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七十一章:手拂云烟
蓄势待发的燕破云神情一怔,面上似有惊疑意外之色。
听着这声音的响起,百里安的目光闪烁,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白少颜也不由将目光转望过去。
百里安耳间印记的灵辉也随之她的收心而淡去,手腕间灵光化成的锁链也如星辉一般沙化散去。
月光之下那张明若琉璃的面容,对于她而言,也并不陌生。
白少颜重新站直身体,与百里安稍稍拉开几分距离。
她纤眉微蹙,看向来者的目光里,竟是隐隐起了几分敌意与愤怒。
轮椅咯吱作响,轮子滚滚碾压过焦黑土地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燕破云收势停枪后,地火渐渐安静沉没流入大地裂缝之中。
弥漫在四野的恐怖高温也以着惊人的速度降温下来。
渐渐的,入夜的森林里起了薄薄一层雾,带着山间寒雪的岚风吹过,坐在轮椅上的公子袍角翩翩,纵然不良于行,身有残疾。
他坐姿依旧挺拔如苍竹,身姿如玉,远观亦如画。
在他身后推动着轮椅的,是一名年岁见长的中年美妇,穿着的是凡间最寻常的荆钗布衣,头发盘成已婚的随云髻,腰间挂着一串略有磨损的老旧铜钱,与那轮椅上的公子气质格格不入。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
燕破云皱起石岸般突出的眉弓,凶兽般深藏的目光落了过去,沉声说道:“原来是机白公子大驾光临。”
风声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声,沈机白微敛着眉目,半张脸湮没在山林寒雾里的阴影中,远远看去,只看得见一只苍白清瘦的下巴,以及毫无血色的薄唇。
对于燕破云的话,他却是连寒暄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应了一声,道:“嗯,是我。”
燕破云持枪杵地,面容生冷:“早就听闻机白公子乃是出世之人,终年不问窗外事,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可纵然公子不理天下俗世,也既然身入神罚森林,就应该知晓在这片神罚森林之中,生死不论,森林之中的一切妖兽,但凡有能力者,皆可随意猎捕。”
尚昌忙出声道:“可真龙乃属龙族,并非妖族,亦非妖仙一脉,乃是仙界祥瑞之神兽,怎可轻易猎杀。”
话虽是这么说,可尚昌知晓这燕破云乃是黄金海守境者中第一强者,心性傲极,心气极高。
故此神罚森林之中许多禁忌在他眼中是否需要重视尊守,则在于他自己是否想要遵守。
龙族乃是上古绝迹的神灵,稀世珍有,便是仙尊祝斩也十分重视其血脉流传。
但这里是昆仑净墟,六界不守之地,上清仙界的规则秩序束缚不了昆仑净墟的守境者。
纵然那银发女子是这世间唯一的真龙,燕破云若当真有强烈的占为己有的心思,可是真的会毫不忌讳地将她肢解于破云枪下。
做为昆仑净墟最强大的守境者,他一人之身的珍贵程度,甚至能够与整座真仙教共齐。
真龙肢解于神罚森林,时候神主大人难不成还真会为此降罪于他不成。
果然,燕破云眼底冷意并未因为他的警告而有所淡去,如生铁的面庞依旧沉峻:“不可轻易猎杀,不代表这不能猎杀。”
他手中沉重的破云枪对着百里安遥遥一指,嗓音微寒道:“此子弑杀真仙教,应当就地诛杀,真龙认他为主,以身相护,何以不能杀?”
燕破云慢慢转动眼眸,对于尚昌,他甚至连多废唇舌的耐心都没有。
他看向林雾中的那名白衣公子,认真说道:“今日机白公子出面,可是打算要与我一争。”
不等沈机白说话,燕破云又笑了起来,冷漠说道:“机白公子一手灵根术虽说冠绝天下,可你到底是一具残疾之身。
若非终年以灵药吊着你的性命,公子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怕是都没有。
这里是神罚森林,公子是个聪明豁达之人,这里……不该是你开口说话的地方。”
面对这位古吟国太子殿下,燕破云的语气还算是客气恭敬,可话语中的内容可是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强烈的羞辱意味了。
不过让燕破云遗憾的是,他并未在这位天之骄子面上因为那句‘残废’而流露出半分恼怒羞愤的神色。
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是个残疾的身份,沈机白冷淡回应道:“你说我聪明,可自己却是十分的愚蠢。”
燕破云眯起眼睛,随即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自恃身份,光是做为守境者他便已有数十万年之久了,今日在此,生杀夺予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又何必与一个骨龄不过百余载的小辈多废口舌。
他杀人屠龙,难不成还要得这残废太子的首肯不成。
“今夜你若想动这一人一龙,怕还真是得需要我这个残废太子同意你才办得到。”
沈机白身姿笔直地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似是能够看穿燕破云此刻想法似得。
他淡淡说道:“你自己方才也说了,我精通灵根之术,世间无人能及。
你觉得你能够成就出如今的妖仙之体,渡劫成仙,当真只是受了真仙教的叩灵便可以做得的到吗?”
尚昌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燕破云。
整个昆仑净墟都在流传着这位黄金海第一守境者的故事与传说。
他可是在昆仑净墟遗失寒羽池后,继娘娘后第一位不依靠寒羽池力量成功渡劫化出仙骨,依靠自己力量从而褪净妖骨的守境者。
关于他的传闻无数,他的存在,同样亦是万千昆仑子民的精神支柱。
却不曾想,原来燕破云这样的神人,竟也未能免俗,也授了真仙教的叩灵之礼。
尚昌心中百味杂陈。
难怪方才,他会不由分说地偏向于真仙教那边。
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因果关系在。
燕破云面上神情也变得微妙不自然起来,可他到底是个人物,并未像一个鼠辈般恼羞成怒地掩饰反驳,也并未正面承认这个问题。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机白,表情刻板:“如果今夜机白公子只是单纯来膈应人的,我不介意让你吃些苦头。”
“是吗?”沈机白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看着他这幅神情模样,百里安心中一突,清楚知晓燕破云马上就要遭殃吃亏了。
只见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抬起他异常瘦弱的右臂,五根冷白而瘦硬的修长手指轻展开来,看那手势,竟是与百里安操控傀线的姿势差不多。
他的指尖伸展,有着类似于傀线的半透明丝线轻柔飞舞舞起来,只是不同于百里安的傀线。
他指尖的丝线更像是将凝未凝的烟雾凝结而成。
蔓延伸至空间之中,变得极其清淡,难以捕捉其流动轨迹。
那五根瘦长的手指骤然收拢握拳。
“扑通!!!”巨大的心跳声从燕破云的胸膛之下震荡而起。
燕破云身体狠狠一晃,痛苦的痉挛掠过他的嘴角,冷硬如岩石的脸庞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捂着胸口正中心的位置,哪里不断回荡起类似于心跳的震动,可他的心脏不在那里。
那里所藏着的,是他的仙骨灵根!
燕破云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沈机白,震撼得失了言语。
沈机白神色依旧淡淡的,但拳头却是越收越紧,使得对方身体越颤越厉害。
他灰白色的眼瞳倒映不出任何景物,空洞且漠然。
“你当真以为,以妖身淬炼成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通过借以叩灵便可开出仙窍?
若无灵根为引,你便是再修行十万年,也无法渡劫成仙,毕竟在这世上,真正的纯血妖仙,仅有一人。”
燕破云抿唇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说道:“这颗灵根是我守境有功,娘娘赐予我的!”
沈机白淡道:“昆仑神主精通万法,乃是昆仑至伟的圣人,可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精通灵根之术,若非仙界有赐,昆仑神主手中又怎会有此灵根。”
“这不可能……”
沈机白嗓音依旧平静:“在这世间,只有蠢与疴疾不可治救,无论这灵根出自于何人之手,何人所赐,你难道不知,这天下能够存留转赠之灵根,皆出自于我手吗?”
燕破云冷笑道:“你休要胡言乱我道心,你不过两百余岁,而我渡劫成仙却是在数十万年以前,纵然你精通灵根之术,我体内的灵根,又怎会是出自你手?”
胸膛下灵根紊乱暴动的痛苦依旧还在,燕破云却迫使自己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掌,他身体站得笔直,看着沈机白的漆黑眼睛里透不出半点光。
纵然那灵根带来的痛苦强烈,他面上由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半分狼狈难堪之色。
百里安面色微变,忽然疾声道:“小心!”
下一瞬间,燕破云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次,燕破云并未在动用自己的枪,并非是轻视沈机白这副残疾之身,而是他在这一瞬,决定动用真格。
知晓杀死沈机白会意味着什么。
但他是昆仑守境者燕破云,从不接受任何的胁迫。
比起破云枪,在这一刻,他更相信自己的拳头。
他消失在森林之中,大地之上。
出现在宇宙苍穹之下,亿万星光之中。
他的拳头在星光里燃烧。
燃烧出了比星辉还要璀璨的火焰。
他速度极快,却并非是偷袭。
而是气势磅礴,正大光明的正面击杀。
尽管沈机白看不见这一切的发生。
萦绕在沈机白周身的山林雾气骤然被击乱搅碎成绝对真空的状态。
沈机白病瘦苍白的面容在雾下变得清晰起来。
他微微仰目,浅灰色的瞳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倒影。
燃烧的拳头即将落在他的头顶之上,所有人甚至都预测到了这位仙国太子头颅如西瓜炸裂的场景。
那拳头强大且直接,绝对境界实力下轰落下来的一拳,强悍到了极点,甚至连周围的风都来不及发生任何轨迹变化。
那个拳头就已经到来。
百里安甚至看到了沈机白的身体因为感知到了强烈的死亡威胁,面容间细茸的汗毛直竖而起,脖子间的肌肤甚至都悚栗起了细小起伏。
那个拳头,就像是一座山般冷漠而强大的砸了下来。
尽管所隔甚远。
就连百里安都感受到了头顶上传来的恐怖压力感。
可百里安最后看到的是沈机白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里面不见任何绝望恐惧的情绪。
身体在本能畏惧着死亡的威胁。
可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一个疑惑的念头在百里安心中升起。
难不成沈机白能够接下这一拳?
并非是百里安在心中轻视沈机白,他不会如常人一般觉得他不良于行的瘦弱病体终生与武道无缘。
幼年之时,他便熟知沈机白。
他是一名真正的天才。
身体的残缺与平凡的限制,并不会影响到他创造奇迹。
只是,奇迹也是有限制的。
即便在这两百年间,沈机白机缘无数,藏拙多年,那毕竟是一名通暝境强者。
与九十九蜀辞同等战力的存在。
他又如何能够办到,从他手底下活下来?
百里安到底还是高估了沈机白的身体,在那拳意的影响下,他甚至连举臂都倍感艰难疲倦。
他操控着灵线的手臂无力的放了下去,五指颓然松开。
显然没有抵抗之力。
可就在那只拳头即将落在他头顶上时,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
一只生满厚茧的手掌好似凭空变出来的一般,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之上,捧住了那个硕大的拳头。
可尽管这看起来像是捧住了那拳头,可众人心中知晓。
却是这只手掌,接下燕破云的恐怖一击。
那只手掌的主人轻笑一声,腰间寻常的一串铜钱清脆撞响,她如拂散云烟一般,将那拳头以及拳头的主人挥扫至一旁。
整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着云烟,竟是说不出的飘逸洒脱。
“退,退,退。”
燕破云被扫至一旁,姿态并不见如何狼狈,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随着那三声退,退了三步。
每一步,都是百米之遥。
待他脚步落定之后,背后一阵气涌如山,风轻云淡的一掌之威化去了他的拳劲之余,甚至还崩发出了长达千米之遥的恐怖气浪。
燕破云骇然的目光看向了在沈机白身后推着轮椅的布衣妇人。
此番沈机白神罚森林一行,古吟国竟然派来了一名上位金仙随身相伴。
地位崇高的金仙大能,此时此刻,竟是愿意为了一个区区骨龄百余载的黄口小儿推椅侍奉在后。
第一千两百七十二章:赶尽杀绝
那妇人收回手掌,重新搭落在轮椅的推手上,她看起来依旧普通极了。
她面上还留有时间风霜的痕迹,姣好的面容间有着细小的鱼尾纹以及淡淡的法令纹,可妇人眉眼生得格外平淡空阔,安然自若的气质倒是还真有几分隐士高人的风范。
逼退燕破云后,被拳风震散而去的云雾重聚归来,虚虚地笼在沈机白的周身。
女人目光清澈地看着燕破云,面上并不见任何骄色,平静笑道:“阁下许是守境太久,不知如今外界的局势利害,阁下杀这世间最后一只真龙也好,还是那名神秘少年也罢。
最后的因果,自有昆仑神主来予你清算,可你想对我仙国太子殿下出手,是不是得先将我家太子殿下的灵根归还回来?”
她双臂微微发力,推动着轮椅缓缓上前,面上平和的笑容如朝阳下的清露:“我行走红尘数十万年,见过恩将仇报之徒不计其数,其中大抵皆是强者,而你亦是强者中的佼佼者,倒是有恩将仇报的资格。”
“只可惜,你恩将仇报的对象是我家太子殿下,那么,你的那份资格,便不值一提。”
燕破云脑袋一歪,目光冷漠地看着那个女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妇人笑道:“我的名讳就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不过‘忘忧客’这个名字在仙界之中还算是小有名头,纵然你常年避世镇守黄金海,应该也是有所耳闻吧?”
燕破云眼瞳一缩,声音更加沉冷起来:“古吟国第一高手,‘忘忧客’?!”
妇人继续笑着:“忘忧客就好,那俗里俗气的前缀省去就好,我是高人,可第一的名头太过招摇惹事,莫要胡乱往我身上套加才是。”
燕破云寒声道:“阁下是仙国身居高位云端着,怎么也随着小孩子来我昆仑净墟胡闹。”
妇人掩嘴一笑,道:“胡闹?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和一块石头计较个什么劲,我若今日不来此地胡闹,我们仙国的太子殿下岂非就任由死在你手里头了?”
燕破云皱起眉毛,道:“他包庇……”
“便是包庇了,又如何?”这一次,说话者却是沈机白。
纵然说着理直气壮的发言,沈机白眉目依旧郎朗清正,他微微扬起下巴,相同的动作,却全然不见真羽身上的那种倨傲之色。
他淡淡说道:“我今日便是要包庇他们,你若有本事,便杀了我,若是没有本事,就滚开,对待弱者,你可不是这副废话连篇的样子,既然做为黄金海的守境者,这最后的体面多少还是要的吧。”
也未有这位机白公子,才会将‘滚开’这种粗鄙之词,吐得不温不火,言辞清雅端庄。
话说得如此不客气,尚昌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原以为,以着燕破云的性子,他会当场发难。
可谁曾想,他竟然将手里的破云枪化为一道灵流,消失于掌心之中,与骨血相融不见。
他沉静冷漠地看着沈机白身后的妇人,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娘娘。”
妇人嘴唇勾起,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笑容无不讽刺,“当真会如实禀告吗?包括真仙教强逼昆仑子民在此放血吸引妖兽,来方便自己猎捕?”
燕破云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地望着那妇人,刚硬如磐石的面容上难得起了几分阴郁:“眼见方能为实。”
妇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尚昌暗自分析着形势。
这名叫忘忧客的妇人要护着自家的太子殿下,而沈机白却不知因何缘故,铁了心要护下那一龙一人。
而看燕破云那副憋闷的模样,与那妇人交手不过一个回合,竟就落了下风,看样子并非是她的对手。
黄金海守境者第一强者,竟是拿她都没有办法,今日他想动的人,怕是一个都动不了。
额……
好像实则又不然。
在这群人中,若是燕破云想要带走他严刑逼供,也是一件极其容易的是。
就在尚昌惴惴不安的时候,燕破云早已踏云而去,眼底似乎从都到尾,都没有在意他这个小角色。
尚昌:“……”
余下的一众真仙教弟子,看这形势不对,那古吟国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有意庇护那杀人者,听那妇人的语气,也是对他们逼迫尚昌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
教众们哪里还敢在此多做久留,趁着那面具神秘人还未将注意力方才他们身上,还是趁早离去才是。
余下来的生还者们悄悄摸摸地施展身法遁术逃走,可还未走出去两步,暗夜下的空间里,半透明的丝线萦绕而飞。
一道手掌大的身影在夜色里如鬼魅般飞舞。
然后便是头颅滚地的声音。
尚昌整个人都惊麻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安:“你还杀?!杀了这么多人,你还没杀够吗?!竟要赶尽杀绝!”
小小的人偶跳回百里安的肩头,手指间半透明的丝线血染鲜红一片。
百里安将那两只人偶都尽数收好,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尚昌一眼,道:“今日若无转机,他们今日先逼死你,来日为了灭口,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齐善,这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
尚昌张大了嘴巴,一时哑然。
百里安轻笑了一下,道:“当然,他们都看见了我的小白龙,我并不希望引来没必要的麻烦,所以今日我杀死他们,也算得上是灭口了。”
其实不然。
真正的灭口是应当将燕破云也一同计算进去。
只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百里安的确没有法子杀死这名最强的守境者。
只能任由他而去了。
那燕破云手段狠毒,杀伐果决,可看起来到底不像是背后搬弄是非的小人。
纵然觊觎小白龙,会给他带来一定的麻烦。
可真仙教的这些教众们不一样,他们离开神罚森林后,怕是不安分。
早些处理干净了也好。
“咳咳咳……”沈机白忽然握拳掩着嘴唇猛咳起来,他苍白羸弱的身体撑着宽大的衣袍,在咳嗽声里,那宽大的衣袍簌簌震颤,他那过于清瘦的身体,似是难以撑起着宽大的衣袍。
他苍白的面容咳起了不正常的病态潮红之色,另一只手呈现出一种冷凉的颜色,因为胸口泛涌的痛苦,死死抓叩在轮椅扶手处,指甲背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苍白。
他身后的妇人面上笑意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关切担忧之色,她连忙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张雪白的狐裘,披在他的身后。
又取出几粒暗红色的丹药,准备喂给他吃。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沈机白看不见却很近的的地方响起了百里安的声音。
“仙界的丹药虽厉害补人,可以着他的身体却难以承受药性太烈的仙丹,肉体凡胎难以消化这些丹力,便会形成丹毒堆积于体内,长此以往,身体便如寒冰泼热油,反受其害。”
听着那声音的响起,沈机白胸中情绪倏尔涌动,他死死叩着扶手的指节微微一僵,咳嗽的声音也顿时隐忍变小了些。
随即百里安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天生体寒,用仙药入酒内服,效果最佳,丹药少食,还是喝这个吧。”
沈机白听到很近的地方有着酒水碰撞葫壁的声音。
他怔了怔,神情有些犹豫。
白少颜是紧紧跟随在百里安身后的,她冷淡的竖瞳瞥了一眼轮椅上的人,忍不住出声道:“现在想寻死,是不是晚了些?”
沈机白抿了抿唇,他听得出来白少颜言语之中隐藏的敌意,他并未反驳。
他沉默着,抬起了瘦长的手掌,去寻声接那酒葫。
百里安垂眸看着他双眸无神、瞳孔空洞的模样,便知晓,他的眼疾是越发的严重了。
当年他虽天生有眼疾之病,视力有所影响,却并不会让他完全失明,只是视野受限,不如常人那般便利。
后来住在天玺剑宗的日子里,百里羽怜他年幼,也有为他请来太玄宗的温琮为他治疗眼睛。
原本已是有着极大的改善。
若是后来没有发生魔狱幸无那次事件,他原本是有着很大的机会将眼睛治疗好的。
只可惜,魔狱幸无奉魔君之命,前来刺杀百里羽而失败,逃入了他的东篱小筑之中。
后为了能够杀出重围,顺利脱身,便劫持了东篱小筑里居住着的他们二人。
那时候阿娘早已被百里羽气得回归了中幽皇朝,东篱小筑无人守护。
甚至就连百里羽自己都不曾料想到,那魔狱幸无竟是不偏不倚,刚好逃进了小筑之中,将还是孩童的他与沈机白做为人质,挟持在了身边。
魔狱幸无是个有谋算有本事的人。
纵然天玺剑宗阵法万千,高手如云。
可他仍旧带着他们二人,自白驼山上全身而退,将他们二人带离天玺剑宗,很长一段时间里受他挟持,流离与人间各国四地。
魔狱幸无又是个残酷之人,极爱在人身上下毒做各种毒魔实验。
那几年,百里安于沈机白深受其害,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虽说最后凭借着他们二人的心智,让沈机白成功地逃离了魔掌。
可他的眼睛毒素侵入奇深,再也没有了医治痊愈的可能性。
而他的双腿,也是被魔狱幸无亲手打断的。
虽说以着魔狱幸无的恶趣味,最后故意在能够治疗的期间,将他的腿骨接好,能够行走。
可他却将断骨接得畸形别扭,有意嘲讽。
沈机白之所以落得个终身残疾的下场,全因为他气性强,骨头倔。
在获救后,众人都以为能够接受自己的身躯,毕竟满身伤痕惨烈,可在魔狱幸无手底下活着捡回一条性命,本身就是一件奇迹了。
可谁也不知晓,在他获救的那个夜晚,在他遣退了所有的医师,硬生生用床头的花瓶将自己畸形的双腿砸断,正骨捏回了原位。
虽说最后断骨续好了,可他却永远的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百里安知晓他性子倔,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够忍受得了,做为一名天之骄子忍受得了终日不良于行,做一个残废与黑暗长年相伴的日子。
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薄茧而更显枯瘦的手指不断在空中摸索着,百里安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对于故人,哪怕这个故人很可恶,但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百里安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掌接稳那满月酒葫。
“此酒名为‘月光’,在愿珠的加持下,此酒阴阳二气温补而平和,滋补肉身灵胎,皆有奇效,还能够净化你体内的常年积累的丹毒。”
沈机白点了点头,摸索着拔开瓶塞封口,不知为何,在面对燕破云那样绝世高手都能够从容淡定,游刃有余的机白公子。
此刻近距离地与百里安对话相处,竟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这一葫芦月光酒,百里安事先悄悄用自己的灵力弱化了酒中的烈性。
沈机白饮起来,倒是不会像尚昌、齐善二人那般反应剧烈。
他斯斯文文地饮了半葫芦下肚,明显带着血腥之气的咳嗽之音止了,他面上病态的潮红之色也褪去不见。
只是面容依旧苍白如纸。
百里安垂眸看了一眼,又吩咐道:“将余下一半也喝完。”
妇人露出趣意的目光,果真看着自家性子最倔的太子殿下像是一个受气包似得,举着那葫芦小口小口,艰难又为难地将其中酒液饮了个干净。
月光酒被百里安炼得温补。
但其中酒性并未弱化,一葫芦灵酒下腹,沈机白面容虽是苍白,可眼角却袭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显然是有些醉了。
甚至在百里安去取回自己的空葫芦的时候,还扯了扯,被沈机白有失身份地占了片刻,才扯回来。
百里安将空葫芦收进碧水生玉里,见他气色见好,便朝着那妇人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说着,竟是就准备带着小白龙离开此地。
坐在轮椅上的沈机白表情没有多大的波澜变化,他微醺地撑着自己的额头,却忽然开口说道:“你这是,不打算与故人相认了吗?”
第一千两百七十三章:神明命格
在沈机白身后推持着轮椅的妇人面上露出了一个明若朝霞的笑容。
“这便是太子殿下心心念念要赶来昆仑净墟相救的人?瞧这样子,似乎不大领情呢,也亏得您付出那般大的代价请我出山随你来这神罚森林,这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百里安离去的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那妇人的身上,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这沈机白虽说少年时期郁郁不得志,生长于人间王宫之中,不为上清仙国所重视,可自从发生了魔狱幸无的毒害事件后。
他便向世间展示出来独一无二的天赋,自此一鸣惊人,也算是经一番彻骨寒,终得梅香扑鼻来。
纵然有着子女数不胜数的古吟国国主,也因为沈机白着得天独厚的天赋能力在这里,他可谓是仙界当之无愧的瑰宝,纵然是仙族祝斩那样严苛之人,也对他多有重视。
百里安原以为这样的沈机白在仙国之中,应有着极高的地位与威望。
怎么,如今他只身一人前往这神罚森林,请来仙国第一高手前来助阵,竟还是有条件的?
沈机白眉头一皱,神情竟是有些不自在:“休要胡言。”
百里安是知晓他性子的,沈机白这人生性淡泊,也许是与自己的出身经历有关,他不似百里羽那般注重面子风评,视身外之物更是如云烟,极少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心生动容。
此刻神色如此僵硬,怕是还真付出了什么不好的代价才请了这位忘忧客出山。
百里安其实对于当年幸无下毒之事,早已释怀没了想法。
经历了山中生死岁月的他,年少时那点小事,其实不值一提。
他之所以不愿与沈机白深交,只因为他心中清楚,真正闹别扭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沈机白。
沈机白自己最真实的心愿是百里安能够恼他、恨他、怨他,甚至能够施以手段报复他。
而百里安对这种秋后算账的事从来不感兴趣,也做不出那种故作怨恨的姿态来填平他的愧疚之心。
索性能避则避。
如若不然,他表现得在如何淡然释然,沈机白便会自我越陷越深。
他不会乖乖就医诊治,眼睛也越来越瞎,残疾的腿康复之日也遥遥无期。
压根就是他自己有意为难自己,不愿医治。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看似温和,可内心想法很是极端,极爱钻牛角尖,他过不去当年那个坎,未有时间去淡忘遗逝。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沈机白此番竟主动寻到了昆仑净墟中来。
看着笑意晏晏的妇人,百里安心头一沉,仔细想想也是的。
这妇人可是与九十九同等级的强者,纵然沈机白是仙国太子,可他这种淡泊名利之人,虽说地位尊崇,可手底下却并无实权,如何能够驱使得了这样的大能高手。
这其中付出的代价,怕是颇为惨重。
百里安朝着那妇人再度行了一礼,淡声说道:“前辈乃是不出世的大能仙人,但到底隶属于古吟国,沈知遇既为仙国太子,您在他手底下做事,若是过分索要代价,此事传到了国主耳中,怕是也不怎么好听。”
妇人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随着她这细致的动作,让她眼角鱼尾纹的痕迹更加深楚了些,她面上依旧含笑,只是这笑容里,却多出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来。
“阁下这话好没道理,这神罚森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对这里的恶妖也并无兴趣,难不成阁下是想让我白白给人做苦力?我是古吟国的仙臣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卖身为奴给了仙国,便是太子殿下一句话,我就该随去随从啊。”
百里安正色道:“不敢有此意,我的意思是,沈知遇今日既然出手解困,那么前辈千里迢迢而来所需要之酬劳代价,不如就由我来代为支付,如何?”
“咳咳咳咳咳!!!”喝过月光酒的沈机白不知为何,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只是此次咳嗽,看起来倒更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他语气平缓,可声音里却掩藏不住一丝着急之意。
“是我自己要来昆仑山的,与你无关,忘忧前辈,我们该回去了。”
说话间,他就已经开始伸手去撑轮椅,然而那妇人两只手稳稳地搭落在轮椅后头的推手上。
沈机白手掌双臂发力,轮椅却是焊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那妇人一双妙目流转于百里安的脸上,她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温和的笑容之中,多出了几分难以明喻的味道:
“若是寻常代价报酬倒也罢了,能够随时取舍收回,再做交易,只是太子殿下予我的报酬,既已经给了,怕是收不回去了,当然,若是你愿意再支付一次,我也可以照单全收呢。”
百里安听这话有些不太对劲,眉头皱得更深:“此话何意。”
沈机白想要阻止,可已是不及,那妇人就已经如善从流地说道:“以我如今的境界修为以及地位,在上清仙国之中,什么都不缺,只是先夫去的早,如今唯一所缺的,就是一个知人冷暖的双修道侣。”
那妇人一本正经:“虽说我们太子殿下修为低了些,可他常年服用各种奇珍灵药,这副血肉之躯对我们仙人来说,便就是最好的修炼炉鼎。”
她嘴上分明说着那种妖邪都觉得下流无耻的门道,可面上却是端得一派自然平静,淡笑道:“事实证明,太子殿下却有奇效呢。”
百里安客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麻木了起来。
尚昌更是听得天雷滚滚,心肝颤抖,忍不住失声道:“那可是你们的太子殿下,你家的主上,你竟将他当鼎炉用?!简直……”
丧心病狂!
那可是沈机白,六道之中公认的天才,风光霁月的仙国太子,天赐聪颖,才学过人,君子如玉说的就是他。
这忘忧客再如何厉害,那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
她怎么敢的!
怎么敢提出这种要求!
百里安也觉得荒唐,他沉目看向沈机白,问道:“此事是真是假?”
沈机白是个有节操有底线的人,他不可……
“嗯,是真的。”
他居然承认了!
沈机白面上的尴尬不自然之色竟是在两人的对话之中渐渐平复下来,他掖了掖大袖,抿唇道:“能够请动她出山,这般条件也不算太过分。”
百里安脸色发黑,语气也一下子变得十分不客气起来:“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打光棍太久,感情之事,怎可如此随便?!”
百里安温温和和的态度对沈机白,他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如今这般粗言粗语相待,他反倒是唇角微翘,整个人像是注入了生气一般,淡淡笑道:
“我与忘忧前辈并未互诉衷肠男女之情,便是双修也是公事公办,各取所需罢了,谈何而来的轻易随便。”
百里安顿时哑然。
若是此刻宁非烟那女魔头在此,怕是都可以和沈机白好好地喝上两杯了吧。
他们二人都是一副,身子可以随意给,却不可苛求于心……
沈机白摸了摸鼻子,道:“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当真并未有多在意,沈某人此生并无娶妻之心,再者说,我又并非是将自身清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贞洁女子,男女之事,说到底,还是忘忧前辈更吃亏才是。”
那妇人微微一笑,手指聊起沈机白的一缕发丝,轻笑道:“不吃亏,我早年便嫁于人妇了,而太子殿下这清清白白的第一次,可的确给我占了便宜这是事实,太子殿下又何必过谦。”
沈机白较真的性子一下子起来了,他摇首认真说道:“我双腿有残症,并非是一具合格的鼎炉,无法为忘忧前辈带来最好的体验。”
那妇人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每个人所好都有所不同,我年纪大了,便就是喜欢太子殿下这种残疾美,尤其是那种人人摆弄,目不能视的破碎感,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变污了。
沈知遇这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老不正经的女人。
百里安越看沈机白那副双眸空洞茫然的样子就觉得他越发可怜,忙出声打断这妇人的回味与调戏。
“你既知晓自己腿有残症,那就好好诊治,你自己愿意自我糟践图清净轻松,可是却要累得别人终日为你推轮椅,不如早日走出来。”
沈机白低头不语。
那妇人却是娇笑出声,道:“我现下倒是相信你当真是太子殿下的故人了。”
百里安道:“神罚森林内有瘴气,他身体受不住的,还是尽快带他离开这里吧?”
沈机白这次倒是没有拒绝百里安的提议,他点了点头,道:“真仙教的乱子,我替你平。”
百里安皱眉:“你少掺和。”
妇人笑道:“你这可是误会我们家太子殿下了,他此番可不仅仅是为了掺和你的事,真仙教那些事,我亦是早有所耳闻,若是放任继续壮大下去,昆仑比遭横祸,昆仑君皇山水本应是一体,若是因此生了什么祸端,波及的,可是整个仙界。”
“太子殿下此番来昆仑净墟,亦有部分是国主陛下的意思。”
“仙国国主?”百里安眉间隐现思索之色,看向沈机白:“国主竟然你来调和昆仑局势?”
沈机白垂下眼帘,月光在睫毛上晕开一层浅淡的光,他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沉重:“身为仙国之主,君心难测,他本就不会像其他人随意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让我来昆仑看似调和局势,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随意施舍他那仅有可怜的善心,来管其他地方上的闲事。
昆仑净墟看似如日中天,可月盈则亏的道理世人都懂,甚至在上清仙界,金仙卫图曾以天衍之术推演得知,昆仑神主的命数也该到此为止了。”
那妇人面上笑意骤敛,温和的眉目难得严肃,道:“殿下!慎言。”
百里安没说话,倒是尚昌听了这话,反应巨大:“绝无可能!那可是圣人娘娘,有着无尽的生命寿元,她早已脱离六道五行,便是天道都拿她无可奈何,其命数无情无尽,岂是这区区天衍之术能够轻易窥测的。”
沈机白道:“世间凡是有灵之物,皆有命里,刻于命盘之中,纵然其身脱离六道五行,神明命格,依旧有迹可循。”
“卫图大人以着自损万年寿元为代价,方才能够推演窥测出昆仑神主命格轨迹,虽说有可能出现细微偏差,但昆仑神主今日会逢一场大劫却是为真。”
尚昌好似意识到了真仙教为何会行事如此明目张胆,将他逼至神罚森林的原因了。
他面色煞白,心脏狂跳起来。
百里安是局外之人,倒是比尚昌要冷静许多,他平静分析道:“世间逆天改命者,寥寥无几,而一旦到了尊仙这种超脱的层次,却是能够借助极大的机缘,尚有资格为自己争得逆天改命的机会。
金仙卫图只是推演出来,她近日命中将有大劫,命格之线当成灰死之相,可死灰尚且能够复燃,昆仑神主此番,未必就没有其他机缘。”
沈机白不顾忘忧客的制止,继续道:“昆仑神主的命格关系着十万大山的命脉,若她陨落,不弱于一场天崩级别的影响,十万大山必然会受其影响,在一定时间里,水源万物尽枯。
这对昆仑子民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可对于上清仙界而言,若是能够在神主陨落之后,十万山泽枯败之前,将这山中气机窃取而去,不论对于哪一方,都无异于是一场极其诱人的丰厚机缘。”
沈机白缓缓吐了一口气,眼睛灰白得一点光都透不进去。
“而我的父亲,古吟国的仙主,明面上看似希望我辅左昆仑神主,未其解忧。
实则,却是希望我能够领悟出他真正的用意,最好是能够寻得一个师出有名之完美理由,从而先下手为强。”
这是对昆仑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考验。
(今天去开中药,耽误了很久,更新晚了,抱歉。)
第一千两百七十四章:叛徒
昆仑神主坐拥的十万大山可与凡间的山川河泽大不相同,这里哪怕是面积地域最小的灵山,都足以让一名金仙,坐照千年而灵气不熄。
五尊仙中,唯有昆仑神主,是能够与之天地群山共鸣的神明。
故此不论是这位神明,还是她与之坐拥共鸣的十万大山,都是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
天地五尊仙,自古以来,极少有过正面的实力高低权衡。
众所周知,五尊仙之中,当属君皇乘荒的实力修为最低,其之所以能够位尊君皇,更多的原因还是与昆仑联姻,受了祖辈的萌荫,方有如今的地位。
不过评判尊仙的实力的高低,却不仅仅只是看其个人的修为境界,更与自身的威望,仙界的影响力,人脉甚至是背景有关。
君皇乘荒实力最次,可其仙血之中,却流传着父帝的嫡系血脉,其兄长又是六道圣主,他的地位可与其他尊仙齐平。
仙族不同于魔族,越是等级高的仙圣,便越不会不顾身份,胡乱起干戈来非要论个高低。
但饶是如此,并未有过正面较量的五尊仙之中,四尊仙呈势均力敌之势,未有昆仑神主遥遥领先身居天外至高之位,是六道之中公认五尊仙中实力、背景皆是最强者。
五尊仙从未有过较量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较量。
仙界纵然乃是平和之地。
可昆仑神主一旦陨落,身归混沌,这偌大的昆仑净墟,无数妖仙子民,还有那十万灵山,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仙脉资源。
余下四尊仙包括君皇乘荒,想必是首当其冲,拼尽一切办法,想尽一切方式尽情更多的将这灵山宝地瓜分干净。
百里安不知那金仙卫图究竟是因何缘故,去在这种时候,不畏天道反噬去推演一个仙位在上的神明命格。
而且昆仑神主将遭劫难,甚至有着陨落之相,如此推演当是以最高机密,未有仙尊祝斩知晓才是。
可为何会有着人尽皆知的味道。
此番推演,会不会与他被昆仑神主主动要求带回昆仑净墟封印看管有关?
虽说在这位古吟国国主的心目,沈机白有着极高的地位与重要性。
但比起能够瓜分昆仑净墟而得到的利益,沈机白的生死,自然不值一提。
百里安并不认为,一个能够自出生起就任由流落人间的儿子,从情感上会有多珍视自己的儿子。
如今派沈机白来这昆仑净墟,想来更多的是,将他当做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了。
“我虽不知昆仑净墟即将发生什么,但我知晓,一旦昆仑净墟发生了不可掌控的劫难,非一仙一人能够左右掌控。
沈知遇,你自创灵根已有两百余载,手中创造灵根无数,已经为你背后的仙国带来了足够的利益。
你并不亏欠你的国家,也不亏欠你的父亲,你没必要为此,做到这个份上。”
沈机白平静道:“我并不亏欠任何人,纵然是仙国中每日送来蓬莱山的灵药,我也能够心安理得地收下,可是我对你,有亏欠。”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都瞎了两百多年了,再大的亏欠也补回来了。”
沈机白摇首认真说道:“我瞎我的,与你无关。”
百里安:“……”
那妇人女子看了看沈机白,又看了看百里安,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之意,忍不住问道:
“我现下倒是十分好奇,你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竟能够让我们风清朗月的太子殿下如此别扭。”
沈机白空洞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百里安没说话。
反倒是一直站在百里安身后的白少颜冷冷启唇说道:“他是一个胆小鬼,当年他与主人一同为魔狱幸无所抓,流连于人间半年之久,终日为魔狱幸无以各种毒药投喂实验,折磨无度。
你与主人都是人间绝顶聪明的少年儿郎,纵然是在如此绝境之下,你们二人仍旧是能够在每日饱受毒药噬身,摧残理智的巨大痛苦之下,规划出最佳的时机与逃跑路线,最终,你们终于寻到了一丝机会,可以逃离这个魔窟。”
百里安皱了皱眉,想要阻止小白龙接下来的话,可是当他看到沈机白面上神色之时,他心沉了沉,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反倒是沈机白,今日一改常态,话显得尤为地多,他突然轻笑了起来,笑容萧瑟哀绝:
“我们的确很聪明,也在最佳的时机瞒过了魔狱幸无的眼睛,一路逃到了凄风城的护城河,是我踏着藏剑的肩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过了护城河的围墙,可是我……却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远处。”
白少颜目光冰冷:“你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朋友。”
沈机白身后的美妇人也流露出了惊讶不解的目光:“太子殿下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沈机白眼瞳很空洞,面上却很坦诚:“我没力气了,终日在魔狱幸无的魔毒折磨扎针投喂之下,我们的身体是乏力的,骨头是酥软的。
当时藏剑送我上围墙,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已经耗尽了大半的气力,我根本没有实力能够将他从护城河下拉拽上来。”
沈机白闭上眼睛,声音很轻:“我自己都身处于炼狱之中,唯有一只脚踏出彼岸,又哪里有什么余力,还能够妄图去拯救他人。”
“我并未犹豫很久,因为我清楚,我耗尽了全部的力量都不可能将他拉上来,这样我根本就爬不出去多远。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在城的另一头,看到了魔狱幸无那个魔鬼般的声音,我害怕极了,在恐惧的支配下,我疯了一样地逃,想一只被打断腿的野狗爬,狼狈的,丑陋的丢下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他闭上的眼睛并未再继续睁开,分明是在诉说着自己最为黑暗,卑劣,自私的过往,可他面容平静自然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唯有簌簌颤抖的睫毛,在无言透露着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即便已经过去两百年,我到现在都始终无法理解,究竟是一个怎样肮脏卑劣的灵魂,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来。”
“背叛。”
“这两个字,终生相随。”
“这一辈子,我永远都是一个叛徒!”
(头疼欲裂的一天,最近状态很不佳,先更一个小章,明日补全。)
第一千两百七十五章:沈机白的秘密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你这样说自己,会让你好受些吗?”
沈机白用自己的手指摩挲着手掌心的薄茧,低声轻笑:“是啊,舒服很多了,还好你还活着,我能够亲自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些话来,真的……实在是太好了。”
百里安:“……”
这一切到底都是沈机白自己的心结所在,他说再多无用,唯有让他自己这样一点点地想通畅了,方能自解樊笼。
那妇人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今日这番不温不火的模样看似与寻常无异,就是显得话比平日里略多一些。
可今日着实算是好好宣泄了一场,看似温温淡淡的样子,可妇人却知晓,他心绪此刻怕是极为激荡。
他如今这副身子,可经不起如此大喜大忧的波澜了。
妇人微微一笑,道:“如今事也了了,太子殿下还想在这神罚森林中逗留到什么时候去?”
百里安道:“你们早些离开此境吧?我身份特殊,无法与你们同行同出。”
他自然不可能随着沈机白一同出这神罚森林,沈机白的身份太过于扎眼,若与他同行,必会顺藤摸瓜,让昆仑净墟的人查出来,真仙教一众人是死于他手。
百里安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只是这么快暴露,对他多少还是会带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这对于他接下来的一些计划,还是会有很大影响的。
沈机白心思玲珑通透,一点就通,他点了点头,道:“我曾经许诺过你的灵根,世上最完美的灵根,已经完成了。”
百里安怔道:“如今我可用不上灵根了。”
沈机白微微一笑,道:“可是你的娘亲用得上,不是吗?”
百里安一时默然。
沈机白道:“嬴姬娘娘的事我有所耳闻,我所炼制的那一枚灵根在最后一笔,添以幽都鬼舍利研磨成粉入炼而成,与中幽鬼修的灵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数月之前,我便派遣沛白送往中幽皇朝,想来想要彻底融合炼化这枚灵根,嬴姬娘娘需得闭关数年,方可融会贯通。”
百里安直言道:“我的确是有灵根需求,但你没必要做到如此程度。”
少年时所做的约定,不过是年少儿戏之言。
沈机白独自一人记了这么多年,甚至没有为那枚灵根命名。
可百里安知晓,能够毫无副作用的反噬其身,甚至能够不分种族,修行体系,属性,都能够适应其身体的万能灵根,必然比当年嬴袖的六道灵根更为完美优质。
如此灵根,便足足耗费了沈机白整整两百余年的光阴与岁月。
他虽不精于修行,可灵根之术让他随便为自己安一枚极品灵根,他这两百年间都不可能只有拓海境界的修为。
灵根已经送出,而且还是为阿娘所用,百里安此刻再做推脱感谢之辞,未免显得太过于虚伪了些。
他沉吟片刻后道:“你我约定既成,你往后余生倒也不必一门心思地扑在灵根此道之上,不妨多出山走走,清修行走一番,对你的身体还有心境,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当真不错。”
沈机白手指缠绕灵线,有种刻意逃避百里安的话,他淡淡一笑,笑容透着几分固执:“虽说我长期避世蓬莱,却也知晓你在人间倒是有着几位不俗的红颜,苍梧宫的尹白霜,太玄宗的苏靖,哦对了,还有离合宗的李酒酒,魔界四河主宁非烟,嗯……甚至还有窝边草云容。”
“嗯……如此算起来,足有五位之数,索性余生漫漫,我于灵根一道,已然大成,不若再研究研究,为她们各自都炼制一枚她们专属定制的灵根,你以为如何?”
百里安目光冷冷:“你若不要自己这条性命,大可以胡乱折腾。”
这灵根不是菜地里的大白萝卜,随便种种便可以泛滥成灾的生长出来。
沈机白是灵根之道的天才不假,可灵根之术本就是逆天之术,每一枚人工灵根从他手中诞生,就是一种自我损耗。
更莫说他送往中幽皇朝那枚超越六道灵根之上的至品灵根,怕是足以熬干他这两百年的全部精力。
纵然他已经拥有了创造至品灵根的心得,他的身体,如何还能够经得起他如此殚心竭虑的损耗。
这沈知遇,哪里还像是一个仙国太子。
更像是心疼幼儿的老母亲,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为他纳完一双又一双地鞋子,唯恐他不够穿。
沈机白空洞的笑眼里带起了几分生气,道:“我此生活着的意义,除了创造灵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了,我心不在红尘,不在人间,总得为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种空巢老人的孤独发言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沈机白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他这仙国太子原来一点也不闲云野鹤,他知晓尹白霜、苏靖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毕竟天道三子之间的相爱相杀早在两百年前便传得绘声绘色,人尽皆知。
可是宁非烟行事一向隐蔽,每次出行,都是借以其他正派仙道的身份出面与百里安接触。
云容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在北渊之森,身中腐妖之毒的危机时刻,为云容施手援助所救,知晓此事者,更是寥寥无几。
可这沈机白又是从何处打听而来的小道消息。
着实可怕!
百里安捏了捏眉心:“你若执意如此,我不阻拦你,只是五枚至宝灵根,炼制其路何其漫长,你若当真有心,不如先将你这破身体给养好先。”
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沈机白的唇角间,他面上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我这身体虽破,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拥有一副强悍的身体,百里藏剑,我承认这一路走来,你的机缘比我多,可我却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许多。”
“毕竟人活一世,总会留下那么一两张不为人知的底牌与秘密。”
此时,百里安还没有意味到沈机白此话的含义,他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忽然皱眉问道:“我还有一事不解。”
(晚上凌晨无更了,持续头顶跳痛中,明日就好好耐心下来,给小白龙一个独舞台时光吧。)
第一千两百七十六章:视若生命
沈机白似是猜出百里安想要问什么,“你是好奇燕破云成名数十万年之久,他体内的灵根,又怎会出自于我手?”
百里安道:“看燕破云的模样,他虽有动摇,似乎却并不相信。”
沈机白勾起苍白的唇角,道:“他并不相信,是因为他成名之年,我并未来到这世上,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的谎言,可让他动摇的是,在这世上,确实存在穿梭时空之术。”
百里安眼瞳微敛:“穿梭时空之术?”
“不错。”沈机白继续用笃定的语气说道:“穿梭时空之术,同样是仙禁之术。”
何为仙禁之术,那自然是不为仙尊祝斩所掌控习知之术,才会称之为仙禁之术。
仙尊祝斩熟知道法仙术三千万,旁人无法触及的天帝宝库之中的至高玄学,他皆已修炼至大乘,早已能够融会贯通。
便是连寻常仙人都不曾涉及的魔族秘法,他虽不会以身入学而习,却也会剖析其中强大与弱点,了解通透。
唯有魔族之中,魔君修炼之秘法,不为外人所知,纵然是仙尊祝斩,也无法窥得以外,在这六道之外,还流传着,仙魔都无法悉知触及的天外之法。
而这种天外之法,大多数都出自于九门之中。
正如百里安在鬼山之下,所得的青铜门,其中禁忌之法,在于‘名字’二字之上。
沈机白的声音再度徐徐响起:“昆仑有传说,回廊天渊,六道不守之地黄金海,十万丈海域之下,藏有一门,名曰‘黄金之门’,而这黄金门内,就藏有时空穿梭之术。”
时空穿梭之术之所以能够被评定为仙道禁术,并非是因为此术有多邪恶,破坏力强大。
而是时空、时间本就是遵循六道自然规律而变化存在之物,正如四季更迭,阴阳轮转,阴晴圆缺。
如若此术一旦流泄在外,随便一名修士在暗中修行此术,或许在千万年之后,习成此术,一朝传送至太荒混沌时期,将神性初成的仙魔尽数扼杀于摇篮之中。
又如何还能够有如今的仙尊祝斩,又如何能够有如今的仙道煌煌盛世。
此术一旦外泄的危害性实在过于巨大,被划分至仙道禁术里并不为过。
可是……
沈机白今日既有如此之言,那岂不是意味着……
在这世上已经有人习得了这穿梭时空之术?!!
尚昌是在百里安之后反应过来,他脸色瞬然煞白,惊骇得失魂落魄:“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在这万古岁月里,当真竟有人穿越过了那十万丈黄金海,进入到了那扇门中去?”
百里安语气低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那妇人唇角上挑,半笑不笑,接过百里安的话,语气笃定道:“只能是那位圣主娘娘了。”
“不可能!”尚昌想也没想的急声反驳道:“九门乃是六道禁忌,纵然是五尊仙!纵然是天地至宰的祝斩陛下!也绝不可触碰九门之秘。
越是神位圣阶者,触犯因果带来的天谴惩罚,便越发不可估量。
这其中的因果之线,一旦被触乱,那将会迎来一个比混沌时期还要可怕的时代,娘娘她不可能如此没有分寸。”
沈机白坐在轮椅上,十根手指交叉轻放在自己的腿间,冷静说道:“虽然只有昆仑神主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不会是她,哪怕委托我为燕破云炼制灵根的背后之人是她,掌控黄金门之力的人,却不可能是她。”
那妇人不解问道:“为何太子殿下如此笃定?”
沈机白道:“若昆仑神主掌控黄金门,那便证明她身具野心,如今又怎会安居天外之境,不理世俗。
她若拥有黄金门的力量,这天下六道,当为易主,又怎会嫁一个不愿嫁之人,终日为君皇所累,麻烦不断,连寒羽池都丢了去?”
听沈机白这么说,神情激动的尚昌这才松下了紧绷的心弦。
百里安听沈机白的意思,似乎对于那黄金门之主的身份有所了解,问道:“你知道这黄金门之主是何人?”
“很遗憾。”沈机白却是摇了摇首,道:“我只能肯定的是,当年来取灵根时的那个人是一个女人,她并不是昆仑神主,但她体内流露出来深不可测的气息,却是与昆仑神主一样浩瀚如渊,让人无法窥测。”
一个女人?
并不是昆仑神主沧南衣,却有着可与她比拟媲美的浩瀚气息。
这也就意味着,纵然掌控黄金门者并非是昆仑神主,那这真正的门主怕是与沧南衣暗中也有所合作联系。
百里安道:“那依你之言,若当真有人掌控了黄金门内的时空穿梭之术,那以此人之实力,又何必躲躲藏藏,纵然是仙尊祝斩,怕是拿她也无能为力吧?”
沈机白摇首道:“至于是何缘故,其中又有那些因果关系,就非是我所能够了解的了。”
百里安心中权衡片刻,想来也是那黄金门既做为禁忌存在,其中神秘的时空之力,又岂是能够为人轻易掌控的。
多半是这门主并未将黄金门的力量完全掌控,无法得心应手的使用,若是提前暴露身份,多半是会引来仙尊祝斩的诛杀。
在沈机白这得到解惑后,二人也并未再多做什么其他深聊。
沈机白在那妇人的护送之下,离开了神罚森林后。
尚昌看着这满地头颅滚滚的残尸,心情一时复杂至极。
百里安倒是不担心留下这一地残尸头颅,会让昆仑净墟亦或是真仙教的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这神罚森林会开放数月之久,这山中恶妖无数,这些尸体的痕迹,可留不长久。
“走吧,你还想在这破林子里待多久?”
听到百里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他并未用伪声,尚昌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百里安与他身后那身材格外纤长的银发女子。
在确认百里安身份后,并且能够肯定在这山居中的日子下来,百里安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本应该感到愤怒的尚昌,却不知为何,竟是动不起气来。
他皱眉看着百里安,问道:“你为何会来神罚森林?!”
听百里安的语气,他竟并不打算在神罚森林之中久留,这也就意味着,他对森林之中的恶妖们并不感兴趣?
难道说……他竟当真是专程来救自己的?
百里安道:“我若不出现在这神罚森林之中,等你死后,相信尝到甜头的真仙教教众在要不了多久的来日,便会压着齐善出现在这片森林之中。”
尚昌不可置信道:“是齐善让你来神罚森林中找我的?那怎么可能?!”
自己的弟弟最重原则,怎么可能将自己兄长的性命寄托于一个尸魔质子身上。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收着手指间的透明丝线,淡淡道:“可事实证明,你的弟弟此刻正守在小山居中等着我们回去,而你,确实也活了下来。”
尚昌一时哑然,他憋闷了许久,到底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纵然前不久百里安还救下了他,他仍旧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可能能够解下仙尊大人的月光锁,你隐藏修为实力,是不是别有用心?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对昆仑净墟不利,便是你方才救过我,我也不会对你留情的。”
百里安侧眸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去告状?”
尚昌一张脸顿时涨如猪肝。
百里安慢悠悠地解下了身上宽大的披风,披风之下,是一对铁链银钩,正是那月光锁,正牢牢地封印在他的双骨之间。
在尚昌睁圆的目光下,百里安满眼无辜道:“你位面也太高看我了些,那可是仙界至宰的封印,我还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尸魔,如何能够解得开。”
尚昌莫名感到心虚,结巴道:“可是方才你方才明明……杀了那么多人……”
“哦,你说这个啊。”
百里安手指轻抬,那两只小人偶跃然指上,灵巧手舞足蹈。
“我不过是借着这两个小家伙的便利来杀人罢了。”
尚昌看着那两个混不起眼的小家伙就头皮发麻,那么多真仙教教徒,包括实力最强的真羽大师兄,都死在了这两只人偶上。
可偏偏的,他有在那人偶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却能够瞬杀那么多合神境的强者。
“它……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里安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说着瞎话,又啊了一声,道:“这是我在人间一相好的姑娘送我的护身符,她知晓我得罪了君皇陛下,兼之我这尸魔的身份,更是担心我在山中的日子被人欺负,所以特意送了这两个小玩意儿给我。”
“相好的姑娘?小玩意儿?”
百里安眉毛一台,笑道:“那可不,我那姑娘的实力,可不比沈机白的那位忘忧客差呢。”
尚昌竟是个极好糊弄的,竟当真也信了去,他皱眉打量那两只小人偶许久,道:“也得亏轻水大人仁慈宽厚,没有收了你身上的随身物件,不然纵然是你那相好的姑娘为你准备再多,怕也是无济于事,不过你担心地倒也有道理,经此一事,我也算是瞧出来了,那君皇陛下当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便是娘娘这些年,实力修为心性皆在他之上,他心中怕是藏了不少情绪,他创者真仙教,如今想来,怕也是为了处处压制针对娘娘。”
说到这里,尚昌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道:“其实你能留个防身之物,只要不用来害人,也是在情理之中,今日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放心,只要你不害人,我一定不会上报轻水大人的。”
百里安踢了踢脚底下一颗头颅,表情依旧无辜:“可是我已经害人了啊,莫约七十几个吧,都死在这了,一个不剩呢。”
尚昌表情一窒,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嗫喏了半晌,才给百里安打着圆场道:“那你这也是情有可原……”
百里安余光之中扫视着那银白色的纤长声音,面上故作纯良的无辜模样收了起来,忽正色道:“小白龙的身份接下来,我能藏就藏,昆仑仙民多数都藏有一颗桃源之心,我尚且不必多做在意,但真仙教不同,他们皆是君皇乘荒的眷属,来自于上清仙界,一旦小白龙哪天身份藏不住了,那就意味着,我会与真仙教为敌。”
尚昌神情一凛,再度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看着百里安的背影,幽幽开口道:“如若有一天,真仙教的人会再次威胁到齐善的性命,我虽力薄,却也不惜一切,与之为敌。”
一直保持安静的白少颜忽然开口问道:“为何威胁齐善的性命,你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与真仙教为敌?”
尚昌一怔,他看向那容颜美丽的银发女子,许是妖仙一脉对于龙族这种庞大古老又神秘的种族有种天生敬畏之心,语气变得明显恭敬起来:
“额……回小白大人,齐善是我的至亲之人,我将他看得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有人若是敢打他的主意,我自然是要与人拼命的。”
百里安走着走着,忽然袖子一紧,在身后被人给扯住了。
他回首,正迎上白少颜那张不染泥泞的纯净容貌,毫无人类情绪的面孔上看不出丁点异样,只见她将脑袋微微一歪。
泛着鎏银光泽的龙角在星辉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碎光,她那双幽紫却又澄澈的双眸直直盯着百里安瞧,目光竟是认真的:“所以主人不惜与真仙教为敌,也是因为将我视得比性命还重要?”
百里安一下子怔住了。
尚昌也十分懂事地乖乖闭上嘴巴,只是眼神不太老实地露出了八卦之光来。
还未等百里安说话,小白龙拉着百里安的袖子姿势不变,自顾自地认真点了点头,道:“事实定是如此,当年在罪剑池中,主人救我,不惜与同宗之人发生争执,原来从那时候起,我便成为了主人的命。”
啊这……
这是什么逻辑性。
百里安纵然是心再如何好,也不至于随意见到一只小动物都视若性命般珍重。
第一千两百七十七章:大灾将至
当初在天玺剑宗中看到这只受伤小白蛇的时候,倒也并未有太多珍视之情,只是怜悯居多,加上自己终日一人在山中日子清苦孤独。
无人相陪。
看到那小家伙被人欺负,不由也想到了自己罢了。
他习惯孤独不代表着喜欢孤独。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或许会在东篱小筑中养上一两只小猫小狗,在用院墙一围,养上一群鸡鸡鸭鸭。
白日里在院中学习读书,养花饲养鸡鸭。
便是如此,那只受伤的小蛇寻到他这处地方来,百里安却也只会将它藏养好至伤势大好之日,在偷偷摸摸送它该回的地方去。
说到底,百里安当初会留下小白龙与之相伴,仍旧也是有私心的原因在里面。
只是有了后来的相伴相知,朝夕相处,纵然百里安为魔狱幸无那样的魔头抓住,带至人间流浪。
小白蛇却也是顶着山中重重禁制,鳞碎身伤,千里之遥寻追了上来。
都说蛇是凉薄冷血之物,可谁又知晓,冷血之下,所包裹着的却是一颗倔强固执的心。
如今再细想起来,少年时期,他又何尝不是将那只言语有异的小蛇当成了家人看待。
原以为小白龙是想从他这里求一个答案。
百里安正欲说话,忽然袖子又是一紧,小白龙上前两步,靠近过来的时候,她身上天生冰冷的霜雪之意也随之欺身临面而来。
纵然无心,可龙族天生的威压,甚至都让百里安周身衣袍无风自动起来。
小白龙用那双深紫色的眼瞳看着百里安,表情认真道:“可你是我的主人,如若你有需要,我会像今日一般,随时随地而你而战,我会持续为你带来胜利的硕果,纵然是将之视若生命,那也是主人于我,而非我于主人。”
“所以还请主人,不要本末倒置了。”
百里安:“……”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变化,让百里安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反应过来。
也许是养蜀辞那只大胸狐狸养久了的缘故。
平日里那色胚就是想方设法的各种卖乖耍可怜,要各种亲亲摸摸求抱抱。
怎么到了小白龙这儿,一切都反着来了。
脸板得跟冰块似的,严肃正经得像一个传统讲究的老干部。
不会缠着蹭蹭亲亲,只会严厉纠正他身为主人的‘不妥’行为。
百里安额角抽了抽,有些无奈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何来‘本末’之说。”
小白龙摸了摸龙角,一本正经道:“你赐我‘真名’,便是主人,故此,你重我轻。”
真的是……
这些小动物们,都有着属于自己不同领域的执拗啊。
百里安瞧她那眼神,就知晓若是同她继续拉扯,怕是能够在这事情上拉扯几天几夜,他只好嘴上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小白你可以松开我的袖子了吧。”
小白龙再度逼近两步,她身材略高,眼眸微微下睨认真盯着百里安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主人,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只需要说一遍‘知道了’即可,这样才能够显得更加正式。”
百里安:“……”
所以,他养的的小蛇,这又是什么毛病。
嗯……
不过总比蜀辞那色胚狐狸觊觎他身体来得好。
尚昌表情丰富道:“若是叫瑶池西王母知晓,这世间唯一一只真龙,竟只愿奉一只尸魔为主,怕是再厉害的道心也得破防。”
齐善怕是还不知晓,平日里一起吃灵果,烤鱼喝酒的小白蛇,竟会是传说中灭迹的真龙吧。
虽说这只小白龙看起来还未成年的样子。
可真龙一族,一向有着张吞日月阴阳的至伟之力,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而且观这银发女子小蛇时期,通体雪白,竟无一丝杂质,其气清莹澈净,如今想来,莫约还是万龙之尊的应龙血脉。
这小子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竟能得如此机缘,让一只应龙认他为主。
龙性桀骜,其心霸道,极难驯服成为灵宠,从古至今,真龙一族做为神兽,与仙界也是共存的关系,并非其他驳杂龙族,可以接受仙人驯服成为坐骑。
真正纯血高级的真龙并不会接受任何现任的驯化,哪怕是仙尊祝斩,也不可能驯服得了应龙级别的龙族。
能够让龙族这种骄傲高贵的生灵献上忠诚,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龙族一旦忠诚于一人,便是一生一世,不再二主的。
甚至不会像其他世代相传的灵兽般,第一代主人身归死亡后,会继续忠诚于其主的子嗣后代。
主死龙归于冢,是为龙冢。
如今这尸魔质子落在仙界之中,虽说有着那人偶的护身手段,可处境仍旧是朝不保夕。
若有一日,便是连娘娘都动了杀人,无人护得住他,也只是死路一条。
这尚未成年的小白龙,却连‘真名’的意义都已经被赋予,想来其最后归宿,也并不长久。
想到这里,尚昌心中难免升起淡淡的悲伤于惆怅。
二人一龙,很快就要走到神罚森林的界碑地界。
百里安思索着,小山居中地处偏远,也并非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他也不太想过分拘着她,只是回去路程之中,这一头银发着实扎眼。
正想商量着让小白龙暂且变回小蛇形态的时候,头顶穹庐之上骤惊雷音。
大音希声,宇宙亿万星辰里,只见云浪滚动,裂开一隙,紫电攒动,如撕裂星幕一般,亿万星辰光辉瞬息之间,骤然齐灭黯淡,宛若末日降临一般,势如走蛟地裂,雨如海涛横生。
只见那雷撕裂的空间裂隙久久难散,在那漆森的巨大裂缝之中似有什么东西亮闪两下,宛若某种远古混沌巨兽睁眼眨动,最后慢慢聚成一团团恐怖的雷球,如同天谴一般,轰入这片神罚森林中来。
雷霆张牙舞爪,暴雨接踵而至,倾盆而下,千万道水箭贯穿世界。
如此异变来得极其突然且诡异,还未等百里安说话,小白龙面色微变,已经变成白蛇形态,躲进了百里安的大袖之中。
没有任何言语,百里安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衣袖,以灵力隔绝这天地间的暴雨。
因为他发现,小白龙似是对着忽如其来的风雨,有所畏惧忌惮。
更诡异的是,这场暴雨并非寻常凡间之雨,竟是泼天金雨。
尚昌反应不及如此之快,为那金色暴雨淋漓了个通透,整个人不容半点反应,嘶吼一声,身体竟是以着极为恐怖的速度活化生长起来。
原本偏瘦的身体陡然充气球般,暴涨变得高大起来,肌肉硬得像一块块铁疙瘩虬起,衣服被撑裂开来,身体难以遏制的变得兽化可怕起来。
他眼底的理智飞快被吞噬,可尚且还残留一丝残余的心性,尚昌眼瞳战栗颤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甚至都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唯恐继续待在这里,会做出一些什么难以挽回之事。
他怒吼一声,拳头狠狠在地上猛砸一拳,然后朝着森林尽头狂奔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百里安的身上,他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妥。
所以这雨……只是对妖兽一类会产生极大的作用吗?
他回首看了一眼结界之外,已经完全消失的界碑,外界的景象已经全然不见,变做了森林内部的景象。
百里安心头一沉。
这也就意味着,离开神罚森林的通道已经完全封闭。
这是有人在刻意保全昆仑净墟,从而舍弃了神罚森林。
同时,也舍弃了进入神罚森林内的所有人员。
怎会如此?
究竟是发生了怎般变故,竟是连神罚森林内的那些仙人外客都全都要尽数舍弃。
心神电转之际,百里安抬起手,打出一道血羽,没入那已经远去的尚昌背后之中。
……
……
“轻水,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青玄不知何时从界碑前的座椅上霍然起身,怒目视着轻水女官,那目光猩红,竟是如欲吃人一般。
轻水女官眼神似是不见波澜,可面色却是惨白到不见半分血色。
她手掌缓缓从界碑碑面上无力滑落,遥隔将将欲散的阵界内瓢泼的黄金雨远远凝望。
本应被映得一片金黄的眸子黯淡,里头可见隐隐澜动凄恻的光。
她艰涩启唇说道:“天降异雨,乃为天龙吞海之相,三日叠轮,娘娘她……陨了!”
“不可能!”青玄猛地抬起眼,眼里尽是未落下的泪,她嘶哑着嗓音道:“娘娘怎么可能败!”
可事实上,她心中却清楚,轻水女官并没有做错什么。
亘古以来,不论是人间还是仙界,都从未落下过黄金之雨。
此雨非雨,乃是黄金海的水汽上升至苍穹宇宙之中,凝结成了雷云暴雨。
黄金海,其玄灵之力醇厚,每一滴都是大补之物,非寻常妖族能够炼化消化得了的,守境者,守的是黄金海的大乱潮音,昆仑净土不为黄金海所染。
纵然大乱潮音未至,可平日里也极少见到黄金海发生海啸灾乱。
那是因为那偌大无尽的黄金海域,有着昆仑神主的灵威守护,可她一旦身陨而去。
这千万年压制黄金海的力量一旦散去,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反弹暴灾。
轻水及时借以界碑的力量,封锁神罚森林,这黄金雨落不至昆仑净墟之中来。
如此断尾求生的决断,无异于是做出最冷静牺牲最小的决断了。
……
……
百里安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了琉璃伞,伞面转动之余,灵力犹在,只是那琉璃色尽数褪色而去,从外观上看。
竟是与一柄普通的凡俗之伞无甚区别。
豆大的雨珠子击落在薄薄的伞面上,远方森林极远处传来兽吼之声。
小白龙从百里安的大袖之中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脑袋。
见头顶之上的三寸风雨已经被那一伞所遮,她再度化为人身,批霜带雪地立在百里安的身侧,主动接过他的伞柄,说道:
“这雨,有着黄金海的气息。”
黄金海对于昆仑妖仙而言,是腐身蚀骨的剧毒,能够摧毁其理智,活化其身躯,成为一只毫无思想情感的走妖。
走妖再修行千年,便是彻底入了恶妖的门槛。
小白龙虽是龙族,可本源却与妖仙一脉颇有渊源。
虽影响力不如尚昌那般,却也不敢做没必要的触碰沾染。
百里安皱眉问道:“黄金海的海水,怎么会从天而来。”
白少颜抬兽,幽紫色的竖瞳远远极目望着天穹之上被撕裂出的竖道恐怖黑裂口,淡淡说道:“天生异象,神主陨落,昆仑净墟……大灾将至了。”
“神主陨落了?”
前不久还在森林之中与沈机白款款而谈,从他那里得知了消息,金仙卫图以着半数寿元为代价推演昆仑神主之命格。
她命劫之所在,便就是在近日。
只是不曾想,这近日来得如此之快。这命劫来得如此之凶猛。
原以为逆天改命,在昆仑神主沧南衣这只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如今不曾想,便是如此古老有强大的神明,竟然也逃不过‘命运’之说。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百里安此刻没有心思再继续去担心昆仑神主的下场。
如今这界碑已去,结界已散,整个神罚森林都成了一圈一圈收尾相接的轮回之相。
地势卦脉都已经大变混乱,根本再也无法寻到离开之法。
百里安不难想到这是昆仑净墟内的人搞得鬼,若想要离开,怕是怎么样也得等到这异相之雨彻底停除,方可成功。
“唉……”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此雨太过古怪,先寻一处落脚之地再另做打算吧。”
小白龙的人身比起蛇身更容易亲和天地灵力,接以吸纳,炼化为自己所用。
然而龙身比之人身的效果更甚。
只是龙身过于庞大,无法躲避着漫天大地的金色雨水冲淋身体。
长久下去,她的心智也必然受到极大的影响。
只是这金色的暴雨可怕归可怕,但只要不沾触自身,仅凭空气之中弥散着的黄金灵力,对于龙族这样的存在而言,都无疑是天降甘霖,千载难逢。
她以人身再次吸纳吐气,相信不过短短数月光景,修为便可再进一层楼。
(吃了药下午犯困,只想浅眯一下,设了闹钟没响,一睁眼,天黑了……)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章:仆从
黄金海之力本身并未含毒,只是这世间道理,讲究的都是一个过犹不及。
过于至盛的灵圣之力,妖兽一族都难以承受其力。
纵然是白少颜这样的真龙,虽说不至于会像尚昌那般,触及这黄金雨,即刻异化。
白少颜抬首看着这倾天雨幕,将整个广袤的神罚森林都渲染成了一片震撼的金黄色世界。
她抬起洁白如雪的右掌,延伸出伞面之外。
金色的雨滴溅落在她的掌心之中,她掌心难见掌纹,雪白如玉的掌心宛若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金色的雨珠砸落在掌心上,泛起层层虚幻的涟漪。
雨珠没入掌心之中,分流成各种细细密密的繁复旁支线流,将她掌心隐而不见的古老掌纹印照得清晰。
如脉络般的金色纹路沿着掌心一路游走至手臂,游过之地,她银白色的龙鳞也密密麻麻的隐而一现。
最后一路蔓延至心口。
直至那整只手臂开始难以控制般的龙化起来的时候,她才收回了手臂,藏于伞下。
白少颜看雨的目光清冽且寒凉,周身龙灵之气一时之间馥郁到了极点。
她轻抚了一下心口,神色淡淡的:“尚未成年的一只应龙,在失血持续超过百年光景,为了自护性命龙魂不灭,其身护心鳞变会自我消融,化为磅礴的灵力来维护自身生机。”
“护心之鳞,天生伴身而孕,一旦消融不见,便是万年光景,若无特殊机缘,也不可能重生而出。”
白少颜慢慢转过她那双幽紫色的眼瞳,看着百里安:“可就是方才淋雨的功夫,我已生出护心之鳞。”
听闻此言,百里安第一时间并非是感到高兴,而是心下一沉,升起一股强烈不安。
他正色看着白少颜,沉声说道:“若是不淋雨,你在此境之中,可以坚持多久?”
神罚森林不比其他地方,如此异变甚至不知何时能够止歇。
他对这场来历不明的黄金雨起因也不甚了解,像在这种天外神墟之境,一场异雨便是下个万年,也是常有的。
白少颜手臂间的龙鳞若隐若现,一身龙灵气息似是在极力的炼化那雨中圣灵气息。
“若是不为此雨所触及,我可在此境之中百年之内保持本心不灭,若是在雨幕之中,却只能支撑三月之余,若是……”
白少颜竖瞳眨动,顿了顿,接着又道:“若是不慎落入黄金海域之中,纵然是我,怕是也难以支撑七日之久。”
百里安心神一凛,暗道如此一来,这神罚森林之中的恶妖大半怕是都无处躲藏。
为这黄金雨浇淋所至,身体将会得到不正常的异化与强化,这入森林之中来的仙人修士,怕是也得死伤大半。
看这结界隐去,想来昆仑净墟并未受到影响。
索性沈机白那家伙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神罚森林。
只是,若是不能找出这场暴异之雨的起因,外界的轻水、青玄二人怕是不会轻易开启阵界,放其中的人们离去。
只是想要继续在这神罚森林之中久留下去,如此装束,却是极其不大方便的。
仙人不比魔族,多数都是光明正大者,更何况登临昆仑净墟如此圣地,更不会有仙人做出藏头露尾的行径。
杀死一众真仙教教徒从而隐藏身份无可奈何,更何况以他的修为本身长久待在神罚森林之中本就风险极高。
虽说借着血羽河的力量,他能够操控七乘妖兽祸斗,却也已经是极限。
若是碰上六乘妖兽甚至是五乘妖兽这样级别的,怕是就要经历一场威胁生命的生死之战了。
更莫说在这黄金暴雨的影响之下,怕是就连尚未成年最弱小的十乘妖,都会被催化成为极为可怕的成年异体妖。
这黄金雨能够无限激发出妖兽们的潜力,实力不可估量。
这一场雨落下来,神罚森林可真真是,就成为了一场绝境死地。
百里安若还是保留手段,不动用灵力,仅仅只依靠那两只小人偶,怕是也留不长久,更莫说保下小白龙了。
由于那龙族‘真名’契约的存在,白少颜或多或少在近距离下,都能够感知到百里安的心绪。
她问道:“主人可是在意自己的身份?”
白少颜说话间,抬起纤然的手指在自己洁白的手臂间轻轻一划,一枚剔透银白的龙鳞跃然而起,稳稳落于指尖。
交给百里安。
“主人,此鳞名曰‘幻鳞’,可幻化出世间任何人的模样,非圣人之眼,不可窥破。”
百里安看着她递过来的鳞片,皱眉道:“龙族剔鳞,乃是大忌,这不痛吗?”
白少颜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浅,就像是浮在他海面上的碎冰,“龙族剔鳞,乃是大忌,此规矩是立给其他种族的,自古一来,真龙血脉高贵,不容侵犯觊觎。
可龙威如天,仍旧有着止无境他族觊觎龙族身上的各处秘宝,龙鳞只是其一,故此,若是有人胆敢擅取龙鳞,当为大忌,会引来龙族一生的仇视与追杀。”
“可若是我们自取龙鳞,奉于吾主,又何来禁忌之说,更何况,龙鳞正如人类的指甲头发一般,到了一定时间,亦是会自蜕,此幻鳞乃是旧鳞,取之不痛。”
她将那枚龙鳞交在百里安的掌心之中,表情正板道:“更何况纵然取鳞有着切肤之痛,只要是主人所需,我将勇往直前为主人达成全部心愿。”
活到这么大,百里安这还是第一次接受来自别人无脑的‘愚忠’。
他养小白龙不过数年光景,生来就凌驾于众生之上心高气傲的至伟真龙,这份忠诚竟是胜过天玺剑宗的任何一人。
说未感到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百里安收下了那枚龙鳞,抬眸看着雨幕之中那张素净玉白的面容,道:“小白,自史以来,你都是我重要的家人,我从未将你视为下属或是需要想我奉献忠诚的对象。”
白少颜耐心听着百里安将话说完,她认真摇首纠正道:“龙族是一个漫长且稀少的种族,我于龙蛋之中孵化万年方可破壳而出,在那时,无父母,无长辈,更无家人,生来孤独孑然。
在龙的世界里,只有那孤高的使命,可当我拥有了主人,主人在前,使命则无足轻重。”
她定定地看着百里安,目光坚定而专注,仿佛在这天地之大,六界之广,都只能装得下眼前一人。
“我非主人之家人,我是您的仆从,您的眷属,您的契约者。”
百里安:“……”
这完全与她说不通啊。
也不知是不是种族思维的差异,还是小白刚刚化形的缘故,她的思想格外固执。
百里安有道:“既然如此,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么,我下达的每一个命令你都会好好完成,对吗?”
白少颜低下了头颅,认真说道:“我将为您献上绝对的忠诚。”
百里安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龙角,道:“那么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不论出于何种境地,何种原因,你都不许做出自伤的行为。”
容不得他不去重视,当时养她的时候,她尚且还小,品性之中的那股子倔强还未让人察觉出来。
若是不加以规划教导,百里安可不想再在未来某一日,又在哪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看见她被人拨鳞放血。
白少颜皱了皱眉,虽隐有抗拒犹豫,但还是点头遵从。
百里安这才晃了晃手里的龙鳞,问道:“如此,此鳞应当如何使用?”
听他这般问道,白少颜那双幽紫色的眼瞳骤然明亮起来,瞧起来竟是有些跃跃欲试,正色说道:“您为吾主,赐予真名,您可以自由使用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这一脸推销产品的表情是闹哪样。
百里安头有些大,“其他部位就算了,我眼下就想知道这龙鳞应当如何使用。”
白少颜神情莫名有些失落,但还是十分耐心回答说道:“此幻鳞意随心动,主人想要幻化成何人模样,心中幻想即刻,只是幻鳞所幻化的模样,必须是这世间必须存在的真实之人,若是凭空臆想,自然无法成功。”
必须幻化成真实存在的人物吗?
百里安无法保证自己幻化出来的人,是否会在这神罚森林之中遇见,若是如此,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神罚森林虽冠以森林之名,可这里地势极广,所揽阔的可不仅仅只是森林。
溪谷,高原,山涧,地势各自不一。
想要在此境之中,及时寻到一处避雨掩体之地,却也不难。
可如若是避寻常之雨,那当真是不难。
但此雨乃是黄金海具象化,森林之中的恶妖数不胜数,在这短短数月里,进入神罚森林者更是数不胜数。
如此一来,避雨的掩体之地,也就成了僧多粥少的宝地了。
人人哄抢之下,必然会发生血事。
当百里安寻到一处山涧洞穴时,空气中除了潮湿的雨汽,更兼浓郁的血腥之气。
洞穴之中无雨,可是却有两只已经开始异化的十乘妖兽正在其中争夺底盘,战得不可开交。
满地残尸败蜕,一派狼藉。
那两只妖兽杀性大起,已然完全失去了理智,等到百里安入洞穴的时候,两只妖兽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满身上下皆是致命之上,皆凭借着那异化的雨中圣力强行叼着性命。
如此活着,也是徒增痛苦罢了。
百里安将那两只妖兽亲手送了,就地掩埋的时候,却还发现洞穴之中深处,竟还藏着一名幸存者。
那幸存者掩倒在一处嶙峋的巨石之后,腰部一下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踪迹,也许是为了最后的体面,他以着灵力强行封住了伤口,这才没有让肠子内脏流淌一地。
如此看,倒像是与这森林中的妖兽争夺避难场所,而反遭分身而食。
洞穴之中已经找不出完整的腿脚与躯干。
百里安来到那少年面前,那青年头戴紫玉莲花冠,一身银蓝色的礼制服,描勾勒着金线,纵然满身血污,也掩饰不了那通身高贵不凡的味道。
他竟是一名上清仙界的小仙官?
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眼神更是涣散失焦没有半分神采。
但好在他听觉尚在,听到脚步声,他唇齿涌着血沫,失神的眼睛里爆发出来惊人的求生之光,他寻着声音伸出手,抓住百里安的衣角,声音嘶哑恳求:“道友……道友救我,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不能死,而不是不想死。
百里安看得出来他有执念未了,不过很遗憾。
“抱歉,我救不了你,你仙元已散,我无能为力。”
那青年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求生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但是他死死捏着百里安衣摆的手,固执的并未就此松开。
只听他口里喃喃说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苏婵怎么办,她该怎么半……”
百里安问:“苏婵是谁?”
那青年死死地抓着百里安的衣摆不放松,他半截身子已经没有了,但还是努力艰难地侧过身子来定定看着百里安的脸。
许是因为濒死了,说话也逐渐急促起来:“苏……苏婵,他是我的未婚妻,她随我一同来的神罚森林,她胆子一向不大,若是她知晓我死在了这种地方,在这种绝境之下,她断然是活不下去的。”
“道友……道友……”他扯出自己的乾坤囊,面上恳求之意比在求救自己时更加情真意切:“我与苏婵走丢了,她丢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你能不能救救她,我不求道友能够在这种时候去寻救于她……
只是如果……如果道友有幸能够在此境与她相遇,若她遇到麻烦危险,还请道友能够施以援手。”
这已经是被完全逼到了绝路上了。
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竟也能够值得他临终托孤?
这青年看着倒也真是一个情种,自己的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竟还要担心他人。
百里安并不反感,既是举手之劳,顺手而为之事,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他略作思索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仙界之中又是何身份?”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章:热起来
历经种种,百里安虽能初心不变,可心性到底比起少年之时更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助人之心虽有,但是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也不会在无端傻傻地释放自己的善意与好心。
说到底,他也没有义务遇人便救。
只是这青年身残将死,他无力解救于他,为了方便行事,接下来倒也不妨借他身份一用。
做为回报,若是当真在这神罚森林之中遇上他那位未婚妻,倒也不妨出手一救。
听那青年的自述。
他名为林严,乃是上清仙界五明宫副宫主之子,父从道仙,师从金仙,虽声望地位不如百里安方才所杀的真仙教大师兄,却也算得上是一个在仙界之中,地位不低的仙二代了。
而这位仙二代,抛开其他因素不说,也是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其父辅佐统帅三十六天宫之一的五明宫,大伯父乃为正宫之主,其母于仙界地位亦是不凡,其家族虽不至金仙那般影响力巨大,却也是世代仙臣,在这众生皑皑里,从一出生,就已经胜过了亿万人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他父母恩爱,家境优越,是在恩宠中长大的仙家子弟。
自幼过得无忧无虑,也可谓是顺风顺水。
只是天生仙者子嗣,在弱冠之年,都需褪去仙衣,在凡间历劫十年光景,再行飞升渡劫。
十年凡旅,足以结识到许多形形色色之人。
而这苏婵便是他在凡间所结识的倾慕之人。
像林严这种带着记忆下凡渡劫的仙二代,本应心高气傲,藐视凡尘才是,
他能对一名凡俗女子动心,并将之视为未婚妻,这一点便足以可见其心热诚,比起沈机白的父亲,不知强了多少倍。
对于这林严的苦苦哀求,百里安也只承诺若是当真遇见苏婵在危急关头有性命之危,会出手相救一次。
他与林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任何恩怨,百里安自己都尚有麻烦缠身,不知该如何解眼下困局,自然不会到处做好人去应承救人之事。
接下来,神罚森林之中死去的人,怕是不计其数,若都一一应了,这昆仑神主的位置不如换他来做好了。
神明大有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之相。
他这个为万物视为异端邪魔的尸魔,又何必去奉行上赶子去做那救世主。
林严到底也是经历了风浪之人,自然也明白他与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少年非亲非故,甚至都不知晓他是否有能力在危机关头施以援手。
却也知晓,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无利可图,既然愿意答应他出手一次,已经大恩。
临死之际,林严怀着仙家子弟有恩必偿的修养,他颤巍巍地松了松手,将百里安那截捏的皱皱巴巴的衣摆抚平,满是死气的面容上带着感激之色。
“多……多谢你。”
他取下腰间身份玉牌,咽下口中血沫,艰难说道:“若兄台日后有什么困难,可执我身份玉牌,五明宫自会替我报答这份恩情。”
百里安收下那玉牌:“报恩就不必了,只是接下来我需要借你身份在这神罚森林中行走一段时日,你将这玉牌借于我,便算是两相相抵了吧。”
林严看了一眼百里安面上所覆的面具,似是明白了他估计并非仙界中人,可却也并未多问他的身份来历。
他释然般的笑了笑,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道:“即使如此,我已开灵台,兄台以神识之力入我灵台,可助你读取我的生平记忆,以及一些琐碎小事,我五明宫人脉极广,在神罚森林之中,免不了会与故人仙友相遇,如此,对兄台当有帮助。”
百里安一脸意外,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如此实诚死心眼的孩子。
“你就不怕我借你身份,入你天宫,害你至亲朋友?”
林严咳着浓稠的血浆,笑声嘶哑:“若你有如此心思,又何必与我明说需要借我身份,我马上就要死了,若你有着幻化之力,只管做便是。
可兄台却与我直言不讳,可见是一个有底线之人,又怎会有害人之心,我愿意相信兄台。”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这林严却有一颗赤诚之心,可脑子却也确确实实地生了一颗沉迷于恋爱的脑子。
纵然此刻他看起来并无害人之心,可这并不意味着这不是一个引人信赖的圈套。
若他当真借以他的身份,前往五明宫,揣着他全部的记忆,便是他亲生父母怕也难以设防。
不过比起仙界之中那些尔虞我诈之辈,这林严的心思,倒也还算简单干净,就此死在了这种地方,当真是可惜了。
白少颜在这时候凑过来,紫色眼瞳打量了两眼躺在地上面色灰白的林严,确认他已经彻底咽气后,道:“主人,坑已经挖好了。”
嗯……
早在百里安同林严交流说话的功夫,一言不发的白少颜就已经很贴心地将坑给挖好了。
百里安哭笑不得地将她双手抓过来,用自己的衣摆将她指尖沾染的泥垢擦拭干净:“你这龙爪是专门用来刨坑的吗?”
白少颜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手里擦拭的动作,她认真说道:“主人有需要,我就刨。”
她刨出来的坑,方方正正,同她人一样,透露着一板正经的味道。
百里安将林严埋入坑中,便开始消化林严生前的记忆。
这一次,果然毫不费力借着龙鳞的力量,就幻化成为了他的模样。
再次证明,这林严当真是一个实诚的性子。
他的记忆并未做任何选择性的掩藏伪装,甚至连他们五明宫的仙族秘法口诀都清晰地存在了记忆之中。
真不知他是过于贴心还是过于心大。
不过知识既然已经进了脑子里,自然也不必拒绝。
百里安精通鉴字诀,学习仙界术法自然也不受什么时间限制,学起来也快。
只是对于那林严的记忆,与百里安所想象的倒是有所偏差。
原本以为,那名为苏婵的女子能够引来林严这种仙家子弟如此记挂在心,当时有些过人之处。
可在百里安读取他的记忆来看,实则却是不然。
这苏婵乃是红尘人间在寻常不过的乡野女子,山沟沟里出身,父母年迈,穷苦出身,唯一幸运的是,她出生于法度虽然严明,但对于女子却格外宽容的泽国,泽国有着女子也可以参加官举科考,进入书院学习的规矩。
只是再如何开明的法治,能够改变世人对男女的看法,却无法改变贫富、权贵与平凡的差异偏见。
她身为女子,虽有着进入书院学习,入朝科考甚至是修行的资格。
可她出身于山沟乡野,落后且贫瘠,为了供她离开那贫穷的黄土山沟,家中几乎是卖尽了一切能够变卖的东西,榨干了老一辈每一滴血,才将她送进了镇上的书院。
让她接受到了知识与文字。
然而这苏婵也确实有出息,算是土窝窝里生出了一只凤凰蛋,从目不识丁,到满腹经纶,成为能够引领一方学堂的女先生。
她虽灵根资质普通,却也耐不住她性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极其擅于结交京都权贵以及各个氏族小姐,倒也举步维艰地让她踏上了修行之路。
林严初遇这苏婵是,正是在一个时值初夏,荷花含苞欲放,满眼翠盖的季节里。
那一年的苏婵年华正好,正值妩媚与青涩共存二者气质,正应了那句‘绿盖红妆锦绣乡,虚亭面面纳湖光。’
更是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就是这股子说不出的坚韧劲儿头,迷得这位终年清修、不近女色的仙二代林严一跟头栽进去算是栽狠了。
在林严的记忆里,苏婵的人生是艰苦却励志的,且为人极其孝顺,面对权贵,她虽交好,却不奴媚,更是让林严耳目一新,开启了穷追猛打的攻势。
林严身份出众,修为不俗,家世在人间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那一支。
对于这样出身好,涵养好,脾气好的仙二代,苏婵说是难以被勾得心动那是假的。
只是对于林严这边的家族而言,他本有婚约在身,乃是上清仙界的仙臣贵女,他却放着不要,要娶一名凡俗乡野女子。
二者之间,身份背景,可谓是云泥之别。
自然得来的是林严这边仙族父母的激烈的反对。
林严父母开明,倒也并非是轻视凡人,而是仙族早有婚约在身,以他们这种身份,贸然悔婚,只会酿成巨大祸患。
苏婵出身卑微,生性却敏感又骄傲,见自己如此不受他人父母待见,对林严自然也就慢慢冷了下来。
然而对于林严而言,爱情足以让他这个愣头青失去理智。
还唯恐自家父母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不顾自己尚有凡劫在身,枉顾天规,擅回上清仙界,与自家父母大吵大闹了一场。
然而林严父母皆为道仙,如此层次的仙人,又怎会自降身份的去为难一个凡人女子。
只是经林严这么一闹,虽说婚事是退了,可确实也是寒了自己父母的心。
然而林严也知晓这一点,十年渡劫之期已过,他虽回归上清仙界,却迟迟并未归家,而是在人间仙界两边游荡,长期居住在了凡间,还在泽国国都置办了一处宅院,与苏婵住在一起。
此番,苏婵本无资格来神罚森林,若无他这一层关系,怕是也能够省了此番劫难。
而林严来神罚森林,一是为了捕捉一只妖兽哄她开心。
二是想要猎捕一只等阶较高的妖兽,能够献于自己的父亲,与他们的关系得到有所缓和。
只是妖兽并未猎到一头,却丧命于此,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经这记忆一消化,百里安对那名为苏婵的女子却也没剩什么好感了。
而且林严此番身死,看似是意外,却另有玄机。
林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此番来神罚森林,是带了一众仙界高手在身边护卫的。
只是乱兽撕咬的时候,那些仙族战士皆有意无意地远离他而去。
似乎有意将他留在危险之中,让他送死。
结合前因后果,倒也不难推演出,这背后莫约是他退婚后,为女方家记恨,从而有所布局。
林严能够猜出一两分来,却止口不提让百里安带信给他父母,想来她这位前任未婚妻背景也是不简单,不愿看到两大仙族世家再起战火。
这林严,除了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其他方面,确实也是个顾全大局,愿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
“主人现在要去寻苏婵吗?”
盖好最后一捧土的白少颜,站起身来,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
百里安大袖一拂,身侧一处天然巨石石面上堆积的厚尘枯叶被一扫而空。
“急什么,外头雨下得这般的大,你体内的圣气还未炼化消化,若是在这种时候急着出去寻人,累得你身体加速异化,岂不是得不偿失。”
百里安拍了拍那干净的石面,示意她乖乖坐下:“暂且不必理会,她没你重要。”
白少颜看着百里安,一怔,道:“主人,你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的主人,鲜活,有人情味儿,此刻看起来,却冷冰冰的。”
她上前两步,伸出手掌,隔着衣衫贴在了百里安的胸膛上,幽紫色的眸子看起来有些黯淡,轻声道:“摸起来也冷冰冰的。”
百里安自然是知晓自己的性情变化。
随着他成为尸魔的时间越长,情感潜移默化也会逐渐冷却,不再鲜活,就连喜怒也不会有太大过多的情涨起伏。
他对生命的逝去依旧会感到扼腕叹息,却也不会像幼年时期那般伤春悲秋,一切都是淡淡的。
百里安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只是看着小白龙那对黯淡下去的竖瞳,仍旧忍不住问道:“小白觉得这样的我,不好吗?”
白少颜摇头道:“主人永远都是主人,这一点不会改变,也没有不好,只是不知为何,再次见到主人,心里会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或许,她只是想要让他,重新再热起来。
第一千两百八十章:难哄
百里安怔然一瞬。
或许在龙族的死亡概念之中,只有身归龙冢,枯化成骨,才是迎来真正的死亡。
她以白蛇之身绕腕而缠也好,团成一团,蜷于他的心口也罢,都再也寻不到当年那种厚重的温暖感。
熟悉的心跳不在,让身为龙族情感原本就不甚丰富的她,产生了一种既酸涩,又寂寞的情绪。
当年那个少年,如沧海遗珠,失落在了记忆的深海心底。
此时的她并不能理解,人类与尸魔之间的差异。
更让她心中荒芜的是,她的身体生性寒凉低温,当年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暖馈赠,如今却是连半分回应都做不到。
在罪剑池的日子,暗无天日,终日能见的只有那些模样‘奇形怪状’的人类弟子以及蠢蠢欲动的森然目光。
她厌恶人类,自出生之日起,便厌恶人类至深。
那夜她鳞片破碎,浑身是伤的逃进了他的屋院之中。
得那孩童暂时庇佑保护,那时候的她,经历了至亲之死,血仇之恨,纵然是获得了一时善意,也会将之当成诱骗的陷阱。
当年让她留在那孩子竹屋中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那善意的援助。
龙族这种冷傲孤高的生灵,从来不会因为人类渺小的善意而产生任何的动摇。
真正让她得以留在那间小屋的原因,是她从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同样孤独的味道。
并未上锁的竹屋庭院,却与罪剑池里的牢笼一般,别无二致。
像是人类的小孩,可在她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克己复礼的躯壳里套着一个决绝悲苦的灵魂。
就像是一个被迫长大的小怪物一般。
而在这个世上。
独一无二的事物,都是怪物。
哪怕血统在尊高,仅剩唯一了,便是怪物。
哪怕世说龙为神灵,为祥瑞之兽,可她心中清楚,以稀为贵的世界里,龙族就是任人觊觎,让无数人因为心中贪念而为之疯狂的怪物。
两个不符合世俗定义的怪物,靠着那点不用宣之于口,却又默契的微薄情感,小心翼翼地避开着其他人,与外界的世界,伪装成乖巧温顺之物彼此共存。
在这世间,有许多生灵是被百里安身上那种温暖所吸引,如小鹿、如蜀辞、如苏靖、如尹白霜……
唯有小白龙知晓他身上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她的小主人,其实在某些方面,与她一样,在内心的某个深处,其实是真实地矛盾着在热烈喜欢这个世界的同时又厌恶着人类。
极白之物,则是极黑。
反而是这一点,正是真正吸引着她,让她甘愿认他为主的原因。
可即便是这样,她那小小的主人,依旧是温热的,如朝阳,如山中幼兔一样,让明白一切的她,忍不住亲近,甘愿臣服。
此番重逢,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可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曾经连鱼都不忍杀的孩童,今夕的少年,却能够面不改色的屠杀一众仙人。
主人仍旧是她的主人,只是不暖了。
她担忧害怕,这样的主人越来越冷,再也不剩一点温度。
白少颜将将欲收回的手,忽然感到手背一凉,覆盖上来了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掌。
她平静地抬起幽邃的紫瞳,对上了百里安那双湿润又明亮的黑眸。
他朝她笑了笑,轻声问道:“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白少颜认真摇首,反驳道:“主人很坚强,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无坚不摧。”
百里安眼皮轻垂,轻笑道:“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我无能无力且软弱,只是自幼养成了一种顺服着他人期待的方式活着,我其实既不温暖,也不坚强。
反而活得越久,便越发现自己亦如大部分的人们一样虚伪,我根本就没有治愈他人伤痛的能力,我没有无所不能的超伟能力,到头来发现自己更无法做到将陷入执念于痛苦的他人拯救出来……”
他语气微顿,旋即又道:“甚至因为这副身体的原因,我变得不在喜欢太阳,更无法做到向阳而生,淡冷的情感并非是因为许久未晒太阳而逐渐冷却,而是我发现,原是我本就不温暖。”
白少颜竖瞳微张,一颗心脏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一样。
百里安抬起眼皮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可我并不觉得如今这样有何不好,纵然是杀人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是这样的自己,让我觉得更加真实。”
他轻叹道:“我看得出来你此刻很难过,但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你。”
白少颜再度摇首,眉宇凝肃,将手从百里安的手掌中抽离出来,认真说道:“我是您的仆从,究竟是何等无用的仆从,还会懦弱到需要主人的安慰,这对于我龙族而言,可谓是奇耻大辱。”
可是你此刻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这句话,百里安没有说,他看着白少颜一板一眼地后退两步,恢复了往日恪尽职守的模样,他便闲庭信步一般上前两步,拉进了些距离。
他笑着对白少颜伸出手说道:“都说女孩子的心思难猜,一个没猜准,反而会让女孩子更加不开心。
好,那我便不安慰你了,此刻的你想要做什么,又想选择什么,在我这里都是可以的。”
“都是……可以的?”
百里安那双乌黑温润的眸子更近了些,他轻声说道:“我的小白龙不高兴了,所以我觉得应该哄哄她,嗯,用她选择的喜欢的方式。”
白少颜冷淡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懵懵的。
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反而将问题推回给到了她的身上。
更奇妙的是。
她竟然一点也未生出反感的情绪来。
反而有种微妙的……羞赧。
她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可目光却虚虚地落在了百里安伸出来的那只手掌上。
于是,她退了半步的身子又堪堪地停了下来。
白少颜眼眸深垂,身子慢慢弯了下去,脑袋也垂着凑到百里安的手边上。
分明是冷冰冰的高贵真龙,此刻这姿势动作,倒是像是一只毛茸茸求摸的大狗狗。
“那主人,摸摸我有名字的那只角……可以吗?”
百里安轻笑出声,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龙角。
信道小白龙哄她的方式倒是比蜀辞要容易许多,果然,纯粹的家人关系才不会让人得寸进尺啊……
心念刚落,手里还没摸两下,白少颜又朝着百里安逼近了两步,银色的细长龙角抵在百里安的胸口上,她低着脑袋,看不清楚面上神色。
只听得她一如往常的冷静如霜雪般的嗓音继续响起:“主人可以……像小时候那般吗?”
“小时候那般?”百里安愣了一下,却并非是不记得小时候在小白蛇闹脾气的时候他是如何哄她的,只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及。
而且小时候,她是一只小蛇。
如今生得却比他还要高长,怎么看都有一种极大的落差感。
百里安那愣神的反应顿时让白少颜误会了。
她以为百里安忘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生活的点滴记忆。
白少颜银发无风自行飘舞了两下,她也没吭声,自是周身的气氛有种莫名的低压。
抵在胸口前的一对龙角,将百里安的身体顶了顶,那力道之大,竟是将百里安生生顶得后退了两步。
她抬起脑袋,目光幽幽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抬起手便准备幻隐去那一对龙角。
百里安手指一抬,白少颜细长的颈项间多出一轮光色的项圈。
他手指勾住项圈,在制止了白少颜隐去龙角的同时,手臂微一用力,将她拉拽过来,身体前倾抬手,在那刻有浅淡真名的龙角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腕间与颈项的银光锁链紧密相连。
契约如永恒,耳畔边的暴雨声淅淅沥沥,似是远去。
(ps:胃炎复发,一整日吃东西吃不进去,更个小章。)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章:神奇的魔咒
百里安微凉的唇离开了那冰冷落有名字的龙角,却没有离远,而是在那龙角尖尖上轻轻吹了两口,好像是在给小孩吹伤口。
白少颜身体微僵一动不动,银色金属质感的龙角竟是逐渐褪色成为玉般的冰蓝质感,唯独刻着名字的那龙角尖尖透着一层淡淡的粉意。
洞外雷声大作,冰冷却甜腻的分量似沾非沾地落在了龙角上,这个夜仿似是温柔的。
“主人,还记得。”
百里安手指松落,腕间连接的锁链随之消失不见,白少颜颈间的锁链也虚幻不见。
幼年时光,虽说那时候的小白蛇并不介意百里安在她的角上刻上名字。
可龙族受以真名,是为契约。
当年的小白龙灵息收到了污染,一身清气黑染,距离沦陷为魔道,也不过一步之遥,那年的她情绪极不稳定,杀性炽浓极重。
她当年被剜去的龙角是他亲手寻回,原本龙角所挖的创伤,是他一口一口将其中毒血吸出,还她一颗清明冷寂的心。
也是在那时,她但凡情绪有所波澜,百里安亲亲她的小角,便会让她什么脾气都收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百里安忘记了,可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十分清楚。
百里安看着她那对会变颜色的龙角,忍不住笑道:“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这角儿还能够变成粉红色。”
白少颜不知为何缘故,慢慢的,竟是红了脸。
她再退半步,脑袋上那对精致修长的龙角化成点点光斑隐散成雾。
百里安含着笑盈盈的目光看着那对消失的龙角,只是在他那双乌黑清润的眼瞳深处,似乎还藏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若是细看的话,他眼底酝着的明显笑意,其实十分清淡。
小白龙以为他忘记的往事他不曾忘记,哪怕时隔两百余年。
故此,数年前在青铜门内发生的过往种种,他亦是不可能忘。
大蛇之腹内的那具与‘嬴袖’模样一模一样的尸骨,以及通体皆黑的大蛇生有龙角,龙角之上可见‘少颜’二字。
在青铜门内发生种种怪异之事,如今细想起来,却发现细思极恐,一切皆有迹可循。
百里安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大蛇腹中的尸体多半正是他的尸体,如若不然,他不可能能够如此顺利地融合一具尊仙之骨,只是在不同的时空里,他所走的是正道成仙之路。
只是不知其中细节,为何既然已经成为尊仙,又会养出一身业障缠身的黑魔骨,甚至就连龙腹之中的龙火都无法将之焚烧净化半分。
现如今,百里安甚至怀疑青铜门内那只黑色大蛇,正是白少颜为那黑骨的一身业障长年累月的污染异化成了那般可怕的模样。
这让百里安越发觉得蜀辞推演的真相,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相同的世界,不同的时空里,发生了不同的因果与故事。
然而,在未来的因果故事里,却陷入了一种宛若宿命一般的循环轮回,形成一道微薄的线,连接到了如今的现世中来。
弃魔出身的魔君阿娆,却能够处处占尽先机,弑父君,收万魔,统帅一界,可是因为,她是来自于未来?
更重要的是,方歌渔似乎也是在早年间窥破了一鳞半爪的真相。
当年在青铜门中,面对着狂乱的大蛇,方歌渔让他亲亲的她的龙角,会使她安静下来。
可是方歌渔又是如何知晓他与小白龙之间的事?
在青铜门的世界之中,方歌渔好似是最触及真相的那个人。
可是为何,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饶是聪慧如百里安,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从何处解起。
不过既然轮回之主已有预言,此番昆仑一行,会让他得到答案。
想来这心中谜题解惑的机缘,也会很快到来。
念及此处,百里安深幽的眸色微敛,他看着白少颜笑着调侃说道:“可是哄好了?”
白少颜掀起眼皮,目光幽幽:“这样的主人,略显无趣了些,龙族契约,可不是这样用的。”
可她明明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啊。
龙族原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物种吗。
百里安轻笑道:“当年我亦是不知,原来‘名字’对于龙族,竟还有如此特殊的意义。”
白少颜道:“不仅仅是龙族,对于妖族,魔族来说,‘名字’皆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说着,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百里安,突然语出惊人:“主人身上不也种下了魔君‘真名’吗?只是不知为何缘故,竟未能成立契约。”
她神情不解:“主人既然能够同意让魔君在你身上刻下‘真名’,为何又不愿与之立下契约?”
尽管白少颜表情管理十分完美,可百里安还是从她话语之中听出了几分吃味的意味。
一提魔君阿娆种在他身上的那个鼎鼎大名,百里安面色就止不住地有些难堪起来:“此事说来话长……”
白少颜眯起竖瞳:“那主人不妨长话短说?”
这是能长话短说的?
这小白龙灵感超然,能够感应到百里安身上关于魔君的名字气息,可到底不知晓那名字落印在了何处。
这若是细谈下去,他被捆在魔君寝宫大殿的红鸾软帐上,被那女人强行灌酒‘拷打’的羞耻往事可都要通通被挖出来了。
百里安斜眼乜着白少颜,不着痕迹地赶紧转移话题:“只是我竟不知,原来小白你居然是一个姑娘?”
白少颜看出百里安转移话题的心思,却并未点破,她皱起纤秀的眉毛,说道:“主人收养小动物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分辨它们的公母吗?如今做出这副惊讶模样又是为何?若是主人知晓我是一只母龙,难道就不愿收养我了?”
那倒也不是。
只是前后的落差感着实是有些大了。
正如同自家随身长久养的一只小鸡小鸭小狗小兔,冷不丁地变做了一个成熟美丽的大姐姐……
纵然这种类似的事经历太多,可百里安心中仍旧很难去习惯这份落差感。
这简直就像是种了什么魔咒一般。
但凡他亲近一只小动物,不论是小鹿、小狐狸乃至是真龙,其结果好像都是化成了姑娘。
再这样下去,百里安对乾坤囊里的阿伏兔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提心吊胆的心思。
真担心哪一日,小兔也冷不丁地给他来上一场大‘惊喜’。
他实在难以想象小兔变化成人的模样。
可心中难以想象归难以想象,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某些时候,脑海之中会自行勾勒出小兔人形态的大概轮廓。
虽不甚清晰,却有着几分诡异的熟悉之感。
如今神罚森林开启,只要你有本事,都可以随意收服一只妖兽为灵宠。
虽说百里安自己本身是没这个想法打算的。
可这种魔咒属实邪乎。
若是有机会,若是再看到一只受伤且生得好看称心意的小动物,他一定要收来看看,是不是但凡亲近之生灵,皆是小母兽。
一定要尽可能的打破这诡异的魔咒。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章:口无遮拦
无尽的宇宙之中,只见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凌空降下,震得天地万物仿佛都在剧烈动荡着,可那金色的暴雨,却是在冷华寒芒升起的深蓝星空里渐停渐歇。
暴雨淅沥之声过后,整个森林世界都仿佛变得安静了下来。
偶有神罚森林深处,传来一两声异变的野兽嘶吼。
百里安行至洞口,抬首看着沉沉将坠的亿万星辰,正与雷光齐耀。
雷屑星辉落在遥挂虚空宇宙里的那座名曰‘东天’的神殿之上,沐浴着仙云的白鹤如纸缭绕其间,清冷的神辉自殿宇之中照澈一方。
白少颜只是扫了两眼,便得出结论道:“沈机白口中所说的金仙卫图的天机推演之术确实有几分本事,黄金海发生暴动引发乱雨大在灾。
只能是因为昆仑净墟已经无法感应到神主的气息,山中十万大山的神性也自消七八,再也难以压制黄金海。”
“如今这暴雨得以暂时停歇,却是因为这东天神殿内的神性犹在,起到了一定的压制作用。”
可是在暴雨初落时期,东天神殿隐于宙宇之中不见,黄金雨浇淋整个神罚森林也不见其神性庇护,如今却忽然现出了神殿的峥嵘一角。
看起来倒像是背后有人有意为之……
神罚界碑之前,不见了两名女官的身影。
昆仑以西,长留山,山中起云涛,流静海。
海域虽不甚其广,却光滑如镜,名曰刹那海,偶有惊风掠起,海上波纹骤生,纵横交错,宛如经纬走线,内藏三千世界之画卷,森罗万象藏海中。
天地景物,尽在其中,水上之涟漪,海中之云影,山际之烟光,风中之柳态。
一切都是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正如十万大山天地间一妙境也。
刹那海上自悬一殿,无根无基,浮水而立。
两道身影自天际掠来,惊乱刹那海面上的繁华万象,二人脚步匆匆,不等海山间的禁制大起,二人腰间灵玉闪烁之间,竟是在这片刹那海中随行如风。
水神殿对那灵玉似是亦有所感,两扇紧闭的殿门无声自启。
“君上何在?!”
“君上何在?!”
来步匆匆。
两名女官的觐见声里,皆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水神殿里帐幔低垂,云雾四绕,水汽轻烟慢舞,君皇乘荒高高坐于莲花台上,身侧并无任何侍从,独身一人打坐修炼。
莲花台下是一方灵雾充沛的水池,池水之中种栽着数百种名贵的仙草灵植,袅袅白雾从那些仙草灵植之中抽取出来,萦绕君皇乘荒缠绕不绝。
白色的灵气在他鼻息之间吐进吐出,周身仙华久久不散,端坐于高台自伤,却有种稳如岳山之泰然,气势自生,叫人不敢小看,自觉心生敬畏。
听到动静声,君皇乘荒缓缓睁开眼皮,一双自带三分神性的眼眸威严无双,周身白雾尽数回归仙草之中,殿中水汽渐淡。
他目光无悲无喜地淡淡扫了青玄、轻水二人一眼:“你们二人虽然是跟着昆仑的,可在本座面前,也未免太不知规矩了。”
青玄女官在闯入水神殿后,甚至连礼都未行,面上怒容难掩,寒声道:“是君上解了东天神殿的禁制,借此抵抗这场黄金雨?!”
君皇乘荒眼皮冷掀:“你似乎忘记了,本君也是昆仑净墟的半个主人,这东天神殿追溯历史更是为我上清仙界所有,是我父帝身归混沌之后,才将东天神殿分给了昆仑,如今我要如何使用东天神殿,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小小仙侍来置喙!”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轻水女官,此刻面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不见了,眼底压着莫名低压的情绪,寒声道:
“若是君上不尽快召唤回东天神殿,神殿必然在那黄金之雨之下,道基尽消!
当年魔族以魔君为首,率领魔族十万大军,攻入东天神殿,本应誉为仙界神迹的东天神殿本已神性枯化,再无转机之力,是娘娘分割自己一半神魂炼化入神殿之中,才从而得以有了今日的东天神殿!
当年的东天神殿是归为上清仙界不假,可即便今夕父帝尚且在世都说不出君上今日这一番话来。”
轻水那双素来温婉的眼眸里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红色的血丝,嗓音竟是隐隐有着几分凄厉的味道:
“君上每隔数万年都会想着法子来吸娘娘的血,来刮娘娘的骨。
您登临尊仙之位,融合司水神源靠的是我们娘娘,延绵我昆仑山祚之芳泽的寒羽池让您输给了魔族,如今便是连东天神殿也开始被君上如此肆意挥霍,君上当真是不愿给我们娘娘留半分活路啊!”
更重要的是,东天神殿供奉了娘娘的神魂之力,乃是如今她接受万世万生万灵的信仰之力的主殿宇,人间供奉君皇娘娘神像庙宇无数,那些世世代代凡人们的香火功德,皆会通过那些神像庙宇供奉入神殿中来。
这也就是身为圣人神明的昆仑神主长存不灭的主要道理,东天神殿一旦陨毁,纵然人间无数香火供养,却无以为继。
这也就意味着,拥有者永生不死的君皇娘娘,生命将会成为有限之时。
东天神殿对于昆仑,对于君皇娘娘而言,其重要性更是丝毫不弱于那寒羽池了。
“放肆!”君皇乘荒眼眸大睁,充满威严的目光随之睥睨过去。
可怕的君威凌厉而狂放,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压力与杀气。
纵然君皇乘荒乃为五尊最弱,却也是一名实打实的尊仙。
那饱含雷霆天威般的目光戾扫过去,轻水女官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砸中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十米之远,口中当即呕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她单膝跪在地上,一时之间遭受重创难以起身,面临如此可怕君威,她面上却不见任何畏惧之色,兀自滴血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再抬首时,目光之中已满是冷冷嘲意。
青玄女官无力制止,面上愤怒之色更甚,却只听到君皇乘荒那冷漠高高在上的声音淡淡传来。
“东天神殿乃是披泽万世的神圣之地,神殿存在的意义不仅仅象征着昆仑神主的无上威严,香火、信仰、功德。
最重要的意义是庇护昆仑十万大山之中的一众生灵,如今黄金海暴乱四起,灾雨不断,若没有东天神殿的帮助,昆仑所留下来的神罚结界,又能支撑到几时?!”
“若让如此灾雨持续连绵而落,森林之中的恶妖便会无尽异化,昆仑净墟无法割舍黄金海,更无法割舍神罚森林,一旦山中恶妖成长到了失控的程度,破开结界,莫说这山中无数妖仙子民,便是你我三人,也怕是得幸免于难!”
青玄女官冷冷一笑,道:“君上所忧心之事,娘娘怎么可能预想不到,神罚森林的界碑结界乃是娘娘亲手所为,她早已将各种意外都计算了进去,神罚森林的结界乃是专门针对恶妖封印所设,乃是集万数恶妖精血所炼。
神罚森林之中的恶妖力量越强大,封印结界的界碑力量则会成倍的强大,不论这黄金雨下多久,都不可能有一只恶妖逃出神罚森林。”
“君上擅自召唤出东天神殿,除了损耗东天神殿,对于此灾,并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轻水女官擦拭着唇角滴落的血珠,冷冷笑道:“说到底,不过是君上自己在做那惊弓之鸟,如此言同百舌,胆若鼷鼠,又有什么资格做我们昆仑山的君上!”
事关沧南衣的性命,轻水女官面上已经没有了半分尊敬之色,便是做做样子也懒得伪装了,她将平日里对君皇乘荒的蔑视、怨气还有愤怒,在这一刻展示得淋漓尽致。
她目光之中满是轻嘲之意,哼声道:“汝之怯,无以为盛,下官倒是觉得,君皇陛下大可回你仙界做你那一界尊仙,我们昆仑净墟再择夫主,也未必不可!”
此话说得可当真是大逆不道,过分决绝了!
饶是青玄女官都不由露出了惊骇之色,可随即细想下来,心中翻涌的愤怒与怨气,竟是丝毫不比轻水女官小上半分。
君皇乘荒虽嘴上未明言,可观他这行事态度,分明是将娘娘做了最坏的打算,一见黄金海有异,便毫不犹豫地认为娘娘已经出了意外。
他毫不犹豫的动用东天神殿,想来是不相信任何人,出于自保之心。
如此细细想来,这样一场夫妻盟约,何尝又不是对娘娘、对昆仑的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
轻水女官的一袭‘口无遮拦’,显然再次触怒到了君皇乘荒那颗敏感的心,他拂袖而起,震怒!
莲花台下的仙草灵植都在他震怒的气机之下狂烈摇摆不止。
“本座看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轻水女官周遭气息的压力陡然增大,明明散发着寒雾的水池却是在冰冷沸腾,一条水龙自池中怒然咆哮而起。
青玄女官面色大变,双手飞快结印正要阻拦,可以她的修为,又如何能够阻止君皇乘荒这种等级的存在!
那水龙凝势成形瞬间,尚未而至,青玄身前凝结而成的防护结界崩溃成万千碎片。
声势浩大的水龙自她头顶狂舞而过,在青玄战栗的目光之下,朝着轻水女官的身体穿膛而过。
穿膛瞬间,池水凝结而成的水龙穿过她的身体,自背后涌现而出,却是化为无数凝结成冰的坚硬水珠,如质地上乘的珠玉一般,四处狂溅,撞击出了无数清脆的裂响。
轻水女官秀丽的面容瞬间血色全失,身体更是呈现出触目惊心的尸体冷白之色,分明周身未见任何伤口,可胸腹之间的衣物间却飞速地漫开一层绯红的血色。
她惨白的面容间开始凝结出细雾般的霜意,娇柔的身躯内,传来触目惊心的隐隐冻结之声。
那是她的经脉根骨都在一寸寸地冻结成殇。
青玄目眦欲裂,眼中愤怒的情绪越来越烈:“轻水!!!”
她忙折身过去,手掌蕴起灵力,贴在她身体的瞬间,只觉得掌心为千万冰针狠狠扎入手掌之中,奇痛无比。
光是触碰都如此痛苦,她实在无法想象正面承受君皇乘荒这一击的轻水,此刻身体内部正在遭遇着什么可怕的境遇。
青玄不顾掌心剧痛传输着灵力。
君皇乘荒含怒一击固然残忍到了可以说得上是有失身份了,可到底没忘记轻水女官是沧南衣的贴身女官。
沧南衣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昆仑与仙界之间的关系平衡不可随意打破。
他再如何发怒,都不可能一言不合就将妻子的贴身女官随意打杀了去。
含怒动手之后,君皇乘荒看着轻水那惨不忍睹的脸色,心中亦是起了几分悔意。
可自恃身份,他自然不可能表露半分出来,他威仪万千地立于莲花台上,冷漠寒声道:“不知尊卑,本座便小小惩戒于你,且让你长长记性,莫要再行忤逆之事。”
青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正要说话,手臂却被轻水反手狠狠抓住。
那只手,冷得像冰!
寒冷的体温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了青玄的心里。
轻水遭受一击,面色惨白,可眼底的情绪到底是平复了下来,她朝着青玄摇首微微轻笑。
骂人扎心的本事她比青玄强,她让君皇乘荒不痛快了,如此惩罚也在意料之中。
逞口舌之能,吃苦头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神罚森林乱做一麻,总需要人去收拾乱局的。
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了这里。
她再度缓缓开口,目不斜视地看着莲花台上那个尊贵无双的男人,声音不卑不亢:“君皇陛下当真不撤回东天神殿?”
君皇乘荒当真是厌极了她此刻的态度与眼神,寒声道:“神罚森林此番开启,不知引入多少无辜之人进入其中,若此番暴雨持续的下,神罚森林中的幸存者怕是十不存一!
你们二人能够做到及时止损,借以界碑之力将那灾雨封于一地之中,却从未想过林中无辜者们的性命,你们能够随着你们主子天生冷情绝性,本座却无法做到视我族中仙友们的性命于不顾?”
轻水女官仿佛听不懂君皇乘荒话语之中的嘲讽,当即她抿唇一笑,道:“如此,看来君皇陛下早已有了救人的计划,如此,不如还请仁义无双、救苦救难的君皇陛下早日进入神罚森林,救出其中无辜的幸存者才是。”
淡淡含笑一言,却是让君皇乘荒这一次彻底失了言语。
第一千两百八十三章:意外来客
显然,轻水青玄两名女官的不请自来,算是彻底扰了君皇乘荒清修的兴致。
他到底不能真杀了二女,面色崩得铁青难看至极,终是怒甩广袖,寒声扔下一句‘竖徒不足与谋!’后便独行离去。
青玄将手掌贴在轻水的后背心上,灵力毫不吝啬地灌入她的身体之中。
不过片刻,她的手掌便已经冻得青红发紫了,指关节都无法弯曲,输入轻水体内的灵力也好似惊不起半分涟漪。
她眉头紧皱也难以掩饰目光里的关切与担忧,压着嗓音说道:“君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只可软不可硬,你如此言辞犀利,岂非是自找苦吃。”
轻水女官单膝跪在地上,久久难以起身,她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好似被冰封冻结一般,可怕的寒意在体内经脉之中肆虐不止。
身体只需稍稍一动,身体内被冻结成冰的骨骼筋脉便会难以承受力道而寸寸崩裂。
然君皇乘荒并非真的打算废了轻水,方才那一手御水之术里,六成为破坏之力,四成却为治愈修复之力,身体破坏的根骨与经络,很快又会得到修复治愈。
可即便如此,轻水此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打磨得极薄的冰片,稍稍用力,便会裂纹四生。
君皇乘荒此举,无非是恼怒她擅闯水神殿出言不逊,故此来上这么一手,虽不致命,可能够让她吃足苦头,而且身体行动也大为受到限制。
以轻水如今的修为境界,若无火属性的灵药辅以疗养,也需要数月光阴方能祛除体内君皇乘荒留下的御水之术。
“我这便就言辞犀利了?”
轻水抬起手,摁住青玄的手臂,让她别做徒劳无用之功,她苍白的面容轻轻笑着:
“我行事一向礼道客气,便是骂人亦是如此,话虽听着不大舒服,可到底没有一字是难听得带了脏字的。
可青玄你却不一样,我若不开口,你骂得怕是比我要难听多了,那到时候要吃的苦头可不止这一点点。”
青玄不管她如何扒拉自己的手臂,贴在她背后的手掌是半点没有收回来,她皱眉寒声道:“你别乱动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今日,我便就不该带你来水神殿!
也是,他这样的性子,也就娘娘在的时候,他才会有所收敛,如今娘娘不在,依靠你我二人,又如何能够左右得了他的心意。”
轻水呵笑一声,神色之中带着几分嘲弄之意:“早就知晓这是无用之功了,身居高位者,又怎会理会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不满意见。
只是到底看不惯他这一意孤行的行为,过来骂他这个自私小人两句,心中总是畅快的,所以没有不该。”
青玄面色见恼:“受伤受罚的是你,该心生抱怨不满的也应该是你,怎么你还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她其实心中清楚,以轻水的定性,她自然知晓来这水神殿兴师问罪皆是徒劳,而是知晓她一旦事关娘娘,性子脾气便是怎么也收拦不住,索性陪同她一道而来。
这场苦头,是轻水替她扛下来的。
想到此处,青玄心中愈发不得滋味,道:“你这是在以身践行,教我为人臣子,当忍不乱。”
轻水笑了笑,道:“你脑子里都在胡乱琢磨什么,轻水与青玄本就各有不同,如此便是最好的,我又何必费那心思将你教导成我这般模样,轻水有一个就好了。”
“青玄有一个,也刚刚好。”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
青玄强忍着敲她脑袋的冲动,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黄金海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异动,我此刻十分担心娘娘的安危。”
谈及这里,轻水神情也不由沉凝起来,“黄金海化雨临昆仑从未有过,娘娘与一乘之战,怕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纵然那沈机白带来了卫图的推演命格之说,但我始终不相信,娘娘就这么陨落归去。”
青玄寒声道:“若神主陨落,昆仑天地又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自五尊仙创立以来,从古至今还未有过一名尊仙陨落而身归混沌的先例。
便是五尊仙之一的尧父帝俊,总是失踪了上百万年,也仅仅只是失踪神隐,并未传出其身已然陨落的消息。
在太荒时期,太庚山发生那般灾劫大祸,甚至已经殃及仙界与人间两界,尧父帝俊都不曾陨落归去。
那一乘妖再如何强大,娘娘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在那无人知晓之处。
轻水抬眸看了青玄一眼,接着又道:“我自是相信娘娘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可是君皇乘荒他擅自召唤出东天神殿,娘娘正值鏖战的危急关头。
他如此不管不顾的任意行事,娘娘神魂受此剧烈动荡,即便不死,怕也要遭逢一场我们难以想象的巨劫了。”
青玄心急如焚:“难道就要让我们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娘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轻水满眸皆是秋风般的萧索无力之色,她轻轻叹道:“世人都谓我等为神仙,可真正神仙者,当为娘娘那般层次人物,如此神仙巨劫,无异于逆天改命,又岂是你我蜉蝣之身能够易改的。”
青玄一拳狠狠砸在地上,神情自弃:“娘娘庇佑万世,如今经此一劫,你我二人竟只能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吗?倒也未必。”一道浅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清风过境,拂起二人衣衫裙摆。
轻水青玄眼瞳微张,再度抬首之时,眼前已经多出一人。
那人着一身黑色斗篷,腰间悬着一柄被层层素布包裹严实看不清模样的长剑,虽有宽大的斗篷遮掩,看不清楚容颜相貌,却也能够看出来那斗篷之下,匀称修长,骨骼清奇的身胚。
仅仅只是观其那端正的骨相,便知晓她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美人。
透过那宽大低垂的兜帽,只能在一片神秘的阴影之下,看见一只玉润隽美的下巴,以及线条简约却极是好看的嘴唇。
清风拂动衣裳大袍,轻水眯起眼睛,看到了那黑袍之下对方若隐若现的一只素手。
素手自腕留下一道狰狞切口旧伤疤,五根修长秀美的手指以及手背,尽是数不尽的细细深深伤口旧痕。
那只右手轮廓生得极美,一看便知是天生执剑的手,只可惜,毁得这般彻底,肉眼可见都能够看到那只手仅剩的一种无力感,不禁让人感到惋惜。
轻水与青玄皆见过这只手,那是在仙陵城中见过的。
这个女人与娘娘似有私交,尽管她们二人从来不知娘娘何来的人间女剑修会有私交。
可在仙陵城中,娘娘与此女有过数次密谈,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纵然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曾流露出关于此女的半点身份信息来。
可在仙陵城中,娘娘与此女有过数次密谈,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纵然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曾流露出关于此女的半点身份信息来。
起初,她们二人还以为她是娘娘安排在仙陵城继任下一任城主的人选之一。
可后来继承仙陵城的人成了百里安。
自此以后,她们在这数年间里,也从未再见过此人,却不曾想,今日在昆仑山上,竟是再次见到了她。
近日来是神罚森林开启之日,凡间若有力者,能够依靠自己的本事找到登山之路,进入昆仑净墟,倒也成了寻常之事。
毕竟在此之前,娘娘有意开启昆仑山门。
只是,她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刹那海上的水神殿,那可当真是大为出乎她们二人的意料了!
且不说刹那海浮生繁华之梦有万千,擅闯此海者,无疑皆会再落入永世浮生轮回之中,逐渐忘记自我,忘记一切,迷失其中,然后为海中神性一点点的净化至虚无。
然是这水神殿殿外都有禁制三千,寻常之人便是强入者,在这六界之中,也寥寥无几。
可她竟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们二人面前。
而且看这模样,君皇乘荒竟是半分都未曾察觉。
青玄身体骤然绷紧,对于不速之客,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轻水却不顾身体的剧痛,用力摁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此女修为不俗,怕是在君皇乘荒之上。”
兜帽之下,淡淡的一道视线扫来,女人轻声说道:“不错,我比乘荒那个废物厉害,所以你们二人不必如此警惕担心,毕竟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帮助?”轻水眯起眼睛,正欲说话,却见那黑袍女人抬起手掌,虚虚落于她的头顶往下一拍。
轻水周身骤然一松,委于地面,裙摆四周,一股浓烈的霜意飞快扩散开来。
自她体内,那只顿留的水龙法相感应到外力的干扰,怒然鸣吟而起,却是连那黑袍女人的衣摆都不曾惊起半分,只见她手掌翻转间,一道朴实无华的剑气自指尖弹出。
那水龙法相当即寸寸炸裂,甚至连水雾都不曾观见,便归至虚无。
青玄将这鬼斧神工般的一指剑气惊得双眸瞪圆,大为不可思议。
实在无法想象,这得是将剑之一道修行至了何种纯粹极致的状态,才能够一剑如此干净利落地将此龙斩得半分痕迹不剩。
云容却对于青玄震惊的目光熟视无睹,她的目光淡淡地看着伏在地上面色已经逐渐好转的轻水,平静说道:
“有一点你说得不对,今日这苦头,你并不会吃太久,因为你们会在这里遇见我,所以来水神殿,也并不是无用之功。”
轻水擦拭掉脸色的冷汗,心中亦是为这惊天手段掀起了骇浪,可转念一想,若是此人居心不良,以她修为,何必与如蝼蚁般存在的她们二人如此虚与委蛇。
更何况,虽说只是惊鸿一见,可方才见此人剑气灭龙,其意玄正,剑气如山仰望不可及,如水清而无可击。
观其剑,可识其中郎朗磊落坦荡之傲然风骨,宛若一柄逆境之中磨砺出来的古剑。
若是心机深沉阴险之人,断无法养出如此隽秀的风骨一剑。
仅仅凭借此剑,轻水便收起了心中的警惕与敌视之心。
她相信,无关利益,无关大局,这样的人,确实能够入娘娘的眼,大有资格成为娘娘的座上之宾。
念及此处,轻水面上不敢再有半分不敬之心,但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究竟是何人?”
修为境界远远高过于轻水青玄二人的云容并未以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与她们对话。
她缓缓蹲下了身子,因着角度的关系,那兜帽边缘将她那一弯好看的嘴唇都遮掩不见,只能看见那尖尖一点雪白的下巴。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们家的娘娘。”
便是有着阴影相隔,却也拦不住她那温和含笑如林间风起的嗓音,清清润润,叫人难生敌意。
如此言语,无异于绝望黑暗之中陡然照进来了一束光亮。
听了此话,二女眸光大亮,可到底是昆仑女官,她们心性之沉稳,本就常人难及。
纵是如此,也未失了分寸胡乱求人,也未因为眼前此人身份神秘而继续过分深究。
青玄反倒静下心来沉思一番,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姑娘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水神殿中来,也不可能不问任何缘由地帮我们的娘娘,姑娘想让我们做什么不妨直说。”
“我对二位没有敌意,这神罚森林,我自会为南衣亲自走一趟,只是在这神罚之外,亦有麻烦,二位不得不去处理一下。”
在听到眼前这神秘女子毫无顾忌的唤着他们娘娘的小名,还唤得如此自然亲近,二女一阵牙酸,表情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但同时,心中也再次坐实了这女人与娘娘私下关系不凡的事实。
要知晓,自古以来,她们还从未见过谁,敢直接这般唤娘娘小名的呢。
便是做为娘娘夫君的君皇乘荒可都不敢这般没大没小胡乱的唤。
轻衣问道:“姑娘说神罚之外的昆仑会有麻烦,是何意?”
云容语破惊天:“此番生出异变,背后之人恐有魔族推波助澜,甚至……魔君已入昆仑。”
“什么?!!!”
“什么?!!!”
二女骇然失色,只觉荒唐不敢置信。
云容淡淡说道:“二位不妨细想一下,以着乘荒的心性,纵然为求自保,可他又为何胆敢如此果决地召唤出东天神殿,他如此忌惮南衣,既然东天神殿藏有南衣神魂,他此番行为,就不怕触怒于她?还是说……”
轻水与青玄对视一眼,寒毛倒起:“背后有人早已暗示娘娘已经‘身陨’的消息,而且君皇乘荒他信了!”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章:命格有异
青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如麻的寒意,“可这里是昆仑净墟,魔族之人又怎会到此?”
昆仑净墟十万大山,皆自含天地圣灵之气,任何魔族出现在昆仑净墟之中,其魔息都会受到净化。
纵然有着强大的魔族大君隐藏其中,体内魔气与此地圣气相互排斥,必然会产生强烈的反应,其气息自然也就无所遁形。
云容摇首说道:“此代魔君之心性,非往日历代魔君能够比拟,她想要做到的事,必会打破常理,让人无法想象。”
说话间,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密封好的信纸,说道:“此为多年潜伏于君皇乘荒身边的魔族人员名单,虽说不能尽数将他身边的魔族间谍尽数挖出。
可若是能够尽数除去这人员上的名单,便等同于除去了魔君安插在君皇乘荒身边的七成魔族人员之数。”
青玄不可思议地接过那名单,拆开一看,却见那信纸上所写,竟是密密麻麻,足有几十人之多。
“这怎么可能,魔族之人竟能够做到如此程度?!!这里可是昆仑净墟!”
轻水目光冰冷地扫视着那信纸上的名单内容,呵笑了一声,声音满是嘲弄意味。
“可如若这安插对象是君皇乘荒的话,那便什么不合理的理,都说得通了。”
轻水观这神秘女子的态度便能够猜出,她此番费心而为,显然不会是为了君皇乘荒而有此行动。
那君皇乘荒贵为父神幼子,虽生来就在高山之上,与这世间百川溪流的起点生来就不同。
可他到底为经战乱之苦,生在了一个太平盛世的年代,又有帝尊祝斩这样的珠玉在前,便养成了他那理所当然金尊玉贵的性格。
故此魔族每每想要针对昆仑净墟,总是会在君皇乘荒身上找突破点,这数十万年来,总能够无往不利。
青玄早知君皇荒唐,当年那女魅魔也好,魔族大君的美貌妾室也罢,栽了一次又一次的跟头竟然还不长记性。
青玄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这位君皇陛下当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与能力。
别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暗子布局而不留痕迹属实厉害。
他更加厉害。
能够让别人安插暗子间谍在他身边,整整数十人而不知也就罢了。
还能够在娘娘的地盘上,将这数十人保护得如此周到,让敌方所布下的棋局在我方是半点不查。
这可是比敌方布局者的手段还要高明多了。
虽然这高明的手段没有用在正途上去就是了……
青玄将那秘信上的名单看清楚后,眉头不由越皱越深,“北河星君、东楚神将、文德上神、明知仙君……这些可都是历经天劫成功渡劫飞升的仙人,乃是实打实地身具仙骨者,怎么可能会是魔族?”
云容道:“不是魔族,未必就不会向魔族效忠,上古时期仙魔大战,又有多少仙族在决战之际,倒戈相向,二位不记得了吗?”
轻水亦是觉得震撼,不太敢相信,捏着那信纸的手都在颤抖。
“可是这些仙人都家世出身个个清白,且成仙年限最少着也有数千年之久,各自都有经仙尊祝斩点将升仙,方才可能够安排在君皇乘荒身边任职,前途皆不可限量。
他们又怎会冒如此风险,为魔族所用。”
青玄点头道:“更何况,如今这个年代与当年神魔大战时期并不相同,如今仙道昌隆鼎盛,魔族避居于一界。
正魔两道实力如此悬殊之下,他们没有理由舍弃仙道正途,投身于邪魔之道,一经发现,死罪难恕。”
轻水在经过了初期的震撼之后,也逐渐冷静下来,只觉此事实在是有些荒诞了。
虽知晓眼前这神秘女子并无敌意,可她到底身份不明,来意不明,未必就不是想借她们二人之手,除去君皇乘荒身边的心腹。
只是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她实在想不通这些仙人们有什么理由要叛变仙界。
“今时不同往日,非战争年代,两族各有秩序铁律,想要如当年那般安插暗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其中……是否是有什么误会?”
云容看着她们二人,心中不住叹气。
果然是应了那句‘安不忘危,盛必虑衰’的话。
青玄轻水二人心智异于常人,可在这长达数十万年的仙道太平日子里,并没有让她们意识到来自魔族的危机离她们究竟有多近。
“几乎不可能,不代表着毫无可能性,此事是有难度不假,可若难成事,我手中这份名单又是从何而来?”
轻水美眸微睁:“姑娘的意思是……”
云容淡淡一笑,道:“魔族自古谋划至今,难不成只许他们安插暗子在百家仙门之中,却不允许我亦在他们魔界版图之中种下暗桩。”
她从那个垂败无生机的世界里来到这个世界,肩负着与阿娆相似的命运。
阿娆一步步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弃魔之身,谋得了魔君之位。
她又怎能还如上辈子那般,做一个除了剑一无所有的蒙昧之人。
若是不知筹谋,愚昧且过,岂非辜负了师弟万里背棺相送,予她最后这一丝希望的心意?
“不必怀疑此情报的真实性。”云容淡然起身,“此情报来之不易,以二位的聪明才智,稍加试探一番,便可知晓这情报中的人员名单是否为真。”
青玄与轻水面面相觑,虽说心有疑虑,可到底还是对于这份名单珍之重之的收了起来。
青玄面容复杂地看着她,若是这份名单为真,这份恩情所欠不可谓不重。
要知晓这数十名仙人在上清仙界都有着影响四方的威望与实力,想要将他们的底细查出来,她不敢想象这姑娘安插在魔族的暗子会牺牲多少。
尽管这名单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但青玄仍旧真心致谢道:
“姑娘对我昆仑之事如此费心,来日若姑娘有需,我与轻水必携昆仑上下,对姑娘厚以重报。”
“厚以重报就不必了。”云容低低垂眸,轻轻叹道:“我做这些,不全是为了昆仑。”
其实这份名单并不是眼下拿出来的最好时机,毕竟她还没有全部挖出阿娆埋在君皇乘荒身边的暗子。
此事让青玄与轻水来处理,虽说不至于打草惊蛇,可魔界里的暗卫近年来怕是不可再轻易动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十方城竟会闹出邪神之祸,让师弟的身份暴露在了诸仙眼中。
他又身兼司水神源,如今被关押在昆仑净墟的境土之上,心量狭隘的君皇乘荒如今也不过是被黄金雨的麻烦事分开了注意力。
一旦此事得以了结,他免不了要秋后算账去找师弟的麻烦。
提前将这人情卖给昆仑倒也无妨。
给君皇乘荒找点不自在,省的他整日琢磨着去干那些以大欺小的混账事。
不过好在此番神罚森林的结界已经开启。
师弟虽身陷囚笼,如今昆仑净墟一片乱局,反倒让他置身于安全之地,免了这一场招摇风雨。
至于那沧南衣,想到这里,云容亦是十分头疼。
在前世的时间线之中,她并不记得她命中有过此劫,尤其是师弟继任剑主之位,飞升成仙之后,仙尊祝斩逐渐将手中大权交于师弟掌管。
有了师弟继位仙君之位,平衡仙界与昆仑之间的关系。
昆仑净墟长久以来可谓是风平浪静,虽说当时的沧南衣待任何人都难以亲近起来,但是昆仑净墟与上清仙界却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平和气氛。
如此气氛,即便是当年昆仑净墟与仙界联姻都未曾有过的。
这也就是为何在阿娆颠覆六道苍生之后,不问人间的昆仑净墟会开启山门容接他们夫妻二人的原因之所在。
虽说压制封印黄金海之乱是一件极其长久且艰难的使命。
可是在沧南衣的手段下,纵然黄金海时隔多年会发生一次大乱潮音,但从未有过一次纰漏与混乱。
而今竟是命格有如此巨大变动,从而引得昆仑异象……
怎么看都是阿娆已经将局布置到了昆仑山中来,前世她对沧南衣的恨意可是不浅的,只是那灭世之日,沧南衣并非死于她手。
这份怨恨酝酿多年,怕是叫她所谋不小啊。
如今这沧南衣生死不明,云容可不信这其中没有阿娆的手笔。
试问这六道苍生之内,除了带着记忆重生的那个逆徒,还有谁能够算计到沧南衣这种人物的呢。
这一次的神罚之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将师弟牵扯进来了。
……
……
神罚森林内的黄金雨停了许久,空气之中的潮气未散,四野都弥散着浓度极高的黄金迷雾。
百里安撑伞行于林间,他手中的琉璃伞已经伪装成了寻常纸伞模样,可伞中灵力依旧隔绝着林中大起的雾色,未能让这些黄金浓雾近身。
他偏头看向白少颜,问道:“小白觉得这东天神殿能够支撑多久不下雨?”
白少颜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淡淡说道:“至多一个月。”
“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少颜道:“要想追溯此雨根源,就必须前往回廊天渊的无尽海一探究竟,但是你,不可能办得到。”
百里安自然知晓白少颜并非是在轻视自己,而是自昆仑净墟创造以来,除了昆仑神主,还无人能够跨越得了那片回廊天渊,触及到真正的黄金海。
便是那与九十九有着同级战斗力的守境者燕破云,虽说有着黄金海最强守境人之称。
可即便是他也从未亲眼见过那片神秘的黄金海。
他所能守护之境,却也不过是在那回廊天渊之中的第一百层。
可是关于回廊天渊的传说,却是有着三千层,意味着三千位面世界,常人难以突破。
且不说百里安进入那回廊天渊能够行走至多少层,光是那回廊天渊之中的黄金雾浓度,便是白少颜也无法长久坚持下去。
百里安冷静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也不尽然,在这片神罚森林之中,有妖名曰‘藤隼’其藤结果,为隐息果,服之可避万妖,不为时间任何妖类察觉气息,主人若是想前往回廊天渊,不妨去采摘此果。”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那片神秘的黄金海。
可是服用隐果,却能够避开回廊天渊之内的强大恶妖。
可即便如此,仍旧未能有人穿越过回廊天渊。
这也就意味着,此果服之入腹,是有时限的。
百里安略做沉思,片刻后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便先去寻那藤隼吧。”
白少颜看了他一眼,道:“主人似乎对那隐果并未抱太大的期望。”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我有自知之明,纵然让我寻到了传说中的黄金海,也未必能够让我解决眼下困境……”
正自对话间,忽然山林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枯树齐震,地动山摇,远处甚至还能够听到落石滚滚之音。
百里安语气一顿,凝眸远望过去,在那沉凝的夜色里,他看到几道流矢的剑芒绕着山峰密林疾疾划过。
那是有人在御剑飞行。
而在那数道剑光之后,只见一只黑色的搬山巨猿腾空而起,那巨猿浑身缠绕满了粗如巨蟒的藤蔓,戾气深重至极。
它巨大的手掌张天一抓,正好抓中其中一道飞疾的剑光。
怒吼咆哮声里,它手掌用力握拳,狠狠一捏,掌心之下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血光从指缝里迸溅而起。
而在前头飞快御剑而逃的数人,惊得冷汗狂流,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起来,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经历了一场黄金雨洗礼的山中恶妖,戾气威力比起以往只会更加狂躁危险。
那巨猿明显也是已经异化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
隔着重重迷雾与深远的夜色,百里安微微眯起眼眸,目光似是落定在了其中一个狼狈御剑逃窜的身影之上。
他侧过身子,将琉璃伞递给白少颜,嘱咐了她一句:“小白,你先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白少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似是明悟了什么,并未做其他什么言语,只是安静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伞。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章:敲钟镇鬼
百里安摊手招出天策钧山剑,只是在幻鳞的作用之下,不仅仅是琉璃伞,便是连天策钧山剑也幻化成为了仙剑灵气闪闪的模样。
锋利无匹的剑光划开浓雾,在夜色下拉出一条圆滑流畅的弧度,将那只巨猿继续朝着那数名御剑修士方向探抓过去的手掌横斩过去。
巨猿通体漆黑,就连手掌也泛着宛若生铁般的漆黑之色,生着极厚的茧。
天策钧山剑切掌而过,摩擦出一长串宛若雷电般的火花。
竟是难以切肤入肉半寸。
就在众人暗道怎会有人这般不知死活,他们逃都来不及,此人竟还主动去找搬山猿的麻烦。
不过这样也好,有着这人的牵制,那几人心中更是暗子庆幸窃喜,巴不得他多与那巨猿纠缠久一些。
还未等那几人御剑逃出去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隆隆巨响,慌忙回首张望之间。
却见那一剑虽然未能切斩开来巨猿的手掌,可那看起来轻盈锋薄的长剑与那巨掌相接,却是掀起了千层巨大风浪,整个山峰上的齐齐倒倾。
那巨猿好似被一座山岳倾面撞来,巨大的身体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狠狠晃动倒退,将山中鸟兽惊得乱飞而起。
逃亡的几人之中,有人轻咦一声,似是认出了百里安的身份,“这不是五明宫的剑术,斩焰七式吗?那人是……”
几人之中唯一的那名女子显然也认出了百里安的身份,她眉头紧皱,看样子似是准备折身相助,身形刚有所动作,就被身边一名年轻男子焦急关切地叫住了。
“婵儿!莫要冲动行事!那可是一只沐了雨的九乘妖!我们前去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平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此人既如此好心相助,便随他去吧!我们若不抓紧时间保全自己,只会平白辜负了这位侠义之士的一片好心。”
女子身体僵在远处,面上满是迟疑挣扎之色。
那名男子看出她面色有异,心中不由也升起几分古怪的狐疑,不禁问道:“婵儿,你认识此人?”
苏婵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做答,正想出言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转瞬之间,让她忽然意识到林严独身迎战那搬山巨猿,纵然他是五明宫副宫主之子,面对那已经完全异化的九乘妖,显然也没有半分活路而言。
又何必多做解释,平添麻烦。
她喉咙微微滚动一番,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嗓音微微干涩道:“不,我并不认识此人。你……说得对,他不可能是那巨猿的对手,我们不能辜负浪费这位道友为我们争取来宝贵时机,必须尽快逃离至安全之地才是。”
见她这般说,那青年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的念头,只是不知为何,见她逃走的兴致并不算如何高涨,心中猜想必是她心中那点子不忍抛弃他人独自逃生的念头在作祟。
他正欲当一回坏人,过去拉她强行带她离开此地。
这时被一剑逼得隆隆后退的巨猿已经站稳了身体,口中怒吼咆哮着再度伸出巨掌愤怒地朝着百里安当头笼罩抓去。
逃亡的几人都不忍心去看他血溅当场的凄惨模样,纷纷避目过去。
苏婵神情一紧,看那神态似是想要过去,可是面对如此巨猿的死亡威胁之下,冰冷的身体却是难动半分。
她也随着众人侧避开眼眸,嗓音哑涩道:“卢吉哥哥,我们走吧……”
“吼!!!”
话音刚刚落定,她便听到山的另一边传来巨猿的恐怖怒吼声,震天动地里,一时间竟是爆气一团亮如白昼的剑芒。
电光火石之间,苏婵看到了面对巨猿那震天一掌的拍击,立于巨掌之下渺小如蚁的那青年,竟是毫不退惧,迎着死亡的巨风执剑而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都未在那青年眼中看到任何凛然的战意,目光是随意而散漫的。
可他一剑斩出,难以割裂巨猿手掌的剑锋再度擦除千万道激烈火花,简简单单的一剑,使用的仍旧是五明宫最基本的剑术斩焰七式。
可是这一剑他却斩出了沧海上击九千里的绝云滚走之气势,看得人澎湃不已。
于此同时,他以左掌掌心贴于剑锋另一端,剑势横斩而出的瞬间,掌心切开一道飞溅的鲜红血液。
剑气与鲜血相触相激,如同焰电为之点燃一般,顷刻之间,炸裂出了五光十色,剑芒有着崩天之势,映耀星空,爆裂声四起,纵横过处,剑气沐浴电芒雷焰如若雷神。
那剑芒雷火顷刻之间便将巨大的山猿蔓延包裹其中,百里安目光低垂,手中剑锋一挑,正正挑中山猿缠绕于手臂间一串粗狂的藤蔓之上。
腕收剑起,倾天剑火之中,那藤蔓之上所结下的无数颗葡萄大小的果子如雨一般簌簌而落。
百里安随手扔出腰间乾坤囊,剑气牵引之下,那无数果子皆落入那乾坤囊中,一颗不剩。
浑身沐浴着雷火痛苦咆哮的山猿见此一幕,更为暴戾愤怒,怒吼着就要冲上前来。
百里安眯了眯眼睛,反手一剑轻轻点出,他凌空而立,手中送出去的剑正好虚虚点于那山猿的眉心之处。
那山猿好似看不见他手中剑上的锋芒毕露,狂暴之下,竟是丝毫不惧,主动撞上那剑,恨不得将百里安撕成碎片。
百里安身姿凌立不动,他朝身后方瞥过去一个淡淡的眼神。
山猿浑身一僵,宛若被什么天地法则所囚困住一般,口中的怒吼声也戛然而止,竟是被那目光盯得脊梁一寒。
百里安看到了它眼底流露出来的恐惧情绪,便验证了心中所猜想。
果然,血羽河能够压制异化影响妖类心智的黄金雨。
他以魔河之力炼化入剑,牵血为引,斩其异魂,确实能够让这些妖类寻回一些神志。
百里安轻笑一声,他略一收剑偏转,以剑身在那山猿的巨大脑袋上轻轻一拍。
剑身与头颅相撞,发出阵阵洪钟之音。
这正是斩焰七式之一。
敲钟镇鬼!
依旧敲出了不同凡响的韵味。
山猿如被雷钟天音击中,双膝一屈,轰隆隆地跪在了群山之中。
山猿周身剑火难灭,焚身痛苦之余,却也从百里安身上所散发的威严敲打里感受到了一丝善意。
它不敢在此多做片刻停留,甚至连身上被抢走的隐果都不敢再去抢回。
身上的藤隼在它身上越缠越紧,似是在催促它赶紧离去。
很快,山猿裹着一身焰火雷电,在山林之中狂奔逃窜远去。
追杀者反之成了奔逃者。
前后也不过相隔两剑罢了。
原本准备御剑逃走的那几人,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太快,宛若做梦一般不可置信。
遭受黄金雨感染异变的九乘妖,竟是就这样给人两剑逼退了去?
他们这一路逃亡下来,百人队伍给那山猿屠戮杀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他们几人。
他们全无半点反击自保之力,此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如同戒尺教训‘顽童’一般,将之给随意打发驱赶了……
要知晓,他们那百人队伍之中,可亦是有来自上清仙界强大仙人引路的。
危机已经接触,众人御剑降临至山林之中。
苏婵收回身边灵剑,立于密林之中,神情怔忪震惊之余,可是看到百里安性命无恙,她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下。
毕竟她对林严并非是全无感情,一个至诚炽热独爱她一个的男人,模样还生得英俊不凡,身份尊贵,性情却极为温顺极好掌控的小少爷,足以令这世间大部分的女人动心。
只是她清楚知晓自己与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子差距在哪里,亦是明白林严的父母对她抱有何种想法。
她虽出身贫困,她自己也知晓自己出自于一个草根家庭,自入大泽京都以来,她一步步行得有多不容易。
她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能力,从那些对她白眼之人身上赢得了应有的尊重与礼待。
苏婵自认为自己的骄傲与那些富家子弟大不一样,她的起点比任何人都低,却能够走至相等的高度,走出另外一番天地,这让她足以比任何人都要骄傲。
觉得自己比那些坐享其成的权贵之子都要了不起。
所以对于林严这样的仙族子弟的追求,她并未向其他凡俗女子那般,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她知晓也是自己身上这种子清高的韧性对林严这种初尝情事的小少爷有着致命性的吸引力。
对于林严,她无疑是喜欢的。
她喜欢这种纯良无害,单纯又好掌控的仙族少爷,她自认为她的喜欢与他的身份背景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他能够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他也足够懂事。
但矛盾的是,自尊心过剩的她,并不喜欢林严那高不可攀需要她去仰望攀附的身份。
初时在泽国学宫之时,她与林严在一起后,学宫同窗对她艳羡不已,只是在那艳羡之余,更多的是猜忌、暗中蔑视、诋毁。
认为她这种山沟贫瘠出来的女人,何以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说什么自身勤苦过人,心智坚韧,说到底还不是靠爬上男人的床来成就自己的名声。
心高气傲如她,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就这样被人三言两语一棒子打回原形。
逐渐的,她对林严的好感慢慢演变成为了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
此番来神罚森林,也是她的主意。
她本意是独自前来,向所有人证明,不依靠任何人,她在每个方面都能够做到独自完美。
可耐不过那小少爷赖死赖活担忧她的安危非要跟随。
在不久前,二人还吵了一架。
恼怒之下,她寻了一个机会在与林严苦战恶妖的时候,趁他不备甩开了他。
反正他这样的仙族少爷,身边仙卫只多不少,少她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后来,她就在山中遇见了卢吉。
卢吉与她是幼时旧友,与她一样出自于那片穷苦贫瘠的山沟沟之中。
只是卢吉与林严不同,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上乘的灵根,只是做为邻家的兄长,给她带来了启蒙的帮助,让她了结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番广阔的天地。
她是追随着卢吉走过的脚步与背影,他就像是她灰暗人生里一盏有着明确方向的灯火。
苏婵并不否认,尽管自己喜欢林严,可林严却在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层次里,他们的见识与圈子永远不同。
她与林严相处在一起,尽管能够稳稳地将林严掌控在手中,可她是聪明人,残酷的现实让她清楚,她与林严在一起,不过是林严在向下兼容。
再看如今这样子,林严竟是还有所保留。
她从来不知他竟还有着如此实力。
苏婵在心中自嘲一笑,她平复了一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思索着等下林严过来时,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眼皮却是狠狠一跳。
竟是发现两剑逼退了那山猿的林严御剑降临山林后,只是投来一个淡淡的目光,确认这边几人无恙后,便收起了手中的剑,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准备离去。
在这段感情上,林严展示出来了首次干净利落的作为。
那冷淡的眼神让苏婵感到无比的陌生,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麻麻地爬上心头。
苏婵皱了皱眉。
往日她与林严吵架闹脾气从来不会超过三天,因为林严总是能够在三天内铺好完美的台阶让她下。
可是眼下,他分明看到了自己,却又无视自己。
苏婵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新学来的欲擒故纵的手段,但林严的行为是真的让她感到生气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性子。
既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婵冷着脸,折身也欲走。
可刚没走出两步,袖口一紧,却是被身旁的卢吉拽住了袖口。
“做什么?”苏婵语气不耐。
卢吉被她这古怪的反应惹得怔了一下,旋即愣愣说道“婵儿,咱们要寻的隐果,全给方才那位收走了。”
苏婵蓦然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她入神罚森林之前,也从未想过会面临如此祸事,落了一场黄金雨的恶妖们危险程度更甚从前百倍!
身边同伴个个死于非命,这让苏婵完全断绝了猎捕妖兽的想法,便与卢吉约定,一起去寻那隐果服下,静待此次危机过去就好。
为了这隐果,她们这批队伍不知死了多少人。
难不成要让她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