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章感谢
感谢小可爱大大“七月风雨至”和“缥缈no梦幻”的盟主打赏,一晚上出两个盟主还是头一回,瑟瑟发抖,好像做梦一样。
北北再次撅起了无数次的屁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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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下的加更,后面北北会还的,摸摸所剩无几的头发。
最后给大家推荐一本跟北北py的书,知墨守白的《我是人间真无敌》,喜欢无敌流的可以看看鸭,作者经常按小喇叭,滴滴滴,的那种。
第两百九十三章:他该死啊
一圈弯弯绕绕下来,百里安的目的已经达到,方歌渔也能会意,两人相护搀扶之下,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大雪清寒,厉鬼凄怨。
嬴袖看着沐着风雪缓缓行来的漆黑影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对那名少年手中朱雀棺的好奇之心。
手掌朝着夜色摊开,暗光流雪在掌心凝聚出如笔墨乱絮般的线条。
线条凝聚成一把剑,不论是剑锋还是剑柄,皆被条条漆黑的符纸包裹,如被无数符文封印住的一柄凶剑。
他侧首看着身边的英灵女子,见她黑纱面罩之下舞动的盲带,声音透着几分冷淡:“还尚未到你出手的时候。”
红樱静默了片刻,她忽然抬手摸了摸领口间压着的一支雪白杏花,点了点头,道:“殿下,妾身能请求您一件事吗?”
嬴袖身体间散发出来的战意微微一滞,他面色浮现出几抹意外之色。
红樱是中幽皇朝的年份古老的英灵,性子寡淡,人也生得寡淡平凡,不怎么爱出风头,凡事不争。
而他娘亲真是看中红樱这一点,便自幼安排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式鬼之一。
他虽然不喜这么一个阴煞煞的女鬼陪伴在侧。
但不得不承认的事,比起其他的式鬼,她最为懂事靠谱,不吵不闹,在不需要她的时候,绝不发出丁点动静来。
这么多年,他也一直被她照顾得极好。
像今日这般恳求提出要求,到还是头一回遇见。
想起这么多年的陪伴,人心终是肉长的,嬴袖眼底不由露出几分温和之意:“你且说说看。”
红樱道:“那名浣衣女也是个苦命人,还望殿下能够怜惜一二,莫要灭了她的元灵,还请准许我将她带回中幽,赐予一桥,送往忘川彼岸。”
嬴袖眉头一蹙,见女鬼荷砂身含戾气,想来也是个食人的恶鬼,中幽鬼桥渡的是良善之灵,若是破戒,想来免不了要遭受母亲的责怪。
不过听她声音中不加以掩饰的央求之意,他还是有些心软,点了点头:“那便依你之言,只是幽鬼郎他……”
“殿下放心。”红樱将领口间的杏花藏好,平静说道:“一世累劫,终有期,生死已休,前尘已结,妾身自会为殿下,完成心愿。”
嬴袖唇角一弯,遥望那道漆黑身影,宛若囊中物。
“如此,甚好。”
天高云远,枯叶落满雪霜。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薄冰下的寒叶,发出清脆的破裂之音。
方歌渔随手捏碎两枚蓝色符纸,燃烬之后,四方形成一道小型的空间结界,与外界隔里出一道天小世界。
外界传来恐怖的轰鸣之声,剑火燎天,阴煞欺野。
想来是嬴袖与幽鬼郎已经交上了手。
百里安脚步跌跌撞撞,严重失血的身体让他丹田之中那枚尸珠黯淡而沉寂,身体乏力得厉害。
心口却是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仿佛其中藏着一只嗜血幼弱的妖魔,忽然没有了鲜血的支撑,它便开始张狂叫嚣!
他不知那是什么,只知晓自己若是再不进食,心口中藏着的那个东西,怕是要将他的心脏撕开,自己钻出来祸害苍生了不可。
明明是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却让他隐隐忌惮,仿佛那里是不可开启的禁忌魔盒。
设好结界后,方歌渔理所当然地从小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欲割破手腕,身体却是忽然一重,被百里安压在了冰雪与枯叶之间。
沁骨的寒意冷了背脊,可她身体却莫名一热,心头微慌道:“你做什么?司尘!”
没由来的,又回想起了今夜的荒唐种种。
百里安扯下眼睛上的覆带,一双赤红的瞳仁凝视着少女雪白的脖颈,他取过她手中开锋了的匕首,往别处一扔,低声道:“方歌渔,你说你不怕尸毒,是真的吗?”
方歌渔偏首避开他的视线,骄傲道:“那是自然,本小姐可是仙人后裔。”殊不知这一举动,却是毫无防备地将她纤长的颈项给展现了出来。
百里安低下头去,用尖锐的獠牙轻轻蹭了蹭她颈间的肌肤,没有再多说什么,刺穿肌肤,开始吸食那温热甜美的血液。
他吞咽的声音混杂着询问,道:“那你给我咬两口,好不好?”
方歌渔狠狠地捏了捏拳头,砸在他的肩膀上:“你咬都咬了,还问个屁啊。”
百里安再未出声,专心进食。
他饿极了,心口间的刺痛在疯狂叫嚣着催逼着让他饮血。
只是,让方歌渔眼角逐渐变得柔和下来的是,他在饮血进食的过程中,手掌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还不忘带着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间,很用力。
方歌渔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心口,问道:“你为何说一定要杀死幽鬼郎,是为了考核吗?”
百里安这次进食的时间很短,似是怕伤了她一般,抑制住了心脏间的巨疼,安抚了那个让他都感到恐怖畏惧的存在后就不再继续。
正要撑起身子,脑袋却被方歌渔叩住,她不满道:“你不是说你胃口很大吗?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点?还是说,你觉得我的血不好吃?”
百里安没有答话,只道:“我想杀幽鬼郎,仙陵城大考只占一小部分原因。”
他说话间,冰凉的吐息扑在她颈项肌肤间,方歌渔有些别扭地松开他的脑袋,往边上推了推,问道:“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百里安被她一推,顺势翻了一个身,侧躺在她身边的枯叶间,积雪上两人的发丝如墨交织。
自唇角溢出的一缕鲜红坠在皑皑白雪里,如两粒颜色鲜艳的红豆,心间刺痛已经安静沉默。
他看着夜色下少女的侧颜,不答反问道:“方歌渔觉得是什么?”
背后压着的冰雪许是过于寒人了些,方歌渔翻了一个身,与他四目相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觉得挺简单的,生死不休,恶道不绝,这世上若是人人皆可渡化,那便没有什么所谓的恶鬼在人间了,大考是其一,但是更重要的是,幽鬼郎他该死啊。”
第两百九十四章:可怜呐
她摸了摸颈间被咬出来的两个小红点,指腹间便染出了一抹残红。
看着那一抹残红,方歌渔悠悠说道:“伤未长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知晓会有多痛,你我都不是圣人,只需明白一个道理。”
百里安扬起唇角,道:“这个人间,可不需要幽鬼郎为之战斗。”
“不错。”方歌渔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笑容,想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脑袋。
却一触及黑暗中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手指微僵,折了一个方向,去戳戳地上的积雪。
她问:“那么你想用什么手段解救掉幽鬼郎?”
百里安道:“不择手段便是。”
“啊?”
看着方歌渔呆住的表情,他笑了笑,道:“那位中幽来的爷,似乎有所准备,但幽鬼郎并非俗鬼阴物,况且他想要收服幽鬼郎,自然不会全力灭他,即便他手握利刃,幽鬼郎也难成他囊中之物,如此一来,我们倒也无妨借势一回。”
方歌渔思索片刻,问道:“你想如何借势?”
百里安耳朵尖尖一动,忽然笑了:“这不是已经来了。”
沙沙脚步声响起,结界之外,一道小心翼翼地身影在不断靠近,嘴里小声喊道:“恩人……恩人公子你是在这里吗?”
方歌渔眼底露出一丝疑惑,正欲起身:“季亭?”
百里安却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起来:“将结界散去吧?”
方歌渔缩了缩身体,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两人此刻侧躺对视的姿势。
如今再加上百里安抬手压住她的一边肩膀,落入旁人的眼中,倒是更像一对相依在雪地间的有情男女。
“你想让我就这样散去结界?”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我自由安排。”
方歌渔面上神色一阵变化,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未说什么,抬起的指尖,燃起解阵的符文光辉。
就当结界即将散去的时候,耳侧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方歌渔。”
她手指停顿了片刻,嗯了一声。
“对不起啊。”
指尖符火跳跃,映着她雪色的肌肤,漆黑的眸,她看着他,抿了抿唇,神色间似有些复杂。
结界散去,季亭弯着腰,目光四处张望,在看到林间树下人影时,面上不由现出喜色,他忙迎过去:“恩人,是你……吗?”
夜色被阵光拨开,眼前景物逐渐清明,他看清了前方两人是何姿态情景时,面上一红,不由露出了分外吃惊的表情。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鸭子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我。”百里安气定神闲地应了一声,对于旁人的打扰,也并未着急起身。
而是在方歌渔的发间拾落一枚染着霜雪的枯叶,又慢慢捋顺她的发丝,这才坐起身来,看着季亭只是微微点头:“有事?”
季亭被他这不徐不缓的态度呛得面色通红,心道难不成方才自己所见的都是误会?
不由抱着一丝好奇之心,偷偷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女。
只瞧了一眼,他脑袋就轰隆一声,炸得冒烟。
那脖子上的红色痕迹,用脚指头想也知晓是什么了。
他咳嗽了一声,很婉转的提醒道:“恩公,这里可是荒宅,幽鬼郎的地盘。”
可是遍地厉鬼的凶宅,您就是再怎么急不可耐,也不至于在这种煞风景的地方那啥吧……
百里安坐在地上,面上不见半分被撞破好事的慌张与尴尬,神态安宁平和的一笑:“嗯,我知道。”
季亭干干一笑,用手指挠了挠脸颊,道:“此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百里安又替方歌渔拍了怕衣摆处沾的雪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也知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奇怪的是,明知这里不好,却只能由着性子胡来,毕竟这里是幽鬼郎的地盘,旁处可没有此处来的刺激,不是吗?”
季亭面色一僵,讪讪笑了两下,不再说话。
百里安一番话说出口,腰间却是一阵拧痛。
嗯,方歌渔恼怒之下掐的。
转头见她却是面色如常,一副你说得都对的乖巧模样。
果然,方歌渔比寻常女子,都要聪明许多。
亦或是,她比旁人,更懂他的心思。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却又寻不到着异样之感从何而来。
莫不是心里头藏着的那个凶东西又要出来造次了?
“咳咳咳!!”季亭见两人又旁若无人的对望起来,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怕这摸不着性子的少年若是又意上心头,要赶他离去,继续成就好事那可怎么办。
虽说瞧他那副病殃苍白的模样,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完事儿,可如今他心急如焚,可是片刻都等待不得。
季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仁德,还请救救我家二妹吧?”
“你家二妹?”百里安故作思考状,一副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模样,恍然道:“你是说季盈姑娘?”
季亭连连嗑首,哭音悲怆无助:“正是我那盈儿妹子,她命苦,亦是被幽鬼郎相中,被掳来了这间荒宅中来,公子是有大神通的神仙人物,若能承蒙公子出手相助,小人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百里安轻叹一声,言语温和道:“如此说来,你出现在这荒宅之中,是为救你家妹妹?”
季亭抬首,面上沾着雪与泪:“不错,盈儿是我的亲人,她被厉鬼所掳,我这做哥哥的岂能坐视不理。”
百里安感慨一声:“你一介凡人,如何斗得过鬼神乱力。”
季亭擦拭着眼角的泪花,道:“我本想着,哪怕是自不量力,救不出我家妹子,那同她死在一道,免得她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依,受人欺负。果不其然,一入荒宅,那幽鬼郎就对我下来杀手。”
他神色悲戚,眼底尽是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
他拉开领口,只见他心口间豁然开了一个两指粗细的血洞,血洞干涸,伤口赫然发黑,依稀可见其中被贯穿的心脏在微弱的跳动着。
真不晓得,他这样还算不算的上是个活人。
百里安露出悲悯同情的目光:“可怜。”
第两百九十五章:救人
季亭鼻头一酸,慢慢放下衣襟:“我也不晓得如今我算是死人还是活人,幽鬼郎将尚未死透的我随手扔弃。
许是我心中对二妹的担忧执念过深,竟是受到了荒宅之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共鸣,那股力量冰冷阴森,涌至我的心伤之中,竟是让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了下来。”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贯穿你心口的那个伤势,有着一股奇异的鬼神之力依附在其中,如今你并不算是死了,那股力量正在为你续命,若是能够找到那力量的源头,你仍旧能够恢复成寻常人的模样。”
季亭摇了摇手,急切道:“如今我的安危不重要,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这些,求求公子帮我找到我家二妹。”
百里安道:“我有两件事情不解,还望能够解惑。”
“恩公请说,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里安道:“你说幽鬼郎要杀你,可是如今你未身死,为何他还要留你一命。”
季亭似是早就知晓他会有此一问,面色没有多大变化,对答如善从流。
“我听那幽鬼郎说,将我扔在那块死地之上,鲜血浸透大地,让此间大地的劳什子鬼泣珠觉醒了,便寻思着留下我一命说不定有用,便一直将我操控锁在了荒宅之中,方才那鼓音被一阵雷音所破坏,这会儿我才恢复了神智,便来寻公子您了。”
听到鬼泣珠三字,方歌渔面色明显有了变化。
百里安道:“最后一个问题,内城之中,凡人不可进,季亭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月光正穿行在乌云间,照得他一身红衣半是月华半是幽暗,目光瞬息而亮,可深人心。
在这样平静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在坦然无畏的人也会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季亭手心冷汗直冒,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怔怔地看了百里安良久,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他呜咽道:“公子近日以来,可曾听闻我家先生的事?”
百里安:“略知一二。”
他并未言说,他曾去过他家,寻到了季三儿。
季亭悲伤道:“想必恩公已经知晓,孟老先生因借阴寿补阳命之事败露,自裁于内城圣陵前,其实早在这之前,因为我是他书铺中的伙计,亦是被城中军当做了怀疑对象,忽而前几日被缉入城内问话。”
百里安道:“你只是一名普通书生,城中军怎会觉得你是能够同鬼类打交道的凶手?”
季亭苦笑:“实不相瞒,前些日子蓝大人身边那位无故身死的侍女与我是同乡旧相识,她失踪的前一夜,与我……咳,与我见过一次,自那次之后,她便失去的行踪,如此以来,我自然会受到城中军的怀疑。”
说到这里,他眼底流露出的情绪愈发沉重:“只是我没有想到,先生他居然会她当成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季亭不禁捏起拳头,面上满是悔恨:“我明明知晓近来仙陵城不太平,还这般粗心大意,若是当日我体贴一些,送她回家,过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她跟着万道仙盟的大小姐,本有些锦绣前程,花一般的人儿,如今却零落在这片荒芜之地,与鬼为伍……我,我宁可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百里安宽慰道:“莫要多想了,过于这就是个人的命运,逝者已矣,我们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只能尽量避免累死的惨事发生,我们先去救季盈姑娘吧。
对了,还有一点望季公子莫要过于忧心,三儿已经无恙,被我安排在了城中客栈内。”
“三儿?”季亭满是泪痕的那张脸怔了一下,不知是无法理解他这亲昵的称谓还是因为其他。
愣了半天才摸头笑道:“恩公是说我家小妹吗?原来不知恩公又对我多了一道如此大恩,恩公对我季家,可真是恩同再造。”
百里安摆了摆手,道:“客气了,你既然在荒宅之中潜伏多日,可知晓你家妹妹被幽鬼郎关押到了何处?”
季亭连忙点头:“这个小人是知晓的,还请恩公随我来。”
这一番下来,百里安对于幽鬼郎又多了一份新的认知。
这是个极度狂妄自大且轻蔑瞧不起凡人的鬼。
一个不懂修为的凡人,在荒宅之中潜伏这么几日,居然毫不设防,叫他将自己关押猎捕回来的猎物具体方位都摸了个通透。
一路随行,百里安与方歌渔在一处看起来荒废了很多年的楼院找到了被关押的女子。
被关进来的女子莫约有十几人,多数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小声哭泣。
房间里散发出一种恶臭,那是陈年木头腐朽混合着尘灰的气味,再加上这群女子暗无天日的关押在此地,地面间留有不知何时被殴打出的鲜血痕迹。
空气中汗水、血腥、以及排泄物的臭味冲鼻难闻。
光是被铁板封死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个瞬间,季亭就率先忍不住撑墙干呕起来。
原以为大小姐出生的方歌渔反应会极为激烈,百里安偏头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正想问她需不需要在楼下等她。
谁知方歌渔却几步上前,率先进了屋子,视那满屋恶臭不存在一般。
还回首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露出不耐的神色:“不是要救人吗,还在磨蹭什么啊。”
百里安快步跟了上去,撕了一截袖口当帕子递给她。
方歌渔只淡淡瞥了一眼,嫌弃道:“我不需要这个。”
百里安道:“你确定你没有在逞强?”
方歌渔目光扫视着屋内的情况,面上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的骄傲不逊,看谁都是一副鄙视的模样,。
可是当屋内有女子身上伤重流脓时,她亦是没有吝啬自己乾坤袋的意思。
从中取出各类疗伤的,宁神的,止血的,止疼的灵药来,为这群与她毫不相干的女子上药。
对于她们身上的污秽血迹脏了她的衣服与手指,她也不过是嫌恶的低哼一声,但下手包扎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这些女子也不知被关押了多久了,蓬头垢面,衣衫虽然脏污但好在还算整齐,看质地都是一些出身不错的凡人小姐。
在这里似是受了些折磨,精神有些紊乱的样子。
第两百九十六章:鬼泣珠
她们对于方歌渔的靠近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还有上药时激烈反抗的。
方歌渔虽是一片好心,但她属实不适合能照顾人的。
下手难免会让人感觉到不安与疼痛。
当即就有人呜咽大哭,反抗之下将方歌渔又推又扯,那满是污垢的指甲在她手背上划出道道血痕。
方歌渔吃痛,眼底如喷火一般,也是丝毫不客气,满脸凶狠的怒视厉声道:“要乱动弹把你脖子给拧下来!”
一群人顿时老实下来,乖得跟猫儿似的。
百里安走了过来,端起她的手腕,看着她手背间的挠痕,目光深了一瞬。
他替她清洗干净手背上的伤口,包扎好后,低声说道:“以后这种事我来做就好,就算她们手里头长了刀子,也挠不破我的手。”
方歌渔自己都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伤口,悄他这副抿唇紧张的模样,她唇角不由微微弯起,道:“我小时候,被邪修诱拐过一次。”
百里安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是山父救了方歌渔,我知道。”
方歌渔道:“能够遇见山父爷爷,我的确很幸运,可是在等来这幸运时刻之前,我觉得我每天都活在噩梦里,那个邪修将我关在没有光亮房间里,。
其中有很多与我同样大的孩子,她们很吵,爱哭,我知晓她们害怕,可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哭,难道哭了就能够让邪修心软,放过她们吗?并不会,这样只会浪费自己的体力,哭干自己的嗓子,最后渴死,饿死。
狭小的房间里同样有着血腥味,排泄物的污臭与恶心的臭汗,可是我都习惯了,因为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孩子体力耗尽时,尸体腐烂的味道,那同泡在死鱼堆里没什么区别,因为你自己也不知晓,自己何时会被那些死鱼同化,一起腐朽发臭。”
说到这里,方歌渔轻笑一声,看了一下屋子里的众多女子,笑容不是轻蔑,而是有些轻松。
“还好她们是幸运的,至少这里,没有尸体发烂的味道。”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在外终于呕干净肚子里东西的季亭面色苍白的扶着墙走了进来,目光四处紧张寻望,似是在寻季盈的身影。
方歌渔面露讥嘲,道:“你说说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书生,瞧不得一点污秽的东西,尚未救人且吐去了半条命,你妹妹能够被你救出去倒也还真是个奇迹。”
季亭面色微红,似也觉得有些丢人,但很快他面上的血色就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变得慌慌张张起来。
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些被关押的人群之中:“我妹妹呢?盈儿怎不在这里了!我前些日子送饭的时候瞧着她还好生生的待在这里的!”
百里安目光微闪。
季亭随手拉过来一名女子,急切道:“求求你告诉我,我妹妹她如今身在何方?”
这里的女子都不知关押了多久,身上似乎还有着受罚用刑的痕迹,许是吃了不少的折磨与苦头,整个人都是畏缩惊颤的,方歌渔为她们上药的时候就发了几次疯。
如今再经季亭这般没轻没重的一逼问,更是骇得全身直抖,牙齿咯咯打颤,疯狂摆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我,我不吃药,我不吃药,别灌了,我不吃!”
季亭急得眼皮直抽,只好甩开她又换了一个人发问。
比起上一个,这一个显得就要镇定不少,身上的衣衫也没有脏污得那般厉害,想来关进来的时日不长。
虽然眼底依然有着对陌生人极深的恐惧与不安,但是在季亭的逼视下,还是开了口:“我……我不认识你的妹妹,我只知晓,关进这里的姑娘们,每隔几日,便会被选中出一位来都会被人……”
说到这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季亭面色一紧,似是预知到了什么,表情痛苦:“被人……被人如何?”
那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被人活活用麻绳勒死,最后埋在楼院里的那尊黑石磨盘下。”
季亭身体狠狠一晃,面色绝望如土,哆嗦着嘴唇:“勒……勒死,不……我不信。”
眼泪夺眶而出,他双眸通红,面色都变得狰狞起来:“我不相信这些……”
一直保持沉默的百里安面上观不出喜怒。
直到季亭情绪明显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就连心口都慢慢溢出乌黑的脓血,他才无奈开口道:“季亭,你先冷静一点。”
季亭通红着双目,喃喃:“冷静……叫我如何冷静,那处黑石磨盘下镇着的便是幽鬼郎口中所说的鬼泣珠,他每隔几日便杀一名女子埋入土下,这是在用我妹妹的命来做那邪祟之事啊!这要我如何冷静!”
百里安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不应当在此自怨自艾,难道不是赶紧将季盈姑娘的遗体带出那片污邪之地吗?”
“对!对!”季亭抹了把面上的泪水,犹如失魂一般:“我还要带我妹妹回家……回家……”
出了楼院,三人来到那名姑娘口中所说的重石磨盘下。
一路上,方歌渔表现得十分安静。
百里安看着眼前的重石磨盘,周边建立着一圈粗长的木桩,共有八尊木桩。
削尖的一端深深没入大地之中,而首端则是雕刻出小鬼头颅的狰狞模样,八方木桩之间用白绳围绕,那白绳磨损的痕迹很重,且悬挂着阴司纸执着而成的纸铃铛。
夜间的寒风一吹,铃铛叮叮作响,宛若某种诡邪的镇魂之曲一般,站在一侧听了片刻,意识不觉恍惚。
宛若夜下鬼语。
这时,方歌渔冷哼一声。
百里安见她表情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方歌渔手指摩挲着剑柄处的蓝宝石,冷笑道:“我道这幽鬼郎的胃口是真的大,虽说他为三千年厉鬼之身,不论是戾气还是执念在人间都是罕见的存在,可这鬼泣珠,于凡间三千厉鬼而言,却是不可触碰亵渎的禁忌。”
百里安不解:“何出此言?”
方歌渔道:“鬼泣珠乃五百年前之物,出自于幽冥后土的酆都国境,据说是由冥界北阴大帝的左瞳携一心怨气所化,凝结成珠。
珠成之日,天光大暗,九阙之上,不见天门,反见鬼门倒悬于天海之上,阴阳两界,万鬼同泣。
故而鬼泣之名问世于天下,此珠生于北阴大帝,又被其亲手葬送于后土之中,其中究竟藏着何等的秘密无人得知。
但世人知晓的是,唯一有资格解开这个秘密的,唯有中幽皇朝的女帝嬴姬,不过很可惜,嬴姬无心解开这道谜题,也不知晓鬼泣珠藏于何方,于是便不了了之。”
第两百九十七章:这东西咬人!
方歌渔看着那八方有序的阴木镇土,眼底忽然多出了一丝狭促的意味。
“好巧,嬴姬之子嬴袖如今正好就在这片荒宅之中,穷酸书生,若是你将鬼泣珠的消息告知于他,他怕是得欠下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说不定解了你那穿心黑心的咒术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亭怔了一下,但眼底更多的是悲戚之意。
他摇了摇头,道:“因我小妹乱魂之夜,我便是知晓了,这世上凡人也好,修仙的道人也罢,多是自私自利之辈,纵然他救我是举手之事,但我情愿更相信恩公。”
百里安看了一眼,平静道:“抬爱了。”
围绕着那重石磨盘的八道阴木倒也好解,百里安徒手便一一拔崛了出来。
大地松动,入土三分。
那重石磨盘成长方体,此般晃动之下,倒还真似铁棺入土,平添诡异。
磨盘成漆黑状,犹如铁汁浇筑一般,色泽透着一股子阴冷幽暗的味道,表层仿佛被岁月侵蚀,留下了斑驳陈旧的痕迹,风卷席地,拂面而来的是鲜血混杂着铁锈的气息。
百里安蹲在地上摸索了片刻,磨盘并没有任何能够开启的机关或者连接的缝隙。
磨盘并不光滑的表层铁漆虽是被不知多少年岁的风雨侵蚀淡去,但依稀还能够辨别得到中央绘制的一轮黑色大日的图案。
图案上下两侧,分别刻绘着青鬼、赤鬼的獠牙巨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些图案上收了回来,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十指插入大地之中,试图抬起磨盘。
纹丝不动。
犹如生长在了地面之上一般。
百里安蹙起眉头,半蹲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再度运气一抬。
大地微微震动了一下,可是那磨石依然没有半分变化。
方歌渔目光一直停留在百里安的脸上,她忽然出声,隐隐有些担忧:“莫要白费力气了,你……你身子尚未大好呢。”
百里安拍了拍手指间的泥土,起身轻咳一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苍白的面容微微泛红,有些结巴道:“我……我可好着呢。”
“可我觉着你就是在勉强。”
他不常动恼,更莫要说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关心,可这会儿,他总觉着自己是被方歌渔给小瞧了。
自己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不就是挨了几脚吗,至于吗?
勉强?
不至于。
方歌渔扔下他一个人跑掉的时候,他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恩公,就是这个嘴,咬住便死死不放了,真是要命啊。”
心急将妹妹带离这片是非之地的季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方歌渔正想事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他来上这么一句,面上没由来的一阵惊慌心虚。
她下意识厉声反驳道:“什么嘴,没有!没有咬,哪里不放了,明明就松口了!”
季亭听得一愣一愣地,傻乎乎地指着那墨石:“方……方姑娘也被这上头的石嘴雕像给咬住过?”
此刻百里安的面色已经说不出的精彩。
方歌渔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怒道:“你要死啊!突然出声!舌头不要的话同我说,我切了拿去给狗当下酒菜!”
感情在方大小姐你面前,说话吱声都还得先书面言写请示一番的。
季亭说不出的委屈,心道自己这发现线索也有错吗?
百里安又轻咳了一声,发觉自己今夜咳嗽次数颇多,他看了一眼方歌渔,这才发现她是瞪着自己在凶季亭。
心头发虚,百里安忙接过季亭的话题,道:“季亭,你方才所言何意?”
季亭蹲在地上,看着那磨石,一副相碰不敢碰的样子,心有余悸。
“幽鬼郎当日就是将我抛在了这里,这上面的嘴能够吞噬我的鲜血,而且能够将我的身子大力吸过去,从而咬住我的脖子。
当时我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过后来我在挣扎间,不知怎么脚腕在另一只青色的鬼牙上划破。
那青鬼吃了我的血肉,赤鬼就将我松开了,也就是那一次,我能够听到这磨石下的声音。”
他咽了口唾沫子,又道:“我听幽鬼郎说,那个声音的源头,就是鬼泣珠。因为我与那鬼泣珠产生了共鸣,对他解珠大有帮助,所以才留我至今。”
方歌渔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皱眉道:“依你这经历,莫不是要喂血给那两只石头鬼,才可以将底下镇住的尸体取出?”
百里安道:“季亭你与鬼泣珠之间既然能够有所联系,那是否以你的鲜血就能够打开这磨石结界?”
季亭听了这话,面上一喜,随即似乎又想起什么,整个人又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慢慢焉了了下去。
“可是幽鬼郎说过,这鬼泣珠是个傲性的珠子,人血他只尝一遍就腻,若是再喂同一人的鲜血给它,那珠内便会散发出熊熊阴火,十里之内,生者阴鬼皆不复。”
百里安沉吟片刻后道:“不若这样,由我来开启这磨石试试。”
方才还关怀他伤势的方歌渔这会儿却没有出声了。
季亭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恩公因为此事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要让季亭自责一生。”
百里安洒然一笑:“能有什么意外,既然你能够从这二鬼口中重获自由,我自然也可以,并未任何危险可言。更何况死者为大,应当早日归安。”
季亭眼底一阵复杂纠结。
良久,他扑通一下,再次跪地重重朝他嗑首:“如此,便摆脱恩公了!”
并未多言,百里安以秋水剑划破掌心,贴于那赤鬼獠牙之上,果不其然,掌心一阵裂痛下沉,紧接着便是血液被抽去的异样之感。
他试着抽动手掌,却发现被牢牢焊死一般,当真是抽去不得。
鲜血流入中心的那轮漆黑大日图案里,鲜红的血液宛若世间最美丽的油彩画一般,点燃了黑白单调的色彩。
只是那鲜血流入描绘出一半黑色太阳的轮廓,任由百里安再如何灌注鲜血,也不肯再多绘一笔。
依然是半颗太阳。
“这……”季亭睁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百里安:“怎……怎么会这样?”
方歌渔用剑鞘指了指另一边青鬼的獠牙,道:“还有一个,或许要两人合力方可打开。”
说完,她简单利落地划破手掌,送进那青鬼獠牙之下,手掌瞬间被咬紧。
第两百九十八章:城上天已变
鲜血如线,在磨石的凹陷的纹路中流淌,这才慢慢继续补充出另外一半太阳的图案。
咔嚓一声,两只石鬼的眼睛珠子,在太阳图案被鲜血之色布满的瞬间骤然变得通红一片。
各自双眼之中,纷纷激射出一对血色的锁链,将百里安与方歌渔的身体紧紧捆束缠绕。
百里安面色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方歌渔面色惨白,不见半分桀骜,也很是慌张:“我体内的灵力,在不断被吞噬……”
跪在地上的季亭肩膀忽然簌簌颤抖了一下。
这时,荒宅之中,不知从何方而来的杏花开了,夜风一吹,纷纷卷卷而来,猩红铺满天霜白雪。
他缓缓抬起头来,手捂着脸,肩膀颤抖得愈发厉害。
起初或许会叫人以为他是吓破了胆,在涩涩发抖,可是下一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从隐忍的低声颤笑,到放肆恣意的大笑。
指缝之下,哪里还见得贫寒书生的胆怯目光,兴奋大睁的眼睛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笑得肩膀狂颤,眼泪都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虽然此刻打扰你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你笑得这般开心,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忍忍再笑,因为更值得开心的事情在后面。”方才还脸色阴沉如水的百里安唇角一弯:“毕竟这个磨石真的就快要被我打开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百里安漆黑的双眸里闪掠过一丝极快的血色光影,只听得那轮被鲜血填满的大日砰然一声,炸裂得石料纷飞,血珠飞溅。
竟是直接被撑爆开来!
方歌渔眼底的惊慌也化作了戏虐的冷笑。
捆缚在两人身上的血链开始褪色,化为精气散尽的灰白之色,紧接着便如烧烬的碳火一般纷纷瓦解崩塌成尘屑,随着纷舞的杏花一同被吹离。
百里安抖了抖手,掌心伤口飞速愈合。
方歌渔也不以为意地取出一根星针来,随手扎了,伤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毫发无损。
倒是脚下的那黑色磨石,四分五裂,缕缕肉眼可见的阴气如雾般蒸腾上来。
莹绿莹绿,还泛着尸骨的磷火。
百里安后退两步,走到浑身僵硬住的季亭面前,笑道:“何时值得你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也让我们开心开心吧。”
他拍了拍季亭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沉痛之事,你一遇见我就是磕头痛哭的,实在难得见你笑得如此真诚了。”
季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连连抽搐,口中不断吐出乌黑乌黑的鲜血,腥臭无比。
他张狂大睁的兴奋眼睛也是剧烈一缩,仿佛刚从溺死的绝望中被救回人间般,他大口大口喘息呛咳着,目光痛苦而迷茫地看着百里安。
“恩……恩公,方才……发生了何事?我心口好痛,像是有火在烧。”
百里安面上诧异,随即陷入思考,半晌才语气沉重道:“看来鬼泣珠对你的影响极大,真是太可怕了,须得尽快解了这诡异的诅咒才是,不然你当真要沦为鬼怪一流。”
季亭一脸心惊肉怕:“还请恩公救我!”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季盈姑娘。”
平静的夜色里,业火燎天,草木霜雪已成灰,天幕之下,熊熊的火光与纵横的剑气不断纵横,天空之上时而有阴雷龙蛇惊走,划破亘古的黑幕。
被黑暗所覆盖的荒宅一隅,碧色的幽幽阴火将空间都焚得一片扭曲狼藉,遥隔相望,宛若地狱的大门被开启一角,来自地狱的鬼焰流至人间。
就连苍穹之上,连绵夜雪厚云也无法掩其的寒月冷华在这场斗法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显然幽鬼郎与鬼剑公子嬴袖已经战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如此浩大声势,莫说内城,就连边城之外的草原部落,都将这片天色的异变尽收于眼底。
巍巍高楼,寒风席袍。
风带着雪花,将城楼一角的灯笼吹得摇摇作响。
两名男子,在夜下推杯换盏,相识对酌。
摇风夜语,花瓣如雪,坠入杯中。
这位来自十方城的大公子往唇间送酒的动作顿时停住,看着杯中猩红花瓣,如血漂浮于清冽的酒水上,映得人眉目深沉。
他一副倒足了胃口的模样,将杯中酒倾洒下楼台,朱红锦袖随着吹拂的酒线一同飘摇。
大公子方卓杭轻抬一声,那双沉稳平静的双眸在看向西方时,不禁流露出几抹忧色。
“小渔入城也有些时日里,也不先来瞧瞧她的两位哥哥,就晓得凑进内城里瞎胡闹,幽鬼郎那种腌臜之物,有甚可好招惹的。”
二公子方卓仲眉目生得风流多情,比起大哥那沉稳端方的模样,他便就显得年轻气盛许多。
他拈起杯中的一片沾着酒水的杏花,勾唇无奈一笑:“小霸王的性子大哥还不知晓吗?哪里乱得厉害,她便爱往哪里钻,不惹下一番泼天祸事,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长叹一声,双腿无甚姿态可言懒懒地翘放在桌案上:“闹吧闹吧,日防夜防总归是家贼难防的,父亲原本都将她的名额帖给扣了下来,就怕她在娘娘眼皮子底下闯出祸事来。
可咱们都低估了城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影子力量,这好端端压在父亲密室的名帖居然还是落在了丫头的手中,不可劲儿闹上一闹,怎对得起暗中做手脚的小老鼠们。”
方卓杭眉头微动,转身看着他,神色古怪道:“听二弟的意思,是小渔她……”
“不不不。”方卓仲连连摆手,笑道:“就丫头那性子,哪里做得出这种和风细雨的事情来,若她有意这片仙陵城,当初就不会拒绝娘娘的收徒之意,这名帖……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送到她手中的。”
二公子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我可是听说,丫头入城第一日,就被万道仙盟的人给盯上了。”
方卓杭将手中空酒的金樽放在案上,大有深意一笑,道:“若是小渔当真无意于仙陵城的城主竞选,饶是他人机关算尽又能如何?”
“哟?大哥,听你这意思,似乎还挺吃味儿丫头的这次入城啊。”二公子面带微嘲:“我还以为,大哥就算与我争,与爹爹争,与自己的命争,都不会和丫头相争半分呢?毕竟大哥你最疼爱那个小丫头了不是吗?”
方卓杭怔楞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旋即笑道:“我从未想过要与小渔争过什么,这一点,二弟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方卓仲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地不正经,拍了拍手道:“原来大哥并不在意丫头是否对仙陵城动心思,而是大哥消息灵通,知晓了那丫头是因何而来的仙陵城。”
方卓杭面上一直保持着的温和笑容终于消失了。
二公子全然一副并未瞧见自家兄长的神色变化,低低发笑:“近日来,蓝家那小丫头也是快气疯了,因为我们家丫头终于出息了,居然会玩男人了,据说那面首长得十分讨人喜欢,本事也不小,就连仙陵城为祸多年的老鬼周儒言都被他亲手捉拿归案,甚是得娘娘的赏识。”
方卓杭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二公子继续作死笑道:“想必大哥手底下的小道消息不少,丫头想要的不是仙陵城,而是城中大考第一名的奖品仙人泪,啧啧啧,丫头果然非同寻常仙门所出的女儿家,养的面首都这般贵,非得第一名的奖品才能哄开心了。”
方卓杭眼眸微眯,沉稳的目光里终于多出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冷意,他垂下眼眸,声音冷漠:“你知不知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鬼话?”
“鬼话?”方卓仲抬起下巴,那风流轻佻的笑容平白多出了几分冷冷挑衅的味道。
“想来此刻是丫头在与她家养的小面首一同在内城荒宅之中听鬼话吧?”
方卓杭绷紧了唇,漠然道:“小渔平日里是不懂规矩胡闹了些,但事关我十方城的血脉传承,她知晓分寸的。”
“噗,知晓分寸……”二公子满眼狭促:“那不知晓大哥您,有没有入过娘亲留给那丫头的白玉马车,我可是听蓝家那位大小姐说,丫头养的那位少年面首,可是在车中连衣服都快要给她扒干净了呢?”
“放肆!”
方卓杭周身瞬间如裹一身霜雪森寒之意,目光里蕴着明显的怒意,使得这个男人温和沉稳的面容变得有些阴寒可怖。
“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诋毁谁的清誉!她是我们的妹妹!此话若是落入到了父亲的耳中……”
“又如何?”
面对愤怒交加的大哥,二公子只是懒懒散散风轻云淡地掀了掀眸,笑容说不出的讥嘲。
“落入到了父亲耳中,能如何?清誉?大哥在这同我说咱们妹妹的清誉?呵,您是真不知晓还是打算继续装傻呢?
咱们十方城是符灵世家,凡正统子嗣,在三岁那年便会进行一场授符灵礼,觉醒体内的符灵。
大哥你体内的符灵是梼杌,我体内的符灵是天狼,可是唯有丫头她,体内空空如也,莫说那些上古异符,就连普通的灵符都难觉醒,你说,她还是我们雪家的孩子吗?”
二公子打量了一眼方卓杭的面色,复而继续笑道。
“城中那些流言蜚语自然并非空穴来风,丫头近年来愈发恣意妄为,行事荒唐,大哥当真以为她只是在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
呵……不过是想告诉世人,她是十方城独一无二的大小姐,继承人。
可是啊,丫头似乎忘记了,假的成不了真,即便父亲对她疼爱不假,重视不假,可是大哥您又何时见过父亲避过一次城里谣言?”
朱红锦袖在簌簌而动,那是袖中手臂崩紧颤抖导致而成的。
方卓杭闭上双眸,道:“我只知晓,娘亲说了,她是咱们的妹妹,要好生照顾她,娘亲一生孤行,无甚亲情可言,同父亲同我们从来都不亲近,可是她却在临终前要求我们做好这件事,我便该做一名好哥哥。”
“好哥哥,呵……”方卓仲眼底嘲弄笑意丝毫不加以掩饰,手掌抚上心口,似怀念般摩挲了下衣衫下的那道伤痕:“那可还真是一个好哥哥啊。”
方家大公子侧过一张阴沉的脸来:“你想说什么?”
方卓仲笑了笑,放下手掌,目光看着雷火燎天的夜色,露出惬意的目光:“没什么,大哥还是先想一想,如何取得这仙陵城的城主之位吧?我有预感,这内门之城,根本无需等到三个月之后才会开启。”
方卓杭敛去面上冰冷阴沉的神色,又恢复成以往沉稳耐心的模样。
“城中已有不少势力伺机而谋,如今中幽那位太子爷先破了规矩入了内城,暗中那群虎视眈眈的饿狼们自是快压不住自己的爪牙了。”
二公子微笑仰唇,目光一派深沉莫测:“这城上的天,终是要变了。”
第两百九十九章:手骨间的草环
重石磨盘裂成一地碎石,百里安以剑气凝水成冰,将土壤之中翻滚燃起的碧绿阴火尽数镇压。
寒冰入土,剑气搅动。
无需人力刻意深挖,结实坚硬的土地顿生出数十道冰刺,破土冲出,平坦的大地瞬间被崛出一个三米深的土坑。
百里安立于坑外,目光深邃地看着坑下的白骨尸骸。
累累白骨,数量不少,明显非一人之尸骨,
那是不知多少年的陈骨与新骨累积搭建,骨中时而窜起道道磷火,透露出一股邪恶不祥的气息。
骸骨咔嚓滚落之间,被那幽碧的阴火焚烧融合,竟是在这经年无声的岁月里,个个骨架之间仿佛畸形的连生在了一起,赫然在那阴火的淬炼之下,形成一个庞然大物的骸骨之地。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方歌渔,见到这一幕,面色不由也为之一变,看着那白骨深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憎恶之色。
“恶骨术,这幽鬼郎可真是够恶趣味的。”
而一旁的季亭,看到这副情景,吓得双腿直抖,面色发青,捂着唇又滚到一边大吐特吐。
百里安并未接话,目光扫视之下,直径跳入深坑之中,寻到了一具尚且挂着粗布衣裙的惨白骸骨。
那骸骨想来被埋入这里没有多长时日,只是被身下畸形融合的巨大骸骨吞下了一只手臂,大部分骨躯还算完整。
百里安识得这件衣衫,正是那日季亭夜间卖面时穿的粗布衣裙,并不合身的布裙缝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补丁,森白惨淡的手骨间,环着一枚花草编织成的手环,伶仃枯黄地静静套在那里。
分明浑身血肉皆被这里的阴气腐蚀,短短几日之功,便成就出了这么一副凋零的白骨之声,可是偏偏这么一枚脆弱廉价的手环,还依稀辨得清楚原先的轮廓。
百里安半蹲着身子,托起季盈的手骨,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骨腕间的草环。
莹莹幽火之中,他的眼珠又黑又亮,一改往日的温和无争,说不出的淡漠锋利。
秋水剑剑锋抵在脚下深不可测的庞然骨干之上,那里连接着季盈的一只手臂。
如果可以,他想完整地将这个姑娘带回家。
剑锋入骨一寸,四围平静跳跃的阴火骤然沸腾起来!
分明是毫无意识的骸骨之身,按理而言应该没有痛觉。
可大地的庞然骨躯之中,不知从何方传来恐怖愤怒的怒吼之声,宛若鬼泣!
方歌渔面色一沉,厉声道:“没有用的,那具骸骨已经和这千千万万的骨中恶魂连接在了一起,此间大地之下的白骨怨气,并非朝夕凝化而成,一旦被吞入,灵魂堕落永不复,你快些上来,莫要被这骨架里的戾气给吞了!”
话音刚一落下,大地颤动,脚下一路石裂地崩,湿泥碎土滚滚落入地缝之中,隆隆作响!
整个大地都仿佛成为了一只巨鬼的大口,阵阵阴风从地缝中呼啸而出,宛若那巨鬼在呼吸喷吐。
漫天尘土飞雪乱舞,冰薄的雪花如刀锋一般割痛人的脸颊。
百里安被脚下一股巨力掀飞而起,劲风四起的瞬间,他分明看见季盈骨腕之间环着的那枚草环被风一吹,阴绿色的碧火幽幽而焚,卷着枯屑的火边转眼成灰。
静而冰冷的白骨骷髅,黑幽幽的眼洞之中,升腾出一对幽蓝的光,冰冷深邃地看着百里安,然后她站了起来。
她的手臂连接着巨大畸形的骨架。
她在这个风雪夜色里站了起来,自然,那个骨架也随之破土而起,紧跟着站了起来。
方歌渔低骂一声,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手指翻飞间忽然多出了一枚金色的薄叶,她扬手将薄叶一洒,整个人腾空而起。
足下便稳稳踏着一枚放大了数倍的金色薄叶,盛着她的身体朝百里安的方向飞去,全然不顾落入巨坑中季亭的生死。
然而,还未等她靠近百里安,那巨大的骨架已经彻底站了起来,完全脱离大地束缚的白骨怪物,竟是足足有着百米之高,顶天立地的立于这片天地之中。
森森白骨,空洞的骨架被狂风吹袭,发出宛若地狱深渊里的鬼声咒语,催生得人头颅裂疼,几欲发疯发狂!
方歌渔刚飞行出去的数米距离,在一阵狂烈的阴风席卷之下,又被退回了数十丈以外。
堪堪稳好身形,方歌渔只觉体内气血翻腾得厉害,耳膜阵阵鼓痛。
不过是被那阴风乱音擦身而过,竟是让她气息紊乱成这样,心脏如战鼓狂跳,经脉之中的灵力节点隐隐胀痛。
一只巨大的白骨手臂如海啸般抬起,在方歌渔紧缩的瞳孔下将百里安掀飞出去的身影攥入了掌心之中。
“司尘!!!”
此刻,另一边战场之上。
嬴袖不急不缓地一剑朝着如墨的夜空中点出,漆黑晦暗的长剑不见剑锋,通体剑身被黑色朱砂符文缠绕,将锋寒的凶剑包裹得犹如钝厚的戒尺一般。
身上猎衣官袍如血般鲜红招摇,缠剑的符文宛若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点燃一般,朱砂泣血的符文如走蛇般飞舞飘离,剑意滔滔不绝,如大湖将倾般将头顶间的阴云墨色一剑颠翻!
被逼退的阴云如收敛墨色般,重新汇聚出幽鬼郎的身形来。
一人一鬼具是忘记了接下来的战斗。
这场如火如荼的厮杀,竟是说停就停。
一剑逼退幽鬼郎后,嬴袖手掌掩唇,低咳一声,他垂敛眼眸地看了一眼袖间的血迹,平静敛了去,负手而立于半空间,抬首看向西方。
那巍峨的白骨巨身耸立,如一座白皑皑的断峰残山横立与此。
他抿了抿唇,平静的目光一时难掩火热也震惊,似是感应到了那抹熟悉万分的气息,不由低笑出声,面色都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片红潮:“鬼泣珠?真没想到,今夜仙陵城一行,竟然还能得如此意外之喜。”
吴部从未见过性子温和沉稳的少主露出这般失态的一面,不由好奇地向英灵红樱问道:“鬼泣珠是什么东西?”
红樱立于屋檐之上,身姿孤独地抱刀沉默,斗笠黑纱之下,盲带飘舞,似是不打算回答吴部这个无聊的问题。
第三百章:命已定盘
被鬼无视的吴部不由露出恼怒之色。
他年少轻狂,又深得宗主青睐,修道十几年来,也秉承着正道的那些条条框框,素来看不起这些阴邪诡道。
不由冷哼一声:“莫要以为你是少主身边的式鬼英灵就了不得了,得意什么,我与你这鬼类可大不相同,将来我可是要成为十三剑的男人,注定就要活在正道光明之下,像你这样的戴罪鬼身,还不配与我说话呢。”
红樱转过半张脸来,覆面的黑纱这时被风扬起,露出一张惨白兮兮的下巴与唇来。
高挺英气的鼻梁上被盲带层层缠绕,有一掌之宽,几乎将半张脸颊都掩盖住了。
她弯了弯惨淡的唇角:“小毛孩儿,是你先来同我说话的,我可没想过要搭理你,你怎么反倒还闹起了意见?你在你家宗主面前也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你——”
“还有……”红樱凉凉一笑:“想要成为十三剑,可不是嘴上说说,至少,我所认知的十三剑,无一人只会仗着宗主所赐的雷吴神枪逞威风,失了你手中这杆枪,就凭你这区区开元境的实力,真以为撑得住幽鬼郎的一个眼神攻势吗?”
吴部怒极:“我今年不过二十,修行时日也不过十几载!”
幽鬼郎可是活了三千年的大鬼。
红樱敛了唇边的笑意,冷声道:“那方家小姐今夜不过堪堪十六岁,却能够凭一己之力独战幽鬼郎而不畏退,光是这份心智,你便不如她了。”
吴部面色一时红一时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琼楼巍宇,玉树摇曳。
碧色的阴火照亮不夜仙城,沉静死寂的荒宅宛若在夜色下燃烧。
城中来自各方的修行者们,远观遥遥骨山,神色各异。
仙陵台上,微醺醉卧于寒石之上的君皇娘娘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酿着沉沉墨色眸子不见了如陌上春雨的晕霭暖色,望向西方的目光里闪过几分莫名寒凉的神色。
案前正低头执笔,认真书写着什么的司玺女官也抬起头来,清浅的眸色微微闪烁,吐音微寒:“这封情未免也有些太不安分了,在娘娘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敢耍这种阴诡手段。”
君皇娘娘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淡然说道:“太阴那老东西,倒是好会藏自己的眼睛。”
青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鬼泣珠出自于冥府,是混淆阴阳清浊之气的欺天之目,那封情竟敢借着这鬼泣珠的力量来欺瞒娘娘,在三千年间积攒出了白骨成山之势,他胆子可真是不小!”
君皇娘娘眼底的异色旋即敛而不见,缓缓挑起眉头,不可置否。
青玄沉默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紫檀狼毫,肃容道:“娘娘,纵然封情是青铜门的守门鬼,也断不可再留了。”
君皇娘娘望着身下的这片不夜仙城,安静了很长的时间,才缓缓轻叹出一口气来,唇边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眼波深处却是暗藏着无人解读的深邃阴影。
“不可再留,那便不留了吧。”
青玄感到有些吃惊错愕,幽鬼郎风情固然十恶不赦,可是他于娘娘而言还有大用。
她不喜幽鬼郎那残忍弑杀的性子,眼中自是容不下。
可是她也未能想到,娘娘竟然真的会这般轻而易举地舍弃一名有用的鬼棋。
娘娘既然说不留,那么幽鬼郎自然是气数已尽。
青玄舒了一口气,却看到君皇娘娘将杯中冷酒轻抿一口后,又懒懒地卧了回去,竟是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会儿,猜不透娘娘是何用意,便轻声唤道:“娘娘,可是需要青玄出手?”
她看到娘娘兴致阑珊地摆了摆手:“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东西罢了,何须过分操这闲心,自然会有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将他收拾干净,青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能不折腾就少折腾一些吧。”
因这‘一大把年纪’好生郁闷了一下的青玄属实有些无语了。
若幽鬼郎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东西,他又如何能够纵横人间三千年,恣意杀戮,让这些年间层出不穷的天才修行者们,闻名而畏。
如今城内不过是一些晚生后辈,娘娘你何以来对他们这么大的自信,觉得他们能够收了这鬼孽?
虽说她昆仑净墟内的女官,不喜掌礼世俗之事,可见娘娘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也难免不由对城中那些小家伙们起了几分同情可怜之心。
摸出一枚星盘来,女官大人抱着怀疑的心态,好生推演了一番。
推演结束,她面上不由大为愣住,好生意外。
西方幽鬼,命已定盘。
竟真是毫无生机可言,鬼灵冥灭,阴消阳生。
幽鬼郎,必陨!
怎么会推演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结论出来。
青玄对于自己占卜推演之术素来自信,自然不可能出现什么差错。
她面色复杂良久,才道:“娘娘,若是封情陨落,又有何人能够为娘娘续掌青铜门的钥匙?”
君皇娘娘轻笑出声,道:“中幽里来的小纸球,他身边的那孩子不错。”
青玄怔住,旋即苦笑道:“真不知这是因果,还是孽缘。”
君皇娘娘只是笑笑,不再出声。
……
……
藏于大地不知何方的鬼泣珠终于出世,没人能比嬴袖还要兴奋喜悦,甚至一心一意想要收取幽鬼郎为新的英灵的初衷也不由散得一干二净。
毕竟在这太阴大帝的瞳珠面前,区区幽鬼郎自然不值一提。
嬴袖身影横移,周身黑气遁化作纷纷片片的黑色鸦羽,就要朝着那巨大骨架的方向掠去。
幽鬼郎目光玩味,鬼泣珠提前觉醒现世也不见他眼底有丝毫惊慌失措之意,仿佛那边突生的变故,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枯瘦的手指轻击鬼鼓,刹那之间,鼓音如深海巨鲸沉鸣,一尊巨大的鼓影如墓临世,轰的一声,朝着那万千黑羽镇压而去。
空间里,传出一声爆破般的炸裂之声。
地面震动,黑羽轰然而散,那鼓影蕴藏着极为恐怖的杀机,嬴袖万般无奈,只好现出真身,在鼓影之下疾驰后撤,红袍猎衣在黑夜之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影线。
幽鬼郎安逸地坐在那具象化的巨大鬼鼓之上,手中把玩着人皮小鼓,阴骘地目光张望过来,瞧见额前不断淌血面容冷漠的鬼剑公子,他唇角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找我麻烦的是你,如今急着要走的也是你,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三百零一章:愿珠显威
嬴袖抬手抹去额前的鲜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惊不已。
方才那鼓影的镇压之势,若是他再晚撤离片刻,怕是就要成为他鼓下亡魂。
鬼器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理会幽鬼郎的嘲讽,淡淡扫视了一眼远方那道红影,命令说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你,鬼泣珠至关重要,你且先去平稳局势。”
红樱并未多言,授命而去。
幽鬼郎并未阻拦,冷笑道:“都说中幽英灵,闻名于天下,可你身边这只英灵,实力可着实不怎样,我可是在她身上,嗅到了罚印的味道,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英灵,中幽的太子殿下,你怎么还将她留在身边,不早些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抽筋拔骨,以尝罪孽呢?”
嬴袖面色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是啊,这是为何呢?”
…………
狂风阵阵里,百里安听清了方歌渔的那一声呼唤。
可他来不及回应,就被那巨大的怪物骨架捏紧身体,只听得四周厉风骤破,凄厉的骨骼摩擦声宛若啸鸣。
那只握住百里安身体的巨大白骨手臂间,尽是不同骸骨构建而成,如恶瘤般的森白骷髅头骨牙齿不断咔咔开合作响,好像在齐齐发笑。
场面极是悚人听闻。
百里安被那只骨手所控,在一股巨力的掀扯之下,重重轰砸在陈年老旧的阁楼屋檐之上。
檐上薄雪蓬渐飞舞,地面瞬间被砸出一道深坑。
年老失修的阁楼崩裂坍塌,木屋破碎,残砖碎瓦从灰旧的屋檐上迸溅而出,经年已朽的房屋化为一片废墟。
好在方才,百里安与方歌渔事先从这间阁楼中将那些姑娘救出。
不然这一下,又要平添十几条人命。
骨骼断裂之音应声而起,百里安压眉咬牙,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在他身前,朱雀棺凭心而现,横守于他的身前。
巨大的古棺在这只骨手面前,宛若笏板一般娇小。
骨爪间尚且弥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戾气,不断有碧绿的磷火从骨缝之中迸溅而出,落在百里安的衣襟间,灼出点点焦黑斑驳的痕迹。
手中的秋水剑在方才掀飞间,不知落至了何方,朱雀棺在骨爪之下发出咯咯的声响。
不过奇异的是,在这股巨力之下,那朱雀棺并未有丝毫变化。
甚至被幽鬼郎的利爪划出的几道浅痕,也不知何时愈合。
咽下口中逆血,百里安高声道:“方歌渔!我无事,你莫要过——”
话音尚未落定,只听得数十声爆破巨响在这具畸形的白骨巨人肩膀出传来,炸裂出灼耀的火光来。
一番攻击下来,几具残骸从骨架之上松动,滚滚而落,全身被轰炸得焦黑如碳。
方歌渔脚踩金光薄叶,腰间乾坤宝囊内的灵符如雨一般急砸而下,围绕着那巨大骨架的手臂间一圈接连一圈的萦绕而舞,随着她手指掐诀,如雨的灵符轰然炸裂。
一时间,五光十色,烈火灼灼,宛若火树银花爆出无数浓烈的火光。
滚滚而落的骸骨宛若从巨大的尸海中滚落至大地间。
百里安观得真切,方歌渔不要钱般扔砸出来的灵符皆是蓝符。
那是外界千金难买的蓝色火符,唯有符道造诣登峰造极的大符师方可炼制出来的珍贵符文。
这么多的数量……怕是都能够支撑起像离合宗这样的势力整整二十年的开销用度了吧。
方歌渔是疯了吧。
饶是十方城出来的,也禁不起这种败法啊。
此刻,砸在那巨大骨架身上的浩荡烈火,甚至都已经压过满宅阴邪的鬼火了。
骸骨层层剥落之下,可是扼住百里安身体的力道竟是丝毫未松,若是继续往下砸投灵符,难免机会伤到百里安。
见此,方歌渔停止扔符,倔强地咬着嘴唇,盘旋于夜空之下。
百里安视力极佳,即便相隔甚远,也能够清楚看到大小姐那双明亮的杏眸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那个不可一世,傲慢无礼的方家大小姐,此刻看起来竟是有些孤弱无措。
百里安微微一怔,心头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仍有累累焦黑的骸骨从那巨人骨架上滚滚而落,符力散尽,火光湮灭。
浓烟火舞被狂风卷清,在那畸形的白骨骨架间,滚滚落下的骸骨不再黏附在这个怪物的身上,寸寸剥落坠下。
可那骨架里头,却并非空心。
剥落骸骨下的空间,散发着幽幽的莹光,如碧绿琥珀一般,其中流动着肉眼清晰可辨的阴力。
阴力如水潺潺,如泉充盈,支撑起了这座巨大的骨山。
百里安算是看出来了,这些骸骨原生主人的一身怨气,尽数化为实质的阴力聚成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那些骸骨并非其真身,其中精气已经被抽空,宛若壳子一般依附着,像是这个怪物身体变层的一层盔甲防御。
方歌渔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也不过是轰炸了变层这些骨壳,内里的阴气却是不损一分。
百里安的银色小剑,主要是吸食活灵的精血,对付阴鬼之物,似乎毫无用武之地。
方歌渔的火符攻势虽未能够真正地伤到这个怪物,可是却明显地触怒了他,白骨骷髅间无数的头骨咔咔咔发出愤怒锐利的厉啸。
紧紧握住百里安身体的骨爪蓦然收拢,朱雀棺为他挡住了前方的掌骨间恐怖的压力,可那森长锐利的骨爪极长,从百里安身体两侧穿握过去,锐利的骨刺在骨掌用力握紧时从他后方刺来。
那巨大的白骨怪物按住百里安的身体,一路碾压,犁地般滑出一道血迹斑驳的沟壑。
方歌渔面色蓦然惨白无色,漂亮的眉峰间尽是暴戾,眼底的水汽尽收,眸色冷冽无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瞳仁深处幽幽燃烧出一抹极淡近乎透明的火焰。
然而还未等到那株火焰跃出眼窝,烟尘弥漫里,忽然闪熠出了一道温润的碧色微光,宛若遥远的恒星,微微跳跃了一下。
紧接着,那道宛若被水润折射出来的微光仿佛蕴含着某种庄严的破煞之力,化为一道光束,急扫而出。
光束之后,是踏棺而出的百里安,他身上的红色袍服正飘洒着星星点点的血珠。
很快,光束如一道流矢,返回至他的身边,悠悠盘旋而舞,细细一看,竟是一枚碧绿盎然的珠子。
方歌渔眼底的森然肃杀之意顿时间一扫而空,她惊愕道:“愿珠?”
第三百零二章:司尘
百里安拭去唇角血迹,摊开手掌,那枚愿珠中的光泽瞬间黯淡无光,凉幽幽地落入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那巨大的骨架怪物正是怨气凝结固象化出来的鬼物,万物相生相克,怨力的克星,自然是那些受到了超度化为功德的纯净愿力了。
虽说二者之间的力量皆源自与厉鬼之身。
但其区别,却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溺死妇的愿力有限,其中的信仰愿力在方才脱困之时便已经消耗一空。
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派上用场。
他点了点头,朝方歌渔微微一笑,道:“别怕,方歌渔养的尸魔可不弱。”
见他还有心思调侃,方歌渔方才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又沉回了肚子里,她冷哼一声:“怕?你何时见本小姐胆怯过。”
百里安笑了一下,就在这时,断去五指之痛的白骨怪物自半空之中隆隆起身,而属于季盈姑娘的那具骸骨此刻不仅仅是一只手臂被吞了进去,大半边身子都没入到了那众多白骨之中。
似是在那枚愿珠之下,这副骨躯之内的力量受到了损伤,正迫切的需要极大的怨力来弥补。
季盈身边盘踞的那些尸骸们,宛若受到了诅咒的恶灵一般,张牙舞爪地用它们森白的臂骨抓住她的身躯,朝着那巨大的身体里狂塞进去。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方歌渔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方歌渔一把拽住他染血的衣袖,道:“这种等级的怪物不是你我能够对付得了的,幽鬼郎杀了这么多人,创造出这样一个怪物,娘娘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先离开这里,请娘娘出手。”
百里安摇首:“来不及了,季盈姑娘若是被那个怪物吞进去,便永世不得轮回了。”
方歌渔有些气恼:“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尸骨,你一个人救得过来吗?”
百里安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着方歌渔,指着季盈那具骸骨的方向,问道:“方歌渔,你莫不是看不见她眉心的那缕灵魂?”
方歌渔一怔:“我怎么可能看得见那种东西?”
“如果我说,季盈姑娘的灵魂尚未全灭呢?”
方歌渔松开了他的衣摆,看着他认真道:“我同你一起去。”
“你在安全的地方等我。”
“臭小孩!你这是在命令谁呢?!”
四野卷起了凄厉的朔风,天空下的飘雪四处纷飞,吹动着两人款式相近的红袍。
百里安没有再继续反驳她的话,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棺面上的朱雀雕花片刻后,才抬起首来朝着方歌渔轻轻一笑。
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一下子,方歌渔就撞上了他那双温柔地近乎隐晦的眼神。
她分明可以自己御空飞行,可在这样邀请共战的目光注视下,鬼使神差的,她将自己被风雪吹得冰冷的小手交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同样冰冷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可是下一刻,百里安却做出了一个让方歌渔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立于古棺之上,握着少女的手掌,然后单膝跪下。
挺拔修然的腰微微压弯了几分,将冰冷的额头抵在她的指尖。
他低头笑着说道:“我会将这次试题的答案带回来给你,所以还请大小姐乖乖听话藏起来,可以吗?”
那冰冷手掌间的体温几乎让她一时间心乱如麻,现下她甚至无从去追究这小子是哪里来如此强烈的自信。
只觉得自己心中深处,唯一致命柔软的一块地方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重重撩擦了一下,又软又痒,却恼人地挠不到痒处。
她手指微蜷,却并未抽出来。
指尖滋生起一种奇异的酥软,风雪擦过,不寒而热,撩动心灵难安。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回应他的话语。
或许是在这片风雪连天的夜宇之下,她很没用窝囊地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然,他怎会那么快的站起身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才转身离去。
不过,这一次,也是方歌渔生平第一次,想要认认真真地获得一个满分的答案。
百里安行于风雪之中,将手掌贴近心口,很奇怪的感觉。
没有心跳,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可是这一刻,又是什么在身体深处里沸腾不止呢?
他坚定而深邃的双瞳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了那座白骨如山的巨骸,百里安无从追究这种亢奋的情感因何而起。
这自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小鹿乱撞。
从他踏足这片荒宅起,直至看到眼前这尸骸如山的一幕,体内那种高涨沸腾的喧嚣,便仿佛到达了某种极致的境界。
百里安自认为他并非是那种嗜血好战之人,战场上的鲜血与冷铁,并不能让他感到兴奋与共鸣。
他并不会沉浸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之中,他也无法从杀戮之中寻得快感。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他准备的战场与舞台。
这是一场,只属于诡道的战斗!
摒弃了一切的剑法,自闭了体内觉醒的两道灵力节点,拒绝与天地间的灵力发之共鸣。
百里安点燃了属于黑暗那一方的血色双瞳,他眼底的情感从火热的战意到麻木的冷漠,紧紧只用了一瞬之功。
他无比自然地伸手探入袖中,这个动作仿佛做了千百次一般。
而袖中那枚短笛所安放的位置,也仿佛一直未变,如早已形成的习惯一般,不用多余的动作去摸索探查,就直接握住了那枚短笛。
冷玉的质感,让他心中多出了一丝遥远的怀念。
温姐姐果然没有骗他。
这枚短笛,一直都是他的东西。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着他。
这是属于他的,一直想用却又不敢用的武器。
宛若生命中不被允许的禁忌的力量。
可是此刻,他的生命已止,他存在的本身就是这个世间最大的禁忌。
当禁忌握住了禁忌,自然也就打破了拘束他身的囚笼与锁链。
不必在顾及那么多的忌讳与牵挂。
因为他是司尘,无人能够再责备他了。
白骨如山,如塔。
在雪夜的黑幕之下,骨身之上的骷髅双瞳之中幽幽燃火,宛若九幽而来的恶魔。
胃炎犯了请假一天
对不起大家,这边也撑不住了,胃炎加肠炎,非常不舒服,肠胃炎还动不动引发耳鸣,今天请假一天,望见谅。
第三百零三章:月白风清冷照雪
这些一具具积累成山的白骨尸身,早已丧失了魂灵,化为了世间最邪恶诡异的怨力融入这巨大的骸骨之下。
无数幽幽瞳光毫无情绪地冰冷注视着百里安,被愿珠崩碎的那一只白骨巨掌不断有着碧绿的阴气迸溅而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愈合修复。
巨骨再度扬起另一只手掌,遮天蔽月般将大半夜色苍穹都笼罩其中,朝着百里安的方向拍来。
巨骨的掌心之中迸发出极为强大可怕的气机,阴风吹杀百草大地,就连十里开外的苍翠草木都如芦苇般齐齐倾倒下去。
只有百里安,感受到了一股充沛的吸力,将他卷入那可怕的骨掌之下。
百里安足下一点,朱雀棺化作点点金光划入碧水生玉之中,竟是直接弃了这可御飞行的古棺。
他如被狂风卷起的一枚轻羽,没有重量般的朝着那巨骨手掌下飘去。
身上红衣猎猎作响,束发的白色发带也不知被卷入何方,漆黑的长发被厉风揉乱。
少年的脸庞在暗影中变得模糊,依稀可见黑发下那双浓墨重彩绘成的眉目,看起来竟是异常的神秘深邃。
那只巨大的骨掌来势汹汹,转瞬间就将百里安那渺小的身影淹没于掌下。
绯红的血雾缥缈,凝于暗霭摇曳的树梢之上,英灵红樱在极短的时间里从另一方的战场赶到了这里。
她指间有着血光流动,顷刻之间熠着锋冷鲜红的冷刃光泽,似是准备出手营救那位毫不相干的末路少年。
下一刻,她指尖微颤,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轻歪了一下脑袋,感到有些诧异。
百里安的身影竟是在一个极致微妙的瞬间诡秘地消失在了那骨手之下,行踪不迹,空气中只能隐隐嗅到他衣间难散的血腥气息。
在狂卷疏狂之下,不知何处起清风。
再次寻觅之时,百里安便出现在了白骨手背之上。
方才那声势恐怖的一击,竟是落空。
绯红的宽袍大袖在幽鬼厉风下呼呼飘飞,如同战场上色彩极浓的烈火旌旗。
骨山绝巘,头顶上的九天仿佛离他极近,清渺的月光渗透乌云,如羽箭穿林般洒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立在那里,在月光中显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姿。
白骨巨人怒嗥声裂动九天,举手高高抬起,将百里安推向了一个至高点。
高处不胜寒,百里安睫毛间都凝出一层厚白的霜,他举臂崩下,手中那枚看起来极是尊贵脆弱的玉笛插入在了脚下的白骨之中。
掌心震裂的伤口未愈,鲜血顺着笛身泊泊而淌。
高举于顶的手臂骤然一滞,就仿佛被某种力量囚住一般。
千百骷髅头颅的空洞眼眶中不断迸溅出凄厉的火光。
立于树梢之上的红樱,身子微微颤抖,即便遥遥相隔,她却深刻的感受到了一股与生俱来的霸道高贵力量叩击着她的心魂,让她不觉下跪臣服。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连她说侍奉的灵主嬴袖,也未曾给她带来过这般强烈的感应。
那只举起的巨大骨臂,不似方歌渔的符火攻击那般,有着无数尸骸白骨凋零而落,可是方歌渔看得极为真切,杏眸大睁。
那盘踞于骨臂间的骷髅白骨,眼瞳之中所蕴藏着的幽幽阴火宛若被一场急雨浇熄,瞬间化为空洞黝黑的眼眶。
咔咔咔的裂骨之音传遍四野,如高塔般的巨大骨臂寸寸崩塌,漫天骨屑白灰飘然落地,狂舞的大雪变成细碎的雪尘静静垂落。
星光破暗,残月圆全。
百里安抽动玉笛,并未吹奏,风中却传来呜呜清越笛鸣,崩塌剥落的白骨之下,碧色的怨体之躯也仿佛被破开一个缺口。
浓郁的阴气如泉般喷薄而出,随着百里安手臂扬起之间,那如泉般的阴怨之力就像是被一股巨力掀起的潮澜,波澜壮阔的巨浪,纷纷涌至百里安手中的玉笛之中。
巨大的骨山在倒塌,百里安在高空中下坠。
看起来这一战胜得极为轻松,可百里安的脸色已经完全的苍白了下来,手中短笛几乎快要捏握不住,随时都有可能从他掌中滑落。
以至于激溅飞舞的碎骨与断裂的利指朝着他逆风袭来时,他甚至都无法横笛格挡。
脸颊与衣衫被割裂,他的身体不断坠落,重重砸在巨大的骸骨之上,在巨骨身上砸出一道深坑。
骸骨体内的阴怨之力未绝,那恐怖的反震之力几乎震裂百里安全身的骨骼。
在漫天的骨尘之中,百里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衣袂间正淅淅沥沥的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珠,点坠在森白的骨架之上,继而浇熄骨缝间的阴火。
云色舒朗,月白风清照雪。
百里安半边面颊都被染红,深幽血红的瞳色里没有什么表情,他一步一晃地来到这座巨骨的心脏间,那里埋着季盈的骸骨。
她森白头骨眉心间所蕴藏着的那抹灵魂已经变得极为黯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裙早已在那场战斗中碎成漫天的布缕,森白的骨躯快要被吞没进去,死者没有意识,可是这具尸骨宛若感受到了百里安的注视。
咔咔咔……
那惨白的白骨手臂,朝着他张伸来。
百里安半蹲下身体,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骨,抬起沉重艰难的手臂,无锋的玉笛插进白骨堆中,奋力一撬,震碎周边正在吞噬她的那股力量。
呼啦啦的碎骨之中,他将季盈的尸骨拉出大半。
横躺在地上的巨骨发出一声怒吼,另一只失去手掌的手臂当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砸来!
百里安背脊崩紧,不闪不避,也未拔出笛子,微微调整了一下方位,竟是以后背空门大开的姿态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这一下,百里安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后背都不是自己的了,疼得已然麻木。
更多的鲜血从他唇角溢出,滴答而落。
百里安未曾察觉,有一滴鲜血,飘落入他身下所护的白骨眉心之中。
那黯淡的灵魂将那一滴鲜血飞快吸收,无声地跳跃了一下。
他紧绷着唇,感受到了耳侧再度传来的呼啸之声,显然是脚下的这只巨大骨鬼不愿让他就此救出季盈,再度发起了攻势,势必要将她重新拍回自己的身体之中。
第三百零四章:阴王
百里安只觉得视线一片猩红,重伤之下,他的内心却是异常地麻木。
他分明清楚,再落一击,即便是他的尸魔之体,也逃脱不了被拍成一地碎骨残躯的厄运。
可是他诡异的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平静到了极点,百里安侧起眼眸,眼底的血色渐收,眉心间燃起一抹燃烧般的玄火印记,他掀起嘴唇,吐露出来的冷冷之音让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放肆。”
并不如何严厉,声音平淡至极,却让身下的庞然大物却是剧烈一颤,那将将落下的手臂狠狠战栗,仿佛受到了某种尊贵血脉的天生压制一般。
抬起的骨臂有乖巧的收了回去。
百里安站起身来,带起身下季盈的白骨奋力拉起。
那被吞下的大半边身体彻底脱离了巨骨之身。
只是在拉扯出她另一只手臂的某个瞬间,有片刻短暂的受阻停滞,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
待到完全将她尸骸解救出来,百里安眉心的火印转瞬即逝,浑身气力散尽一般向后仰倒而去,怀中的白骨不受控制地跌在他身上,而那只被抽救出来的白骨手掌,仿佛握着一个什么东西,摊开之后又紧紧握住他手中的那枚玉笛尾端。
百里安只觉手中冷玉质感的笛子骤然滚烫,侧头看去,原本霜白如玉的短笛,此刻竟是布满了血丝般的线络。
血丝不断朝着季盈手骨掌下汇聚而去,随着她手掌滑落,那线络朝着玉笛尾端汇聚而去,笛身很快恢复如初,润玉白泽。
只是唯一有所变化的是,在玉笛尾端嵌入了一颗血红的小珠子,像一滴血浸入到了玉中。
百里安微微凝起眉头,这时,他听到了远方幽鬼郎愤怒发狂的咆哮声。
如此,便也不难猜出,这玉上的一滴血珠,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鬼泣珠了。
方歌渔踏着金叶遁来,面上尽是震惊过后的恍惚与空白。
百里安头顶上的一朵阴云快速凝结成霜,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酝酿。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方歌渔面色变得极为复杂精彩:“你晓不晓得这声势是什么?”
百里安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破境引来的雷劫。”
方歌渔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自古以来,唯有渡劫之境方可引来雷劫,方才一战之中,你生生破了七个小境,眼下又开始横跨中境,我只能说此等现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眼下,你不过破一个拓海境,就引来雷劫,这也太荒谬了!”
百里安露出无奈的笑容。
方歌渔冷着脸道:“我看你打算怎么度过此劫?”
百里安淡淡一笑,面上倒是不见绝望惧色:“一息若存,希望不灭。”
他抬首看了头顶苍穹上的阴云一眼,还不忘对方歌渔嘱咐一声:“你站远一些,莫要被雷劫波及了……呃。”
话说一半,百里安露出了尴尬之色。
方歌渔瞪大眼珠,看着天空上来势汹汹的阴云,在那咕咚酝酿了几下几个雷花子,造就出了极为恐怖的声势,待得渡劫之人想要‘诚惶诚恐’地去膜拜两眼,便又轰轰散去。
感情就是来放个空炮的。
“嗳,这是你的雷劫,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它跑的这么快?”方歌渔有些哭笑不得。
百里安愣愣道:“我什么都未做,就看了它一眼……”
方歌渔唉了一声,瞅着他,宛若置身梦境:“这便拓海了?”
百里安老实点头,内心有些僵硬:“想来是了。”
她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笛子:“这东西什么来头?居然比我的蓝符还要厉害?”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虽说温姐姐告诉他这是他的笛子,但他对于生前的记忆一无所知,哪里知晓答案。
而且让他感到莫名的是,这玉笛精致小巧,轮廓秀美,玉质润泽,怎么看都是女子之物,为何她说这是他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替百里安回答了这个问题:“若妾身没有感应错误的话,这应该是由森罗王殿的阴玉所制而成。”
百里安看了一眼这位中幽来的女英灵:“为何跪我?”
原来,遥遥凌立与树梢之上的女英灵红樱,不知何时飘了过来,正安安稳稳地跪在地上同他说话。
斗笠黑纱掩面,能够看到这位女英灵颈后垂下的一条盲带,她似乎有着眼疾。
红樱抿了抿略显英气的唇,听到百里安出声,她将头颅压得更低,语态竟是对鬼剑公子嬴袖都未曾有的虔诚恭顺。
“殿下有所不知,阴玉为中幽王玉,受命于九幽后土,是至高权利的象征,阴玉罕世稀珍,出自于九幽森冥,按常理而言,天曜之上,四海八荒,此玉独一无二。”
听到这里,方歌渔的脸色都变了。
百里安玩转了一下手中的笛子,低头沉吟道:“此玉珍贵,与你跪我又有何关联?”
这回不等红樱说话,方歌渔却是开了尊口,语气带着几分复杂。
“她口中独一无二的阴玉,并非你手中的玉笛,中幽皇朝,阴玉为玺,皇权之宪,名为阴玺,也就是说如今那位女帝嬴姬所掌的中幽传国帝玺便是阴玉所制,这关乎于整个中幽皇朝的国本与王权,在这个世间,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枚。”
好家伙,这也就是说,阴玉是用来制作中幽皇朝帝玺之用的,绝无仅有的珍贵。
可是,这绝无仅有的珍贵却被他生前拿来做成了笛子……
百里安开始有些忐忑,他生前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他看着恭敬跪地的英灵红樱,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方才唤我殿下?”
红樱:“是。”
“可是你的殿下应该是鬼剑公子。”
红樱轻扯了一下嘴唇,可是唇边却没有什么笑意,低声道:“即便是中幽皇朝的阴王在此,见到殿下手中执此玉笛,也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殿下。”
中幽不比这中原之上的仙门势力,没有盛名天下的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太玄九经。
但是在中幽后土所覆之地上,有着三大阴王。
阴王从不踏足中幽以外的世界,行事低调,甚至会让一些三流势力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可是无人敢轻视这阴王之名。
第三百零五章:书生的手
三大阴王,是与天玺剑主这样的千年仙人为同一时代的强者。
不论是天玺十三剑还是太玄九经亦或是十藏殿中的任何一位,见了中幽阴王,都得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声前辈。
不论是实力,还是辈分,三大阴王都足以当得起这一声前辈。
故而,在中幽皇朝,虽说太子嬴袖是唯一的皇位继承者,但论身份地位,不论是哪一位阴王,都稳压他一头。
皇朝上下,皆知太子嬴袖此生有三愿。
一愿父母冰释前嫌,能得父亲认可他所行之道,他日重返天玺。
二愿余生鲜衣怒马,陪伊人白霜,看尽烈焰繁花。
三愿渡劫成仙,能得阴王真心诚意的一声殿下。
只是这三愿,仍旧遥遥无期,不知何日圆满。
百里安心情复杂,这一回他沉默的时间更加长久了些。
半晌,他又问道:“你的意思,我出自于中幽皇朝。”
红樱知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很遗憾,陛下一生之中只爱过一个人,所以也只会有一个孩子。”
虽说中幽皇朝一直保持中立,可在百家仙门眼中,终究心有偏见,纵然嘴上不说,可暗地里始终不曾觉得中幽属于正道仙门之列。
嬴袖的出生,看似荣华无限,既是中幽太子,又是天玺少主,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世人心中的一根隐患暗刺。
因为嬴袖在正道剑法或是仙术神通上,没有半分天赋可言,反倒是将母亲的一身诡道本领,继承了个通透。
天玺剑主自然不喜,也曾提出过再诞子嗣培养的想法。
不过嬴姬心知若是次子天赋超凡,继承其父剑道而闻名天下。
那么本就举步维艰的嬴袖在这个世上更难有立足之地,自是百般不肯。
得到答案的百里安心头愈发迷茫,但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见此,方歌渔不由奇怪道:“怎么感觉你知晓了自己并非中幽王室所出,十分的开心啊。”
百里安思考了片刻,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喜欢嬴袖这个人的缘故吧,如果同他做兄弟,我觉得应该会很累。”
虽然方歌渔也不喜欢嬴袖这个人,可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百里安将不喜欢一个人说得这般直白。
“你连同他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就不喜欢了?”
思绪一时纠葛起来,百里安也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蹙起眉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他长得不好看,模样太愁苦了些。”
方歌渔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这算什么理由,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老实说,嬴袖那模样还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就是感觉,他心中的自己与表面的自己并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有着很强烈的情感波动。
愤怒也好,骄傲也罢,可是这些情感他不敢表露出半分来,还要刻意营造出给人一种他很淡然无谓的温和模样。
好吧,我承认他那张脸看起来温和无害极了,或许这与他的身份环境息息相关。
但是活得这般克制隐忍的一个人,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百里安的语气极为认真,甚至还重复了两次不喜欢。
一直寡言寡语的红樱这会儿也轻笑出声,似乎十分认可百里安的话。
放下阴玉之事暂且不论,百里安取出琉璃宝伞,将季盈藏于眉间的魂魄收入伞中,并命伞中阴灵白虎分化一些阴灵之气给她,免得就此魂消魄散。
双手抱胸蹲在地上的方歌渔似乎听到从地缝间传来的动静,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有些琐碎事,还是尽早解决了吧,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再墨迹,怕是赶不上一口热汤了。”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动了动眉毛,抱着季盈的骸骨,从骨山之上一跃而下。
失了鬼泣珠镇魂的骨山,开始宛若被烈焰融化的冰山一般,开始崩塌。
逐步瓦解的骨躯之下,有着一缕皆一缕的怨灵溢出,满目凶光的飘摇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不肯散去。
季亭费劲了千辛万苦,终于从地底的深坑中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浑身挂满了血痕,看起来狼狈极了。
百里安就蹲在深坑边上,没有出手帮他上来,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从漆黑的地缝里爬出。
季盈的尸骨就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空洞漆黑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叙述着她这凄凉的一生。
百里安似乎有些累了,就坐在那里休息,半敛着的目光很是清澈,却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干净澄澈。
季亭终见天光,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然而未等他喘息几下,就迎上眼前一袭红袍,单的席地而坐,却给人一种优雅入画的感觉,纵然半身血污,骸骨依靠也难掩他的光风霁月。
季亭愣了几楞,心中更加确定这少年出身非凡,不然这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尽显高贵温雅之意。
那是与生俱来的韵味与风范,并不刻意,却也难以叫人模仿伪装。
寻常人家可教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当他看清少年身侧的那具骸骨,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激动得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欲朝那边扑过去,手指颤巍巍地伸了过去,丝毫不惧自己的妹妹已化白骨。
也是,当哥哥的,不管妹妹腐朽沦落成何种模样,他又怎会嫌弃。
“还请止步。”那只如嵌血滴的玉笛忽然横栏在了季亭的身前,却是根本不让这书生执笔干净的手去触碰那渗人的尸骨。
百里安面容略显疲倦,朝他凝望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既是认真又是诚恳。
“今夜一来,季亭兄多次为司尘解惑引路,这才使得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让我意外获得这阴间至宝,鬼泣珠,司尘心中甚是感激。”
季亭怔楞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笛间的小小血珠。
他悲伤的面容微微一抽,旋即抹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恩公说笑了,恩公为我救苦救难,先是助我家小妹脱离鬼祸,又将盈儿尸骨带回,应是小人对恩公千恩万谢才是。”
百里安道:“千恩万谢大可不必,若是季亭兄当真想报恩答谢的话,能否劳驾一二。”
季亭忙应道:“如此大恩,季亭万死莫辞,愿为恩公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