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四十章:方外
听着这熟悉灵动的嗓音,青玄与轻水二人身躯同时一震,轻水甚至想要下意识地遮掩百里安的身影都已经来之不及。
只见山间远处跃来一只胖乎乎的小白虎,四肢短小且肥的跃于林间,速度却丝毫不受腿短的影响,快若疾风地奔了过来,直接穿过两人中间站立所留缝隙,虎头虎脑地撞进了百里安的怀中。
别看这小白虎一副身量小未长开的小模样,这远远撞过来,冲击力倒是不小,将百里安撞得忍不住后退两步,才堪堪将她接稳。
怀中的小老虎似是担心百里安将她给随手甩出去,毛茸茸的长尾巴软软紧紧地如藤蔓般缠上了百里安的手腕上。
纵然是幼虎状态,可小白虎的脑袋比起一般的小动物也都要显得格外硕大,在百里安的怀中拱来拱去。
像是某种猫类迷恋猫薄荷一般,恨不得将脑袋揉进百里安的骨头里,死命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青玄、轻水目瞪口呆:“小……小殿下,您怎么来了?”
小山君素来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平日里都是好生将养在东天神殿之中,亦或是偶尔入人间仙陵城,借以鬼山气息镇压她心脏里的那颗恶魂指钉,方可保全性命。
此境为昆仑净墟的外围仙山,对比人间而言,虽说灵力充沛,可对于小山君而言,想要压制她体内的沉疴旧病,却是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小山君极少来外山,自从三年前从仙陵城回昆仑净墟后,便一直居住在东天神殿之中未曾外出,纵然是青玄、轻水两名女官,也基本见不到这位体弱多病的小山君。
如今她出现的离奇且突然。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青玄今日带此子归山的?
山中知晓这消息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小山君居住在东天神殿之中养病,根本就极少与外人打交道。
青玄与轻水面目近乎狰狞起来。
究竟是哪个猪队友将消息泄露出去的?
这小山君虽说身娇体弱,可脾气上来了,执意要占着自己喜欢的一个物件儿,青玄轻水可真拿她这副病弱的身子没办法。
谁敢磕着碰着她半下啊。
听到青玄轻水二人的问话,小老虎埋在百里安怀里的大脑袋没有抬起,头也不回的回道:
“啊,这个啊,我是从我阿娘那听来的,她说她将那个好闻的小哥哥让青玄带回昆仑净墟来了。
我原以为阿娘终于又要收徒弟了,很开心,可又听阿娘说这徒弟是收不成了,得带去珈兰洞中关押看守起来。
嗯……关进珈兰洞的人十死无生,我担心日后见不到了,所以特意来送送他。”
青玄:“……”
轻水:“……”
所以这个猪队友竟然是昆仑娘娘吗?
二女心情沉重且疲惫,她们锤了锤自己的脑门,头疼道:“小殿下,此举不合规矩。”
她们担心小殿下胡闹,因为心中偏爱,硬要庇护留下此子,定然会触怒天界,让娘娘两难。
百里安也觉得她在胡闹,他拎起小山君后颈的那一处皮儿,将她一把给提了起来。
这种身体被提起悬空不着地的感觉,似是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分明是山林老虎猛兽,可胆子却小的像一只猫儿。
小山君眼睛圆瞪睁大,似是受到惊吓,前后四肢厚软的短爪子并用,一把抱住百里安的手腕,尾巴还缠在他的身上,手背还能够感受到她软而温暖的圆圆肚皮因为呼吸而起伏不定。
分明自己主动撞上门来的,百里安可没有主动招惹任何人,可那头的青玄轻水二位女官看到百里安将她们的小山君提起来的瞬间,那眼神欲裂,一副自家小狗崽被偷狗贼给端走了的愤恨模样。
百里安忍不住调笑了一句,道:“在下与小殿下也不过是数面之缘,泛泛之交,怕是当不起小殿下特来相送。”
百里安还没有自恋到能够让人人喜爱的程度。
当年初时不觉,如今百里安倒是能够品出几分端倪来。
他与小山君殿下非亲非故,之所以能够得她这般好感亲近,自然并不可能是那荒诞的男女之情。
更多的,怕是因为他身负血羽河,当年在仙陵城中,他曾彻底引发血羽之力,遥在百里之外的小山君便是为他身上的血羽气息吸引了过来。
她这般喜欢嗅他身上的气味,也不过是迷恋那血羽的味道罢了。
小山君身上有仙骨,浊气已清,玉骨灵清之相,只是百里安看得出来,这仙骨并非是她自身修炼所生,反倒带着娘娘的圣意气息,多半是娘娘分予了一道仙骨给她。
她身子太过孱弱,难承其仙力,肉身又与那魔族圣物百夜洛书相熔。
承仙骨玉清之相,可血肉却是融合了魔君血骨所化之书。
仙魔二力,共存一体,相互兼容又相互排斥着。
小山君能够以着这副身中恶魂钉的残躯存活至今,实是毅力惊人,常人难及。
百里安知晓她所求的是寒羽池,只是他暂且还不知晓如何将魔化的血羽河度化成纯粹的寒羽,如若不然,借以她炼化体内魔气,凝练出属于自己的仙骨倒也无妨。
小山君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把骄纵自我,她注意到了青玄与轻水的表情,她又道:“青玄轻水你们且放心,我就来送送他,知晓他是天界重犯,不会任性让你们将他留给我的,我就送送他,不做其他过分的事。”
娘亲虽然疼爱她,但同时她也敬畏昆仑神主,事关昆仑净墟的名誉,她即便是再如何喜欢百里安,也不可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来。
听她这般说道,青玄轻水二女这才松一口气。
可未过多久,又听她们的小殿下哎呀一声,问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呀?”
百里安手掌被雷电撕裂的伤口分明极为醒目,四只爪子紧紧抱在他手腕,仿佛才发现那伤口似的,虎脸满是惊奇。
百里安也不知晓她在惊奇个什么劲,正要说话,却见这只外表看着乖巧老实,骨子里却很不安分的小脑虎伸出那粉粉嫩嫩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起了百里安掌间的伤口。
青玄轻水二女:“!!!”
不是说好不做其他什么奇怪的事吗?
为何还当起了舔虎来!
方才百里安徒手捏握银链,那月光锁与青玄腰间的笼玉相连接,笼玉之中深藏娘娘遗留下来的琉璃紫电之力,能够使得手掌绽裂不说,那雷力甚至能够沿着肌肤寸寸侵蚀其中,从而从内部撕裂筋脉游走于体内。
小山君舌头轻轻舔弄几下,竟是将伤口之中存留的雷威尽数舔舐精华了个干净,被她口水舔过的绽裂狰狞伤口,竟是逐渐愈合光滑,只留下数道浅浅的痕迹。
青玄眉头大皱,心头拧得死紧,这尸魔之血对于生灵而言可是剧毒。
纵然那小子如今修为尽数被封,可此刻只要他想,低头在小殿下身上咬上那么一口,互食鲜血后,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小殿下赐约成为自己的后裔!
想到这里青玄后背不禁惊出一声冷汗来。
昆仑净墟将在今日之后,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尽头地将他关押封印,就像是封印尸王将臣的心脏那般。
此子难免怀恨在心,而报复昆仑净墟最好的办法,赐约无异于是最好的一种。
这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刚翻涌上心头,那头的百里安却是慢条斯理地扒开小山君那毛茸茸的厚爪子,手指在她柔软的肚皮轻轻一挠。
擅于同小动物们打交道的百里安极为清楚它们的痒痒肉在哪里。
小山君瞬间破功,顶着那颗肥肥的虎脑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缠绕在他手腕间的尾巴也随之松落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回了少女形态。
百里安提起她的一只爪子就将她扔还给了青玄,“贵山的小殿下身体矜贵,可得好生看顾好了才是。”
青玄紧紧抱住小山君,唯恐她又胡乱跑掉了,见百里安竟是没有要加害她的意思,心头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轻水很是客气地向百里安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然后揉了揉小山君的脑袋,眉眼微弯地眯起来。
她身体压低,近距离地打量着自家的小殿下,眼神之中带着几分不解的探究之意,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小殿下你……似乎主动……”在引诱他向你赐约啊?
小山君虽然足不出户,可是着并不意味着她是无知之流,她悉知这六道众生灵的习性与特征,强大与弱点,这些都记载在了她腰间那本百夜洛书之中。
青玄能够想到的事,小山君不可能想不到。
她这般毫无防备地贴上去,去舔舐他掌心的伤口,看似是为了拔出他伤口里的雷威,可实则却是在舔食他的鲜血。
她似乎期待着,他张开利齿,朝她咬来那么一口……
小山君用那双澄澈的漆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神情懵懂不解:“我似乎主动什么?”
轻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最终还是没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们的这位小殿下,素日里看起来乖巧,心大到仿佛仿佛什么事都装得下。
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轻水却总感觉其实天大的事好像都与这位小殿下不相干似的,在这纯良无辜弱幼的少女外表之下,似乎没有一丝赘余的感情。
这一点性子她随了她的母亲,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头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轻水无意逾越去探究小山君的真实世界。
她并未多言什么,反正那少年并没有青玄想得那般卑劣,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既然小殿下想同行,那便一起吧?”
小山君面上笑着,看了一眼轻水手里的银链,眯了眯眼,表情几乎是有些天真的。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手里的那根银链,期待地轻声问道:“这个可以给我吗?我不会到处乱跑的。”
小山君的嗓音透露着明显的期待,可轻水看着她的眼睛,却是看到了一派死水般的平静。
轻水诧异了一下自己方才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错觉感,问道:“小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小山君仰起那张精致的俏脸,思索了片刻,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良久,她面上渐渐浮起一点笑意,那一点笑意缓缓扩散连天,最后连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里都盈满了清澈的眼波。
“嗯……只是觉得有些怀念罢了。”
轻水不知她在怀念些什么,只是知晓这小山君身中恶魂钉,有时候思绪总有混乱之时,也不知是否是继承了那手指主人过往零散的记忆。
有时候她总是会说出一些词不达意的发言来。
轻水并未过多的在意,这银链在谁的手中并不重要,她也未拒绝小山君的要求。
小山君接过那银链后也老实了下来,随着青玄她们一起护送百里安前往那所谓的珈兰洞。
穿过这片山道,耳边的人音恍若瞬间远去,百里安发现青玄与轻水二人足下生有神法道韵,一步行之,颇有几分缩地成寸的古韵。
身边郁郁葱葱的景物蜕变而去,深春十分转瞬之间成为了一派皑皑白雪之景,隆冬季节。
苍茫大雪,一望无际,迎面吸入肺部的第一口空气,都是冰冷的味道,宛若无边无际万古不化的冬雪气息。
干净冰冷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后,不禁从味道上,给人一种无边孤寂之感。
天空之上的三颗烈阳依旧存在,却在这隆冬严寒的大雪里,没有半分温度落下来。
那刺目煌煌炎芒也消失不见,那三颗太阳就仿佛从立体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片体形态,一步行到了对面。
那太阳就像是印落在纸张上被人给翻了一个面,露出了一个极端的反面来。
那是三颗巨大的黑色球体影子轮廓,格格不入地印拓在天穹宇宙之中,诡异,漆黑。
在这片世界里,太阳失去了散发光芒与热度的能力,可这茫茫无尽的昆仑雪山上,却依旧明亮如白昼,黑夜沉寂在天边的地平线上,似乎还很遥远。
纵然行走过无数禁地的百里安,都未像现在这般给他带来如此诡异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踏足在了真正的方外之境里。
这里人烟稀少,不见任何屋舍文明。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真水
极目之下,尽是一派苍茫琼银之色,远处冰川宛若一座巨大的冰雪巨人通体洁白地矗立在这片天穹之间。
这壮丽的画卷,纵然是在那旷阔无边无际的亿万星辰宙宇之中,仍显倾世大气之姿,雪寒之中自有天地玄黄,冷冷俯瞰苍生。
连绵起伏的云山絮岭缠绕冰雪银山间,宛如浮动在海上的冰山。
冷色的星辰光辉照落挥洒在银色的山峦间勾出了鲜明磅礴的轮廓。
昆仑雪巅之高,不见其顶,望不至尽头,好似是从万宇之中自然生灵而出的磅礴大山。
山体间只见流云奔涌,寒意浮动,滚滚的云流跃然山头翻腾而过,直泻深谷,似流水瀑布,壮阔苍穹真真是一派无边气象。
凛冽的寒风袭面,如一把把锋利的剑刮过脸庞,生疼无比,这片地方的荒凉寒冷是逐渐浮起来的。
就连百里安这般对鲜血极为敏锐的嗅觉到了这里,似乎都被冻得麻木,甚至都闻不到自己衣衫间沾染的血气味道。
在这片苍茫大雪地里,看似半分生机不显之地,其实也并非完全渺无人烟。
百里安甚至能够看到一些妖仙后裔一脉在山中留迹而行,有的做仙民打扮,有的一身素净白袍,看起来像是昆仑净墟之中的强大修行者。
在雪山半腰间,有着一处天然开辟出来的露天洞府,洞府前设有一座巨大的平台,台中央立着一尊巨大铜金鹿鼎,鼎中蒸腾着芸芸丹气。
在那鼎前,又立着三名玄衣道袍打扮的道士,着三名道士容光焕发,手拿拂尘,周身玉霞仙气环绕,自有一番仙风道骨之相。
雪山之中留迹而行的仙民们,最终目标皆是这间洞府,他们来到这洞府前,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衫。
他们庄严肃穆地取下自己的发冠与簪,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衣袍脱下,身上一切杂余的玉珏配饰都尽数退去。
最后仅剩下一件单薄的禅衣,在这凛冽的山雪寒风之中,人人冻得脸色苍白,身体更显单薄。
昆仑净墟的寒气侵体,便是仙人也难以在不施以灵力护体的情况下,长时间在这里逗留,身体血液也难保不会有失温的危险。
利于巨鹿丹鼎前的三名仙人,纵然衣衫也穿得十分单薄,可他们身后鼎下便是那熊熊燃烧的仙火。
光是看他们那容光焕发的面色,便不难猜出,此间山雪寒气对他们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
随着一声钟响,那些禅衣单薄的仙民们纷纷拜倒跪伏在地,姿势虔诚地就像是一群正在祈祷神明眷顾的凡人。
这可是一个稀奇景象。
昆仑净墟中的仙民生来便是具有充沛的天地山河灵力,能够居于此境者,非尊既贵,纵然是上清仙界的仙人,挤破头颅也想来此昆仑一游,寻找机缘。
妖、道本属两类。
他们可并非是寻常的凡夫俗子,竟也会如同寻常寻常人家的百姓一般,对着道仙行如此虔诚之礼,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些。
鼎前三名道人手中拂尘轻轻一挥,身后丹火猛然大涨而起,他们衣袂飘飘,席地而坐,开始讲经。
其中一名仙骨最年长者,并未随那二人讲经,而是手持金钟,金钟倒悬于手掌之上,其中盛满了清澈的灵液浮水,液体清澈。
道人的手端得极稳,可那水面波纹自游,有隐羽漂浮其中。
远远观去,其气息竟有些类似于净化过后的血羽河。
那名年长者以手指轻沾金色小钟内的符水,在一阵讲道声里,有着仙民相继上台,双膝弯曲,跪伏在了地上,额头贴在自己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地嗑首着。
“恳仙师垂怜。”
“恳仙师垂怜。”
“恳仙师垂怜……”
上台的仙民每嗑一次首,口中便会虔诚无比地奉献上这样一句话来。
只见高高在上的那名年长的道士仙师身下过长的衣摆轻轻拂过干净不染纤尘的玉石台阶上。
他面容淡然,似是为了能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身下那人卑微伏地跪拜的虔诚之心,他微微弯着腰。
那仙民反复嗑首,堂堂昆仑仙山遗族,竟是一副如此低微如草芥信徒的模样,不断嗑首祈求眷顾。
而台上之人就那么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侧过脸颊平静地看着他。
直至他足足嗑首十余次,那名仙师这才惜字如金地开了口。
“起。”嗓音模糊而缥缈,颇具出尘无情之意。
跪伏在地的仙民如奉天听一般,面上虔诚之色不退反增,他微微起身,不敢抬眸去看,闭上眼眸恭顺地微微将脑袋抬起。
道人仙师将那沾染符液的手指轻轻叩点在那人的眉心之上。
倒也未见任何稀奇异象发生,那名仙民却如获至宝一般,眉眼之间欣喜若狂,却唯恐扰了论道经讲。
他压抑着激动之心,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伏下去认真倾听。
每次上台相继嗑首者,嗑首数量并未有明确的规定,有的嗑首一下便可起身,有的嗑首数百下方可得到那一声‘起’。
百里安观得仔细,那些修行根骨较弱者,一般只叩首一次便可,那道人仙师也不知是有意磨砺那些根骨上乘奇佳的天才骄子还是如何。
对于那种百里挑一修为上乘的妖仙一族,便是让他们嗑首整整百次。
他便稳站高台,十分耐心平静,眉目平和地侧耳听着他们的嗑首之声。
台上那三名仙师身上气息,不似昆仑所有,其仙骨清气,反倒更像是上清仙界的人。
对此百里安道士并无多大意外,毕竟昆仑与水神已结红叶之盟,水神乘荒本就是上清天界之神。
他手底下统帅仙臣无数,他的子民留迹于昆仑净墟之中,也不足为奇。
只是让百里安不能理解的是,君皇乘荒与昆仑神主一者为夫妻,二者共为五尊之一。
比起那个天生条件优越,主要是拼爹坐上尊仙这个位置的君皇乘荒。
昆仑神主在五尊仙之中,低地位实力格外超群,便是连桀骜的阿翁,都自愧不如。
而在仙陵城与十方城中与这二位的数面之缘,让百里安也知晓这位君皇陛下与昆仑神主之间的差距何止是隔了几个银河系。
可为何,在昆仑净墟之中,娘娘的子民竟会对仙界之人这般恭顺虔诚,如此反常?
百里安听着那玄而又玄的讲道之音,不解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玄压根就不想再搭理百里安,轻水倒是极有耐心,正欲开口,却被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次与百里安交流机会的小山君给抢先开了口。
“那是真仙教在传道授业,那年长的道士名唤真羽,实力卓然,天赋异禀,他手里的那金钟是仙尊御赐之物,名唤‘道德钟’。
此物有着长锁光阴不灭之力,其中所盛放的灵液,便是寒羽池内的池水。
当年阿爹他将寒羽池输给魔界,仙尊先见之明,早在池水之中盛了一钟池水。”
难怪百里安在那金钟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原来是寒羽池的池水。
小山君话没有说完,继续道:“只是寒羽池自生灵脉,奇珍奇贵,池中之水,若是离池,自失灵力。
唯有那金钟至宝,盛来如此小小一钟,方能留存原本的灵力与作用。
唯有真仙教中得天独厚的仙师以灵符入液,方可催化其力。”
“只是纵然留有这小小一脉池水,可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甚至难以供给一人渡劫净化妖骨,炼化出仙骨来。
可若无寒羽池的灵力净化妖仙一族身上的红尘浊息,这山中仙民迟早便会为这昆仑净墟内的圣灵之气净化成虚无。”
“故此,才会选出真仙教中杰出优秀的仙师,借以金钟的符水来为大家叩灵。”
“叩灵?”
小山君嗯了一声,很悉心地为他解释道:“就是方才你看到那仙师点他们眉心的动作,若无叩灵,他们体内的浊息会发生肆乱。
这样一来,就无法继续生活在昆仑净墟之中,可他们若是一旦失了昆仑净墟的庇护,去往适合他们生存的人界中去,迟早会为人间红尘气息浊化,彻彻底底的沦为妖族。”
“这并不是仙尊大人和母亲所希望看到的场面,如此一来妖仙一族当永远没落断代下去,而去往人间沦为妖族的妖仙子民们,也极有可能沦为魔界利用,沦为一代妖魔。
纵然避免了此等命运,在天帝法则之下,他们一旦离开昆仑净墟,身上便会落下仙尊金印。
命运与寻常妖族一样,若是想飞升渡劫,再想成仙,那就需得像人间仙门里的修士认主,献出灵身,用以熔器,主人飞升,则妖飞升。”
“而这叩灵,对于昆仑净墟的妖仙子民而言,每个人每隔百年需进行一次,新生的妖仙一族从出生之日就要行此叩灵之礼,故此像今日这样的仪式,几乎每隔一月,都要进行一次。”
百里安看了一眼那巴掌大的小小金钟,不解道:“每隔一月便进行一次叩灵礼?整整三十万年来,就依靠这小小金钟里的池水?”
小山君摇首失笑道:“如此低浅的分量怎么可能撑得过整整三十万年,真仙教成立于五万年前,这叩灵礼也是三千年前才开始进行的。
原本间隔时间病并没有如此密集,所以在此之前,山中仙民大多皆是在依靠我母亲的神力度日。
只是每每乱潮期间,我母亲对于山中仙民无暇顾及,从而导致许多仙民难以忍受妖气浊息的爆发之苦,从而总有些族人们试图擅自逃离昆仑,从而沦入妖道,为人不齿。”
“直到六千年前,这真仙教中出了一位天生有着沉凝固灵,灵相神识沛然的天才人物,也就是如今这位真仙教大师兄真羽。
他十岁那年,觉醒真水灵根,天生与那寒羽池的灵液相亲,能够以自身的灵力化符入水,从而让那金钟之中近乎枯竭的灵液有着再生之相,成生生不息之景。
虽说无法真正地帮助山中仙民飞升渡劫,炼化仙骨,却也能够让他们安稳的居于山中,免了颠沛流离之苦。
所以近年来,也算是解了我母亲的苦累之危,而真羽在真仙教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深得我爹爹的器重呢。”
百里安竟不知昆仑净墟失了寒羽池,处境竟会变得如此艰难。
纵然小山君将那真仙教的大师兄夸得天纵奇才,可百里安觉得比起这位大师兄。
反而是那位昆仑神主更为伟大了不起,整整三十几万年,她竟是在没有寒羽池的艰难条件之下,支撑起了全族避免妖化的命运,予之桃源,护其安乐。
只是叩灵便叩灵,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做什么?
百里安忍不住继续问道:“这山中仙民,既然能够化形,便意味着灵窍智慧大开,比起寻常凡人,悟性心性可谓至佳,妖仙与道仙本就殊途,何以还需要真仙教的人在此讲道授精。”
百里安见那些仙民年少者尚且不论,就连那些开蒙亦有千年之久的仙民者,竟也在其中听道听得如痴如醉。
隔着风雪,百里安在那两名仙师口中也听了个大概。
皆是讲述一些但求众生平等,奈何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为妖者,虽存善心却天生恶念如影相随,稍有不慎便会根深蒂固。
善在昆仑净墟皆出妖仙流派,天生妖灵二力共存,虽曾有寒羽池为他们洗涤净化心灵,从而渡劫成仙。
可后痛失寒羽池,虽为昆仑之大不幸,却也劝诫大家莫要因为这身外之失而自弃绝望。
修道在于修心,纵然痛失寒羽池,却也实为上苍为他们的考验。
若先苦其心智,再欲要完全驱除恶念,本心稳定如山不失动摇,便以身入道守境。
斩恶妖,斗因果,与命争,与命斗。
虽不具仙骨,却秉正仙之心。
以正心,证仙道,护苍生,守使命,当为真仙也。
听得久了,百里安觉得那两名道士倒是不像是在传道受教,反倒更像是洗脑鼓舞人心。
口才确实了得,深知这些仙民们心中执念何在。
口若悬河之间,便将他们说得热血沸腾,在这永久失去寒羽池的残酷事实真相里,他们又好似看到了新的希望与出路。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恶妖
百里安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恶妖,是什么?”
青玄神色微变,似是担心百里安在有心套话,正欲阻止小山君继续说话,。
谁知她那小嘴溜开了就收不住,几乎是无缝连接收着百里安的问题。
“恶妖啊,就是被父帝封印在黄金海之下的恶妖种族,与天生灵力的妖仙不同。
恶妖天生怨气,弑杀邪恶,冷血怨重,他们对除了自己以外的种族都有着极为强烈的敌意与杀心。
恶妖一族,种族数量格外庞大,若是借以黄金海的力量将之镇压,怕是又得生出一个魔界这般庞然的妖族存在。
父帝陨落身归混沌之后,这守护黄金海的责任就落到了我们昆仑的头上来,我母亲就是这黄金海的守境人,镇压着百万恶妖,不让其为祸人间。”
百里安问:“所以,君皇娘娘便也因此让自己的子民以斩杀恶妖为己任?”
这回青玄倒是抢先在小山君前头开了口,严厉道:“你把我们娘娘想成什么了?她岂是那种将自己子民后裔推至风口浪尖的无情上位者!
她创昆仑,居六道不守之地,便正是想为这天下无处栖身的妖族一方安乐净土,又怎会让自己的子民深陷危险之中。”
轻水笑道:“守护镇压黄金海,娘娘从未要求过任何人去分担她的使命与义务,只是古有一位妖仙一族,行杀生之道,立于黄金海畔十万载余,斩恶妖无数,立无上功德。
在未经历寒羽池的帮助净化,自娘娘以来,成为了第二位以自身力量炼化仙骨的妖仙者。
昆仑仙民本就以娘娘是黄金海的守境人而引以为荣,自那名妖仙出世以来。
成功成为黄金海的守境人而渡劫成仙,山中仙民更是为成为守境人而心心向往,奉为无上荣耀。”
原来如此,难怪这些出身高贵的仙民们会为这些道人真仙们煽动得这般虔诚恭顺,狂热向往。
昆仑净墟失去了寒羽池,那也就意味着断去了妖仙之路,而进入黄金海斩杀恶妖,却是另辟蹊径的一条荣耀奇道。
更有君皇娘娘珠玉在前,圣人引路,如何能够不引得这些仙民神醉心往,驰志伊吾呢。
那真仙教的教徒,倒也会钻研他们的心之所向。
妖仙斩恶妖,纵然是在昆仑净墟这种方外之境,也难免落了六道之中正邪对立的俗套故事。
听了个大概,百里安便对这真仙教不再感兴趣。
随着青玄轻水二人一路同行,他也终于来到了珈兰洞。
珈兰洞,建立于一处小寒山之巅,不见鹤鸟踪迹,下临怒涛冰河大江,涛涛江水,尽是隆隆碎冰之音,纵然脚立山道间,脚下却难见实地,满是云海滔滔,飞雾弥漫。滚滚而来浮衣而来。
千岩竞秀,谷奇深,万壑争流,河纵横。
一派了无人烟之景。
“好了,珈兰洞到了。”青玄轻水二女手臂轻轻一扯,百里安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扯离而起,在二女力度的带动之下,他被打入了那道深不见底的谷洞之中。
小山君立于洞崖之间,眼睛眨眨地往下看了两眼,目光透着几分好奇之色。
口中不禁问道:“母亲打算关他多久啊?”
青玄眼眸冷漠地看着崖下极远之处的怒涛大江,缓缓说道:“不见天日无终时,待到娘娘想到了如何取出他体内血羽河与司水神源之时。
便是他短暂地得以窥见天光之时,只是待到这时后,对他而言,未必就是一见好事了。”
娘娘当初有意收他为徒,也是因为不愿他体内的血羽河流落于魔族之手,看此子心思良善,加之竟然能够以尸魔之身,领悟司水神源之力,是个可造之材。
娘娘收徒素来百无禁忌,对于天界那套规矩,她也是能糊弄就糊弄,从来不会认真对待。
也许是因为妖族出身的缘故,娘娘对于正邪之间的观念一只都不甚分明,只取决于自己心中的那份立场规则。
这小子行事是爱出风头,极为张扬,若非他引来仙尊祝斩的神视。
纵然他的尸魔身份在人间暴露,乃至金仙都知晓,以着娘娘那通天的本领,都能够将他的身份给压下去。
可他偏偏自己作死,身份一旦暴露,也就意味着娘娘不可在心存收他为徒的心思,自然也没必要出面多此一举地保他。
只是仙尊祝斩眼底容不得尸魔王族,而娘娘的立场是对于那血羽河与司水神源势在必得。
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冒如此大忌讳,当众出面保她。
一旦娘娘想到方法生取这两样东西,那么昆仑净墟也没有必要再继续接管这只烫手山芋了。
娘娘出于立场,可以很仁慈,同样,也可以很无情。
……
……
耳边飞坠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很久,百里安不知这间珈兰洞究竟有多深,他只知晓自己足足往下坠落了一个时辰之久,身体才未一股看不见的冷霜气流给接住。
凶猛的坠势忽然平缓变轻,虽说是关押,手段倒也正派,并未太过粗暴。
百里安在半空之中就调整好了姿势,双脚触及松软的地面间那一瞬间,山洞之下陡然掀起一阵狂风。
足下玄光大亮,驱散黑暗,百里安低头看去,这才看到这巨大的石台之上,竟是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那自洞底刮来的狂风如刀,寸寸吹散那厚重的积雪,裸露出陈年在石台上的上古阵印。
这里的阵印似乎与他体内的月光锁相互呼应,百里安身后长长垂曳于地的银色锁链叮当碰撞大起,竟是在这一瞬间分化成为头发丝细的纤细极长的银色光丝,如被裁切成了千万份的月光,没入顶死在四面八方的巨大石壁之中。
百里安看得真切,那每一缕银丝的尽头所连接封死的,都是一道极为强大可怕蕴藏着千古之力的阵法封印。
而此地,竟是足足有着千万道叠轮之印加注在他的身上。
如此大的阵仗封印他一个毫无修为的尸魔,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百里安无奈地摇首笑了笑。
他性子一向随遇而安,也未自弃绝望,而是抬起步伐试探性地在这巨大的石台上前后左右来回踱步片刻。
确认自己的活动范围有七尺之围后,百里安心满意足地一拂衣摆席地做了下去。
也许是做好了长久在这里待下去的准备,他一摸手中碧水生玉,灵力探入其中,招出一方棋盘,看样子是准备自我对弈一番来解闷子。
倒也并非青玄心大,未收走他指间的碧水生玉,只因知晓他灵力具失,收之无用。
昆仑净墟也非是小门小户,对他戒指里的那点子宝物并不感兴趣,更没有要趁火打劫这种下三滥的想法。
索性随他去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百里安另有一方灵池蕴养灵力罢了。
在百里安取出棋盘的那一瞬间,洞底再度掀起一股沉重且冷冽的寒风。
堆放在棋盒之中的莹玉棋子表层,瞬间凝结出了浅浅一层霜意。
百里安眉头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但很快平复下去。
他手指又在碧水生玉上轻轻一点,琉璃伞随之被取了出来。
伞面展开,薄如蝉翼的琉璃伞面之上,有着流火纹路流淌在伞面之上,最后凝化成为一只白虎模样。
那白虎爪踏阴火跃然而出,它庞大的身躯在跳出来的瞬间,似是为了迎合百里安的身躯大小,很是乖巧地快速缩水变小,成了一只小阴虎。
小阴虎蹲坐在百里安的棋局对面之上,看着百里安执了一颗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小阴虎歪了歪脑袋,用爪子拨出一颗白子,竟是悟性极佳地推挨着那颗黑子安放起来,
一人一虎,竟然就这样你来我往的下起了棋来。
百里安落入这珈兰洞中来,独身一人,倒也一句话未说,就抓着这小阴虎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棋局,别的什么事儿也不干。
最后下得小阴虎哈欠连连,虎脑袋一点一点的,百里安这才笑着推开棋盘,开口说道:“若是困了便睡吧。”
小阴虎得了命令,站起身子,窝进了百里安的腿上缩成一团安睡了起来。
百里安失了棋伴,也不觉孤寂无聊,也就闭上眼睛沉心冥想。
地洞之下,寒风刺骨的冷风阵阵,好似某种玄霜巨兽在吐息。
百里安单薄的衣袍间,很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霜雪之意。
百里安并无体温,风中掀起的霜雪落在他的衣衫间,并不会融化,时间缓缓流逝。
一日接替一日的过去。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百里安周身渐渐厚重的霜雪也逐渐将他那张苍白没有活气的脸庞覆掩。
百里安整个人本就无气息,有了这层霜雪的掩盖,就更似整个人被自然大寒冰封一般,将永远陷入死寂的长眠。
眼看着他很快就要成为一座冰山了,洞底再度掀起那股熟悉的凌冽寒风,如刮骨之刀,将他身上三月所积冰雪尽数吹散成尘。
百里安终于睁开眼眸,忽而一笑,道:“要下棋吗?”
腿间的小阴虎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圆圆的虎眸看了百里安一眼,发现这话竟不是对自己说的,便重新低下头去睡了。
在这片只有风声与大江奔流的空间里,忽然回想起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那声音好似闷雷沉没在深远的大地之中也足以撼动十万群山齐齐震颤。
洞渊之地传来阵阵雷暴之音。
那声音持续了许久,百里安却知晓,并非是这声音的主人有意震慑于他,而是长久并未开口说话,早已失去了人类的语言。
那阵阵雷暴之音,正是这背后的主人在寻回自己原有的语言能力。
果然,很快雷音渐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喑哑低沉的嗓音。
“你是我见到第二个落到这种地方来还能如此平静沉和的人。”
百里安笑着问道:“不知这第一人是谁。”
那声音裹挟着阵阵寒风:“是我。”
百里安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并未询问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笑着打趣道:“落到这里的人很多吗?”
寒风依旧如浪涛,那个声音道:“不多,却也不少,但能够让我开口说话的,只有你一个。”
百里安拍了拍小阴虎脑袋上的积雪,轻笑道:“可我也没做什么?”
那声音道:“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我才与你有了交流的欲望。”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指尖那化为月光的丝线,道:“此时此刻,身在囚笼之中,我即便有心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吧。”
神秘人沉默了一瞬,道:“即便无能为力,求生却是生灵最基本的本能,你修为气海为月光锁而锁死,身入洞墟,将永远不见天光,面临如此绝境,你却连半分试图化解身上枷锁的挣扎念头都没有,甚至没有试图去努力解去身上的月光锁。
你的表现太平静,并非是绝望自弃,因为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陪一只……”
说到这里,那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呵了一下,道:“在这里陪一只小老虎下棋冥想。”
这说话的神秘人久久不愿现身,是敌是友尚且不明。
百里安甚至摸不清楚,留存在这种地方的人,究竟是被封印在珈兰洞里的‘禁物’,还是此地的看守者。
不管是哪一种,看起来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可百里安却没有要继续与他打太极下去的意思,倒也直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嗯……我暂且想不到法子该如何化解身上的月光锁,心急也无用,君皇娘娘既然出面保我,而我在这一路行来的过程中,也看到了血羽河对于昆仑净墟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即使如此,她便不可能就这样长长久久的将我关押下去,黄金海乱潮将至,她关不了我多久就会放我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下几盘棋局来打发打发时间。”
“看来你很有自信能够离开这间珈兰洞?”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这里并非是我最终的归宿。”
(北北今天成了喷射战士。)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入局
那声音的主人沉沉的笑了起来:“你倒是有自信,这可是仙尊祝斩亲自打下的月光锁,凭你如今的修为就想打破此锁?”
那人说话间,洞渊之底漫上层层漆黑雾气,雾气宛若被某种意志操控着,缓缓游动成一个人体的形态。
黑雾化作的人看不清模样,只见其一个大概的轮廓,‘他’雾气所化的手指探入棋盒之中,执起一颗黑子,清脆落盘。
百里安也重执白子,与这位陌生的‘近邻’认真对弈起来。
“那依阁下看来,我深陷困境,身负枷锁,处于绝望无路之境,应当如何?应当惶恐不安,害怕癫狂?”
百里安笑了一下,“若是这样有用的话,那我姑且就害怕不安一下吧。”
“哈哈哈……”黑雾的主人似是被百里安给逗得发笑了,“看来你是笃定能够离开这里了。”
百里安当然笃定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不然以着阿翁的性格,他必不会放心将他交给昆仑之手看管。
那位轮回之主的语言也格外引人深思,虽说此番昆仑一行,看起来与魔界发生的种种无关。
可百里安却隐约有某种直觉与预感,或许魔君阿娆身上种种谜团秘密,能够在此地就此揭开。
那团黑雾人一边落子,一边又开了口,嗓音带着几分诡谲之意:“你不妨猜一猜,我究竟是何人?”
百里安又从棋盒中取出一颗棋子,只是并未着急落定期盼,只端凝在手指间慢慢打转。
他安静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阁下应当是位修为相当不俗的恶妖吧?”
那团黑雾人怔愣了一下,还未等他开口,百里安又继续说道:“而且阁下这只恶妖,当是有着颠覆昆仑之力,让昆仑神主都为之忌惮头疼的大麻烦吧?”
洞渊底部寒冷如刀的罡风呼啸而起,风息异常猛烈,扬雪播尘,声音之中都透露出了几分沉重的混沌之音。
黑雾人哈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掀起阵阵狂风,而那浮游的黑雾却纹丝不动,凝于人形,端坐在石台之上。
笑意渐止,那神秘恶妖又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忽将身体凑近到百里安的面前,黑雾之中闪烁起了两团幽灵般的鬼火眼睛,诡异蹊跷跳跃着,直视着百里安的眼睛。
“而且也既然知晓我是何等样的存在,还能够怡然不惧地端坐在这里,你难道不知,恶妖弑杀成性,排斥世上一切种族,会杀死一切非我之族类吗?”
百里安抬起夹着一枚气质的两根手指,淡定地点在那团黑雾的眉心上,手指如点实物,将他一点点地推开了些,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
“想要猜出阁下的身份并不难。”
百里安将棋局上被吹乱的棋子重新摆正回原位。
“在下不才,虽修为被封,却也是一名实打实的将臣王族后裔,虽不知晓此间珈兰洞是何处,可既然能得君皇娘娘点名将我封印至此,却也知晓这应当也属于昆仑十禁区之一了。
阁下再此,若是看守者,又怎会如此躲躲藏藏,不愿以本体示人,若你是看守者,又怎会如此无聊,见我取来棋盘便如此耐不住性子了?”
这一路行来,昆仑净墟的仙民一向自负身世清高,乃是六界之中最等级最特殊的妖仙,行事才不屑躲躲藏藏。
百里安手指虚虚落在棋盒上,抓起一颗棋子把玩似的丢下又拾起,面上挂着淡笑:“阁下究竟在这里被关押了多久?竟能无聊成这般模样,不过是一盘棋局,竟能让你如此坐不住性子。”
若是看守者,并非失去自由身的被囚徒,自然不可能孤寂到如此程度。
那神秘人又发出了沉闷的笑声,“不错,你猜得很不错,我的确是恶妖,而且还姑且算得上是恶妖中的一个小头目吧。”
百里安道:“阁下的这一声‘小头目’,怕更是谦虚的含义居多,据我所知,黄金海上,有守境者,专门诛杀试图冲破黄金海的恶妖。
自古以来,大部分的恶妖皆被陨杀于黄金海中,能够被人如此大张旗鼓费尽心思地封印在这种地方而不杀死的,阁下的身份可是不简单啊。”
那黑雾人低笑道:“能够被诛杀的恶妖,皆是无能的弱者,身归黄金海并非什么异事,那守境者燕破云虽说是个翘楚狠角色,可想要诛杀于我,他可没有这个资格。”
百里安眼眸轻动,道:“可是娘娘她也是守境人,而且还是昆仑净墟中第一位守境人,她可是有资格杀死你的。”
耳边的风声忽然陷入短暂的停止,百里安看着那黑雾人影沉默了下来,眼中那两团跳跃的火焰也在渐沉渐暗。
这神秘人似有心事难言,他忽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眼中的火焰重新恢复跳跃,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你说得不错,她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杀死我的人,她体内流淌的血脉有这个资格。
只可惜,她年岁尚且幼小,又兼自损修为扶那废物乘荒登临尊仙之境,她做为神山之神,却无灵水润流山川,她道火灭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自身都难保了,纵然她有神通万法无数,又如何能够诛我魂魄,焚我妖骨。”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
恶妖与妖仙自古以来势不两立,而君皇娘娘又是将他亲手封印于此的死对头。
黑雾人在诉说着君皇娘娘自损修为,伤及神源根基,情况甚是糟糕的时候,他的语气里,竟是带着几分郁结酸楚之意,并未让人觉得他为此而感到很畅快。
哪怕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来的。
但很快,神秘人的语调又变得十分轻松自如,淡淡笑道:“昆仑神主不希望我为祸苍生,颠覆天界,唯有将我妖身打碎,妖骨长长久久的封禁于此地了。
说起来,我落于此境,也已有三十万年之久了,无人相陪,如今难得有了其他生灵的气息,自是按捺不住,一时技痒得很呢。”
百里安摸着指间那莹润的白玉棋子,笑了起来,道:“我可不同人白下棋。”
(持续喷射头晕,降血压是低血压,今天状态不好,明天白天会补一章上来的。)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不闻雷霆
话音刚刚落定,那些惨白石壁上的灵纹大亮,自百里安背脊间的那万千银丝好似受到某种招引一般,无风自行飘游了起来。
神秘人失笑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熔了这月光锁?可即便如此,你身处于昆仑净墟之中,只要昆仑神主没有让你离开的打算,纵然你重拾修为,也全无意义。”
百里安抬首看了一眼四面八方的惨白石壁,摇首道:“我现在还没有熔去这月光锁的打算,这囚锁之日漫漫无期。
我陪阁下下棋解闷,阁下不妨也同我说说黄金海的故事,如何?”
神秘人不以为然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了恶妖与黄金海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你一路行来,路上早已对黄金海的故事有所了解了,同样的故事,又何必再问一次?”
百里安道:“人无定,风无常,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我所闻之事不过人人言语相传,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不同立场,言语各异,关于黄金海的传闻,却只是昆仑妖仙一族单方面的言辞。”
神秘人道:“无论何方言辞,关于黄金海我恶妖一族,究竟真相如何,与你这一小小尸魔,也并无关系?”
百里安将棋子端于下巴处,似笑非笑:“若是真于我无关,阁下又怎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视线落在已成平局之相的棋盘之上,笑了笑,道:“阁下是叱咤黄金海的恶妖,纵然是昆仑神主拿你也无可奈何的存在,以你的耐力定性,又怎会真的是因为无聊,为我这区区一方棋盘而引得动心而出?”
神秘人再度哈哈大笑了起来,声若江河奔雷,气象万千。
这恶妖虽另藏心思算计,可行事倒也还算坦诚,直言道:“不错,若非嗅到你身上血羽河的气息,我尚且沉睡之中,也未有苏醒的想法。”
百里安道:“看来阁下对我体内的血羽河也有想法。”
神秘人道:“血羽河乃是驭妖圣物,只要使用得当,灵力至深,颠覆这片父帝仙骨所化的昆仑净墟又有何妨?”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阁下妖骨灵魂皆禁封于此,心中竟还有如此巨甚图谋,实在令人佩服。”
昆仑净墟这片六道不守之地,竟然是父帝仙骨所化?!
百里安不知不觉好像又接受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然而,如此可怕的秘密,在这神秘人的口中,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被提说了出来。
而且他提及父帝之名,并没有对这位创世之神应有的畏惧与敬怕。
竟好似平辈论交的口吻。
神秘人再次开口说道:“小子,你若将血羽河就此奉献于我,待我冲破封印,掀翻这昆仑,你便是自由之身,世人对尸魔一族的偏见,也触手可破。”
百里安掀开眼皮,淡淡一笑,道:“可我并不认为阁下给我的这个机会可以称之为是机会。”
百里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看着这暗无天日的头顶,洞渊之上,无天无日月,无星辰光辉。
“而且我也从未觉得自己身在牢笼之中,需要用什么东西来换取获救的机会。”
遭受如此直接的拒绝,那神秘人周身一直平缓游动的黑雾变得狂躁了起来,他再次落子,棋面在他指下寸寸蔓延出龟裂的痕迹。
眼睛里的火焰幽然跳跃,危险的气氛逐渐浮现出来:“小子,你可知你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拒绝着谁?”
棋局已毁,棋子被那深寒的霜意冻粘在棋面之上。
百里安索性抛了手里的那颗棋子,他面上带着悠闲散漫的笑意,对于神秘人隐隐的威胁之语,他冷静回答道道:
“这里是昆仑净墟的珈兰洞,若论地盘,当属是昆仑神主沧澜衣的地盘,至于你是谁……”
百里安双手十根手指轻松交叠,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不是一开始就让阁下做为陪你下棋的回报,告知于我了吗?”
神秘人静默了片刻,旋即冷笑道:“巧舌如簧的小子!”
“非是在下巧舌如簧,而是阁下将事情想得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你既然能够察觉到我体内血羽河的气息,方才观阁下语气,似乎是只要我自主剥离血羽河,你就有办法驾驭此河一般,你既有如此本事,那么为何昆仑神主要将我投入这珈兰洞中,给你我二人这场颠覆她昆仑的机会?”
神秘人沉默了下去。
百里安盘膝坐在地上,托着下颌,轻笑道:“真正未看清楚局势的人是阁下啊,阁下与我皆是被看守者。
在真正的看守者面前,你我又怎么可能能够占领先机,待我取出血羽河,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尚未可知。”
“即便你许我自由,可说到底,不过是阁下自己单方面的一方说辞罢了,真正能够保我性命的,还得是这血羽河,只要这魔河在我体内一日,君皇娘娘就得在仙尊祝斩面前保我一日。”
神秘人嗓音陡然变得阴沉起来:“你倒是将制衡之道玩得十分明白,自古以来,你是第一个成功拿捏到昆仑神主的人。”
察觉到对方原本平稳的气息与情绪终于泛起了明显的波澜,百里安眸光流转,浅浅而笑,道:“不过是求生之道罢了,更何况,我拿捏昆仑神主,阁下又何必如此激动。”
神秘人语气变得十分冷,冷到带出一种不加以掩饰的冰冷威胁感:“你从昆仑神主谋来的平安,我弹指间可破。
不要觉得将臣为你创造的王族尸魔体魄能够互你不灭,你若不顺从于我,我便可以让你与血羽河一起永远地消失。”
隆隆雷暴之音再度从那洞渊极深处爆破响起,这里死寂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宛若转瞬之间成为了一座极为可怕的巨大遗迹。
为那万千银丝相连的惨白石壁都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百里安忽然感觉到自己做坐的那片巨大平台正在晃动上升。
那石面之上,开始纵横交错地浮突起一道道巨大的暗红色光芒,宛若巨人的肌肤间遍布着一根根硕大的血管筋脉。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妖神
百里安随忙起身的瞬间,眼前的那团人形黑雾彻底消散不见。
而脚下那凸起来的脉络,隔着靴底,传来沉重有力如擂鼓一般的脉搏跳动感。
“隆隆隆!!!”
宛若有什么东西自长久的沉睡中醒来,即将挣脱某种束缚,黑暗的地渊深处有着炽烈红光动摇相承,宛若血浆在沸腾奔走,霎时间乾坤之间大放异彩青冥浩荡之气从地洞深渊之中拔涨而起,吹得百里安衣衫乱拂。
百里安几乎战力不稳,身体摇摇晃晃,若非那万千银色光丝连接着他的后背与四方皑皑嶙峋的石壁。
他甚至都要被那狂猛怒吼的暴风给掀飞下去。
石台下方深处滚滚沸腾的声音不绝于耳,百里安这才发现那竟不是嗅觉。
空气之间,飞快弥散出一股浓郁冲天的血腥气味,浓稠似烈酒,百里安从未嗅到过如此至猛至烈的鲜血之气,甚至没有直接饮血服食,光是嗅着空气中那粘稠宛若实质的鲜血气息。
那血液的鲜香竟就已经顺着鼻息一路流淌至腹中,驱散了这三月以来的饥饿感。
这还是百里安有史以来,第一次通过呼吸成功汲取到血食的经历。
而那沸腾如岩浆的滚滚鲜血气势竟如大江大河,奔腾宣泄不止。
这些血液就好似凭空生出来的一般。
在这之前,完全不止藏在了哪里。
饶是百里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为眼前一幕震撼到了。
他猜想过这神秘人无数种身份,却为想到,他竟然就是这‘珈兰洞’本身。
而百里安所处之地,竟是在他的腹中!
……
……
大雪片密密地飘着,像织成了一面白网,天地间融成了一体,清幽的雪花自雪巅飘落。
昆仑神主沧澜衣伫立崖边,身姿挺拔,雪白袍服像烟一样轻,银一样白,玉一样润,纤尘不染,直似神明降世。
她清幽神澈的目光穿过千山万水,茫茫雪幕千里,直直落在了暴动不止的珈兰洞方向。
青玄怀中抱着小山君,与轻水一同乘鹤而来,那张冷硬刻板严肃的俏脸上难得带着慌张之色。
她行色匆匆而来,松开怀中小山君,同轻水一同弯腰见礼,急声道:
“娘娘,珈兰洞中出事了,妖……”
君皇娘娘抬起手臂打断了青玄接下来的话,淡声道:“吾看到了,三个月了,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轻水抬了一下眼眸,复而很快垂下去。
她见娘娘神色淡定如常,好似早已预料到此事会发生一般,轻水心头一凛,低声道:“娘娘莫不是有意安排将臣之子与妖神相遇的?”
君皇娘娘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唇角,“那小滑头似是吃死了自己身怀血羽河,吾不会动他的命。
竟是将我昆仑当做了自己的避难之所,在这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可吾这昆仑的牢底,可是如此好坐的?”
“且叫那老家伙好生逼他一逼,这寒羽池……也是时候回归昆仑净墟了。”
重重巨大雪峰好似受到了地崩的巨灾,连绵雪山都开始了一场浩瀚无边的大雪崩。
滚滚雪崩之下,裸露出了青褐色的山体,群山之中,寒焰冲天,一只巨大的妖兽自谷渊之中昂颈而起,周身炼浴出凛凛银白色的皮毛,流淌着深浓的寒意,霜雪比起这长年落雪的昆仑寒意更深。
自深渊巨口之中搭上来的两只妖爪,光是一颗脚指头,便有一座宫殿那么大,幽银色的眼瞳,时而重瞳出一轮金色的光晕,邪极,盛极。
它颈部之下,粗若龙体的金色锁链宛若活物一般,密密麻麻地自深渊中探出,死死缠绕住它庞大如山的身躯,勒束深可入骨,那流银熠熠新生出来的毛发血肉间,顷刻只见鲜血深染,流淌如河。
那妖兽就像是一只看不到尽头的山脊,高耸直入寒流云端的宇宙之中,周身沐浴电芒雷霆,腰间云雾缭绕。
自他现身的那一瞬间,整个昆仑净墟的法则都在开始发生巨大的动荡变化,广阔无边的穹宙之中发出恐怖的阵阵天谴闷响,好似他的出现如何大逆不道一般。
青玄轻水二人见此一幕,面色惨白如霜,心跳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们分明与那恶妖之神并非同根同源所出,妖仙与恶妖有着根本性的血脉差异。
可是在那妖神显露全姿,气息尽显的时候,遥隔千山万水,她们二人仍旧在那可怕的威压之下身体难以遏制地感到恐惧与战栗。
分明身处于昆仑雪巅之上,可二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架到了火架之上生生煎烤,五脏六腑都有种要涨裂的感觉。
如此强烈的血脉压制,还是在妖神被封印的状态下给二女带来的。
她们妖仙的血脉等级绝不算低,可即便如此,相隔深远之下,她们仍旧会生出一种在劫逃难的绝望感来。
山中仙民们怕是更加苦不堪言。
青玄忧心小殿下那孱弱之体,难以抵抗这旷世威压,不由向他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却见小山君面容一如往昔的病态苍白,一双琉璃色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远方山谷,到底是体内流淌着的是父帝的后裔血脉。
纵然有魅魔一族的血脉稀释,可是面临这妖神显出本相的恐怖威压之下,她似乎也未有太大的反应。
正如她们的君皇娘娘一般。
乱风拂雪,庞大的妖气沉浮于昆仑之境。
青玄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强行压下心口的窒意,看着那道巨大磅礴的妖躯身影,语气说不出的沉重:
“这妖神早在三十万年前就被娘娘诛去了身躯与妖血,妖骨之中种下三百九十九颗打妖钉,身躯、五脏、血肉尽数被消融成烬。
可是在朝夕之间,他竟然能够隔着千山万水与界之封印,将黄金海之灵纳为己用,再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重聚五府血肉,塑出身躯。”
打妖钉,只对妖族有用,不论是妖仙还是恶妖,对于此物皆畏惧如虎,有着超越自然法则的压制禁锢之力。
一颗打妖钉,甚至能够悄无声息地弑杀一名妖族大君,在未施以处理的打妖钉面前,以着青玄轻水二女如今的境界修为,怕是都不敢随意触碰。
而这妖神身上,足足种下了三百九十九颗打妖钉,一旦他试图挣脱那封印,汲取去汲取这天地灵力以及黄金海里的怨力,这三百九十九颗打妖钉便会化成三千魂链,将他心生的血肉一寸寸刮离分剥下来。
轻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纵然那将臣之子身上怀有血羽河,使得妖神有觊觎之心,却也不至于让他癫狂失智到如此不顾一切的程度吧?
他化身成珈兰洞,沉眠于十万大山之中已有三十万年,他今日一朝化出本相,怕是将这苟且三十万年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尽数化为身躯血肉,纵然威能通天,撼动乾坤玄黄,可是要不了多久,他重塑的不净血肉都会为那锁链寸寸刮剔归无。”
纵然血羽河哪怕是对于妖神而言,都至关重要,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而且堂堂一代妖神,又怎会如此沉不住性子?
要知晓这不是三年,也不是三百年,而是整整三十万年,昆仑净墟并非长久安稳,亦是常有变故,能够让妖神殊死一搏而重获自由的机会不是没有。
可是在这三十万年来,他始终沉睡不语,未曾有过半分躁动。
而如今不过是将那将臣之子投入他腹中三个月而已,竟是引得他本相都显露了出来?!
实在匪夷所思。
君皇娘娘看着这天地间一片乱象,敛去了眼底清淡的笑意,她的眼眸中似有光景浮动,映照着乱拂的风雪,唇角勾起,眼底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娘娘微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
“是啊,为了区区血羽河,竟能拼命至此,妖神,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嗓音喃喃,又似为此震天动地的荒唐一幕感到索然无味。
……
……
百里安周身冰寒,浑身上下的血液宛若都要在这极度绝寒的恐怖低温下冻结成冰。
在那错乱的一瞬间里,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暴烈的鸣动之音。
那是妖神传来的腹鸣之声。
他整个人被他从腹部深处吐了出来,后背之间还连接着千万银丝,被妖神咬在了森森如冰川巨山却不失锋锐的獠牙之间。
妖神半边身子已经离开了那道深渊巨口,头颅高高耸入云端之中,比那群山还要高绝,百里安勉强睁开眼睛。
四周乱拂凌厉如刀的寒风吹得眼球刺痛无比,他艰难地扭过头颅,头顶之上是浓浓厚云遮盖着的亿万星辰。
以及那亿万星辰之中三颗硕大宛若成背阴面的黑色炎阳,而那极寒的温度,竟是从那三颗太阳之中散发出来的。
十万群山无一道山能够达到妖神身躯这如此高度的,唯有百里安右侧那座沐浴着金色神辉的无根之山,超越着万物法则的力量悬浮于宙宇之中。
山中伫立着一座央央神殿,金瓦碧砖渡着银白浮光寒霜,圣然且庄严。
那座山,名为昆仑。
那间神殿,名曰东天。
百里安转回目光,视线正对上妖神那双幽蓝色的巨大深瞳,他被咬在它的獠牙之中,巨大的牙锋擦过他的侧腰,将他牢牢卡死。
侧腰间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感,冰冷是湿濡感漫晕开来,将那处獠牙染得鲜红一片。
百里安艰难地转了转脖子,看着那双巨大深瞳失笑道:“阁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就不怕昆仑神主再一次将你镇压?”
妖神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寒声冷笑道:“若我此刻将你嚼碎了吃下,昆仑她可没那本事能够救得下你。”
百里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眼下看起来似乎是那么个道理。”
“只是……”他面上一笑,道:“可我并不觉得君皇娘娘将我投入你的腹中,是让我来送死的。”
“咔嚓嚓!”妖神的牙齿开始逐渐收紧,百里安腰肋骨错位的声音咔咔响起,而从那妖神的腹中也开始吹卷起可怕的寒风。
刹那之间,百里安只觉得自己后背钉着那两道月光锁的地方被人从后方狠狠怒扯了一把。
一股剧痛裹挟着噬魂的寒意席卷而来,痛得百里安几乎五感尽失。
更可怕的是,那股寒意并非席卷全身,而是沿着那万千丝线,密密麻麻宛若疯狂游走的钻入体内来,甚至就连心口腹部里的那两颗尸珠都开始受到刺激一般开始疯狂颤抖起来,震颤欲裂。
百里安闷哼一声,眼底飞快漫起一片血色,似是痛得无法调息,唇角溢出来的血液竟都是深黑色的。
妖神冷漠愤怒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若是觉得昆仑会保护于你,那么这个想法也将成为杀死你的致命武器,我今日纵然不收这血羽河,也要杀死你。”
听了这话的百里安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手掌不知死活地握住穿过自己侧腰的那只雪白獠牙。
手掌贴近那獠牙的瞬间,就为那牙齿间的妖气所侵蚀,掌心宛若被虫蛀蚀一般,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孔血洞。
鲜血溢出,百里安歪头笑着,眼眸随覆上了一层血色,目光却是清澈明媚的。
“若当真杀了我,阁下的目的岂非是前后矛盾了。
如此大费周章重聚血肉身躯就为了杀死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尸魔,这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百里安用自己血淋淋的手掌在他那颗硕大的獠牙上轻轻拍了拍,笑道:“行了,阁下也不必吓唬人了,这种伤人伤己的行为,你我都要受伤难受。
不如收了本相,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拍牙的小动作,就像是一个受伤的猎人在安抚一只狂躁不安的巨虎。
妖神冷哼道:“我与你好好商聊,是你不识趣。”
百里安好似故意逗趣一般,将掌心的鲜血涂抹在那颗小山般的巨兽獠牙上,淡淡一笑道:
“我大抵已经猜到你的目的是什么了,什么颠覆昆仑净墟这种吓唬小孩子的借口就不要拿来糊弄我了。
血羽河我不可能交给你,你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护得住此河。”
“但是……我能够满足你心中最大的那个愿望。”
(抱歉大家,昨天晚上凌晨本来想更新的,抱着电脑很困,就想眯一下结果醒来直接三点多了,今天补上,等到晚上凌晨还会有更新。)
第一千两百四十六章:偷来之术
下一刻,妖神庞然的身躯骤然一颤,似是被命中某种要害一般。
就连紧紧咬住百里安腰躯的獠牙间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他那双飘浮着幽蓝如碎冰的眼睛里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深邃海域,其中倒映着百里安模糊的身影。
妖神似是因为这句话动摇恍惚了一瞬,但随即他的眼瞳即刻变得冷漠了起来。
松开一瞬的齿关再度蓦然收紧,力度之大,几乎快要将百里安的骨头碾碎。
他嗓音沉沉,“可笑,你说我自身难保,你又何尝不是身在樊笼之中难以自拔,你又凭什么说你能够满足我的心愿。”
百里安面上血色飞快流逝,腰间的断痛之伤让他失去了对下半身的感应能力,他疼得重喘了一声,但面上还是带着那种让人恼火的无畏笑容。
“能不能满足的,不试试你又怎么知道。”
他眼睛珠子慢慢地转动了一下,笑道:“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猜想那位君皇娘娘正在某处盯着我们瞧吧?有些事情,应当让她不知道更加为妙吧?”
百里安忽然直撑起身体,流血不止的手掌紧紧地握着那颗硕大的獠牙,他死死盯着妖神的眼眸,眼中氤氲起一层奇异惊人的光辉。
“你未出现时,这道樊笼我承认的确难破,或许会花费我至少百年光阴,方可破开。”
百年光阴,百里安这话说得看似绝望又漫长,可如此年限,即便是落在了妖神的耳朵里,也仍旧觉得他是天真托大。
那可是君皇的神通之术,莫说封印他这样一只未成年的尸魔王族了。
即便是封印一只成年的尸魔王族,也绝对绰绰有余。
想来即便是他的王姐司离,也不敢夸下海口在百年之间就能够熔去此道月光锁。
还未等妖神发出嗤笑的鼻音,百里安死死握住他獠牙的那只手掌好似骤然无力滑落,拉曳出一道长长的血色模糊痕迹。
心神电转之际,妖神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他眼瞳猝然大震,齿关骤然松开,巨口张开,将百里安的身体一口吞如腹中。
十万群山围绕的那只庞然妖兽身躯,血肉如同片羽缤纷,寸寸剥落成泥,如无数看不见的刀锋急剑将他凌迟一般,露出了森森白骨。
很快,一座巨大的妖神骨架凌厉于天地之间。
百里安沉浮于那骨架的中心部位,身后无数万千银丝连接着巨大的妖骨,好似将将融为一体。
妖神含着百里安的身躯,又重新没入那深渊之中,气息沉寂,随即消失不见。
那股庞大的威压也随之淡化而去。
青玄与轻水二女宛若即将被溺死的人终于泅渡上岸,心神顿时大松。
她们眼神震撼地看着说沉寂就沉寂下去的妖神,难以理解他的做法,喃喃道:“我真是愈发看不懂这妖神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君皇娘娘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背对着光,看不清楚眼瞳深处是怎般的神采。
她沉默了一瞬,道:“是啊,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真是让人,愈发的看不懂了啊。”
君皇娘娘的语气莫名,眼皮半垂了下去,眼尾微微下收,那语气沉寂得就像是落至了深秋的井水里。
她嘴上说着看不懂,可不知为何,却让青玄轻水二女生出一种,今日此番,娘娘看似是在借以妖神的力量来谋取血羽河。
如今并未成功,似乎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妖神竟然放弃继续逼迫百里安去获得血羽河的行为,娘娘似乎从二人身上得到了某种答案一般。
待到她再度抬起眸光时,面上已是无悲无喜,漠然一片,可距离君皇娘娘最近的小山君,却是无端从她那绰约风姿的身影上,看出了一丝萧索来。
君皇娘娘身上一袭青苍素衣,几乎快要融入这片大雾漫天的雪色之中。
她转过身来,淡淡说道:“关了这小家伙已有些时日了,再过几日,轻水你便将他带来见吾吧。”
……
……
一切怒戾天威,风云变幻都好似做了一场梦。
百里安重新摔入那石面上,身下飞快漫出一片血色,眼前黑雾人再度重聚在他的身前,眼神冷漠却又带着隐忍的震惊俯瞰着他。
他冷冷笑道:“你以棋局为引,我终究还是入了你的局。”
百里安血气被封印,腰间伤势难愈,他飞快取下腰间的满月酒壶,倒出那极为珍贵的月光酒酒液,浇洒在腰间伤口里,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他缓缓起身说道:“阁下此言差矣,并非是你入了我的局,而是你我二人皆入了君皇娘娘的局。你以为她是在借你的力量逼我分离出血羽河,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实际上,她确实再借我之手,来探清了你的底细。”
妖神瞬间紧张了起来:“那你觉得,她探清楚我的底细了吗?”
百里安道:“这我如何知道,我连阁下究竟是谁都无从得知,又如何能够知晓君皇娘娘究竟将阁下调查到了何种程度?”
妖神十分敏感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沉默了片刻,犹豫着又开了口,问道:“你当真能够满足我的心愿?”
百里安缓缓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掌,轻笑道:“阁下既然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来,心中不正是早已已经有了答案吗?”
只见百里安抬起手掌的那个瞬间,腹中那灵池之中的灵力被瞬间抽空,凝聚于掌心之中,旋即好似完成了最后一笔的召唤仪式一般。
掌心之中竟然凝聚出一枚小臂长的雪白獠牙,獠牙尖端锋芒闪烁,自那獠牙显形的瞬间,那股充沛的灵力瞬间转化成为极为可怕的妖力。
妖神的语气渐冷,可到底没有了刚开始的杀意:“你诱我现出本相,就是为了盗我獠牙?”
百里安握紧那獠牙,反手自自己后背间挥手一斩,万千银丝宛若被斩断的因果一般,尽断而去。
而那獠牙间蕴藏着的妖力沿着那已经化为银链的半截锁链尽数涌入那钩锁之中,将那股可怕的神力驯化成为了妖力。
他气色大改,尸珠在这一瞬间重新恢复运转,体内灵力节点瞬间大亮而起,在这一刻,修为尽数归来,体内两股仙魔而立又在以一种平衡的状态交织运转起来。
“阁下此言非也,此乃昆仑神术,鉴字诀,可复刻世界一切为法,阁下的牙齿尚在,这一枚,只是在下借以鉴字诀复写出来的罢了。”
(明天白天再更一个小章。)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章:解器
任凭仙尊祝斩他自己怕是也没有想到,他不惜以身抵抗着天道法则也要在百里安身上大费周章种下月光锁。
竟会让他进入昆仑净墟这片囚笼之地不过三个月光阴就给熔解得干干净净。
然而更让妖神更为震撼的,并非如此,而是眼前这位将臣之子,竟然会昆仑神主的秘术绝学,鉴字诀?!
要知晓鉴字诀乃是昆仑神主自创自悟的神通秘术,绝非笔墨亦或是口口相传便能够领悟的绝学,没有过多的技巧,想要习得此术,唯有通过六成悟性,四成机缘,方可有幸参悟一二。
可眼前这小子,又何止是参悟一二的修为,他连妖神的獠牙都可以盗取复写。
如今细细想来,方才他在自己獠牙上用鲜血涂抹,摸来摸去,竟就是在无声无息的临摹鉴字诀。
他竟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这小子骨龄看起来不过也才堪堪两百余载,竟然能够将这鉴字诀融会贯通到这种程度。
当年妖神与昆仑神主一战,可没少在此术之上大吃苦头。
如今再见这鉴字诀神威,妖神心情一时复杂,他忍不住问道:
“昆仑她既然教授你鉴字诀,那也就意味着她对你十分看好,有着收徒之心。
如此,血羽河在你的体内对她而言也无伤大雅,她又怎会将你封进这片珈兰……”
话说一半,妖神好似猜想到了什么似的,黑雾之下仿佛露出了一副被羞辱到的神态,石台下的深渊再度奔腾起了血液流淌的岩浆之声。
如麻的杀意再度暴涨而起,妖神的声音森森:“昆仑是故意将你扔进珈兰洞中,诱我现出本相,试探于我的吗?”
突发奇想的误会让妖神情绪逐渐难以受到控制,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烈,宛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若真是这样,她当真是成功了,我三十万年的蛰伏受囚,一朝之夕,所积攒的妖力散尽大半,因为你……因为你的到来,我还需要在这种鬼地方继续待上三十万年之久!”
“你竟敢与她合谋!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与她合谋?!!”
百里安看着逐渐癫狂的妖神,也是无奈又好笑。
这家伙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关押了这么多年,似乎关得脑子不大灵光了。
“阁下真是想太多了,君皇娘娘是否在利用我试探阁下,我尚且不知,但娘娘曾经的确对我起了收徒之心,只是还未能等她将我秘密带上昆仑净墟传业授道。
嗯……我就在人间不小心闹了一场乱子,引得仙尊祝斩携三万仙众显圣人间,身份就此暴露,所以才会被关押在这珈兰洞中与阁下为伍。”
妖神:“……”
本即将陷入癫狂的妖神大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他看着不断抛玩着手里獠牙的百里安,心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问:
“你究竟是如何确定,我的獠牙能够破开这月光锁的封印,你难不成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百里安道:“我不知阁下身份,只是关你破境而出的瞬间,万千封印施加于你身,剥你血肉身躯,却唯独獠牙之上,并未有任何锁链束缚,便猜想仙界封印之法,于你獠牙无用。”
光是那超越天地之广的本相,百里安就不难猜想出这只恶妖修为至深至伟,就连昆仑神主这样的存在在他身上打下了三百九十九道封印都无法将他完全封印。
他的獠牙不惧那封印,自然有望能够破除一切咒法。
百里安本想入昆仑净墟,慢慢倒腾那月光锁,百年期限是他留给自己的最长封印期限。
再此期中,百里安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脱离枷锁。
只是眼前这机缘来得着实快,他没有放过的道理。
妖神扫了一眼他背后已经被破除封咒之力的月光锁,又道:“如今此锁已经锁不住你的修为与肉身了,你为何还不将之拔出来,插着这两个小玩意儿,很好看吗?”
百里安笑了笑,并未依言将身后的月光锁收起,反而拂袖一挥,体内灵力节点闪烁大亮,至纯至净的灵力涌入身后的月光锁之中。
那些断裂的银丝宛若苍而不朽,不息再生的青丝一般,生长蔓延而起,重新扎入那骨壁之中。
巨大惨白的骨壁之上,无数符文玄芒大亮,与百里安来时被禁锢的模样无甚差别。
妖神看穿了百里安的心思想法,笑声中带着几分微嘲:“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想玩扮猪吃虎这一套。”
百里安笑道:“整个昆仑净墟最厉害的虎当属君皇娘娘无疑,我可不敢有如此胆量,只是在此山之中,我也算是树敌颇多,多留有一个手段,也无伤大雅。”
“树敌颇多?”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我把君皇乘荒的司水神源给炼化了,他此刻怕是比仙尊祝斩更想杀死我。”
听着百里安那风轻云淡的口吻,妖神再度凌乱的。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物种,分明是死人之身,却身有一缕淡淡的生机,即可修行尸魔一族的暗血之力,又身兼仙族正统道术仙法。
司水神源一向只亲近骨澈神清,心思清净,当有玉石之心的澄澈灵魂者。
当年君皇乘荒做为同根同源的水神,都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驾驭此物。
这小子尸魔之身,满身业障,竟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司水神源净化。
妖神心绪百转,面上不显分毫。
不过不管怎样,此子与君皇乘荒为敌,这也就意味着值得拉拢。
妖神也收起了自己满身的杀心敌意,淡淡说道:“你不仅仅身怀司水神源,身兼神魔道法,似乎对于符之一道,也颇有研究。”
这小子在此境之中下棋三月,看似在虚度光阴,实则却是在磨合心性,尤其是最后那场与他的对弈,甚至借以他的杀性入符,道解囚笼之锁。
这月光锁可是仙尊祝斩所留,一时不察,怕是连尊仙都能囚个一时半会,是个极为不俗的器宝。
这小子倒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若换做旁人再厉害的人物,身中月光锁,能够破解此锁都是谢天谢地了。
他在琵琶骨被锁的时候,竟然就在想着如何将这个囚禁自己的宝物如何收归到自己的口袋里。
仙尊祝斩自己怕是都没有想到,此番会有如此惨重损失吧。
(晚上还有。)
第一千两百四十八章:祖地
太玄宗,南泽山的夜晚暮色初垂,蟾月将起。
月光洒落窗屏,凄清地照澈着一袭雪白的素纱和清冷的脸,苏靖岿然不动,端坐于一张蒲团之上,好似一座雕像般冰冷。
这样温柔朦胧的美丽月色都柔和不了她眼睛里的凉凉冷意,眼里像融有清秋夜色的泉。
屋中烧着苦艾的辟邪清香,香炉之中徐徐吐出轻烟。
忽而间,屋中的气息发生微妙的停顿变化,自香炉中吐露而出的轻烟忽然中断。
蒲团上端坐着的白衣女子,腿间横剑,剑鞘与剑格连接处,忽然闪过一道锋利的切口,分明空无一物,却好似斩断了一道连锁之线。
她端坐笔直的身体骤然一松,好似紧绷极久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自她几处大穴关窍处,转来几声气涌之音,苏靖那张白璧无瑕的脸骤然陷入惨白。
她低低闷哼一声,身体前倾,一只手无力地撑在地面上。
另一只手气闷似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苍白的唇际抿合出一抹血色,白衣间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殇红的落梅。
苏靖并未抬首去擦拭唇间的血迹,握着已经可以受她控制锋芒出窍的斩情剑,撑起身子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早早守护在房门之外的李半生近乎是在下一瞬间,就夺门而入。
她看着半撑在地白衣染血的女儿,顿时怒上心头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她赶紧冲过去搀扶挽住她的一只胳膊,恼道:“这个月都第七回了,你还强行冲破自己的灵窍穴道,再被真气反噬几次,你的灵根都要就此受到损毁。”
苏靖挣开她的搀扶,眼睑下浮起一层很薄的冷意:
“你若不愿意看到我灵根受损,那便不要再多管闲事,让我离开,我便不会再继续自伤。”
李半生原本关切担忧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放你离开?放你离开做什么?你真觉得你这天道三子的身份能够让你肆无忌惮,能够无所不能不成?
他已经被关押进了昆仑净墟,那里可是六道不守之地,世间妖魔绝对的囚笼,关押进了昆仑的妖魔,你见过谁是能够活着回来的。”
见女儿表情依旧冷漠,李半生只得强耐着性子继续严肃说道:“若是在人间,你如今太玄宗少宗主的身份,的确是你方面入各家仙门禁地的通行令。
可莫要忘记了,那里可是昆仑净墟,天地五尊仙中,两名尊仙的居所世外之地,纵然你有仙尊祝斩的召令前往昆仑,都需秉承虔诚之心,谨小慎微、谦卑而行。”
“像你如今这般杀气腾腾,一头莽撞冒失,莫说进入昆仑净墟救人了,纵然是让你找到昆仑的入口你都不可能办到。”
苏靖嘴角扯起一个薄嘲的弧度,“若阿娘当真觉得我无力寻得昆仑入口,又何必将我封于房中整整三月之久?我的寝屋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我的囚牢。”
“什么囚牢,阿娘是在担心你,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苏靖眼神瞬间凌肃起来:“阿娘嫌我说话难听,那就做事别如此难看!
两百年前,他因我们而命丧阿娘,因为如此,我日夜折磨,心结难安,恍若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之中,灵魂不得安生。
阿娘觉得,当我知晓他尚存于世的时候,幸存终于活下来的只他一人吗?”
苏靖抬起那双清冷如藏碎冰的眼睛,冰冷又倔强:“阿娘就没有一次午夜梦回对他感到愧疚亏欠的吗?
在十方城,他救护了全城人的性命,却为那天道的主宰打上了邪魔的名号。
阿娘,你亦在他的救护人员之中,事到如今,你怎可还只论正邪,不论对错!”
李半生面上一窒,眼眸之中渐生水泽,“在你心中,阿娘就是这种不论对错道理的蒙昧之人吗,人生之事,十有八九皆不如意。
你得仙尊大人的欣赏,你便就可以是人人敬仰欣赏的天道之子,可阿靖你莫要忘了,当年预言,那百里安同样也是天道之子。
可在仙尊祝斩的眼中,不论你有没有优秀,天赋有多么出众,一旦与尸魔一族有染,都只会被打为妖魔的列伍之中,永世沉进那泥潭之中再也出不来。
阿娘宁可背负那背信弃义的骂名,甚至为你做好了与天玺剑宗、中幽皇朝永不和解的打算,也要将你保下来!”
苏靖摇摇首,嗓音依旧清冷幽淡,可是不经意间却仍旧能够听出她嗓音中隐藏的沉重与腐朽之意。
“阿娘你保不住我,早在两百年前你就未曾将我保下来,我弄丢了我自己,你又该从哪里,将我保回下来。”
李半生看着陷入迷茫的女儿,心口蓦然一痛,“阿靖,放下的过程纵然是痛苦的,但阿娘相信,时间定能治愈一切。
如今你也知晓,那百里安还活着,在君皇娘娘的出面之下,仙尊祝斩不会再想要取他性命,无需你去解救,他也会一直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苏靖手掌压剑,模样不喜不怒地说道:“我何时说过,我要去往昆仑净墟解救于他了。”
她侧眸看了一眼神情怔愣的李半生,淡淡说道:“世人说我疯痴,可我不傻,有的是自知之明,也知晓我无力上昆仑。”
李半生诧异道:“那你这般激烈,整日破解穴道……”
苏靖道:“尹白霜她去了宗门祖地。”
李半生浑身一震,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尹白霜如何为娘管不着,但为娘不允许你去我们太玄宗的宗门祖地。”
“让她去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观海跨过门阶行入屋中,眼神深深地看着苏靖,缓声道:“爹爹不会阻止你想要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只是你既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也就意味着,你知道以着你如今的修行精度根本无法强行突破至那六道不守之地。”
苏靖对于苏观海的出现,表现得异常平静,淡淡道:“我从十七岁起,就不会再发泄没有意义的愤怒与不甘,像是一只野兽一般只知横冲直撞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也终于了解到,无能为力,不够强大,即是原罪,”
她清冷的眼神说不出的坚定:“如果能够有再见之日,我便是用尽万千方法,跑着去,跪着去,也要去往有他的世界,不求他能予我心房一隅安位,但求能够在他身边所向披靡,为他劈开眼前的一切道路。。”
第一千两百四十九章:世人误我
方外不知人间事,自珈兰洞闹出那么大一场动静后,百里安坐落于洞中,又枯坐了整整三个月之久。
期间并无人声踪迹,就连曾被百里安吸引的那只恶妖也极少再有与他交流的时候。
也许是亲眼见证了百里安那缜密到了可怕的推演能力,妖神不愿再多谈黄金海的事,也不会再给百里安的套话机会,陷入了疲倦的沉睡之中。
百里安能够察觉到这恶妖对他暗藏敌意与警惕,他也未强求。
只是关于这恶妖与昆仑神主之间的重重谜团,确实也让人不得不在意。
自百里安如这珈兰洞来,就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整整六个月,无人问津。
仿佛那日令十万群山皆自战栗狂颤的巨乱之象成了一场错觉一般。
不仅仅是百里安自人间来到昆仑净墟已经有六月有余,君皇乘荒自人间归来这几个月的时间,也终于彻底拔除了体内的毒性。
他沐坐于一片飞霜飘雪,灵力充沛的暖池隐约之间可见龙气升腾。
君皇乘荒忽然脖子一歪,惨白的面容透露着几分痛苦之色。
一旁托盘侍奉的仙族侍女赶紧款款低跪下身子,取来托盘上的琉璃盏,恭敬地递了过去。
君皇乘荒就着那琉璃盏,将嘴里那一口浓黑如墨的血水呕进了杯盏之中。
那仙侍担忧关切问道:“君上可有好些?”
另外一名仙侍责赶紧取来一张干净的雪帕,擦拭他唇角的血迹。
君皇乘荒呕出那口血后,气血明显变得好看了些,他摆了摆手,目光嫌恶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杯盏,道:“拿走些。”
这股嫌恶不耐的情绪并非是源自那送来琉璃盏的仙侍女子。
他原本并非是什么讲究的性子,在这六个月以来,他在这片千脉池中疗伤修行。
每每激发毒气上涌,口吐鲜血,以他如此身份,他全然没有必要顾忌忌讳,直接吐在这方灵池之中。
反正这池中灵水是流动着的,有着自息净化之力,纵然毒血不甚落入那池水之中,也很快能够净化完全,何必要他费如此功夫。
立在一旁炼丹护法的青年,面上白羽未褪干净,看那模样,观其清正气息,看起来像是昆仑净墟的妖仙修士。
他察觉到了君皇乘荒的面上不耐之色,目光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瞥,扫了一眼那千脉池中水位线在这六个月以来足足下降大半的水位,炼丹的手微微一紧。
饶是知晓他贵为君皇,也忍不住出声说道:“三月之前,君上成功迫出体内的第一口毒血,吐在了灵池之中,尽管千脉池中有着自我净化污毒的能力。
可在这千脉池中,亦有不少水中生灵留迹生活,尚且来不及得到净化,君上体内的毒意就会传至它们的体内,君上所受的千刀万剐之刑苦便会让他们深受此苦。
山池之中,生灵无辜,君皇陛下顺手可为的一件事,又何必要让它们妄遭苦难呢。”
君皇乘荒刚逼出体内余毒,身体正是疲惫心火烦躁的时候,听着那青年一副‘不知身份’妄自开口的模样。
他不由沉下了嘴角,眼里阴霾渐起:“沧南衣平日里说教说教本君就够了,你一个奉鼎炼丹的侍者,竟也敢对本座行事评头论足?!”
托着琉璃盏的侍女看向那青年的目光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一丝不喜的冷意:“君上何等尊高身份,这池中游灵卑微,能与君上缘悭一面,已经是莫大的仙缘荣幸了。
更莫说能够与君上这样的神仙人物朝夕相处六月有余,这可是天界一众群仙都无缘求来的福分。”
另一名仙侍也冷冷说道:“君上生来就是天神无上血脉,是与当今真宰同根同源的帝神血统,其血比之麒麟真龙灵血更为宝贵千倍。
池中这些小家伙们能够得君上宝血眷顾,这是何等的君恩,接受天地馈赠,本就要受一定的考验。
若是连这点痛苦都忍受不得,又凭何有资格生存在尊仙脚下,占据这千脉池的最佳地理资源。”
千脉池,顾名思义,此灵池乃是昆仑净墟最为上乘古老的福地之一,论其珍贵程度,从某种意义上也足以比拟当年的寒羽池。
只是二者属性不同,作用功效各不相同。
千脉池乃是活池,汇于百川之灵,千脉之泽,在这池流之下,足足有着千道灵脉。
在昆仑净墟之中,这里的灵脉可不必人间的灵脉,若是将人间的灵脉比作发丝,这昆仑净墟的龙脉堪称巨龙。
而这里的灵脉皆生有原住神灵的意识,灵脉为活物,自生灵魂,生生不息,从何汇聚成为了这道千脉池。
据传闻,这千脉池乃是君皇娘娘当年与妖神恶战之下。
灵血流淌至山雪之巅,落血成河,河化冰焰,蕴养出了世代亿万生灵,从此成就此池。
此池是为君皇娘娘无上功德的象征,也是她战胜妖神的荣耀风光。
正因为是如此,那名妖仙一族的鹤羽青年才更加为此感到愤怒。
他正色皱起眉头,质问的同时,嗓音又不失对这种上位者的谦卑恭顺。
“君恩是为至高无上的馈赠,我等妖仙一辈,自当感激涕零,可如若是强制加于人身的‘君恩’又算什么君恩?
纵然君上宝血能够大幅度洗筋伐髓,提升灵力,可那千刀万剐之毒,便是连君上这般人物都难以承受,需要借以千脉池的力量加以镇压。
这池中生灵身中此毒,更是痛苦难忍,道心崩溃之下,难免生出出自裁之心。”
“君上乃是身具大智慧着,此为是恩是劫,想必君上心中自然有数。”
那名女仙侍正要继续说话,却被眼神冷漠的君皇乘荒抬手打断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鹤羽青年,冷笑了一声,道:
“你不必如此言语敲打于本君,眼下你说这些毫无意义,沧南衣做为五尊仙之首,纵然本君是她的夫君,却也不得不在这山中听她的话。
如今本君并未将毒血吐在这池水之中,伤害你的那些同类,你又何必再此言语尖酸,沧南衣就是这般御下的吗?”
那鹤羽青年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真正感到愤怒不甘的,又何止仅仅只是毒血残害他的那些同类之事。
这千脉池灵力非凡,乃是神主娘娘的灵血所化,是支撑起昆仑净墟不苍不朽的重要灵脉根基。
千刀万剐之毒再如何厉害,折磨人心,到底是人间之毒。
并不足以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需要借用千脉池的力量来拔除此毒。
他是昆仑净墟最厉害的药师,便是连仙吟国太子沈机白的天生不足不治之症,他都能够为他强行续命这么多年。
这区区千刀万剐之毒,并不足以致命,只是过程足够痛苦致命,他炼的丹药能够化解此毒,并且稀释千刀万剐丹带来的痛苦。
纵然无需这千脉池,六个月,他自信也同样能够将君皇乘荒体内的毒驱散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君皇避难似地回到了昆仑净墟,便是一点苦难痛苦也受不得,他那金尊玉贵的身体,纵然是有他丹药辅佐弱化的痛苦也不愿受。
非要借以这千脉池的灵力,将自己体内的痛苦压制在最小。
可奈何他天生神体,那千刀万剐丹的毒性已经侵入他的骨血之中,想要借以灵力去稀弱骨子里的凌迟痛苦,所需耗费的灵力也是极为庞大的。
拔除毒素需要整整六个月,而这君皇乘荒是一点痛苦也不愿禁受,硬生生在这千脉池中耗费了整整六个月。
六个月直接吸空了大半的灵液,这也就意味着,这山中新生的弱幼生灵,即将为此而灵力缺乏而窒死于下游灵力难以供给的灵脉之中。
而昆仑净墟千道灵脉所化的神灵,也将陷入一场难熬的虚弱寒冬期。
对于这一切,身为昆仑神主的娘娘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也就意味着,她又要将自己体内的仙髓灵血抽出来滋养万物生灵。
如此抽髓剥筋之痛,又岂是这小小的千刀万剐之刑,能够比拟的。
这鹤羽青年也算是山中老人了,他知晓昆仑之所以愿意沾染六道之事。
虽八成是因为尊从父帝遗愿,二成做为十万无根大山之主,娘娘她的确需要司水神源来泽披群山,润泽万物。
可哪层想,这位君皇陛下如此无能草包,无力自己炼化父帝遗留下来的司水神源,还需要娘娘耗费神源来助他炼化,飞升尊仙之位。
许是得来的一切太过轻易,君皇乘荒不知珍惜,昆仑净墟中的万物生灵并未得到他司水神源太久的披泽润养,便被他玩女人给玩脱了手。
此后更是不知悔改,在同样的坑里再度栽了一个大跟头,将昆仑净墟的圣物寒羽池都给丢了。
鹤羽青年都不知晓,他们昆仑净墟招惹上这么一个大神入山,究竟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庇佑。
他除了只会给娘娘添麻烦以外,还能做些什么?
也许是此刻那鹤羽青年愤愤不甘的眼神太过直白,直白到君皇乘荒将他眼神里蕴藏的情绪尽收眼底。
乘荒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他一巴掌狠狠拍落在那池侧石台上:“放肆!你这是什么眼神?!
本君乃是昆仑神夫,这昆仑一山一土皆有一半是属于本君所有。
本君抽取一点属于自己的灵脉渡用,还需要你这小小一药修再此指指点点?!
沧南衣都不敢指摘本君的不是,你有什么立场再此多生事端?”
那青年深吸一口气,压根不敢与如此大人物正面争论什么,只能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情绪,压着恭敬有礼的嗓音低声说道:
“君皇陛下天生神灵之躯,得以微观天下,举动回山河,当因知晓,天地至灵诞生不易。
这千脉池更是不易,过于铺张浪费,竭泽而渔,必遭自然法则反噬。
臣下只是希望君上再行事,能够得以三思而后行才是。”
君皇乘荒冷冷笑道:“原来你是在怪本君奢靡成性,滥用你昆仑的灵力物资了?”
“臣下不敢?!”
君皇乘荒继续冷笑:“你嘴上说着不敢,心中却正是这般想着的!”
他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佝偻跪在地上的药师鹤羽青年,淡淡说道:“你觉得本君在拖累你们的神主,滥用她的资源,替她不平,为她不甘。
可你哪里又知晓,本君做为昆仑之夫,身为神族正统帝子,若非在乎这份夫妻之缘,本君又怎会为她而建那真仙教,度化那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生出仙骨的妖仙们?
本君的确是输了寒羽池不假,可是一味依靠外力而不知修心而淬炼出来的仙骨,当真能够改变这世间对妖的差异与偏见吗?
你瞧,若是没有本君的真仙教,以着你们神主那秉承出世不入六道的性子,她所掌的臣民,又如何能生出青云之志,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香扑鼻来。
若无本君护道指引,山中仙民又怎会让人人向往成为守境者,肩负起妖仙之责,为苍生做表率?”
君皇乘荒收起愤怒气急的表情,一脸痛心疾首。
“你只看到本君索取性的一面,并未看到本君所付出的一面,这千脉池灵力所失大半,沧南衣翻手之间便可轻松补足。”
“可山中无数藏埋妖骨的妖仙,未来的命运皆为本君一人肩负而起,本君此身此心,不敢有损。
你们的神主并未为你们考虑得如此深远,可本君……却是真正心系昆仑仙民每一人。”
鹤羽青年听完这么一番话,大为受到震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君皇乘荒,心口如被猛撞。
多年来,因为天界的偏见与妖族那不平的命运而感到的无边暗境,因着君皇乘荒着铿锵有力的发言,而绽出了光与亮。
鹤羽青年喉头哽涩,手足竟是有些无措:“臣……臣下竟不知,君上待我昆仑,竟有……竟有如此远虑。”
君皇乘荒淡淡微笑起来,抬起手掌隔空摸了摸他的脑袋。
嗓音透着几分惆怅之意:“本君本不欲多言,奈何世人误我啊……”
第一千两百五十章:只有一次机会
看着已经开始逐渐面生惭愧之意的鹤羽青年,那两名模样姣好,可嘴巴上却是不饶人的仙侍当即冷哼连连。
“昆仑净墟出来的人,怎都生得这般小心眼,只看得到咱们君上用了你们昆仑的物资灵脉,却看不到君上殚心竭虑地一手创办真仙教度化你们妖仙一脉。”
“君上何等仁慈,知晓妖仙一族渡劫化仙的大道艰难,特派我等驻教昆仑。
你只知晓这千脉池珍贵,又岂知以一人之躯,创办一教之困难,需要堆积多少心力与资源还有漫长的时间,方能够成就出今日的真仙教。”
“在你们这些昆仑仙民的心中,是君上高攀了你们家的神主,君上修为不如昆仑神主,也没有你们神主那般强硬的魄力。
可你们又哪里知晓,渡劫难,助他人渡劫更是千难万难,若非君上一心都在真仙教上,将本属于自己的资源都投入了真仙教中,一切皆为昆仑净墟的道业为重,他又怎会在这么多年来,修为毫无进寸,一直屈尊于五尊末尾。
要知晓,五尊仙之中,唯有君上身具帝神血脉,若非如此,他的道路又怎会仅止步于此?”
那两名女子仙侍你一言,我一语,将那鹤羽青年说得愈发羞愧难当,将头给低了下去。
这鹤羽青年乃是昆仑净墟的老药修了,修为造诣不俗,一出生就继承了自己先族遗留的仙骨。
与真仙教所打的交道并不多,做为昆仑古老的仙民,对那昆仑神主更是忠心耿耿。
对于真仙教这种外来者虽说并不存在多少排斥之心,却也亲近不起来,抱有一定的警惕戒备之心。
真仙教若想继续在昆仑净墟做大,根深蒂固,不仅仅要授以那些新生灵智的仙民思想,还要将这些一味只知道沉浮忠诚于昆仑神主的老一脉仙民的思想扭转过来。
不然有着这种异臣存在,昆仑与君皇,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同心同德。
昆仑的子民庞大,而君皇乘荒的根基太过薄弱,如今之所以夫妻之间二者难以做到平衡不对等,就连身为君上身边的贴身仙侍入住这昆仑净墟,也不得不看青玄轻水那两名女官的脸色行事。
唯有逐渐架空昆仑神主手底下的根基,方可彰显出君皇陛下的实力。
反正夫妻同体,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仙臣子民,臣服于谁,都不会造成损失。
真仙教的成立,除了仙尊祝斩在暗中的支持,更加需要的是这些昆仑仙民的配合与信任。
反正他们的这位君皇娘娘七情六欲淡薄,纵然是天大的事都好似与她都不相干一般,尽管做到了生而为神的责任,可她与自己的子民乃至夫君都不亲近。
这正是她所欠缺的地方,也是她们君上的机会。
虽说今日这一番言语,难以撼动昆仑神主在这鹤羽青年心目中那神圣的地位。
可到底是成功将君皇乘荒的形象钉入了他的心中,倒也不算白费口舌。
君皇乘荒旧伤彻底养好,看那鹤羽青年的反应,原本心头还有几分的郁结顿时通畅了起来。
他心情大好,抬手招来衣物,在仙侍的侍奉下穿好衣物。
这时,远外松林密雪里,快步行来一名仙侍,来到君皇乘荒面前,行礼恭声说道:“君上,桃花仙谭元思求见。”
君皇乘荒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谭元思身染骨耶魔蝶这种恶疾之事,天界众所周知,虽说是为仙族而战不幸罹难。
但经受了千刀万剐之痛的君皇乘荒,却是不愿意再沾染这种要命的脏东西。
那骨耶魔蝶的成瘾性极强,感染一人之身,时间久了,这宿主的身体都被掏空,鲜血内脏皆是虫卵,稍不注意,为其感染,便是君皇乘荒也没法子将这种毒物拔除干净。
虽说这桃花仙当初出自昆仑净墟,后入上清仙界,如今带伤重归昆仑净墟,怎么看,身为君皇的他也应该好生照拂一二。
可是照拂,不代表着他愿意去纡尊降贵亲自面见身。
君皇乘荒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他正要拒绝,可转念一想,素日里在天界与这桃花仙结交之时。
他并非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如今他身份处境如此尴尬,桃花仙自尊心又极强,平日里除了几名贴身侍奉治疗的医官以外,他便不愿再多见其他旁人。
今日,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君皇乘荒心念百转,不知怎么地,忽然就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眼皮跳了跳,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微微颔首淡声道:“传他进来吧。”
很快,一名桃粉衣衫的少年在那仙侍的引路之下,沐雪迎风而来。
许是这昆仑净墟的灵气充沛,山水养人,寒气深厚,尽管无法拔除他体内的毒素,却能够压制那毒虫虫卵的生发。
倒是可以让它们进入一段的休眠时期,让那桃花仙谭元思的面色变得比在十方城中看起来,要添了几分人色。
只是那精神头仍旧不济,莫约是长期给那魔瘾性折磨得精神疲倦,痛苦不堪,整日十二个时辰里,怕是也只有这一两个时辰,神志是清醒的。
本就清瘦的身躯,此刻为那粉红宽大长袍一衬,更显瘦骨嶙峋,像是一个行走的骷髅。
走进看来,才会发现,那哪里是面色有所好转,裸露在衣衫外的颈部肌肤苍白如死人,唯有面容上的面色红润得不似一个正常人。
像是一个发着高热不退病者,甚至从眼角耳朵里,都生长出了无数七彩斑斓缱绻舒展的枝叶,枝叶花瓣间,不知从何处来的幽紫蝴蝶绕花翩翩起舞,散发着诡异的异香。
而他眼角下方,暗生裂破的细细黑色纹路。
在前头领路的仙侍离他离得极远,深怕沾染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一般。
虽说早已做好了准备,可看到这般形容的桃花仙谭元思,君皇乘荒还是忍不住连连蹙眉地看着他,好似在看着什么极为晦气的脏东西一般。
谭元思整日将自己关在疗伤室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看到这种眼神,他会疯掉。
可今日他才得知,那个害他至惨的尸魔邪祟,竟是被带入昆仑净墟的禁地之中六月有余,他竟丝毫不知。
当谭元思知晓百里安无伤无痛甚至没有任何的处罚,就好生生地关在那珈兰禁地之中六个月,既不问刑,又不诛罚,谭元思便气的眼泛红光,一阵血热沸腾,一阵血寒锥心。
他不能忍!
他无法忍!
他只要想到自己整日整夜饱受那骨耶魔蝶的折磨与摧残而不能自已,就连自己的尊严都无法拾起,只能像是一只被打断了神经的野狗一般,在这些小小医官们鄙夷轻嘲的目光下抽搐弹动的时候。
这罪魁祸首还优哉游哉地坐在那洞府之中打坐冥想,他就难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恨意如疯草般蔓延。
他知晓珈兰洞乃是昆仑禁地,他一个外壳养伤者,想要靠近根究就不可能。
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他飞快的下了一个决定。
谭元思在看到君皇乘荒的那个瞬间,他强迫自己无视并且不去在意他那样鄙薄嫌弃的目光,此刻甚至都顾不上什么体面与尊严了。
他一展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上来既开门见山道:“请君皇陛下授我一枚麒天印,助我身下珈兰。”
君皇心中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面上却是绷得不动如山,明知故问道:“珈兰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卿缘故想要去此等禁地。”
桃花仙谭元思自知自己每日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他不敢再继续虚与委蛇地与之周旋下去,贯彻开门见山的重要特征,继续说道:“君上难道就不想要那将臣之子的性命吗?”
君皇哈笑一声,淡道:“笑话,本君堂堂……”
桃花仙谭元思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又道:“纵然君上天潢贵胄,自是不屑与此等宵小做一般见识做此等自降身份之事,可此魔亵渎神源之罪,却是不得不判!”
君皇面上的笑意骤然一拢,目光沉沉,有些危险地看着谭元思,寒声道:“本君还轮不到你一小小白仙来提醒敲打,那将臣之子是吾妻从人间带回昆仑净墟的,如何审判处理,她自有定夺!需要你在这里插什么嘴,多操什么心!”
谭元思自知自己时日无多,秉承着临死之际,到死也要将他至恨的人一同拖下地狱。
他眼神狠决,有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与疯狂,他嗓音沙哑又有些癫疯地低笑了两声。
“君上这是糊涂了还是在惧内?昆仑神主从不管六道之事,可六个月前,她竟愿为了一名尸魔,不惜搅乱天地的法则现身莅临于人间,您以为她这是再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
还是说她是在好心,欲将他体内的司水神源回收回来?”
君皇乘荒陷入了微妙的沉默,竟是没有追究谭元思的无礼行径。
谭元思一番话毫不停顿地说完,并未有其他的大动作,整个人就好似大病了一场般,气喘吁吁地摸着胸口给自己换了一口气,沙哑的嗓音再度激动地开口说道:
“昆仑神主分明是有意包庇此子,不然为何不将他就地处决,而是如此大费周章地带回昆仑净墟中来?”
“她若是就地处决,司水神源便成了无主之物,君上回收神源,虽说炼化无主神源的过程辛苦漫长了些,但好歹也能够重归陛下所有。”
“可是昆仑神主并未这么做,她对那尸魔之子,分明是起了庇护之心。”
“你放肆!”药师鹤羽青年此刻尚未离去,听了这话,怎会准许旁人如此红口白牙地污蔑自家神主。
他像是被触碰到了雷区,面色肃然冷厉,厉声夺人道:“你可知你这是在攀扯污蔑谁?我昆仑净墟的神主,也岂能是你这无名鼠辈能够随意污蔑的!”
谭元思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他被那骨耶魔蝶折磨得已经完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生机活路,哪里还有什么攀扯不攀扯的。
只要能够将那小子咬得鲜血淋漓万劫不复,他才不怕自己得罪谁。
他对于那青年投来的冷厉目光熟视无睹,继续神色激动地说道:
“那尸魔之子入了珈兰洞已经六月有余,可君皇娘娘却没有召见问审过他一次!
若是她打算让他长此以往地继续关住在珈兰洞中,一年两年,千年万年,那君上的神源归来的时期,岂非是遥遥无期?!”
君皇乘荒听到那句近乎可怕如噩梦般的话,整个人反应好大地寒着脸高喊了一声:
“怎么可能?!本君怎么可能让那小子如此安逸地长长久久下去,邪魔外道,诛灭本就天经地义。”
谭元思拱手道:“属下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唯首是瞻!愿身先士卒,为君皇排忧解难!”
“这……”君皇乘荒面上犹豫。
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是或多或少对自己这位结发妻子的秉性多有了解。
她虽与自己的仙民并不亲近,有时候甚至会让他的真仙教任由施为。
她极少落子下这苍生之棋,可君皇乘荒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看似荒唐的行为,背后却是大藏深意,自有一定道理。
她并未说过要取那尸魔少年的性命,不知事后是作何打算。
更重要的是,君皇乘荒对昆仑神主却是多有畏惧之心,他敢暗自里洗脑她手底下的人。
却是还没有那个胆量在她的领域上杀人,哪怕这人是他妻子的阶下之囚。
谭元思看出了君皇乘荒的迟疑,他又深深埋首道:“臣下只愿君上能允臣下一道进入珈兰洞的麒天印,至于其他,旁人自是没有理由指摘君上,杀死此子的后果,臣下愿一力承担。”
君皇乘荒到底还是被他给说动了,他迫于寻回司水神源来重振他的神威,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今事不沾手,纵然沧南衣有所怪罪,也寻不到由头能够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何乐而不为呢。
君皇乘荒甩出一道紫金令,面上淡淡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第一千两百五十一章:阴阳之木
在珈兰洞这无人相陪的三个月里,棋盘也已被毁,百里安倒也并未再让阴灵鬼虎陪伴自己。
借着这半个月无人打扰的功夫,百里安沉心静气,借以六道神符之力来驯化这月光锁,将那月光锁中,仙尊祝斩留下来的神印气息尽数抹除了干净。
而月光锁乃是神族不可多得的秘器,借以这月光锁的力量开启六道神符。
将锁器上的神印气息抹除,中下神符之印,建起桥梁,精神识海之中,为六道神符点亮的地图世界大亮起来,光明清澈的符意照亮那片荒暗茫茫不可观视的灵海封闭大世界。
六道灵壁如界碑一般,阵列分明,地图之外的晦暗灵海世界则是荡荡浩然沃野亿万里不见尽头,气象万千。
人体的精神识海不如修行储藏灵力的灵根。
灵根质量有好有坏,灵根储藏灵力的容量也各异不同,却始终是有一定容量尽头的。
而精神识海却不同,精神识海正如人的思想一般,思想天马行空,能行千万里不见尽头。
然精神力的强弱则受限于那精神识海灵璧的广狭。
寻常符修的精神世界,能够开辟出一道小小池塘,已是天大的福缘造化。
精神识海世界本就是玄而又玄不可琢磨触碰的东西。
百里安也是借着六道神符的机缘,开辟出了六道灵海地图,不论其他道行修为,光论那充沛如山川雄厚的精神力,就已经是精神一道中的一代宗师了。
自百里安从十方城获得这六道神符以来,接连几番大战,都未能好好进行深造这六道神符,在这三个月下来,百里安倒也十分耐心静气,知晓这六道神符钻研得深透了,纵然修为境界得不到大幅度的提升。
可对于战斗力以及接下来修行领悟都有着绝大提升,无疑多了一张保命的强大底牌。
六道神符开脱出来的灵海地图,百里安不断借以其中充沛的力量淬炼自己的精神游丝,如今他的精神游丝已经能够彻底与那月光锁熔为一体,心念合一。
只要百里安心神一动,就可将此器收入灵海之中,若是遇见强敌,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月光锁锁死对方身骨,若是与他同境界的修行者一旦中招,怕是半点反击之力都没有,只能任由他宰割。
纵然是跨境界对战强敌,借以此锁,也能够大幅度提升胜率,从而有效压制对方。
嗯……可谓是占据了一个先天优势,甚至可谓说,纵然对敌君皇乘荒这样的五尊仙之一,若是有机会趁其不备将此锁打在他的身上,百里安都可无视境界阶级,反败制胜。
彻底炼化月光锁后,那神器之威能好似与灵海有所共鸣,在那地图之中落下了一道小小的光种。
对于精神一道,有些修炼方面的事,是不用他人来教的。
百里安无师自通地将自己的精神游丝细细缠绕上那道光,宛若微茫的光种逐渐扩大成锥,随着百里安的意识而游走与那宛若六道国界的地图之中。
光锥所行之处,就宛若某界版图被点得更为明亮煌煌。
百里安意有所感,以意念神识操控那小小一枚光锥来到属于神符‘青鸾’点亮的国境地图边界的灵壁之上。
曾经百里安不论如何以精神游丝冲击破镜都始终纹丝不动灵壁之上。
自十方城一行,如今的百里安对于精神符道亦是有着深入的了解,知晓在那薄薄一层却如隔山海的灵璧后方,所隔天人神桥,一旦‘破壁’,此道神符将会有着质的飞跃性变化,精神力的提升更将事半功倍。
其中无穷妙境,方唯有‘破壁’内观,方能够有着深刻的体会。
曾经任凭百里安如何以精神游丝化为神识潮汐冲撞灵璧,却始终纹丝不动,薄薄一层,看似清透,却是连半点凹陷痕迹都不见。
如今百里安的神识缠绕,牵引着那光锥刺向那薄薄的灵璧,竟毫无阻碍没入其中。
如潮水般浓郁的精神力有种直达本心的境界,灵璧如融化一般彻底消失不见,另一片广阔的蓝色新天地蓦然开朗。
巍巍如山的冰川分立新天地,厚重如霜的冰雾拂世而来,隔着识海,甚至都能够感受到识海之中有一双参天蔽月遍体鎏蓝的庞大双翼从那片地图之中拂扫而过。
掀起的风犹如实质一般,连这幅躯壳之下的灵魂都宛若能够感受到那种扇动感。
百里安从内视之中,只见那青鸾神鸟自荒暗的世界里如同涅槃般飞升而起。
厚重的霜雾带着极寒的气息,让百里安的灵魂都感受到为止冻得清醒一寒。
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开始结出丝丝缕缕的霜寒之气,如覆银丝。
身下的石台可开始蔓延出片片寒冰,四周的空气气温开始飞快降低下来。
极寒的温度,可令活者骤然失温。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忽然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眼,神识之中大亮的精神地图豁然暗淡沉寂了下去。
他目光平静地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一袭桃色粉衣的谭元思双手相抱,使劲搓着手臂,鼻唇之间呼出来的尽是浓浓的热雾。
他目光冰冷,腰间挂着君皇乘荒所授予的印牌,看着身后月光锁化为万千光丝没入巨大骨壁之中的百里安,面上冷笑更甚,满是嘲讽意味:
“你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邪魔亡灵,将你关押在这种地方未免也太过便宜你了,本仙就猜测,君皇娘娘能够如此反常出现在人间为你出面,就是为了在仙尊祝斩面前护你不死。
果不其然,如此寒渊之境,其深其渊,其寒刺骨锥魂,便是我这样的仙人之躯入此境,都难以忍受此境苦寒。
可是对你而言却是大不一样,你是尸魔,已死之身,不灭之魂,你感受不到寒冷与酷暑,此景苦寒于你而且非是劫难刑罚,君皇娘娘待你,倒也是疼爱得紧。”
谭元思语气阴阳怪气,很显然是十分不满原本就能够在十方城就地诛杀的百里安,却因为她的多事而带到了昆仑净墟中让他多活了六个月,让他心里怨怼不甘。
他并未看出来百里安身上那些寒气并非是自此境珈兰洞中散发出来用以为这里的囚徒带来痛苦的冰刑惩罚。
这些寒气其实是从百里安的内部散发出来,只是百里安一身灵力不显,这寒气是精神力的释放具象化。
精神力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无迹可寻,心起念起,心灭痕灭,无从可抓。
当百里安心念瞬收之际,他便看起来与一个毫无修为的寻常人无异。
甚至能够借以体内的精神力完美的覆盖掩饰起自己体内的灵力与鲜血之力,让他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月光锁封印得毫无修行的普通人。
相信,就算是仙尊祝斩本尊再此,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出来吧。
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谭元思,见他果真是一副骨耶魔蝶毒性侵心至深的模样,只不过……
这桃花仙谭元思倒也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骨耶魔蝶虽说一旦沾染至深便无法拔除,但其毒性并不足以能够让中毒者发生形象外貌太大的改变。
而这桃花仙谭元思,眼睛双耳之中,尽数生出了枝桠与花瓣,紫蝶绕于其间,很明显的身生异相,似是使用过了某种术法后的痕迹。
而那些木枝藤桠以及花瓣,自带几分山林缝春的生机活意,与他那副宛若被即将吸干了的枯瘦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百里安看了两眼,便了然于胸。
这谭元思心思手段不弱,竟是在如此绝境的处境之下,还能够想到如此偏门的方法来摆脱这骨耶魔蝶为他带来的痛苦。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百里安并未记入心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谭元思眼睛里生长出来的花瓣上扫了两眼,淡笑道:
“我记得移花接木之术乃是仙界上古禁术,此乃昆仑神境,你再此以身养禁术,就不怕君皇娘娘问罪于你吗?”
移花接木之术,又是挡劫之法,在封神时期,只因坐地飞升的仙人如过江河沙,飞升几乎并无门槛可言。
天地间产生的灵气甚至都不够这些仙人所吸收。
故此天降仙劫,会杀死恶因恶果的多余仙人,减少对天地间灵气的消耗,来稳固这天地灵气。
而有些仙人自知劫期将至,便有人研制出了这种移花接木替死之术,以身养出阴阳灵木,阴死木则是种在他人身上,身化阳生之木,舍弃身躯,便可以着欺天手段,瞒天过海骗过天劫,让劫难误认为身怀阴死木者乃是渡劫之人。
一切苦厄皆有此者承受,而化为阳生之木者,阳木吸收其术者的三魂七魄,便可如同新生儿一般,境界修为对半折损,从而获得新生。
只是自仙尊祝斩登基成为帝尊以来,便将此术法视为有违六道天理的禁术,将之禁用,不可沾足。
这桃花仙谭元思也不知是从何处习来,在这短短六个月的时间里,竟是以自身仙躯,养出了个阴阳木来。
嗯……
看这样子,似乎谭元思已经想好了要将这阴死之木,种在何人的身上了?
(ps:感谢读者小可爱‘小安的金菩提花’上盟!!!北北真是没想到,长公主竟能如此受欢迎,分明出场那么少,竟能引来如此狂热厨,今天更新晚了,很抱歉,白天在家码字,估计是空调吹多了,加上吃了隔夜放冰箱的西瓜,胃疼得直抽抽,写一半人疼得精神力就难以集中了,已经过凌晨了,应该是今天,凌晨更新一章,明白白天亦或是晚上会更一章五千字章节,北北现在状况加更是比较困难了,毕竟还有答应了附背灵君以及金菩提花君还有全定群一群小伙伴们的任务,嗯,后期长公主出场,菩提花君提出的某部分小要求,北北也会尽量满足,祝大家生活愉快,天天开心健康,远离疾病。)
第一千两百五十四章:东栏梨花雪
谭元思给这不要脸的演技激得目眦欲裂,咆哮怒吼道:“妖邪之子,你这是对自己所幸之事连认都不敢认了吗?”
百里安神情坦荡地看着青玄轻水两名女官,淡淡一笑,道:“若是二位大人不相信的话,大可搜身一查,看看我身上是否当真藏有他那所谓的阴阳木,反正我如今已是昆仑净墟的阶下囚了,当初上山之时,也并未搜身,如今补上也合情合理。”
“我等是来奉娘娘之命来传召你的,才没有功夫行如此无聊之事。”女官青玄站得挺拔,眉眼之间的威严之色不退,并未对百里安递过来的碧水生玉多看一眼。
谭元思见这二女必自己来时还是疏忽狂妄,更如五脏俱焚,焦躁激动:“还请二位女官信我之言,此子已解月光锁,不可大意,若是抱着轻视之心带去娘娘面前,此子怕是极不安分,阴阳替死木当真为他所有,恐有害人之心!防不胜防啊!”
女官青玄向他投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谭元思为她气势所慑,顿时禁声。
女官轻水淡然平静道:“娘娘天圣之姿,若是能因为传召这种小事,就轻易为人算计暗害,又怎能稳居于这昆仑神位。
桃花仙谭元思,你擅闯昆仑禁地,已是大不敬,如今,可容不得伱质疑轻视神明。”
谭元思忙低首道:“在下并非是这个意思,自是此子当真奸猾狡诈,今日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说谎,天地共诛!”
见他言辞恳切,字字诚恳,甚至不惜发下如此重誓,也要示警于她们二人,青玄轻水二人也不由正色起来,神情陷入端凝之色。
就在这时,百里安再度淡笑开口,面上丝毫不见任何慌张破绽,平静说道:“听闻身中骨耶魔蝶者,一旦发作之时,便会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因心中执念而三千幻境,看来谭仙人对在下芥蒂是当真颇深啊。”
嗯……玄妙的感觉。
百里安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就好似能够与顶着第一剑君河身份的葬心生出一种共情的感觉。
多年来循规蹈矩,在百里羽的教导之下,当久了正人君子,偶尔做一做这种伪面小人,叫别人满心憋屈有苦难言处处不占理的感觉倒也真是新奇的紧。
偶尔做做反派,阴阴敌人,这可比直接揍得他满地打滚要畅快多了。
百里安这方面倒也学了几分葬心的真传,他言辞话术,不似桃花仙谭元思那般直接明显,他说得含蓄隐晦,只是稍稍点拨一下,青玄轻水二女便重新有了想法。
这谭元思身中骨耶魔蝶,根骨已经算得上是烂透了,借着阴阳替死木,他或许能够将自己的苦厄渡给百里安。
可看这样子,他似乎没有成功,种以此替死换木之术,需心神专注,不可有丝毫偏差。
多半是借以君皇乘荒的神印到此,还未来得及施以此术,体内的骨耶魔蝶之毒便已经发作。
这谭元思心思太深,在发作之际便将体内的阴阳之术自行拔出,以仙法神通强行送离出体,转送至了无人所致的他处。
再反口咬死百里安能够破除仙尊祝斩的神术手段,冠以莫须有伤害仙人的罪名,逼她们为此引起重视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玄不想再继续在此事上浪费时间,她眼睛微动,施以神观之术,以着真实视野灵观珈兰洞。
若当真如谭元思所言,百里安解了这月光锁,伤他至此,但凡他在这半月之内有着运转半分灵力亦或是暗血之力的痕迹,必然在她的神观之术下,显露无疑。
可是灵观一圈下来,女官青玄并未发现任何灵力或是暗血之力运转地痕迹。
如此说来。
这只能是谭元思在自导自演的上一出大戏了。
青玄对此感到愈发厌烦,眼见谭元思不死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她挥手就打出一道禁令,禁了他的言。
她神情冷厉道:“你如此愚弄昆仑,不讲昆仑净墟的规矩放在眼中,如此,三日后,还请仙友自行离去。”
谭元思口中唔唔了几声,惶恐着急地看向轻水,双手胡乱抓着,试图向她哀求求救。
谁知气质温和无害的轻水女官下手比严厉的青玄更加果决利落,她无视谭元思那一身破烂伤口,直接打出一道绳索将谭元思捆得结结实实。
她温婉的气质之下,有着接近于昆仑神身上那种远离红尘的漠然:“如此,那这三日还请仙友莫要徒增麻烦,还请老老实实地待在药庐之中吧。”
轻水想事情想得比青玄更加长远,若谭元思当真是在情急之下,将阴阳替死木传送了出去,若不限制他的自由。
他迟早还是会在穷途末路之下,将那阴阳木寻回来。
谁也不知他在极端之下,会干出怎样的事来。
为了确保山中仙民的安全,更是为了确保百里安的安危,如今寒羽池和司水神源都在百里安的体内。
她们还真无法想象,若是谭元思当真将那骨耶魔蝶的毒转移到了他的体内,究竟会怎么样。
轻水思虑得很多,只是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她此刻所思考的每一步,都是在百里安的刻意带动之下所考虑到其中关键的每一点。
唯一知晓百里安那暗自提示牵引心思的谭元思嘴巴又被封得死死的。
他心中知晓百里安的那份自信。
自信到甚至能够敢明晃晃地就将那对阴阳替死木藏在自己的玉扳指之中,是算死了青玄轻水二人不会搜他私人物品。
谭元思只盼着君皇娘娘法眼通天,能够悉知百里安在这珈兰洞中发生的一切,待到她们二人将百里安带到娘娘面前,娘娘自会给他一个公道。
……
……
时隔六个月,百里安终于离开了珈兰洞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昆仑神主的故土之上,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神祇真身。
在青玄轻水两名女官的带领之下,百里安在此见识了昆仑女官们缩地成寸的玄妙仙法。
万叶飞花自眼前穿梭而过,百里安只听到耳边尽是凛冽飞霜之音,好似在雪巅之境飞快掠境而过。
鼻息之间所嗅到的,尽是终年不化的白雪寒意。
初时来昆仑时不绝,而今再嗅这霜雪寒意,精神识海之中的神符青鸾竟是为此跃动不已。
雪巅巍巍,无尽的山脊巍然连绵,云影月芒洒落在苍瘦嶙峋的山体,也只剩下了几点光澜。
最后,百里安被带入了一片种满梨花的雪林之中,银白如雪的梨花安静地挂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瓣残飞,宛如穿着缟素的玉女翩翩起舞。
东栏梨花雪,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冷浸溶溶月,云气接昆仑。
模糊的雪影绵绵里,那位至高无上的昆仑神主就悠然地卧在青石上,姿势慵懒,着了一身如云如絮的明衣素服,容颜大气美丽,正自仰首独自赏月,目光清如水。
分明是一副慵懒逍遥的姿态模样,可不知为何,这样隔着风雪远远瞧来,并不似庙宇之中供奉的神像那般冰冷刻板,可仍旧叫百里安觉得,她依旧像是活在画卷书籍之中,一看便知她出现在这世上,天生就是该被世人叩拜的。
浑似姑射神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不与群芳同列。
好似这样站在她面前,以目光触及,都是在冒犯神明。
青玄立于十米开外,便不在靠近,刻板恭敬,不敢有一丝逾越地行礼说道:“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昆仑神主这才将目光从穹宇之上收回,当她视线收回一瞬,宇宙之中那漂浮着的亿万星辰都好似为之暗淡了一瞬。
在她目光朝着百里安身上投来的一瞬间,百里安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思维凝滞,完全透不过气来,甚至生出一种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的可怕错觉。
当年初见神明之时,昆仑神主给百里安带来的那种遥不可及感觉竟是没有丝毫变化。
要知晓,如今的百里安修为已经恢复,乃是合神之境,初遇之时,他连渡劫都不曾。
可是这一切,在昆仑神主的面前,就像是宇宙苍穹之下,一粒蚂蚁经历千难万苦,终究成长化为一只蟋蟀,足以让世人震撼的修为进展,在她的眼中,却也如微尘般不起眼。
昆仑神主看着百里安,微微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青玄轻水两名女官说的。
二人自是莫不敢从,身形隐于风雪之间,气息很快远去不见。
百里安在谭元思这样的敌人面前,可以毫无压力的做一回阴险小人,可是在昆仑神主面前,纵然为人囚禁,仍旧礼不可废。
他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动作一丝不苟:“见过娘娘。”
“嗯。”青石上的女人微微颔首,将手里端着的玉盏举起吟了一口,悠悠说道:
“吾是世人眼中的君皇娘娘,如今既入了昆仑净墟,吾便只是昆仑神主,你日后唤我神主即可。”
百里安只低声道了一声是,便不再开口说话。
昆仑神主慢慢将杯中酒液饮尽,手中端着白玉杯盏慢慢盘玩也不放下,淡淡说道:“那谭元思擅入珈兰洞,在全无修为的情况下,你竟能够全身而退,手段倒也当真不俗。”
听了这话,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动,旋即道:“神主法眼通天,洞中发生的种种之事,必不可能瞒过神主的眼睛,神主又何必多做言语试探?”
“言语试探?”昆仑神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盏,她面上失笑道:“你有什么值得吾做言语试探的?只是那珈兰洞,吾之神观术,的确无法窥其妖神身躯内部,而在那十万群山封印妖神之地……吾也并未以吾之神像相镇。”
妖神?!
百里安心中一震,那珈兰洞的本尊,竟会是黄金海的妖神?
透过了初时的震惊,百里安却又觉得这个身份十分合情合理。
只是昆仑神主神像,遍布人间庙宇,便是入了这昆仑净墟,虽不见神像,却也能够时时刻刻地感受到神像的气息存在。
封印妖神此等凶邪之物,竟未建立一座昆仑神像,可当真是稀奇。
百里安直言不讳地问出心中的疑惑:“既是妖神,神主又为何不建立神像看押?”
“没有那么多为何,只是不想,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青石上的女人轻轻一笑,那双包藏着乾坤万象的清朗眸子此刻多出了更加玄奥晦涩的情绪。
她一只玉手轻轻端着空去的杯盏,慢慢一转,白璧无瑕的杯底晕开一汪水色旋涡,旋即酒液自升,无不神奇。
她端着酒满的杯盏,慢慢抿饮着。
百里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似乎对于谭元思究竟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一点也不在意。
甚至可以说,她对百里安此刻究竟是否有没有被那月光锁继续锁死修为都并不上心。
百里安看着这样的昆仑神,可以更加深切地体会到'神明无情'这四个字的含义。
或许,即便是昆仑净墟当真被那妖神颠覆毁灭,万千子民死于大灾,怕是也难以牵动她的一丝心绪。
她所行一切,都只不过是在遵循大道赋予她的责任与使命。
面对这样比仙尊祝斩看起来还要合格的一个神明,百里安对于取回将臣心脏的事,当真是愈发没谱了。
百里安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又道:“不知神主将我传唤至此,是为何事?”
昆仑神主道:“你知道的,吾当年于你有收徒之心,多半起因源自于你体内的血羽河,自古以来,从未有那只魔,能够将血羽河发挥至如此地步。”
她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血羽河既入昆仑,那么迟早都会回归变成寒羽池,吾一旦收回你体内的第六魔河,你的生死,便再与昆仑无关。”
百里安失笑道:“如此说来,这血羽河在下是万万不能交出来了。”
“不愿意交出来也没关系。”昆仑神主嗓音清朗动听,不见任何生气的意味,“吾大可将你体内的血羽河与你的魔躯一同炼化,投入群山之巅的冰河之中,以这天地十万大山的自然之灵炼养,保不齐在十万百万年后,昆仑净墟便会生出一脉新的寒羽池。”
听这话,倒也真像是她能够干出来的事儿。
百里安心中不由为之一寒,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淡淡一笑,道:“可据我所知,昆仑净墟,可撑不了那么久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
撑不了那么久的并非是昆仑净墟,而是这位君皇娘娘。
世间除了蜀辞能够做到真正的不死不灭,便是九重天上的真宰帝尊,也不可能做到永久的长存不灭。
更遑论神源根基日夜为这昆仑净墟所累而相继亏损的她?
若继续这样入不敷出的高强度消耗下去,陨落,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昆仑神主却好似从未想过自己会陨落这个问题,她不以为然道:“世间本就无永恒之物,生生灭灭,死死复复,自有规律,若昆仑净墟注定要亡,纵然吾为五尊仙,也无法改变。
若是吾注定要身归混沌,也无法为自己逆天改命,只是行该行之事,为后世之果,种今生之因,又有何不可。”
昆仑神主不愧为天生的神明,她压根就没考虑未来之事,若有必要,当真选无可选的时候,她多半是真的会将他肉身魂魄一同投入冰河之中。
至于后世如何,她全自撒手不管了?
真是一个任性的神明啊。
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贵宝地的一株灵脉,我只想好好的活着。”
昆仑神主被他这不加以掩饰的直言给惹笑了,“如此,那吾便给你这小家伙,第二种选择吧。”
第一千两百五十五章:质子
百里安微微躬身:“愿闻其详。”
昆仑神主姿态随意地侧躺对她来说有些大的青石上,一只手支着脑袋,腰肢侧弯,另一只手搭在横弯的膝盖上,手指轻轻一抬。
她身前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开始有着新藤绿芽欣欣向荣地生长,很快结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藤桌与吊椅。
她示意百里安上前一叙。
还是自始至终的不亲不疏,虽身居高位,却也从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压迫于人。
百里安守礼却不拘礼,来到那新结生出来的藤桌前,往那悬空结枝的吊椅上一坐,咯吱作响。
生着绿叶细藤的桌面上还有跳跃着几只奇形怪状却憨态可掬的小仙灵,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甩着毛茸茸的短尾巴,两只胖爪子抱着红彤彤不知名的果实打滚翻跟头,做着各种逗趣的小模样。
其中一只小仙灵将怀中的饱满的果实皮肉轻轻咬破,鲜红的果浆溢流了出来,倒进百里安面前青竹而至的杯子里。
果香四溢里,竟是带着几分百里安所熟悉的血甜气息。
昆仑神主道:“此果名为血焰果,生于灵长之树,气味甘烈,与鲜血相似,在尸魔将臣尚未被封印的那个年代里,你的那些兄长们倒是常以此果为食。”
那小仙灵倒也大方,一颗果子用完了,杯中在注了一半,它又从同伴那抢来一颗。
十分热情好客地给百里安倒满那鲜红的液体,再吱吱两声,唤来同伴,两人摇摇晃晃地端着那青竹杯,送到百里安的手边上。
摇晃溢出来的鲜红液体将它们蓬松厚实的毛发染出了斑驳的点点血迹一般。
它们却浑不在意。
百里安赶紧接过那竹杯,时隔六个月,未进任何血食,纵然百里安早已是腹中有了渴血的欲望本能,他也并未急着将那果液送进口中。
而是用干净干燥地手掌将它们身上湿染成一揪一揪的毛发擦拭干净,又随手打了两道响指,两片鲜红血色的羽毛凭空而生。
那两只小仙灵瞬间好似嗅到了什么甘美的气息,满脸都是陶醉之色。
爪子捧着那轻软的红色羽毛,用力一吸,羽毛化为一缕流光,钻进它们的鼻子之中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画面很快就失控了。
那一群群小仙灵都从绿叶中一排排地钻了出来,白团子似地攀上百里安的袖口。
百里安目瞪口呆。
谁能够想得到,在这小小的藤桌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小东西。
密密麻麻地从那些木枝间隙中滚了出来,攀上他的衣袖,大腿,软乎乎的身体带着森立独有的清香气息,不多时,百里安身上就被挂满了这些柔软的雪团子,几乎被埋没其中。
而那些没有占领到‘宝地’的雪团子们,就乖乖巧巧地像是刚出生的奶狗饼似地趴在一坨,很讲规矩地排队等摸。
这些小仙灵们的年纪太小了,一个个软得都好似没骨头似的,还个个惯似会卖弄可怜,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但凡百里安身体轻轻一动,稍有挣脱的嫌疑,那些个小仙灵们就好似噗噗将往下落的雪花似的,口中嘤嘤唧唧地胡乱软唤着,可那毛爪子却稳稳地勾在百里安的衣衫领口上,摇摇晃晃怎么也掉不下去。
在昆仑神主面前尚且都能够游刃有余地百里安,偏生就被这样一群毫无杀伤力的小家伙们惹僵了身子。
看着整个人完全被覆没在那毛团大军里的百里安,僵着端着竹杯的手臂一动不动,脸颊都被那绒毛所埋没,只露出一对乌黑的眼睛,颇为尴尬地看着对面卧在青石上的女人。
昆仑神主也显然没有想到,平日里被她用来招待客人的小仙灵们,今日这般不成体统地失了控。
再瞧见那老年老成的百里安一副难得无措的模样,不由也被逗笑了。
“你这是什么孩子心性,看到了靠近的小猫小狗,都想要顺手给两粒糖豆子不成吗?
这可不兴给,就你那好不容易开辟出来小灵池内的那些灵力,可不够它们分食的。”
百里安听得心中一动。
在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昆仑神主的眼睛。
集宁非烟、符惑她们数人之力开辟出的灵池,她竟是从一开始就知晓的。
只是……听这话的意思,她似乎当真不知珈兰洞之中发生了什么。
如此,她想来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月光锁已经解了。
昆仑神主抬起手臂,将她洁白玉润的手指在那桌沿上力道稍重地敲了敲,生而为神灵者,举手投足间有种清华气象,她敛了面上的笑意,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随之而起。
那群嘤嘤怪本顿时不敢再继续吱吱乱叫,身上的蓬毛惊得炸起,但很快又服帖平平,不敢再继续任性,乖巧地收了爪子,就像是胡乱讨糖吃的调皮小孩被大人训斥了,委屈却懂礼貌地各自缩回了叶子之中。
昆仑神主点在桌沿间的修长手指并未收回,清亮的目光继续打量着百里安,道:“在凡间也就罢了,吾昆仑山中的这些仙灵个个骄傲得紧,从不亲近外人。
便是那些仙风道骨的真仙教道士们以灵药相诱,以天音相引,也难以让它们亲近半分。
你入吾昆仑山门,竟还能与山中仙灵如此自然亲近,倒也也是真的天赋异禀。”
昆仑神主慢慢支坐起身体,这一次,她那双能够灵观轻易看透人心的眸子,并未在看百里安体内的血羽河以及早已得到净化的半枚司水神源。
而是深入本相地看着百里安这个人,她淡淡一笑,道:“虽是尸魔之身,可你确与我昆仑有缘,吾给你的第二个选择,便是成为我昆仑净墟的质子,你愿是不愿?”
百里安怔了一下:“质子?”
昆仑神主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列国之战,皆有交换质子的先例,纵然是仙魔两族交战,也从未免俗。
吾之昆仑净墟,乃是方外之境,当初创立初心,本就不愿搅进这六道的因果纠纷中来,万物任由其生长变化而不干涉,昆仑净墟所修之道,主修清静无为、简朴而自足。”
百里安深以为然道:“不如守中。”
这也是中幽皇朝创立千年以来,所信奉之道,守中居千年,不论正道百家仙门与那琅琊魔宗斗得如何厉害,中幽皇朝持中立之态,那战火少有烧来中幽领土之上的。
昆仑净墟,人人求得仙缘的方外之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第二个中幽皇朝。
只是中幽皇朝占的是诡道,为人们所厌所畏,似与大道背道而驰。
而昆仑净墟,却是实打实地占了仙圣之名,人人趋之若狂,看似风光无限,可一旦卷入这权利追逐的漩涡之中,便再难抽身出来。
百里安隐约之间猜出了昆仑神主的想法和心思。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吾是以为,抛弃争夺之心,正是全身避祸的根本之法。”
说到这里,昆仑神主摇了摇首,继续说道:“可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吾守昆仑,有心避祸六道,居高不可触及之境。
可吾到底是父帝亲赐五尊仙,这片昆仑十万大山,亦为父帝脊骨所化。
远的不说,便是今日你所见的桃花仙谭元思,但凡有他这样的仙民渡劫飞升成功,不愿再居昆仑之地,去往上清仙界,后遇劫难之时,便会为仙尊祝斩遣返昆仑。
这便意味着我昆仑与那上清仙界,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相隔六道彼海。
吾不沾染因果,却时时有因果来沾染吾身,譬如吾与君皇联姻,譬如九门之禁黄金门,再譬如那封印百万年的将臣心脏皆是因果。
吾修为再高,昆仑再如何远离人间红尘软帐,也无法避及因果沾身,既然无法相避,吾只好尽量平衡。”
百里安沉吟道:“神主的平衡之策是好的,只是以我为质怕是无此必要,尸魔一族日渐衰败,更是为仙界打压得十分厉害,唯有十六王族司离镇守一隅。
我那十五位哥哥皆被仙人以大日金炎生生晒死,尸王将臣也陷入长久的永眠之中,自是无法为昆仑净墟造成困扰,又何须我来做这昆仑质子?”
“可你不仅仅只是将臣之子,更是那太阴之孙。”
昆仑神主语气笃定,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你身上有阴虚谷的气息,这也就意味着你遇上了那位为天界放逐的鬼仙。
仙尊祝斩为鬼仙设立阴幽司,这也就意味着仙尊祝斩在很早以前便对太阴大帝起了除去之心,意图夺回他手中所掌的三阴六司之权。
有如此想法并不奇怪,他毕竟是六道至尊,这冥道主宰仙人万灵阴阳生死之权又如何能够忍受归他人所管。”
“据吾所知,九幽冥府的处境,必吾之昆仑还要艰难,太阴大帝并非是主动惹事的性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事。
若是并未发生两百年前你身死之事,纵然中幽与天玺联姻,让太阴心生不悦,可到底是更加稳固了仙界与九幽之间的关系,这正是仙尊祝斩所看到的。
只可惜,魔族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在加上就连尸王将臣也参与其中,如今你重生为尸魔,仙尊祝斩必不会容你。
而太阴那护短的性子,必会不惜倾尽一切护你周全。
六月前,若非吾出面向仙尊祝斩索要你,九幽与仙界的战争,怕是一触即发。”
“太阴护短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你既为将臣之子,背后又有司离撑起整个暗黑大陆,若是操局稍有不慎,太阴与尸魔一族联合对抗仙界,此时魔界再横插一脚,我昆仑又岂能做到真正的方外安然。”
说到底,她与君皇乘荒联姻的那一日起,昆仑净墟便早已称不上是什么方外仙居之地了。
百里安没想到这位远离世外之地的昆仑神主竟能如此见微知著,臻于至善。
看似没头没脑地将他从仙尊祝斩的手中保了下来,实则心中竟是已经有了千般思量。
对此,百里安亦是深感佩服。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显然已经是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百里安端起手中的竹杯,将其中鲜红的液体一饮而尽,道:“我应该,没得选择。”
为质昆仑,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是最好的余地了。
别看昆仑神主此刻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同他谈天说地,礼贤下士地请他喝果酒。
但百里安可是没忘记,她所给出的是两个选择。
若是他不愿为质,仍旧要坚持铮铮傲骨,嗯……怕是活不过今夜。
昆仑神主行事,不能以常理而论,今夜风平浪静地短暂一蓄,让百里安对她又有了深的体会。
在她心中昆仑净墟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重要,因此,血羽河不重要,司水神源更不重要。
这些都不能够成为他仰仗能活的底牌。
看这样子,昆仑神主不会再继续将他关押在那珈兰洞中,只是为质子的生活,他的危机,怕是从此刻起,才算是正式到来。
原本在入昆仑净墟之前,百里安心中还有着几分底气,自认为自己血羽河在手,昆仑神主多少对他的生死会有几分考量。
可直至如今,昆仑神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自己心中思量尽悉数相告,可百里安仍旧觉得,他能够活着坐在这里品酒,做出她所给的选择。
其中真正的原因,并非她言语口中所分析的六道大势平衡。
一次简单再平常不过的谈话,并没有任何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甚至从头到尾昆仑神主都如在十方城酒肆与他初遇之时的模样一样,并未流露出半分杀意。
百里安可谓是再顺利不过地结束了这场面圣夜谈。
可他心中同样也清楚知晓,今夜与当年,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当年他是抱虎吃烤肉的食客,她同为拼座的长者食客。
而今,这里没有食客,没有长辈幼辈。
有的只是这昆仑之上不可攀视的神明,以及一名质子。
一场夜谈,一次选择,自然也就形成了身份尊卑的规矩。
对此,百里安的心境倒是未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对自己此刻的处境有了新的理解与认知。
第一千两百五十六章:破壳
夜谈结束后,正如百里安所料,他不用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珈兰洞中。
而是在女官轻水的安排下,他被分予了一处山中的宫落,抬首可见远月三阴日,以及山穹之中隐于雾霭仙云里的宫阙玉楼。
从囚徒,到质子,嗯……怎么看,也算是身份更往上流走了吧?
百里安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只是与昆仑神主一番谈话下来,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原本的计划是盗取了将臣的心脏,助他成功摆脱长眠的诅咒就好,也算是还了将臣助他重生之情。
可如今昆仑神主将这天下形势以及仙界丑恶的一面,毫无掩饰地尽数展示在了百里安的面前。
又是叫他觉得,在这世上,无法独善其身的,又何止是昆仑神主她一人?
仙尊祝斩对阿翁早已起了除去之心,只是太阴司掌九幽之职,无人能替,才留他至今。
如今太阴一脉出了尸魔,更成死局。
他若盗出心脏,那便意味着只会累及阿翁,累及九幽,将阿翁与阿娘的处境逼至更绝之处。
可若是不取心脏,百里安也无法做到能够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质子。
将臣于他有再造之恩,若无将臣给予他这尸魔之身,他便无法做到阖家团圆,与故人重逢相聚,平一生之意难平。
更重要的是……
尽管他与将臣只有过一面之缘,尽管司离曾言明尸魔一脉,断七情,绝六脉,无恩亲。
可百里安却仍旧能够在这位六道人人视为大黑暗恐惧的尸王将臣,当做了血脉相连的特殊之人看待。
他从未随着司离那般,亲口唤过他一声父亲,可若是可以,他仍旧想要看着他的真身复苏醒来的那一日。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与将臣,还另有一段他并不知晓的故事。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暗自苦笑连连。
这真是无端给自己增加任务量啊。
自己在这昆仑净墟之中,除了盗取将臣的心脏,似乎,还很有些其他事情要做了。
进了寝屋,屋中已经备好了热水,轻水还给百里安安排了两名贴身伺候的仙侍。
可百里安知晓,说是伺候,实则是看管。
“我瞧着你与那谭元思不同,也是个守礼之人,这昆仑山上的规矩我也就不与你多说了,自有这二位会在你身边从旁提点,只是关于娘娘,我却不得不与伱多说几句。”
百里安自入山以来,就一直是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巧模样。
此刻也不例外。
轻水脾气好,性子像昆仑神主,可眼神神态之中,却又并非如昆仑神主那般高深莫测全然不见本心。
在她身上,还是能够看到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XZ在心里的。
百里安在暗自观察女官轻水的同时。
轻水又何尝不是在观察他的心思,她温婉一笑,道:“几番接触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娘娘性子生得随和,极好说话的样子?”
这位昆仑神主,高深莫测是真,好说话也是真,可百里安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所见表相,便是真。
只是在这位昆仑女官的面前,百里安自然装傻道:“娘娘质洁如玉,明澄如镜,待人温和,从不居高以势压人。
言笑举止,好如三月照水般和煦温润,与我所见大多仙人都大不相同。”
轻水听了这话,面上并不意外,她以一副过来人的眼神看着百里安直摇头。
“看来你还是太年轻,我家娘娘虽说身居昆仑方外,所奉泰清无为之道,求得一方安隅,可她的性子却并非是什么仁慈的神明。
她生于碧落沧海绝境,曾以六道天地为烘炉,苍生为劫场,超然若举,以众生杀劫为磨砺,以杀斩无光天地之大不净。
娘娘尚未化灵,便是妖仙泽灵,虽不残暴,可心中所藏的杀性却是世人难及。”
“若是觉得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你在昆仑净墟怕是待不长久,我可是曾经亲眼见过娘娘上一刻还在静心焚茶,笑意晏晏。
下一刻便将一名犯了过错的妖仙生抽仙骨,取其妖筋,贬为牲畜,打入六道轮回之中,永世不得返回昆仑。”
百里安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凛,着实怔了一下。
他对这位昆仑神主了解不多,却也知晓她绝非表面那般看起来和善温良。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生于山泽,以昆仑为名,尽管万物万事难入本心,但她的责任确实为这山中千千万万的妖仙子民。
甚至与毫无感情的君皇乘荒联姻,也是为了这昆仑净墟的无数生灵。
倒是看不出来,在昆仑净墟之中,她待自己的子民后裔,竟如此严苛杀性。
轻水倒是很有耐心的嘱咐说道:“对于六道苍生而言,昆仑为山海天外之境,可对于我们娘娘而言,除了昆仑以外,这众生芸芸才是真正的方外之地。
但凡出了这昆仑净墟,你如何横行,做你的妖魔鬼怪是你自己的事,娘娘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入了昆仑净墟,哪怕你是一名质子,那也是我们昆仑的质子,莫要想着耍小聪明去做投机取巧的事。”
轻水抬起眼眸望向百里安,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娘娘并非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儿,收好你那份轻视之心,莫要觉得自己有血羽河与司水神源的庇佑就成了什么特殊的存在。
若是在这里不能够做到安分守己,起一些坏心思的话,你会见识到娘娘一些残暴手段的。”
这一点无需轻水来提点,百里安自己也揣摩到了几分。
不起坏心思倒也不难,百里安此番入昆仑,本就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要想做到安分守己,怕是不可能了。
他在昆仑净墟扎稳根基后,下一步可是就要暗戳戳地准备去偷将臣的心脏了。
只是不管怎样,轻水虽然性子冷漠了些,可这几番提点到底是好心,百里安自然是得承这份情。
轻水离去后,百里安也在这半宫殿半仙山的小山居里住了下来。
不论是自己亲身接触,还是经轻水几番提醒,百里安都了解到了昆仑神主是一个很难搞定且极麻烦的神明。
在短期内,百里安也不愿再与这位神明多打照面,以免给自己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到了这小山居中来,自然也就没有了在天歌城内的那般优待了。
轻水明面上给他留了两名侍奉的仙侍,可到底,身为尸魔质子,自然是无人愿意侍奉的,也更不可能是红袖添香的侍女。
她安排的两个唇红齿白,一身灵力清奇的少年仙侍,素衣玉冠,仙鹤绣纹,环佩缠腰,是昆仑山中常见的服侍装扮。
他们一个唤尚昌,一个唤齐善,模样生得相近,看着当时一对孪生兄弟。
他们看着骨龄不大,也并未继承仙骨,盈盈清气里还掺杂着几分明显的妖气,眉眼生得青涩,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气。
这份傲气也不足为奇,世人皆憎恶尸魔,妖仙一脉素来自命清高,自诩高洁使命在身。
百里安如今又身为质子,他们能够自恃身份,面子上不对百里安冷眼相待已经是涵养十分不错了。
百里安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维持这种没必要的关系。
他安心在这小山居中住了下来。
事实证明,这昆仑神主的习性怕是多半真如轻水所说那般,洒脱大气的外表之下,还藏着几分暴君的属性在里头。
看这山中的秩序管理就知晓了。
那两名仙侍分明心中对百里安的尸魔身份极为轻视不喜,可他们既已领命,面上就不会展露丝毫出来,平日里一到时辰,便会准时准点地为百里安讲述昆仑净墟内的规矩与禁忌。
平日里也会尽职尽责地看管好百里安,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下,百里安的地图只有小山居这么大,想要出这居远下山看看,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除了限制人生自由,日日监管于他,这两名仙侍倒也没有其他为难百里安的地方了。
他们兄弟二人的修为不算有多高深,虽说日夜监管,极少离身,可百里安打坐冥想,光明正大地在二人面前修炼,他们也难以看出任何痕迹来。
只当他这只尸魔整日不需要睡觉,便依靠冥想来打发时间。
昆仑神主自此以后,也并未再召见百里安,好似将他遗忘一般,只是每日那血焰果按时送来,倒也算是满足了最基本的果腹之欲。
小山居到底不必那不见天日的珈兰洞,小山居可见雪林斑斓,清风透体,亦可听松涛阵阵,林下溪旁,柏香冥冥,泉水缠绵低洄。
林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鸣佩,浩气清英,仙材卓荦,灵气勃勃吞秋霜。
倒也是块适合修行的上好风水仙家福地。
当然,也也并非是昆仑神主对他的特别优待,昆仑净墟任何一处地方,都是适合修行的风水宝地。
百里安自碧水生玉中取出安置小白龙的那颗宝珠。
宛若蕴藏着一汪夜色星河的宝珠里,那道皎洁如银霜的一缕光影看着比当初要凝实粗壮了不少,身体间散发出来的灵力也不再虚幻如云。
这颗宝珠是九十九炼制而成的,其中足足藏了十三道灵脉,其中灵脉之重,足以支撑起一个人间一方小国的千年灵脉延续了。
小白龙是这世间唯一的真龙,它在天玺剑宗被囚禁两百余年,曾遭受葬心生挖龙角,被生生打回原形取血。
在百里安的认知中,当年他放归小白龙飞升天界,它本已经有了幻化成为人形的能力。
可算起来,他似乎一次也未曾见过小白龙的人形真身。
纵然是后来在天玺剑宗的长青亭下与它初遇之时,也是伤痕累累的巨龙形态。
再到后来,几经流转,落入金仙丰虚之手,它也未能够寻回自己的龙角,难以恢复人身。
虽说百里安自九幽冥府复苏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联系葬心,从他手中取回了龙角,在得到宝珠时,就将龙角融入它的真身之中。
可长达百年龙角离身,又日夜血虚亏空,想要完全融合龙角,恢复到往昔并未受伤时的境界,怕是还需要一些时日。
真龙有着气吞山河之相,这十三道灵脉所化的宝珠,足以让万千修士吸纳修行千年之久,可是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竟已是被它吸纳成空。
宝珠表层都出现了霜裂般的密密痕迹。
要知晓,这可是九十九亲手炼制之物,其坚硬程度,堪比神兵。
如今,却已经难以容载真龙身躯了。
百里安知晓,这宝珠已经失去了作用,十三灵脉已经吸收纳空,也已经没有了继续借以此物蕴养小白龙的必要。
百里安手指轻敲明珠。
比拳头还要大的明珠表层破裂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百里安并未将那颗不知名的宝珠完全破坏。
就像是破壳一般,莹莹霜气从中飘了出来,化为小臂长的银白小蛇。
许是断裂的伤口重新融合的缘故,那龙角随着本相也变作了一对玲珑幼白的小角,米粒大小,看着不甚明显。
它的状态看起来不错,身上被剐去的鳞片也已经长得大好,百里安仍旧不放心地将它翻了一个面,摸了摸它的肚皮,发现她原本受伤最重,肚皮间那一片也生出了鳞片,只是摸起来软软的,想来还需要时间好生将养。
小白龙十分乖巧地任由百里安翻了翻去,它虽修养于宝珠之中,可龙族神识强大,可越山海。
便是连碧水生玉这样的小千界宝也无法阻拦它的神识。
它对外界发生的种种,并非一无所知。
许是知晓百里安此刻为人监视,做为灵宠的它,自然也不能够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被百里安翻过肚皮的时候,它四只小爪子乖乖地缩藏起来,从外表上看,除了脑袋上生着一对小米粒儿,便与普通灵蛇也无甚差别了。
昆仑净墟灵力充沛,百里安将它一放出来,小白龙周身上下,灵华熠熠,龙族天生亲和天地灵圣之气,此地对它修行养伤,有着极大的益处。
纵然小白龙的存在瞒不过昆仑神主的眼睛,但追溯根源,龙族与妖仙一脉,也算得上是亲戚。
昆仑神主也没必要过于计较。
百里安将那敲裂了一个小口子的宝珠,又注入了一些灵力还有月光酒在其中,遍布的裂痕以及缺口眨眼愈合,只是其中灵脉已经不见,从外表看,宝珠与九十九初赠他时,倒也没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