去给这个孩子治病。我今天上午还去给这孩子打针了呢,这群人真的是太没人性了,连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郑医生叹了口气。
“你是说这孩子被关在靠近外白渡桥的临时安置房里?”
谭敬廷心里猛地一惊。玉蓉已经告诉他鸣儿被绑架了,他也推断是阿强绑架了鸣儿,可却不清楚他把鸣儿关在哪儿了。现在听郑医生这么一说便明白了,那一处临时安置房隶属情报处,看来阿强把鸣儿藏在了那里。
“郑医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兄弟受的苦还会更多。”
“惭愧,我也没做什么,医者父母心,我只不过不忍心看着别人受苦痛,受折磨而已。”
“郑医生,在这个地方能有你这种仁慈之心的人没几个,太难得了,谢谢你。”
谭敬廷拍了拍郑医生的肩膀,随后赶紧离开保密局,要不是突然下达了枪决陆昱霖的命令,他忙于给陆昱霖操办后事,他早就采取行动去搭救鸣儿了。现如今小霖子已被处死,朱弘达将如何处置鸣儿呢?会不会也……,一想到这儿,谭敬廷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得马上采取行动,否则鸣儿命在旦夕。他要尽快去那个临时安置房把鸣儿救出来。
谭敬廷叫了一辆黄包车,朝外白渡桥飞奔而去。
谭敬廷给车夫十倍的车钱,让车夫看好自己的行李,然后上楼去找鸣儿。
谭敬廷来到那间安置房,见房门虚掩着,便轻轻地推开,可是里面空无一人,谭敬廷见地上有几个酒精棉球,便知道鸣儿确实在这里待过。他又摸了摸床,还有一些余温,估计鸣儿离开没多久,那么鸣儿会去哪儿呢?难道朱弘达要斩草除根?谭敬廷的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狱警直接把陆昱霖送到了朱弘达办公室。
“请坐。”朱弘达伸出手,示意陆昱霖坐下:“不好意思,让陆先生受惊了。”
陆昱霖冷笑了一声,依旧站在那里。
“想必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没让你死成。”朱弘达绕着陆昱霖走了一圈,慢悠悠地说道。
“愿闻其详。”陆昱霖平静地望着朱弘达。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我们刚接到线报,徐明峰已经到上海了。他还不知道你被捕的情况,所以他会按计划于今天晚上六点与你在鸿兴楼见面。你也知道,徐明峰非常狡猾,他要是见不到你,他是不会出现的。”朱弘达直言不讳,坦陈枪下留人的原因。
“你认为我会配合你们去抓捕徐明峰吗?”陆昱霖对着朱弘达露出不屑的一瞥。
“我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配合我们,但你儿子在我手上,这就由不得你了。想想吧,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朱弘达的脸上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
陆昱霖一听,脸色顿变,看来谭敬廷晚了一步,鸣儿还是落入了朱弘达之手:“朱弘达,你好卑鄙。你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牵连进来?”
“为了把徐明峰捉拿归案,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来人,把陆公子带进来。”朱弘达朝门口手一挥。
门开了,黑皮牵着鸣儿的手走了进来。尽管鸣儿还很虚弱,但当鸣儿一见到陆昱霖时,便连忙挣脱黑皮,飞奔到陆昱霖的身边。
“鸣儿,鸣儿。”陆昱霖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鸣儿,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是他们带我来的。”鸣儿指了指黑皮和阿强。
陆昱霖轻轻地抚摸着鸣儿,两行热泪不由地从眼角滚落下来,他知道敌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js3v3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急生智
朱弘达望着陆昱霖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儿子,知道他的内心一定在痛苦地挣扎着。
“陆先生,你不觉得这个场面很温馨吗?据我所知,你的儿子一直叫你表舅,而不能直呼你爸爸,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现在给你tigong了一个机会,让你们父子俩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相聚一刻。怎么样,我朱某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善解人意的吧,如果你能跟我们合作,我保证这团聚的时刻可以无限期延长。“
“爸爸。“鸣儿望着父亲,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陆昱霖听见儿子的呼唤,心震颤着,这么多年以来,为了掩护身份,他一直让鸣儿称呼他表舅,其实他的内心是多么希望能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喊他一声爸爸。玉蓉曾经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让鸣儿叫他一声爸爸,他曾回答说,等到解放后吧,到那时就不用这么藏着掖着了,鸣儿就可以大声喊自己爸爸了。
但是没想到,此时此地,却听见鸣儿对自己喊了一声爸爸。这声爸爸他还能听多久,鸣儿还能喊多久?
陆昱霖仰天长叹了一声,眼里流着泪,心里滴着血。
既然朱弘达绑架了鸣儿,那么他对玉蓉会怎样,如果玉蓉遭遇不测,那情报如何能传递出去?一想到这儿,陆昱霖的心又揪了起来。
“那玉蓉呢?你们把我妻子怎么样了?”陆昱霖双眼喷射着火焰。
“妻子?谭敬廷这个动摇分子,居然同情共党,对你网开一面,让你在狱中成亲,还当什么证婚人。他忘了他头上顶的是党国的乌纱。”朱弘达愤愤地指责谭敬廷。
“不过,你放心,那女人对我们没用,我们已经让她回家了。原本想通知她给你收尸,现在看来事情还有转机,就看你的态度了,陆先生。”
陆昱霖得知朱弘达放了玉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只要你配合我们,我包你们父子平安,全家团圆。怎么样?合作吧。”朱弘达脸上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陆昱霖低着头,抚摸着鸣儿的小脑袋,他知道,一旦他拒绝,鸣儿或许立刻就横尸在他面前,作为父亲,他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鸣儿是陆家唯一的男丁,陆家的香火还得靠鸣儿延续下去,如果不从的话,等于亲手把儿子推上绝路,陆昱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不愿儿子跟他一起共赴黄泉。
思忖许久之后,陆昱霖抬起头来:“好,我跟你合作,但你要确保我儿子的安全。”
陆昱霖没有万全之策,只想着能让鸣儿多活一分钟是一分钟。
“你儿子留在我这儿很安全,等徐明峰抓到之后,我亲自送你们一家子离开上海。”朱弘达信誓旦旦向陆昱霖承诺。
朱弘达转身吩咐阿强:“阿强,陆公子就交给你了。你让手下人好好看管,不准有任何差池。”
”是。站长放心,卑职一定会严加看管。“
阿强说完,便想要把鸣儿从陆昱霖的怀里拉走,鸣儿哭喊着,紧紧拉住陆昱霖的衣襟不放手,阿强一用劲,把鸣儿一把夹住拉走。
鸣儿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大声呼叫:“爸爸,爸爸。”
鸣儿歇斯底里地哭叫着,嗓子都喊哑了,陆昱霖见状,心像是被尖刀狠狠地戳了几下,他闭上双目,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
“今天全局的兄弟都一起出动,抓捕徐明峰。“朱弘达眼露凶光,似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玉蓉走出保密局上海站后,怕敌人跟踪,便拿着曲谱和诗文直接回到了八里桥,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咏儿和喻儿见了,也吓得大哭起来,玉蓉把喻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失去了亲生母亲,现在又没有了亲生父亲,更是悲从中来,搂着喻儿痛哭不止。
玉蓉哭肿了眼睛,她想起昱霖的临终嘱托,便擦了擦泪水,她清楚昱霖让她把孩子托付给孩子的姨夫,就是让她去找徐明峰,而且,少爷还反复提到杨家渡,少爷明明已经知道淑妍姐还活着,却坚持说要让她去庙里为淑妍超度,这又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呢?还有那本曲谱和诗文也一定暗藏玄妙,尽管她看不出所以然来,但她明白,少爷一定是想通过她找到明峰大哥,也许只有明峰大哥能解开这其中的奥秘,所以她要尽快把这曲谱和诗文送到余香茶行去。
阿祥在药铺附近监视着。玉蓉从二楼窗户往外看,发现阿祥在周围来回闲逛,不时用眼睛瞟着方圆药铺,便知道敌人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jiānkong,还在暗中监视着自己,便只能暂时打消了去余香茶行与梅志捷见面的计划。
梅志捷这几日一直在鸿兴楼附近转悠着,他期望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到徐明峰的身影,然后告诉他昱霖的情况,和他共商营救之事,但几天下来,都毫无收获。
今天已是月底了,梅志捷依旧在这附近徘徊着,但他发现今天的情况有些异样,周围出现了好些神色紧张,东张西望的陌生人,根据梅志捷的经验,这些人一定是特务便衣。
鸿兴楼是家老字号的酒家,位于十字路口,这里市口好,人流量大,所以生意兴隆。站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视野开阔,能环顾三面,南来北往的人可以一目了然。
黄昏时分,鸿兴楼里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而在鸿兴楼附近,特务们乔装打扮成路人,车夫,商贩,眼睛紧紧盯着来往的行人。对面的楼顶上还安排了狙击手,就等着徐明峰落入这天罗地网之中。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鸿兴楼前面,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然后把车里另一个人拖拽着朝鸿兴楼走去,梅志捷站在马路对面仔细辨认着,不错,那个被拖拽上楼的人正是陆昱霖,显然陆昱霖受了重刑,腿脚不便,所以被两个便衣拖拽上楼。
敌人是怎么知道徐明峰到鸿兴楼来与昱霖接头?这则消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难道是昱霖扛不住刑讯,叛变了?供出了与徐明峰接头的时间和地点?致使敌人在此布下天罗地网,等待徐明峰自投罗网?
梅志捷有些拿捏不准,他内心相信昱霖不会叛变。现在看来,首要任务就是考虑如何能让徐明峰脱离险境,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把陆昱霖从特务手里救出来,问清楚情况。梅志捷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
陆昱霖被带到鸿兴楼二楼包房靠窗口的位置,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来往的路人和周围的特务。同样,这里也可以让徐明峰看见陆昱霖,这样,他就能前来接头。
特务们都集中在底楼,包房外只有一名特务守着。陆昱霖思量着对策,如果徐明峰走进他的视野,他只有暴露自己方能向对方示警,必要时,跳楼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鸣儿呢?他可怜的儿子将会遭遇怎样的命运?或许他唯一的儿子也会惨遭毒手,与他共赴黄泉,那他只有愧对陆家的先祖了。一想到这儿,陆昱霖的心里像刀绞一般疼痛不已。
“鸣儿啊,你当我的儿子,真是委屈你了,你有爹不能认,有娘不能喊,还要几次三番被绑架,被当作人质受到威胁。而如今,更是性命堪忧。儿啊,你别怪爸爸狠心。爸爸这辈子欠你的,来世一定加倍还你。”
陆昱霖眼角流着泪,一仰头,把杯中酒喝干了。
正当陆昱霖为如何向徐明峰示警而绞尽脑汁之时,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马克医生正站在马路对面擦皮鞋看报纸。
“伙计,给我来一盘花生米。”他连忙把伙计叫来,然后轻声说道:“还要麻烦你把马路对面的那个高个子外国人叫上来。“
伙计往窗口望了望,看见了对面的马克,点了点头,很快跑到马路对面,跟马克比划着,马克抬起头来,往鸿兴楼方向看过来,陆昱霖连忙向他点头示意。马克心里一阵欣喜,点了点头,朝鸿兴楼走来。
陆昱霖对着包房外的特务叫了一声:“喂,你帮我去掌柜那儿要一瓶五粮液。“
那特务一听,嘴里嘟哝着:“都到这份上了,还穷讲究个啥?”但他怕陆昱霖因为这点小事不悦而不肯合作,闹出动静来,坏了整个抓捕计划,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楼下走去。
马克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见包房周围没有便衣,便走了进去:“陆先生,怎么是你?你重获自由了?“
“mark,ineedourhelp(马克,我需要你的帮助。)“陆昱霖来不及跟马克寒暄,细说原委,连忙开门见山寻求帮助。
马克一愣,陆昱霖怎么跟他说yingyu了,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ok,hatshallido”
“iantoutoatoleavehereit’sverdangeroushere(我想要你去警告某个人离开这里,这儿很危险。)“
“ho(谁?)”
“momradetheenemiesanttoathhim(我的同志,敌人想要抓他。)“
“hatdoeshelooklike(他长相如何?)”
“amanaboutonehundredandeighttall,ithahitehat,holdingamagazine(一个大约一米八的男子,戴着一顶白色帽子,手上拿着一本时代杂志。)“
“(从哪个方向过来?)”
“idon’tkno(我也不知道。)“
马克耸了耸肩:“hatshouldidono(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有救护车吗?)“
“es,it’sinmhospital,notfaraafromhere(有啊,就在我医院,离这儿不远。)”
“driveithereandmakebignoises(把它开到这儿来,制造些大动静)“
“iseeok,i’llgotoarrangeit(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马克离开了鸿兴楼,按照陆昱霖的吩咐去做安排。
徐明峰警觉地走在马路上,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眼就望见了坐在鸿兴楼二楼包房窗口旁的陆昱霖。他刚想过马路,突然,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呼啸着冲了过来,徐明峰连忙退后,车上的马克已看见头戴白色礼帽,手拿时代杂志的徐明峰,冲他大声嚷嚷:“go,go,go,leavehere,leavehere,it’sdangerous,dangerous(走,快走,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这儿危险,危险。)“
徐明峰听明白了,连忙转身,随着慌乱的人群逃离此地。
特务们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妈的,捣什么乱,快开走,快开走。”
马克从救护车上下来:“我们医院接到diànhuà,说这里有人得了急病,要送到医院抢救。”
“哪里有病人?病人在哪儿呢?你在这儿瞎转悠什么呢?”特务们把马克围了起来。
“说是就在鸿兴楼附近的马家浜居民区里。”马克煞有其事地跟特务们解释。
“马家浜?离这儿两条马路呢,真他妈是路盲。”一个特务恼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里不是鸿兴楼吗?”马克惊讶地问道。
“这儿是鸿兴楼,马家浜那儿的是叫鸿运楼。”特务费劲地跟马克作解释。
“鸿兴楼?鸿运楼?差不多嘛。”马克耸了耸肩,双手一摊。
“走吧,走吧,也难怪,外国人听中国话,能听懂个八成就算不错了。你还不快走。”特务们把马克赶走。
“好好好,我马上离开,马上离开。”马克上了救护车,把车开走了。
陆昱霖见徐明峰已经跳出包围圈了,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雪上加霜
救护车呼啸着离开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平静,这时,梅志捷也看见了徐明峰,他飞奔着朝徐明峰的方向靠拢,但此时,他发现又有一拨特务正朝徐明峰正面方向靠近。
有个特务认出了徐明峰,一边手指着徐明峰,一边大叫起来:“徐明峰就在前面,快追。”
徐明峰连忙把礼帽压低,挤入茫茫人流之中,努力朝外冲出去。
梅志捷顾不得许多了,拔出shouqiāng朝天鸣枪,顿时大街上一片混乱,大家尖叫着四处逃散。
梅志捷对着徐明峰大喊一声:“快走。”
徐明峰望了一眼梅志捷,点了点头,赶紧随着人群朝外面冲出去。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特务们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徐明峰的踪影。
梅志捷随即一边鸣枪,一边朝相反方向跑去。
特务们立刻朝枪声处聚拢过来,陆昱霖在楼上看见了梅志捷正拼命朝鸿兴楼方向的十字路口跑过来,不禁为他捏了把汗,这儿正是敌人布下天罗地网之处。
特务们一路追赶梅志捷,街上枪声四起,梅志捷手握双枪,边跑边朝周围的特务射击,特务们四面八方朝梅志捷开枪还击,一阵密集枪声在大街上响起。最后,梅志捷寡不敌众,身中六七枪,倒在血泊中。
坐在二楼的陆昱霖眼睁睁地看着梅志捷喋血街头,然后被阿强等人拖走,街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陆昱霖双唇微颤,眼里噙泪,目送着战友的离去,心如刀割。
等到晚上七点半,也不见徐明峰的踪影,特务们只得悻悻收队离开,陆昱霖被特务们又拖回了地牢里。
朱弘达听了行动队队长孙富贵的报告,很是沮丧。抓捕行动事先筹划得很周密,人员也安排妥当,陆昱霖也很是合作,没出什么幺蛾子,徐明峰差点就被活捉了,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人鸣枪示警,那个开枪的人到底是谁?那些个蠢货只知道shārén,居然没留下活口,朱弘达望了望孙富贵,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孙富贵的姐夫是保密局杭州站的站长,那可是一个能通天的人,他早就跟朱弘达打过招呼,要将小舅子安插在上海站,当个行动处长,朱弘达只能点头同意,尽管先前他曾许诺阿强,让他当行动处长,但孙富贵来了之后也就只能作罢。
阿强的官运确实不济,俞佩良时期,原本板上钉钉的情报处长因谭敬廷从重庆空降来上海而没能当上,朱弘达时期,原本十拿九稳的行动处长因孙富贵的裙带关系又没能当上,看来他就是个小巴喇子,跟班的命。
孙富贵头脑简单,只知道杀杀杀,今天的事情再次证明这个人只是一个草包,一名莽汉而已,朱弘达对他是既不能不用,又不能重用,甚是左右为难。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徐明峰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让朱弘达懊恼不已,今后要在茫茫人海中抓住徐明峰就更难了,如果能留个活口的话,兴许还能有所突破,可现在,所有的线索又断了,朱弘达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鸣枪示警的目的一定是想要通知徐明峰快点离开,虽然这个神秘的人被打死了,但好在陆昱霖还在自己的手上,徐明峰这次没有跟陆昱霖接上头,那他也许还会再来找陆昱霖的,目前,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和光影照相馆,还有八里桥66号,这几处共党的联络处都处于自己的jiānkong范围之内,如果徐明峰想要再找陆昱霖接头的话,很有可能出现在这几处,就算是他本人不现身,但也有可能派个联络员前往接头,所以,这几处要严加jiānkong,而陆昱霖这枚棋子还有利用的价值,一方面可以用来诱捕徐明峰,另一方面将来抓住徐明峰之后,陆昱霖还可以用来佐证徐明峰的供词。只要孩子在他手上,就能逼迫陆昱霖就范。
于是,朱弘达给上面写了一个对陆昱霖的枪决暂缓执行的申请报告。
傍晚时分,玉蓉从二楼窗户往外观察,发现那个阿祥还在药铺附近转悠着,她该如何摆脱便衣的盯梢,到余香茶行把诗文和曲谱交给明峰呢?玉蓉苦思冥想,看来还是得靠叶太太。
于是玉蓉便把咏儿和喻儿领下楼去,走到香香水果店,把咏儿和喻儿托付给了叶太太照料。
“叶太太,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这俩孩子还是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叶太太为上次鸣儿被绑走一事深感内疚,所以,义不容辞地接纳了这俩孩子。
“玉蓉,侬下趟有啥事体要办呃,侬就去办,侬就把格两个小呃放了我此地,我一定帮侬照看好伊拉。“叶太太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鸣儿被绑走了,因而极力想要将功补过。
“谢谢叶太太。“
“侬勿要嘎客气,鸣儿有消息了伐?“叶太太关切地问道。
玉蓉摇了摇头。
“唉,真是作孽啊,嘎乖巧呃男小囡,唉。怪我太大意了。“叶太太一脸愧疚。
玉蓉反过来宽慰叶太太:“叶太太,你不要自责,我相信鸣儿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个么,阿成有消息了伐?“叶太太心里时刻惦记着阿成。
玉蓉怕叶太太知道阿成死了,会一时接受不了,便决定暂时隐瞒叶太太。
“还没有。不过,我还会去打听的。”玉蓉劝慰叶太太。
“哦,是伐,噶喜多晨光还是没消息啊?唉。”叶太太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哦,叶太太,我想请毛毛帮我一个忙,可以吗?”玉蓉恳切地望着叶太太。
叶太太有些疑惑,毛毛是个憨大,他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玉蓉,侬要是觉得毛毛能帮侬啥忙,侬尽管跟伊讲好勒。”
“嗯。好的。”
玉蓉走到毛毛跟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球塞给他。
“毛毛,你待会儿和咏儿和喻儿去那里玩小皮球,把小皮球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身上扔。听懂了吗?”
毛毛顺着玉蓉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身穿黑衣服的阿祥正在四周转悠。
“是诶个穿黑衣裳呃爷叔,是伐?为啥要用小皮球丢伊?伊是坏人,是伐?“毛毛愣愣地问玉蓉。
“毛毛真聪明,一眼就认出坏人了。“玉蓉摸了摸毛毛的头,用鼓励的目光望着毛毛:“嗯,他是坏人,你和咏儿和喻儿一起去玩打坏人的游戏,好吗?”
毛毛受到了表扬之后,积极性更高了,连忙招呼咏儿和喻儿:“好好好,咏儿,喻儿,走,跟我一道打坏人去。”
毛毛拿着小皮球,雄赳赳,气昂昂地带领五岁的咏儿,三岁的喻儿前去打坏人。
玉蓉在叶太太的耳边嘱咐了几句,便躲在水果店里,密切观察着阿祥。
毛毛和咏儿,喻儿走到阿祥面前,然后把小皮球往阿祥身上扔,边扔边喊:“打坏人,打坏人。”
阿祥被这三个小孩搞得左躲右闪,他本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可这几个小孩子太烦人了,追着他扔皮球。
阿祥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呵斥:“小赤佬,吃饱了饭没事体做啊,再拿小皮球丢我,我就不客气了。”
毛毛充耳不闻,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小皮球朝阿祥头上,身上扔过去,击中之后,马上拍手鼓掌,又蹦又跳地喊着:“打中啰,打中啰,打中坏人啰。”
阿祥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毛毛,把他推倒在地,然后把小皮球踩爆。
毛毛见小皮球爆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叶太太连忙跑了过去,周围邻居也都跑过来围观。
叶太太一把把毛毛从地上拉起来,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
“侬格个人哪能跟一个憨大一般见识啦?伊拎不清,侬一把年纪了,也跟伊一样拎不清呃啦?”叶太太怒斥阿祥。
“憨大嘛,就老老实实蹲了屋里厢,跑出来做啥啦?”阿祥目含凶光,一脸蛮横。
“侬有啥资格不许人家小人出来啦?格地方是大家呃地方,啥人都好在此地别相呃啰,又不是只好侬一噶头用呃地方啰。“
肖老板见阿祥蛮横无理,马上反唇相讥。尽管平日里他跟叶太太多有隔阂,但大家毕竟都是八里桥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叶太太确实蛮可怜的,一个人带着憨大儿子不容易,所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太太的傻儿子被外人欺负。
“就是呀,嘎大呃人欺负嘎小呃小小人,侬也好意思呃,侬呃饭都吃到狗肚皮里去啦?侬格把年纪都白活啦?“馄饨摊的老王也看不下去了,指着阿祥骂。
“赔我小皮球,赔我小皮球。“毛毛哇哇大哭。
“对呃,叫伊赔,太不像闲话了,没格能欺负人呃。”肖老板义愤填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阿祥骂得狗血淋头,阿祥被周围邻里包围着,难以脱身,玉蓉则早就趁机离开了八里桥。
徐明峰逃离险境之后,便躲在一处点心铺里,要了碗馄饨,边吃边思索,他这次来上海跟昱霖接头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晓,为什么敌人会在鸿兴楼布下了天罗地网?黄政委让梅志捷来上海通知昱霖同自己接头的时间和地点。而刚才梅志捷不顾安危,鸣枪示警,那这消息应该不会是梅志捷泄露的,难道是昱霖?他坐在鸿兴楼的二楼来等他接头,难道是诱饵?不,不可能,昱霖是绝不会出卖自己的。而那辆救护车又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而且那个外国人一个劲地冲他大喊,警告他这里危险,让他立即离开那里,这又是谁让他这么做的呢?梅志捷为了掩护他逃离险境,竟然朝敌人密集区跑去,他现在情况如何呢?
自己虽然逃离了鸿兴楼的险境,那昱霖呢?他是否意识到了危险呢?他现在是否安然无恙呢?
种种疑点让徐明峰觉得忐忑不安,情况要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他要尽快回到余香茶行去。
根据昱霖的暗示,玉蓉带着那本曲谱和诗文来到了余香茶行,她推门而入,看见胖婶拿着鸡毛掸子在里面整理铺子,连忙叫了一声“胖婶。“
“玉蓉。“胖婶连忙放下鸡毛掸子,看见玉蓉双眼红肿,不知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啦,怎么眼睛肿了?“
“胖婶。“玉蓉扑在胖婶怀里,泪如泉涌。
“怎么啦,玉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胖婶见状,着急万分。
“胖婶,少爷他,他死了。“玉蓉痛哭流涕。
“啊?“胖婶愣在那儿,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喃喃地说:“不,不会的,少爷不会死的。”
虎仔正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听见玉蓉说少爷死了,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悲恸声在余香茶行里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