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三章:红衣女尸
此刻,季亭双目茫然,立于一侧,全然一副任凭吩咐的空洞模样,神态与外界那些行尸走肉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他的心脏在跳动,灵魂镇于躯壳之中,呼吸绵长安稳,是一个鲜活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好似被什么东西摄魂控制住了一般。
百里安心思百转,暗道看季亭这模样虽说极不寻常,但胜在性命无虞。
季家兄妹二人同时失踪,那是不是意味着季家二姑娘也还活着?
荒宅藏尸,幽鬼为王。
在这个遍地皆是死人的凶宅之中,为何独留季家人的性命?
百里安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季亭,性子沉稳的他并未出言寻唤。
荒宅之中,邪气远胜于灵气,幽鬼郎所居之地,极阴极邪。
方歌渔摘去头上的叮伶碰撞的凤冠,藏于大袖之中的素手将一道蓝色符纸揉捏成团,灌入灵力。
手掌摊开之际,符纸被捏压成一道纸鹤模样,双翼无声振动,化作一道极快的光,朝着窗外飞掠出去。
这是一张蓝色符纸,符纸之上,已经绘制出了大半符文,经过方歌渔的灵力催发,方可勾勒出一道完美的符来。
大道有三千,修行者无数,放眼四海八荒,天曜大陆,亦有修行符道者。
而符师共分五等:小符师,符师,大符师,神符师以及传奇符师。
符师极其罕见且尊贵,因为能够感悟出精神力者少之又少,即便身具上品灵根,若无天赋机缘,也难以修行出一道精神力来。
再者,空白的符箓极贵,都是通过昂贵的灵石购买而来。
一般人绘制的符难以储存,以精神符力入纸,若是长时间不激发符纸的力量,其中蕴含的符力就会慢慢流失殆尽。
像这样,将精神力拓印在授灵符纸之上,且能够保证符力不流失半分,放眼天下,唯有精神境界修为突破至大符师方可做到这一点。
方歌渔手中这道符纸,其价值,难以估量。
故而速度极快,就连百里安都难以察觉发现符纸的运行流转轨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细微的空间变化。
对于灵符纸鹤的侦查,方歌渔亦是信心十足。
就在这时,窗棂前,伸过来一只布满厚茧的苍白手掌,动作看似随意而缓慢,却是精准无误地握住了那只纸鹤。
方歌渔面色微变,眉尖低压。
只见那手掌微微用力,咔嚓一声,灵符破碎,指缝间,盈盈洒洒出斑驳碎裂的灵光,布满苔霜。
百里安看着窗前安静站着的红衣女尸,她不动声色地捏碎方歌渔放出的灵符,又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掌,垂在身侧,歪偏着脑袋,塌垮着肩膀,一副无神空洞的无所知模样。
即便是发现了方歌渔的小动作,也没有丝毫要主动发起攻击的意思。
方歌渔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若是寻常尸体,怎会如此轻松捏碎一名大符师用心制作出的蓝符。
就连拓海巅峰境的修行者,都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这园内的每一具尸体,都如红衣女尸这般恐怖强大……
方歌渔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不敢想象。
娘娘身边的女官,怎会允许这样的阴鬼势力留存于内城之中。
大红喜帖的古旧窗户下,红衣女尸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歪偏着脑袋,青灰色的眼眸难以倒映出一缕光来。
她与荒宅之中大多死去的新娘打扮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腰间,悬挂着一个精致的黄皮小鼓。
鼓身滚着一圈猩红的穗子,穗子间挂满了零零碎碎的青铜铃铛,但铃铛相撞,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来。
方歌渔警惕地崩紧身体,起身行至红衣女尸面前,手掌在她空洞的双眸前轻轻挥舞了两下,不见有丝毫反应。
百里安恐她有危险,赶紧大步迎了上去,拉住方歌渔的手臂,朝她摇了摇首。
方歌渔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百里安看着女子黑发间镶别着的红羽,道:“应该是主办婚事的礼官。”
方歌渔陷入沉思。
两人不傻,皆很清楚,方才这名女尸出手毁去符纸灵鹤,是禁止屋内两人与外界有任何接触与关联。
生者入厉鬼新房,若是没有绝息断气,化为荒宅之中的怨鬼之一,这礼,才算行完,方可归去。
百里安本无气息,倒也符合这个条件。
只是,他断不会让方歌渔发生任何意外。
“这荒宅之中,全是灵魂具灭、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不过是依靠身前的一口怨气入体,驱使者躯壳白骨不灭,这才会沦为鬼物的傀儡。”
方歌渔手指探入乾坤囊中,灵流涌现,化为她平日里的那柄贴身佩剑。
她扬起桀骜的眉角:“拆了这些死气沉沉的破傀儡,我就不信幽鬼郎他还要做缩头乌龟。”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方歌渔一眼。
看似张狂无度、自不量力的一句话,却隐含着其他的意图。
未经风雨,荣尊无限的大小姐,却总是能够一眼观破诡谲玄机。
剑未出鞘,杀意以至。
两人前方那名失了灵魂的空洞女尸,在听到‘幽鬼郎’三字时,瘦弱的身躯蓦然一震。
她终于有了反应。
女尸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青灰色的死寂眸子‘凝视’着方歌渔。
这时,方歌渔才察觉到,这具女尸并非是躯壳之下没有灵魂从而导致双眸空苍茫然。
而是她的双眸本就没有任何焦距,她生前,应当是个视线有损的瞎子。
方歌渔握紧剑身,剑柄处的宝石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将她眸色映得几分冷冽。
女尸双眸茫然地‘看着’方歌渔,僵硬地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却也愈发苍白,如尸体一般。
颈间手背上的尸斑快速消失,她忽而诡异一笑。
百里安心知有异,掌心顷刻之间暴出一团柔和的水光,光华化刃,朝着女尸的脖子横切而去,欲将她先行拿下。
红衣女尸身后便是一堵墙,而左路早已被方歌渔的站位封死,右侧则是百里安攻击。
却不曾料想,女尸身法极其诡异,浅浅后退一步,大红的身影如泼血一般,涂于墙面之上,整个人化作无形的鬼魅,在剥落的墙面上如影而行。
大红的身影绕至飞速绕至两人后方。
百里安的秋水剑悍然出鞘!
第两百六十四章:夜有杏花来
剑锋化作一道锋利的蓝色光芒,虽袖甩出,朝着身后射去!
可是下一瞬间,他便失去了对秋水剑的任何感应。
百里安并未慌张,眼神变得愈发冷静。
方歌渔在极短的时间里领悟到了这名女尸的强大。
她稍作迟疑,因为由始至终,她都并未感应到女尸对他们二人存有半分杀意。
尚不会危及性命,她握紧手中佩剑,因为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故而有了这一瞬的迟疑。
正是这一瞬的迟疑,让那红衣女尸得到了片刻的时机。
她自墙面中行走而出,嘴巴一张,将秋水剑吐出。
方才百里安那一下,竟是让她一口将秋水剑吞入腹中。
当百里安回首准备迎战,却见她轻蔑一笑,用那生着厚茧的手指,在腰间鼓面上轻轻一击。
“嗡——”
敲击出来的声音却一点也不想沉闷厚重的鼓音,而是像某种更加刺耳尖锐的音波,犹如锋利的针尖,猛地探入耳中,刺破耳膜头骨,深入识海之中。
仿佛能够将人头脑意识狠狠凿穿!
女尸的轻蔑的笑容,成了方歌渔昏迷失去意识前夕,最后的画面。
听到两人相继倒下,女尸缓步来到两人面前,不再空洞无神的脸庞面朝着方歌渔昏迷时松落在地的那柄贴身长剑上。
她蹲下身子,手指朝着那柄剑探去。
尚且来不及触碰到剑鞘,她手指一颤,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中一般,猛地收回手指。
毫无焦距的双眸中,终于浮现出了一缕恐惧的情绪。
不敢再去触碰那柄剑,女尸蹲在地上,指腹间习惯般的相护摩挲者指尖的厚茧,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却是做出了一个惊奇的动作。
冰冷的手掌,轻缓摸索着触碰到百里安的脸庞。
并未细细抚摸,粗糙的指尖在他鼻梁间一触即分,很快就将手掌收了回来。
女尸的神情很平静,只是那对茫然的双瞳闪烁着怨毒的光泽,眼白泛起一道抹不去的猩红,眸子攒动着幽冷的怒火,翻涌着,诅咒着。
空寂长夜,女尸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
……
……
夜色阴沉,墨云压城。
夜更之声堪堪响过,边城客栈,夜深无声。
季三儿习惯了清贫,纵然如今身居在客栈之中,不愁吃穿,夜间也会习惯性的节约烛火。
三盏明灯灭了两盏,只余一盏昏暗微光。
她在烛台微光下,小口小口喝着热粥。
百里安离去之后,便吩咐客栈小厮,一日四餐,准时送入客房之中。
夜风忽作,将客栈的窗轻轻推开,烛火并未被夜风触及摇曳,却无端‘噼啪’一声,自行熄灭。
季三儿抬起茫然的眉目,看着明烛灯芯,仿佛被一柄镰风切割而过,借着烛火的余烬光辉,她看到断裂的灯芯留下一抹锋利的痕迹。
被切断的火星,渐渐沉没于泪烛之中,凝霜明灭。
街道上的灯笼明光,如流银般倾洒入室,光辉铺满客栈木板间,除了倒映出季三儿小小的影子以外,窗前不知何时,亦是落下了一道高挑欣长的男人身影。
影子被光斜斜拉长,周身弥散着肉眼可见的邪气腾然。
季三儿手中的瓷碗惊坠于地,四分五裂成锋利的瓷片。
她捂着手腕,痛呼出声,眼角含泪,却见手腕间模糊的印记在不断变换扭曲。
最后,化作熟悉的杏花模样。
只是,这一次的杏花,有四瓣。
小姑娘面色变得惨白惊恐,她像是在安逸大梦中,忽然被一只恶魔的血手掐住脖子,拉回现实,她从椅子上摔跌下来,膝盖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泊泊地涌出新鲜的血液。
她看着窗前拈花轻笑的男子,双手捂嘴,扭曲的小脸满是泪痕,惊恐交加。
“啧啧啧……瞧瞧这怪可怜见的模样,真让人心疼。”男子步步行来,弯下腰来,低头舔去季三儿膝盖被划伤渗出的鲜血。
舌头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小姑娘全身发麻,手脚冰凉,就连呜咽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
男子叹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不论是神情还是语调,一点也不像是凶绝三千年的厉鬼,反而更像邻家好脾气的兄长。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小三儿你倒是会逃,身为祭品乖乖老实让我吃掉多好,你看看因为你的任性求助,现在死了这么多人,救你的那两个小孩子,马上也要死了,不过不要怕,我吃人是吐骨头的。”
吓得完全说不出一句话的季三儿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捂嘴的两只手,惊恐的泪水不断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眼神却是染上了深深的哀求。
幽鬼郎露出轻蔑的嘲弄笑容,可他却听见这如蚂蚁般脆弱悲哀的小家伙这般说道:“我……我不逃了,我给……你吃,你……不要伤害司尘哥哥和小渔姐姐,好……不好?”
她泪流满面,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方才吓得不能动弹,此刻却伏在地上连连嗑首。
幽鬼郎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一股明显的黑怨气涌上了印堂,他忽眯起眼眸,语调不复方才玩弄温和:“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谈条件,蝼蚁一样的东西,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够碾死你!”
幽鬼郎的气息顷刻之间变得阴冷下来,他冷冷睨着前方的小东西,眼底止不住的厌恶:“真叫人倒胃口!”
漆黑的大袖席地一卷,季三儿口中再也发不出一丝哀求之语来,鬼掐脖子一般,她只能痛苦呻吟一声,口鼻被一只从地面延伸出来的黑影鬼手用力扼住。
无法呼吸,小脸涨红,眼底泪意被死亡的窒息憋得狂涌而出。
脚底下,结实的木板,忽然如陷泥潭沼泽,大片漆黑的阴影覆盖在地板间,漆渊不可窥见底部是何阴暗诡异的世界。
似是感受到了来自底部的恐怖气息,季三儿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垂死之声,可是却有更多的黑影鬼手,如柔软极韧的布条般将她缠绕,死死捆束起来。
仿佛要将她拉入无间地狱之中。
第两百六十五章:兔子阁下
幽鬼郎拍了拍衣摆处沾染的尘灰,站起身来,目光无情森然地看着她逐渐下沉,挣扎的动作渐渐无力。
他凝结成无情寒冰的眼瞳深处,似含扭曲的痛快与畅意。
就当幽鬼郎周身邪气内敛,准备消失的时候,身侧案上红烛无声断裂成两截,就像是被一张锋利的纸裁切过。
一道极致淡缈的剑意,不知由何处而生,却自四面八方而至。
擦擦擦——
那是剑意切开空间的声音。
唰唰唰——
那是幽鬼郎施展诡妙的身法步伐。
无形的剑风将空间扭曲成无数的小空间,每当幽鬼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一道剑意紧随而至,在地板或是房梁间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剑痕不深,看起来就像是顽童在木板上刻下的一道痕迹。
可是,却能够让幽鬼郎如临大敌。
剑意极轻极快,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如影而随。
虽然凭借着诡异的身法,他能够完美的避开这极快的一剑。
可该死的是,当他身形现世,对方的剑意总是能够提前预知一般,再度袭向他的心口亦或是眉心要害。
幽鬼郎忽然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沉喝声!
因为当他看见包裹着季三儿的那些黑影鬼手被凌厉的剑意尽数切碎。
本该沉入深渊的猎物,又重获安全。
而他也在那剑意的逼杀下,步步为退。
随着他一声沉喝,幽鬼郎周身邪气陡然大生,他不再逃退,萦绕而起的黑邪之气砰然而炸,将四面八方的剑意尽数震裂。
他终于停下身形,阴沉的眉目间,却是溢出一缕鲜血。
一只通体毛发雪白的兔子,慢慢从房间阴影角落中走了出来。
它手中无剑,只有一根婴儿手臂长小的胡萝卜捧在爪上,幽幽凉凉的一双赤瞳在幽鬼郎身上略略一扫。
幽鬼郎只觉眉心一烫,他是阴体,身体之中的鲜血皆是通过掠夺而来,这火烫之意一起,顿时心道不妙。
一股磅礴清正的剑火从他眉心烈焰而烧,如灼烧焚清一切魑魅魍魉,天地邪鬼的圣火红莲,让他灵体有着崩溃净化之相!
季三儿伏在地上,小脸震惊匪夷地看着眼前这小巧可爱的背影。
忽然觉得平日对她爱答不理,高贵冷艳还有点臭屁的小兔子竟是无比可靠。
因为那噬魂灭灵的剧痛,让幽鬼郎神若癫狂。
他抬起右掌,朝着自己的额前眉心重重一拍,将那剑火红莲生生拍散。
屋内的邪气生生削减了小半,幽鬼郎的五官之中,因为那一掌的强悍力道,逐渐溢出一缕缕黑色的血,让他的面容更显狰狞凶煞!
他森然一笑,看着阿伏兔爪中的胡萝卜,很显然,方才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剑意,原是一根普通的胡萝卜。
多么可笑。
幽鬼郎神情仿佛被一根刺,狠狠扎了一下,面皮一抽,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深深地凝视着兔子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抖出一分凶残的笑意:“我当是哪位仙家名门里出来的剑修,原来是叱咤洪荒的凶魔阿伏兔。”
兔子身姿屹然不动,目光冰冷。
幽鬼郎低笑一声,面容间的戾气与警惕忽的散去。
他理了理凌乱的黑袍,从旁取过一张椅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兔子,目光微嘲:“凶魔阿伏兔,素来以暴戾著称,何时成了正义的守护者,又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么一套正统仙道剑术?真是好厉害啊,几乎一剑就要渡化了我?”
说到一半,他忽然抬首啊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差点忘了,阿伏兔这种凶灵皆是依靠本能而活,并无灵根悟性。
强则强已,但即便是给阿伏兔一万年修行学习的时间,它也学不来人类的功法与招式。”
“那么还请你告诉我……”幽鬼郎微微一笑:“阁下这是与乱幽谷的谷主立下了怎样有趣的契约,竟然能够让你共生于此身之中。”
阿伏兔眼睛骤然深眯,杀机无限!
幽鬼郎哈哈大笑出声,仿佛看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物。
他抚掌笑道:“别急着发狂,我可是活了三千年的厉鬼,如何看不出来你今夜求的是一个速战速决,想要尽快将我逼走。”
他语气肯定而自信:“你我实力相当,可是我看得出来,你灵体不稳,以魂魄入体,本体又似是受了不轻的伤势,而且距离此身极远。
你的气息极度紊乱,稍有不慎,你的真魂一旦出现崩溃之势,以阿伏兔的胃口,瞬间就会将你的灵魂吞噬殆尽,永不超生!”
“而你今夜若是强行与我一战,你的灵魂必然呈崩碎之相!”
幽鬼郎站起身来,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施施然地行了过去,有意错开阿伏兔,收起满身的邪气敌意。
他走至季三儿的面前,微笑道:“放心,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这小东西,是供奉给我的祭品,容不得她逃。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无用的凡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一个快活?”
兔子没有转身,似是忌惮,又似是认同。
季三儿无法看到阿伏兔的正脸,她不知此刻,兔子是如何想法。
但她清楚知晓。
今夜,无人能够救她。
她缓缓闭上眼睛,泪痕划过唇角,已然认命。
幽鬼郎轻蔑一笑,似是厌恶极了这种渺小无用的凡人生灵。
他脚尖在地面间轻轻一点,漆黑如含无尽深渊的阴影再度重聚于季三儿身下。
小小的身影,开始绝望下沉。
小腿、大腿、腰身、胸口、最后是脑袋,尽数没于黑暗之中。
当只剩下一只手掌还浮在漆黑的阴影水面上时,一根胡萝卜就这么无声的递了过来,抵在她的掌心之上。
幽鬼郎目光阴沉了下来。
季三儿本能地如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奋力抓紧兔子手中的胡萝卜!
幽鬼郎道:“你觉得你能救她,撑得过几时?”
阿伏兔侧眸冷看,却是根本没有打算将季三儿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拉救出来。
它做出了让幽鬼郎都震撼的举动。
兔子身体低栽,竟是随同季三儿的坠势,一同坠入阴影深渊之中。
在它身体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前夕,冷冷看了幽鬼郎一眼,眸色清淡,却让幽鬼郎背脊一寒。
不等幽鬼郎施法锁死结界中的一人一兔,黑暗阴影之中爆裂出恐怖的剑火炎光,竟是将他一手创下的结界焚烧殆尽。
他面色难看至极:“蠢货,毁了我的方位结界,只会将你们传送至更为恐怖黑暗的世界之中!”
第两百六十六章:抱歉
当百里安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红鸾软榻上。
他看着头顶上方的床梁天花板,目光平静地短暂思考了一阵子,这才扭头看向身边抱着他手臂睡得正香的红服少女。
身侧,一阵阴风掀过。
他撑起身子,看向床边方向,只见横梁之下,悬挂着三尺红绫。
红绫上挂着一只吊死鬼。
青灰色的双目深凸,鲜红的长舌拉得老长,大门未关,随着夜风吹刮,这具吊死的尸体摇啊摇,衣服飘啊飘一副死不瞑目的骇人模样。
若是换做常人,夜里醒来忽然见到如此悚人情景,必是吓得魂不附体,尖叫出声。
可是百里安的表现却是异常平静,他歪着脑袋,认真问道:“不难受吗?这样。”
见未能成功吓住百里安,红衣女尸的舌头卷了卷,好似卷年糕般失望地卷回了嘴中,勒在脖子上的红绫也如蛇般舞动起来,自房梁上自解开,滑入女尸的衣袖之中。
女尸浑身没重量似地飘了下来,一双死不瞑目的暴突眼珠子就这般凄凄然地‘凝视’着百里安,瞳仁无光,也无焦距。
她瞎得十分彻底。
女尸歪着脑袋,无神的双眸中带着淡淡的讥嘲。
百里安知晓她不能视物,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别在女尸腰间的黄皮小鼓。
鼓面有两只巴掌大,猩红的镶边穗子好像浸过险些一般,而事实上,那穗子也的确沾染了无数的鲜血,相隔老远,百里安都能够闻到腥浓的血气。
鼓皮透黄且薄,被烛光一映,甚至清楚的看到皮面上薄薄盈透的肌理纹路。
这竟是一面人皮鼓!
百里安漆黑的眼睛深了一瞬,立刻转首去查看昏迷未醒的方歌渔,心头涌起一阵担忧。
人皮鼓,是鬼道之中,一种盛名的恶毒邪器。
有的人皮鼓能够化念杀人,有的人皮鼓能够拘魂,将人炼成鬼物。
百里安无法区分,女尸身上的人皮鼓是哪一种,但对于一直昏迷不醒的方歌渔来说,必然不是什么安全的东西。
还未等他翻起方歌渔的身子,一只冰冷的尸手抚上百里安的脖颈间,乌黑的指甲骤然发力!
五指深深嵌入肌肤之中,身后传来冰冷死亡的耳语声:“你在装睡。”
听了人皮鼓音的人,断然不可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女尸躯壳中的灵魂虽然似乎处于一种蒙昧不清的状态,但是她不傻,自百里安出声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晓了,他并未中招。
纵然百里安还留有一战之力,但方歌渔正值昏迷状态,他心中有所顾忌,对于女尸的扼紧的行为,他并未有过激的反抗。
他极力运转着温含薇传授给他的吐息功法,让自己的呼吸声与假心跳声无限接近于人类。
女尸并未察觉出百里安的异样,只觉手掌下的肌肤异常冰冷。
她的神色先是茫然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到了漠然讥诮的模样:“身体冷成这样,云书朗,你是在害怕吗?”
那目光仿佛在说,还是跟以前一样窝囊。
对于女尸喊出云书朗的名字,百里安明显怔了一下。
这只女尸,将他当成了云书朗。
他本就是顶着云书朗的身份入的内城荒宅,他不知为何女尸会认识云书朗,但听其语气,想来是对云书朗较为熟悉的。
若说她目盲眼瞎,辨别不清他的模样倒也罢了。
可是,她居然却听不出他与云书朗的声音区别。
更何况,她若真认识云书朗,不会不清楚云书朗只是一个不懂修为的凡人公子。
但方才,女尸分明是与他交过手的。
百里安将心头疑惑压下,索性将云书朗这个身份坐实到底。
他手掌悄然抚摸了一下方歌渔的额头,探查到她的体温是正常的不由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话音问完落下,扼在脖颈间的五指骤然发力收紧!
女尸那布满尸毒地漆黑指甲锋利延伸,恐怖的力量足以划破他的尸魔之身,如刀般的指甲没入皮肉之中,很快留下五道黑红的血洞。
因为疼痛,百里安蹙起眉头,也抬起右手,掌心力道如铁钳一般箍紧女尸的手腕,开始了角力。
他看见女尸将她那张冰冷毫无生气的脸贴了上来,青灰色死败的眼睛珠子泛起一片猩红的血丝,另一只手出手如电,扼住百里安那只落在方歌渔额前的手掌。
她冰冷沙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喜怒:“你可还真是关心你的新婚妻子啊,云书朗,当着我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做小动作,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
迷蒙之中,百里安仿佛在这一瞬间抓住了某根至关重要地线,头颅被迫抬起,他深深地看了女尸的脸庞一眼,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怨憎之色,他喊出了她的名字:“荷砂……”
原以为这一声呼唤,会换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女尸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同时百里安也察觉到了,她眼底的怨憎情绪,竟然不是冲着身为‘云书朗’的他来的。
女尸平静一笑,青灰色的眼瞳却是越显狰狞凄楚:“枉费你还这般寄挂我。”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对。
他是从云家下人口中知晓了浣衣女荷砂与云家公子的故事,本应溺死在边城深湖之中的可怜女子,摇身一变,却成为了荒宅之中如此可怕的厉鬼。
其中种种黑暗与辛酸,无从可知,也无人得知。
但即使眼前这名女尸厉鬼,凶煞非凡,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生前是一名无辜的可怜人。
百里安知晓自己现在是以‘云书朗’的身份面对着女尸荷砂,他敛起了眉目,缓缓松开死死扼住她手腕的手掌,手指生涩笨拙地揉了揉她腕间的淤青,低声说道:“抱歉。”
女尸荷砂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手指间的力度也不由放缓下来,她低歪着脑袋,分明无法视物,但那双空洞的眼珠子还是下意识地对向百里安轻柔淤青的手指。
她神情惘然,呆呆地模样看着有些傻。
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听到‘云书朗’这一声抱歉。
第两百六十七章:大梦独寒
她生前,历经苦难,尝遍人心薄凉,一生无爱,就连获得短暂的温情也不过一汪虚假好看的水中月罢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女尸对于温柔的善意,才格外地敏感。
就像是一只冻久小兽,对于冰冷的温度已经麻木,若能够触及一点有温度的事物,她已经能够清楚地分辨清楚,这温度是真是假。
“唔……”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侧陷入昏迷的方歌渔忽然发出一声梦呓,瞬间就将女尸从恍惚之中拉到了冰冷的现实中来。
女尸眼底的迷茫惘然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她似乎是意识到了此刻百里安身边躺着的那个人是谁,她不禁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很奇怪,面对‘云书朗’的时候,女尸荷砂表现出的情绪是冷漠讥嘲的。
可是当她意识到‘陶子嫣’也在这间屋内后,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疯狂怨毒与恨。
百里安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甚至连她腰间的人皮小鼓都开始肆虐出肉眼可见的邪意。
他撑直身体,平静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惕起来,以一个守护的姿态挡在了方歌渔的面前。
谁知,眼底深怨藏不住的女尸却是没有进行下一步的攻击,她没生腿似的向后飘出两米远,像是一只夜色下的怨鬼浮在半空之中,一只手掌托起腰间的小鼓。
她扯嘴一笑,道:“我会让她,变得和我一样。”
百里安抿唇道:“我不会让她变得同你这般。”
女尸荷砂冷笑一声,却是不再接话,她抬起黑长的指甲,在薄薄的鼓面皮上用力一刮!
兹啦——
尖锐刺耳的声音惊起荒宅四方寒鸦,有着殷红的鲜血从鼓面的刮痕间泊泊而出。
百里安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头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沸腾起来,身躯下的魂魄乱荡,那感觉并不如何疼痛,但令人十分难受。
就像是七魂六魄都在这尖锐邪恶的声音中搅乱成一团,魂魄在躯壳中混乱游荡,无法控制。
他撑起身子的手臂一软,重重的跌坐在了床头之上,气息尽数紊乱,脸色煞白,瞳仁却是漆黑而幽暗地看着女尸。
女尸无法视物,自然无法注意到百里安的眼神。
人皮鼓面上的刮痕很快又神奇地消失不见,只余一抹血痕蜿蜒。
黑色的尖锐指甲沾就着一点殷红,轻轻地敲击在鼓面上。
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可指甲下的每一次敲击,却都能够震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音波来,将空间都荡出扭曲的涟漪。
四周无声,可耳朵深处却仿佛有着一尊巨鼓,隆隆作响,宛若阴雷震天。
百里安只听见宛若错觉般的‘咔嚓’一声细响。
尘封已久的记忆,宛若被一座巨大又坚硬的磐石屹然沉压百年。
忽而,却有这么一双手撑在了磐石上,奋力一推,竟是生生撬起坚硬的磐石一角。
久远的零星记忆,如同尘埃碎片一般,在磐石被撬起的瞬间,乱尘似的砰然溅落而出。
逐渐对人类情感疏冷的百里安,此刻心头却是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惶畏,他就像是突然被抛进无边大海里溺水的人,手掌无意识地求助般想要抓握住什么。
与此同时,方歌渔那边也发出了泣诉不安的声音,一只冰冷的小手也胡乱地抓了过来。
两个溺水的人,在沉进无底的深渊那一刻,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掌。
虽然明知道即便死死抓牢住这只手掌,也无法改变沉入冰冷深渊的绝望。
可是,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依托与凭借了。
在身临绝望的深渊时,不论是谁,都不会想成为一个人。
斑驳碎裂的记忆如尘屑般蓬然而舞。
混沌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过往身前的自己。
少年青衣白马,负剑下山,天宽地阔,轻蹄快马,似欲跨越绵绵山脉。
只是,他无法窥见过往自己是何模样,那青色衣衫也是人间最为寻常的款式。
负剑下山,山不知是何山,如墨色酿就出了古老山川轮廓,唯一清晰的色彩,是身后的那柄剑。
记忆零碎,满地斑斓。
画面模糊而无数,有见古老剑池之下,蛇妖嘶鸣血染霜。
有见孩童紧随一人,亦步亦趋,不远不近,那人指间,银蛇指环獠牙熠熠,有红衣少女掷汤包,有黑肤少年锄地种农蔬。
雷霆折骨,寒锋切肌。
旧梦浮起,所有浮在眼前的、窥见不得的记忆,皆如湍急的瀑布般喧嚣。
在那些喧嚣画面的尽头,他看见身影模糊的自己,卑微弓腰,跪在逆光里。
仿佛被人一脚踩进了尘埃之中,对着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说道:“父亲,好痛,好痛啊……如果可以,来世……我可不可以不再再做您的儿子了……”
眼前被影化的高大男人抬起手臂,掌中握着一柄雷电萦绕的锋冷长兵。
在那黑与影的变幻交替中,他无法看清男人的脸,却能够看到影暗中那双赤红的双目,隐隐透出愤怒的血光。
他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神色。
因为跪在尘埃泥屑里的少年,长叩不起,跪下之后,便不曾抬首。
对于悬于头顶的利刃,也熟视无睹。
“不要……”
有谁,自沉眠的一场大梦中,惶惶惊喊,声音微渺,却又撕心裂肺!
雷光萦绕的冷兵锋刃,贯体而入,穿身裂心,骨肉分离!
在滚烫奔流的炽热剧痛之中,百里安浑身含血,如一脚踩空般,朝着更深的黑暗之中跌落下去。
疾风掠耳,仿佛永无止境坠着。
在冥冥黑暗之中,他忽然看到了一池湖畔,一尾青影。
百里安欣喜极了,心含感激地将黑暗之中那方寸景物当成自己生命之中最后一点光,他朝着那道光奋力伸出手掌,想要握住。
那飘忽而久远的声色似是被急风吹得失音模糊,她说:“这一次,莫要再下山寻我,我要成亲了。”
湖畔里折射出来的光,越来越强烈,强烈得仿佛要将那道青色身影吞灭一般。
原来,是他错把茧外那只抬起刀锋朝他屠来的手……当成了能够救赎他的光。
抬起去握的手掌,复而又垂了下去……
就这样吧,他太疲惫了,在茕茕无尽的回忆之中,他找不到一丝出路,连指尖都无力再去抬动一下。
只想,就这么一直沉浸沦落下去。
第两百六十八章:什么东西,会动?
铺天盖地的光都在离他远去,百里安的世界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庭院里,那棵老树不知何时花开。
夜来花语香,杏花簌簌,光影摇曳。
女尸垂坐于房梁红绫之下,青灰无光的眸子凝望着虚空。
百里安的目光有些涣散,一双漆黑的眸子好似两团深邃的旋涡迷梦,仿佛意识混沌,不知今夕何在。
永不在跳跃的心脏里,燃起了一粒尸珠,闷在胸膛里,散发出激烈却又垂死的光来。
他的耳侧,一时是缭乱的剑塔幻象,一会儿又成了方歌渔双眸紧闭,无助落泪的惨败眉目。
两人皆陷入了过往的回忆迷境之中,渡己尚且不能,又如何能够将对方从彼岸的尽头拉回人间的现实中来。
可是二人不知,女尸这时,不能视物的双眸落定在了他们两只紧紧相握的手掌上。
她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仿佛有所感悟一般,眼球逐渐布满血丝。
面上讥诮的冷笑越来越深,她十指轻舞,如雨击拍,强烈急促地落在人皮鼓面之上。
手指急弹,血唇呢喃而唱。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鸪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两相鬼嫁红线,在半空之中蜿蜒成蛇,飞快自二人腕间鲜红印记中脱落而出。
细长的红线拉长至极致,两端锋利,嗤嗤两声,分别没入百里安与方歌渔的心口之中,却未给两人带来半点血痕伤害,继而红线很快消失不见。
百里安只听脑子里嗡然一声,仿佛一根弓弦骤然绷断。
他举起拳头,猛地朝心口砸去,一口逆血上涌,喉间的腥甜,让他漆黑深邃的双眸恢复了短暂地清明。
不敢有丝毫耽误,他正欲抬起手指轻擦碧水生玉,召出那柄诡异小剑,却发现两臂绵软,竟是无法运转半分灵力与体力。
百里安心中一惊。
女尸歪着脑袋,轻咦一声,似是没有想到百里安竟然能够再次挣脱人皮鼓的摄魂之术。
不过,越是反抗摄魂邪术,身体便会得到愈发强烈的反馈侵蚀,从而夺去身体的控制权。
纵然是清明状态又如何。
百里安咬了咬牙,口齿不清地唤道:“方……歌……”
不知何时,侧躺在他身侧的方歌渔改成了欺压之势,娇小玲珑的身子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体上。
也不知是梦见了怎样的伤心事,漆黑纤长的睫毛沾着泪珠,簌簌抖动。
她眼角湿红,泪痕未散,瘦小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可是用力箍紧他腰身的纤细手臂异常有力,却根本不似他这般气力全失。
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反常的方歌渔,他的呼唤也并非毫无意义。
枕在他胸膛上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眸,从昏眠中醒来,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似藏着万千悲伤,最后都化作盈盈水雾,泪水滚落成珠,在那张精致秀雅的脸上无声滑落。
一时间看起来竟是悲极痛极。
见她这般,百里安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艰难地抬起手指,无力地在她眼角间轻轻擦拭了一下。
他说:“别哭了。”
鬼嫁之线,是紧密相连的,方才他所经历的,不仅仅是自己曾经的绝望,还有方歌渔的,他也亦是窥得了一鳞半爪。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方歌渔原先在仙陵城内,说的想用君皇秘宝救的两个人究竟是何人了。
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歌渔心中想救的那两位,却连人都称之不上。
这才是真正的可悲之处。
百里安咬破舌尖,疼痛夺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他想说女尸威胁尚在,让方歌渔先振作一点。
可是下一刻,百里安却是察觉到了方歌渔地一丝异样之处。
她的眸色明亮,却也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看起来似是清醒过来,实则灵魂仍是沉寂沦陷,不知所踪。
秀眉雅致,幽瞳含泪,少女缱绻的墨色长发铺于他的胸膛两侧,眼尾的残红还未来得及褪干净。
她忽然痴痴地笑了一声,整个人如缠人的猫儿一般蹭了上来。
百里安面上一阵错愕,根本不容他去阻止什么,少女的眉心就抵在了他的下巴上。
撒娇般地轻轻蹭着,唇红齿白地呵出一口温热的如兰呼吸,气息喷吐在百里安的颈间,眼眸中蓄着一汪水,腻着嗓音:“司尘,司尘,我发噩梦了,你快些来哄哄我。”
这声线软的吓人,酥得要命。
少女动听的嗓音仍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地哽咽的委屈,再软软唤着他的名字,十足的小可怜模样。
哪里还瞧得见平日里大小姐的半分气焰与嚣张。
就像是被一只拔了尖刺的刺猬,毫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子,声音像幼猫爪子似地挠在人的心上,不带任何杀伤力,却让人痒得厉害。
百里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方歌渔究竟是否已经清醒,如若说意识不曾醒来,为何会喊他的名字?
但若是说已经清醒,百里安所认识的方歌渔,绝然不可能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来。
软软的呼吸声带着几分暧昧的温意,暖湿了他脖颈间的肌肤。
百里安不由自主地滚动喉结,正欲说话,却听方歌渔轻咦一声,仿佛发现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什么东西?会动?”
她眯眼轻笑间,脑袋一压,微张着小口,不重不轻地在那咕噜滚动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百里安没有出声,眉头却压得极低。
少女唇下养着一对尖锐的虎牙,如奶狗磨牙一般厮磨着,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软糯的触感。
这绝非正常状态的方歌渔!
他偏首用力瞪着红衣女尸。
似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视线,女尸冷冷一笑,鬼魅的身体在房梁下无风飘动着,腰间鼓音阵阵。
“我拘了她一缕残魂,让她在梦境之中看到了自己记忆之中最深的恐惧,想必你亦是深有体会,我不知晓你何时有了这般勇气,竟然能够从回忆幻境中清醒过来。
不过她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恐惧与绝望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灵魂,如今她似乎将你当成了她口中的司尘,当成了她最后的依托。”
百里安的身子微微有些发冷。
第两百六十九章:人间难渡
女尸呵呵一声,空茫的眼睛了有着奇异的情绪,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瞳中流出血泪问道:“云书朗,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边城之中,巷间流言,她是发病失足落水而亡。
可如今,看她这一生怨气滔天的模样,很显然,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扬起手腕,鲜红的鬼嫁印灼人刺目:“我被幽鬼郎选中,成为了他的鬼新娘,那一夜,身心备受折辱,自尊丧尽!他刺瞎我的双眼,打断我的四肢,合卺酒,鸳鸯灯,红鸾喜帐,呵……”
女尸茫目之中,血泪森然涌动:“人间女子无不期盼的美好之夜,却是我暴毙而亡之时!”
关于幽鬼郎的传闻有很多。
其中最为让人不齿憎恶的是,幽鬼郎喜女色,爱娶亲,每隔三年便会在人间游荡,为自己心许的女子种下鬼嫁之印,以阴兵迎亲入宅。
幽鬼郎身前为情事所累,死后变得暴戾变态,手段极为残忍。
会在新婚之夜,虐杀人类新娘,再将其魂其灵当成美食,独自享用,最后再将死去的躯壳,连成厉鬼傀身,当成手下驱使为祸。
像荷砂这般,魂魄未散者,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荷砂……姑娘……”因为反抗人皮鼓音的摄魂力量,百里安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失控,就连开口也难成音。
女尸荷砂带着一丝嘲意笑道:“怎么?事到如今,还想继续用你的花言巧语?云书朗,让我来猜猜你接下来想说的话?”
风侵嫁衣,笑容含血,女鬼的眸色却是冰寒冷静到了极点:“你该不是想妄言,说要救我于苦海,带我离去的蠢话吧?”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喉结刺痛生疼,不知是否受到女尸的情绪所影响,方歌渔咬人的动作开始发狠发力。
女尸荷砂眯起眼睛,冷笑道:“为何不说话了?当年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肯要我,死后,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世家少爷会容我这只人间游荡的厉鬼不成!”
烛光在暗夜里闪烁摇曳,映照着百里安半明半寐的脸。
他默了片刻,道:“尘事如潮人如水,人间难免薄情荒唐,荷砂姑娘,超生吧?”
女尸荷砂不由睁大眼珠子,没有想到如今他命悬一线,生死就在她的掌控之中,竟然还敢说出这种容易触怒她的话。
这根本就不像是云书朗能够说出来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百里安道:“这个世间弃你负你,又何必留恋,不如就此归去,你魂魄尚且安好,抵达中幽,渡过彼岸,最后定能够拨开尘世的纷扰。”
女尸忽然就被触怒了,厉声道:“你凭何觉得,我甘心如此离去。”
“我听闻,你生前未取云家一分一毫,即便是送入你家中的金银珠宝,你亦是会悄悄放入石狮子口中,生前一无所有时,尚且能够活得坦荡无愧,不因苦寒饥累而自卑自怯,如今又何必因恨偏执。”
百里安认真说道:“这与鬼为伍的苦果,不该由你来受。”
女尸先是一愣,面上一阵复杂,也不知想起什么,眼底隐隐有些难堪。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同她说这话的是何人时,她仿佛听到了天大好笑的笑话一般。
她大笑出声,嗓音凄厉,字字磨碎:“与鬼为伍,不该由我来受?好好好!云书朗,你活以至今,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那么接下来的岁月与苦厄,由你与她来替我可好!”
血和着泪簌簌而下,女尸凶恨的目光又是哀恸:“你如何就知晓我不想超生!你如何知晓我就愿意满身邪祟浊污地飘零在这个尘世!这一身苦果本就不该我来受!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我替了她!”
她的声音绷到了极致,弦断终难为琴音。
伤身伤心,一时间,竟是声泪俱下。
她双手捧颊,呜咽哀嚎:“云书朗,我是个可以活得很明白的人!自你弃我那日,我便不再爱你!我也想早日超生!我也想让三途河的黄泉水洗去我这一生的污秽与记忆,可是她不让!她不让啊!”
“那么——”女尸荷砂慢慢抬起一张被黑色蛛网般纹络爬满的脸,痛苦哀绝隐下,杀意的疯狂浮起:“这一回,就让你们来替我好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不会选择这种方式结束。”
砭骨的夜晚之中,黑瞳浅褪,猩红燃瞳。
一股更为霸道,更为骄傲的气息与势在夜下席卷催生而来。
女尸并未见到夜下那双血瞳,自然也无法窥见被夺去身体控制权的百里安是如何出手。
她只觉得心口蓦然一痛,那股疼痛的异样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她自半空中颓然跌落,手掌捂住心口,震惊地感受到了隐藏在她身体之中那血脉的强大能量。
这是属于百里安……不,是司尘的尸魔王族血脉的力量。
纵然他如今的境界,只是开元,无法彻底觉醒他那霸道的血脉天赋,体内鲜血的力量,也难胜奢比尸这样等级的尸魔。
可是,前些日子,百里安却是炼化吸收了一整道鲜血长河。
霸道的血脉,融入古老的魔河。
那将会成就出怎样新氏的等级血脉。
无人得知。
女尸荷砂唯一清楚知晓的是,她冰冷的魂魄犹如瞬间被扔入热烹油锅之中,心若熔化一般。
她满面惊恐,厉声道:“这是什么!如何进入我体内的?!”
百里安默然地看了一眼跌落在房间地上的秋水剑,剑锋之上,残余着一抹未褪干净的血痕,没有说话。
女尸在地上痛苦嘶嚎打滚,身上的一袭红色嫁衣如血雾一般腾然生雾,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散开一般。
百里安看着她说道:“我渡你离开。”
“呵……呵呵……呵呵……”女尸十指抓地,痛苦地划出极深的痕迹。
“渡我?我说过了,唯有替我受苦受难,我方能解脱,你这副气定神闲地样子又是做给谁看,摄魂蛊,你以为是这么好破的吗?!”
尾音落定,咬着他颈项的方歌渔忽然蹭得更紧了。
百里安眼神一颤,脑子轰得一声巨响就炸开了,眸中再也不见半分平静淡然,面色变得无比难看,难堪!
第两百七十章:谁在养你
方才一心在与女尸周旋对阵之下,尚且不能察觉。
如今被方歌渔身子发力整个人压了上来,心口滚烫似火烧,身体变故发生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似夜海狂暴,如云起云涌。
怎会如此?!
百里安一时头昏脑胀。
内心进入天人交战之中。
他混乱极了。
女尸发出讥讽地嘲笑:“我不知晓你从哪里学来的不入流手段来对付我,不过你嘴上说得再好听,却也欺骗不了自己的身体,以鼓声催生念欲,自会让一切,无所遁形。”
因为只有欲望,才最了解人心的邪念。
加以引诱,加以催生,便会扩散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而今夜,唯有无念无意,方可度过此劫。
足以让世间万物富有情感的东西都滋生出诡邪的鼓音,早已在听鼓者的心中驻扎生根。
一旦心生意念,便会轻易被汲取养肥,生根发芽,然后极为夸张的壮大成树。
她一字一顿,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在自嘲:“你,是在眷恋她对你的依赖与亲近吗?你,是在渴求旁人需要你吗?”
女尸沙哑的嗓音仿佛充满了极致的诱导与蛊惑:“被人遗弃,不被自己重要之人抱有期待的感受很绝望?你想得到重视,想将着一生背负不动的苦痛扔弃?所以何不放纵一回?”
百里安温和的眉目间终于多了一丝怒意:“你……给我闭嘴!嗯……”他的声音忽然急促喘息起来。
两人肌肤紧贴的身体不知何时由她撑起分开。
方歌渔一只手撑在他的腰侧间,歪着脸颊,迷蒙着一双糊涂的眼睛,看着他喉咙正中心的牙齿印,发出痴痴的笑声。
百里安不及思索,一只手不知哪里提起来的气力,扶住了她的肩膀。
他咬着牙,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方歌渔撑跪在他的身上,臀腰呈现出弯弯一线而美好的弧度,雪白的纤颈微染动人霞色,耳垂间的那一点朱砂小痣,也红的娇艳欲滴。
大红喜被上,百里新郎礼服不知何时被左右挑开。
只见那只柔美纤细的手指作怪般轻轻在肌肤间打着圈圈。
百里安眼圈顿时红了,脑子一炸,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眼底掠过太多太多的情绪。
有羞耻,有难堪,有尴尬,但跟多的,是惊愕。
纵然是魂灵被控,但他真的不敢想象,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竟然会做出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来。
她又不是酒酒。
“方……方歌渔……”他试图唤醒她,却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如熏上了一层滚烫的烟,那是一种不同于缺血地渴。
这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当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厉声谴责?
哀求放过?
思绪一时间混乱到了极点,除了那如野草般疯狂滋生的欲以外,让百里安逐渐陷入未知不安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冒芽侵占填补他冷却的心房。
这是什么?
怎会如此?
分明当初在古棺之中,他中了迷香暗算,一度迷失,却也会在最后关头懂得悬崖勒马,守住清明。
若非酒酒霸王花硬上弓,那夜荒唐,他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为何今夜,一个不懂事的大小姐,小姑娘,怎能将他逼迫到如此束手无策的狼狈境地?
似是在回应百里安的呼唤,方歌渔抬起那张清稚动人的小脸。
比起空沧山初见时,少女略显肉感婴儿肥的小脸蛋,如今却有着几分削尖陡峭的凌厉美感来。
她瞧不清楚眼前人的脸,却清楚知晓他是谁。
她咚地一下将脑袋撞在他的胸口上,空出来的左手手指重重点在他的心口上。
她口齿不清,含混着声音,像个耍无赖的孩子:“说!是谁在养着小尸魔?!”
百里安哪里能够跟着她的节奏胡闹,这大小姐一边问话,还一边欺负人。
她素来聪明,学习速度奇快,更有自学成才的过人天赋与本领。
一种可怖的麻意一路窜急到了头皮,他嗓子都哑了:“方歌渔……你别这样!”
未能等来答案,方歌渔似乎有些不满,点他心口的手指加重力道,用一种告状的语气说道:“小尸魔,你胆子太大了!”
她自他胸口间抬起精致绯红的面颊来,俏脸红润,眼神却是凶狠得紧:“坏蛋,你说,是哪家好心的主儿,在养小尸魔。”
竟是不依不饶了起来。
大小姐用着凶狠的表情,逼问的话语亦是铿锵有力。
唯有那一声‘坏蛋’,却是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酥软娇嗔的意味。
偏生她态度又不饶人,给人一种即将溺死的绝望。
再混着那一声称谓,百里安不觉发出濒临覆灭的呜咽,又有几分惶恐的不安。
脑子一阵嗡嗡作响,百里安将脑袋用力抵在身后的床梁上,血瞳退散,黑眸尽是迷茫与混乱。
方歌渔懒懒掀起迷梦似的眸子,缓缓撑起身子,另一只纤长如玉的指尖触碰着他颈项间的齿印,指尖泛暖微湿,她用一种气死人的遗憾语气道:“你好没用哦。”
尚未从打击中缓过神来的百里安再次受到无与伦比地重创,他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中委屈又恼怒,还分外不解。
方歌渔将手掌在他喜服上擦了擦:“小尸魔,好玩吗?”
百里安羞愤至极:“方!歌!渔!求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这叫他日后还能够如何保持正常心态面对她?
这小娘皮,发起魔障来,真是要人命!
此刻的方歌渔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假壳子,一言一行乃至情绪皆已被鼓音完美控制。
百里安心情复杂。
方歌渔看似是精致鸟笼下高贵又骄傲的金丝雀,可他却清楚,那繁华鲜美的外衣隐藏着怎样的倔强与坚持。
他不信她会如此轻易地被摄魂幻境给打败至这个程度。
百里安隐隐觉得,方歌渔眼下这个不同寻常的状态,似乎不仅仅是受到了人皮鼓音的影响。
这时,女尸发出一声嗤笑,眼神嘲弄:“云书朗,你何时变得这般不济事了?”
百里安脑子轰了一声,面如火烧。
这才想起来方才狼狈荒唐之事,还有旁人探听知晓。
他一贯温和的眼睛极少见地带起了几分恨恨之意,瞪了女尸荷砂一眼。
第两百七十一章:瑟瑟发抖
方歌渔面上笑容渐收,发现在这种紧要的时候,他还在盯着别的女鬼瞧。
她冷哼一声,双手抱住他的脸颊用力扳正回来,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百里安被她气场压迫得无以复加,甚至都难以分神,去控制埋藏在女尸身体中的那道鲜血之力。
没有了苦痛的折磨,女尸的气焰瞬间高涨起来。
鼓音激烈,催命摄魂!
百里安抠紧被单地指节砭白,尸魔本就对人类气息极为敏感的感官瞬间被无限扩大。
他甚至能够清晰闻到来自方歌渔身上的少女淡香气韵。
眼前是她水汪汪的杏眸,精巧如花瓣羽尖的唇畔,点着嫣红的胭脂,吐息时温热的气息让她唇畔色泽微润诱人。
分明是软软地压在你的身上,却又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上来咬你一口的凶悍错觉来。
少女的气息全吐在了他的面颊上,那处的肌肤很快染红成了一片,百里安胸膛起伏着,眼梢泛红。
每一寸肌肤都在涌动着荒谬的冲动,若是此刻他绷断心中那根弦,顺从鼓声,必然会在瞬间重获力量,将这不听话的小娘皮狠狠掀翻。
只是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对方歌渔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咬牙艰难道:“你!是你行了吧?!”
方歌渔眯起眼眸,唇边多了一抹浅浅笑意:“我?我又是谁呢?”
“方歌渔!你是方歌渔!十方城的大小姐方歌渔在养尸魔行了吧?你快些起开!”
方歌渔得寸进尺:“那我养的尸魔,又是我的什么呢?嗯?”
那一声“嗯?”尾音拉得极长极长,有些酥软。
百里安几乎是被少女的眼神逼得不知所措,混乱的心分明就没有半点答案。
可口中却下意识地立马接话道:“司尘是方歌渔的面首。”
求生欲极起强烈,甚至是指名道姓的念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忘了去顾及真实身份会暴露给女尸荷砂。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见方歌渔的反应,似乎却是十分满意。
那眼神就像是一只久养多日却始终养不熟的顽劣小家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主儿是谁。
不再四处在外勾别的小姑娘了,知道回来老实蹭着她的脚踝,顺毛温驯了下来。
好在女尸荷砂是厉鬼魂体,意识时清时乱,认定了床上男女二人就是云书朗与陶子嫣,也并未过多纠结司尘与方歌渔这个两个名字。
方歌渔斜了一个白眼瞥了女尸荷砂一眼,就当百里安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小姑奶奶又不安分地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些女子赠你糖呢?”
还以为大小姐是饿了,百里安忙道:“在我怀中,我手动不了,你自己拿。”
方大小姐凉凉一笑,两根小眉毛竖了起来,满眼写着不高兴。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惹她不高兴了,方大小姐并未解他怀衣取糖果,而是在他身上又奶里奶气的蹭了两下。
她眼角晕红,小脸红扑扑的,眸色里酿着水汽,一副我要开始要干坏事的可爱模样。
“不要……”与君皇秘宝失窃之夜,玉车之中的言语是一样的。
只是那时候的百里安,逢场作戏,连敷衍的感情都奉欠。
眼下这一声‘不要’,可真真是对味儿了。
他没脸再看,双手捂住脸颊,心说,方歌渔清醒之后,怕是都没脸再见人了。
“不是糖啊……。”他声音有气无力。
方歌渔眼中的水汽愈积愈多,执拗不讲理道:“谁要旁人女子送你的糖!”
百里安不由也勾出了几分真火来:“你这霸道的性子什么时候改改,不给!”
真是的!他今天到底是来干嘛来的!
惨遭拒绝,方歌渔眼中的小脾气冒了上了,立马原形毕露,像是一只要护食的小恶兽:“你真小气!”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百里安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方歌渔盯着他,鼓着脸颊:“你真不给?”
“不给!”
“不给我也要,我方歌渔看上的就是我的!”
“唔……”百里安近乎失智的觳觫着,胸腔翻起骇浪!
百里安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力度之深,足以见血。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自我唾弃,以及深深的无力。
他何时,竟是在心中对方歌渔存有如此卑劣龌龊的心思。
她此刻正遭劫难,尚不能自控,一切所行所言,皆不由本愿。
她有难,身为同山人,他无能为力也就算了,怎能还如此无耻地趁火打劫!
他这是在犯什么混!
你是尸魔,她是仙家小姐,这是你能趁机随便欺负人的理由吗?
百里安俊脸涨红,不想自己最后那一点点坚持都碎得毫无底线。
他拧着眉头,艰难伸手捏住方歌渔白皙的下巴。
可他心中越是抵御那鼓音,身体便愈发无力。
手指光是端住她的下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方大小姐倒是配合,乖乖地扬起俏首望着他。
巴掌大的小脸,樱桃般嫣然的唇。
这画面极有冲击性,百里安手指不由一颤。
他闷闷咬牙,忍不住去捂住方歌渔的眼睛。
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地栽了个大跟头。
百里安双目涣散。
手背忽然一凉,覆上了一只冰冷的小手。
不用于方才那温热的体温,此刻方歌渔掌心的温度极冷极凉,就像是刚遭受到重大刺激,震惊得无法接受!
她慢慢拉开掩在她双目间的手。
手掌之下,是黑白分明的眸,桀骜的眉目,张扬的色彩,不再混沌错乱。
那熟悉的眼神……
是看死鱼内脏的眼神。
少女的面色飞速变红。
不知是因为难抑的愤然怒火,还是那羞不可掩的耻辱。
少女的身体在微微打斗,眼睛瞪得像是个怒鬼,含着泪,晕着红,又有几分不知所措迷茫的味道。
任凭谁意识刚一清醒过来,就经历这种荒唐事,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脑子嗡然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尽数冲上了头顶。
虽说方才种种记忆,骤然翻涌成狂。
冷静!
冷静下来!
虽然理智告诉她,此事荒唐,非是他错。
第两百七十二章:把超凶的你藏起来
可是方歌渔胸口堵得厉害,仿佛升起了一把浇不灭的怒火,烧得她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女人天生就是不讲道理的!
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经撩拨,对本小姐不自持成这样!
方歌渔绝不承认方才做着不知羞耻之事的那个人是她。
反正这都是他的错。
强忍着那令人发怵的羞耻之心,她露出一个冰冷嫌弃的神色。
蓦然间,被推开的那只手掌却是忽然捧了上来,力道有些发紧,让她微微感到不喜。
因为她,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面前这只小尸魔的眼睛珠子红了,在放光。
方歌渔呼吸一下子紧了起来。
寒风席屋,莹然的灯火跟着微微一颤。
一簇灯火盈彻满屋,隔着甚远的距离,似是也将少年尸魔的血瞳烧得灼灼如火。
平日里那双眼瞳,温润澄澈,从里到外的清澈干净。
可是眼下,却是烧出了一片欲望的劫火颜色,越烧越旺,越烧越狂!
如此侵略意味十足的眼神,却又染着几分情念的湿意雾气,疯狂之下,又透着明显的渴望与彷徨。
他无从思考。
如若说第一次失控在她的手中,那是猝不及防的大意。
震惊羞恼过后,他尚且还能狼狈地拾回理智,咬牙坚持。
可方才那么一下,却是如同将一个危险立于高空绳索上的人,一把推入了深渊之中。
除了往下坠,再无其他依托与方法。
那致命般的感受来的过于强烈,如战场上的刀锋剑戟,轻而易举地将他贯穿擒住。
浑身的气血变得滚烫如炎浆,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如烈火一般,在他体内泛滥成灾。
方歌渔是真的被他眼神给吓住了,同时也有些愤怒。
这小子,难不成还想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吗?
可就在这时,他却伸手揉了揉她被撞疼的下巴,被迫抬头间,她看到少年猩红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最基本的神智了。
他在渴求她。
不是失血濒死时,那种渴血的渴求。
而是……想要她?
莫名其妙地,方歌渔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惊住了,面颊滚滚发烫,本该怒火三千丈的内心,忽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小家伙只是被控制住了,就同方才的她一般。
而且,她在意识混乱间,曾逼问他是不是她的面首,他说是。
那既然是她方歌渔的面首,在必要时候,帮他适当纾解纾解困难,是不是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她狠狠呸了一口!
方歌渔你贱不贱啊,养一只小尸魔还要纡尊降贵地为他着想,你是小姐,你是主儿,怎可做如此自降身份的蠢事!
一口咬死他算了!
“司尘!呜……你这个混账东西!本小姐命令你快点放开我!”她怒气冲冲,声音却被堵住,含糊不清。
“你还有完没完了!司尘,你完了!这事我跟你没完!切了你!我一定要切了你!”正发了疯挣扎的方歌渔忽然不动了,浑身僵住,就像是被人拿一把刀抵在了脖子上。
因为在百里安的身体重量已经压了上来。
更让人绝望地是,甚至无需他多加费力,就能够轻易的要了她。
方歌渔从未想过,今夜捉鬼竟然会付出如此代价。
早知如此,那是拿十座仙陵城,她也不换的。
她怕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身体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百里安并未急着下一步动作。
夜色中的他,脸色微红,血眸中轻荡着润人的水光。
方歌渔不知何时,发现自己已经抱住了他的身体,不是平日里冰冷的体温,他的身体滚烫极了。
那是动情的温度。
动情?
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方歌渔恍惚了一下。
透过那双血瞳,她看到了自己娇艳欲滴的绯红脸颊,面色比他还红,愤怒惊慌的眼睛里,似乎又多了一些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百里安忽然压低了身子,她害怕地颤抖了一下,却发现他并并未怎样,只是弓紧了修长有力的腰身,继续维持着闯来那一点的距离。
他低头,却是为了吻她。
方歌渔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仿佛一只冻僵了的鹌鹑。
感受着唇上爱怜软蹭的温湿,似乎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她不能理解,在这种失智的状况下,为何他还能够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温柔。
宛若刻在骨子里的天性一般。
渗血的嘴角,被他安抚,他一只手稳稳地按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掌枕在她的脑下,听他声音低沉含混,口中咬着她模糊不清的名字:“方歌渔……”
方歌渔甚至都忘了去躲这一吻。
她脑子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
她又羞又恼地举起小拳头捶了他一下:“你莫要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念我的名字,我……我超凶的!”
“方歌渔……”他不停地蹭着她的唇,声音里的欢喜怎么也遮掩不住。
平日里的沉着与冷静被他丢得一干二净,将对她的惦念,表达得这么清楚。
啊……家养的小尸魔忽然变得黏人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话说,被深意识控制的司尘……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百里安扯开自己的衣襟,大片苍白的胸膛肌肤裸了出来,心口间的剑痕醒目,刺得方歌渔眼眸一痛。
然而还未等她说些什么,枕在脑袋后面的手掌蓦然撑抬起来,将她的小脑袋用力地揉进心口里。
方歌渔鼻尖被撞疼了,她恼怒道:“你做什么?”
百里安将她身子抱得紧紧地,小声说道:“嘘,别出声,我将方歌渔放进心里面,藏起来,叫谁也看不到。”
方歌渔身体蓦然一震,嚣张的气焰不知怎么就平复了下去。
前不久,在黑暗中沉沦所看见的绝望还历历在目……
那时她还年少,不懂如何伪装,满身的尖刺还未来得及生长出来,将她保护在坚硬地壳子里。
她生在那富饶的冰雪银城里,那里的风很冷,大地很硬,亦如城中某些人的心。
风雪黄沙埋葬着被他们以往的冷铁寒刃,千古的宫殿坐落着她触碰不及的背影。
她曾握着两块失了灵辉的残铁,钝刃割破掌心的痛,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第两百七十三章:从前有个穷小孩
年少的她,曾背对着殿外城池千万人,包括她的父亲与兄长,她面朝着那个不曾抱过她哄过她的清瘦背影,那是她一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背负不动心中的苦痛与孤独。
至始至终,方歌渔都不大清楚知道做人女儿的滋味是怎样。
可即便是一只被抛弃久了,浑身被冻僵了的小兽,也想回家,被娘亲抱一抱啊。
那时候,她分明是有娘亲的,可是却活的孤苦无依,独自一人安静地活在无人知晓的清冷角落里。
她曾赤着冻僵流血的足,对着殿中殿外所有的人,声嘶力竭地吼道:“是冷铁也好,不是真的也好,我也希望有个人,能够抱一下我,将我好好地藏进心底不要叫人瞧见啊!即便我是不被任何人期许来到这个世上的,可是我……我也想让你来哄哄我啊。”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任性。
再到后来,她娘亲走了……
没有回头。
她活在了万众瞩目的阳光下,成为了十方城最尊贵不容侵犯的人。
成为了无数期许她的长辈们心中尖尖儿上的人。
再后来,她也成为了全天底下,大家公认最任性,最难伺候的仙门大小姐。
她不再软弱,傲慢伤人的尖刺,成为了她最有利的保护伞。
失意之时,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荣耀之时,她一身锋芒,旁人不愿靠近,怕被伤害。
从始到终,不论是清孤一人,还是尊华一身。
黑暗里,光明中,她始终都是一个人独临影子,一人仰望烈火。
影子太黑,烈火太盛,她总是能够叫人瞧见的。
可是眼前这个欺负她欺负得这般狠的小尸魔,却说着要将她藏进他那颗冰冷的心里,不要叫人瞧见……
空荡荡的心空无一物,此刻却仿佛被一根细韧的视线勒住,紧得微微有些发疼。
搭放在百里安胸膛上的指尖蓦然收紧了几分,方歌渔神色恍惚,心绪微乱。
被他看见了……
她的过去。
不同于百里安那如同铺了一层黄沙般模糊的梦境回忆。
方歌渔不曾遗忘往事,那历历在目的往事,埋藏已久的心事,不仅仅刻印在了她的记忆之中。
如今,竟然还叫他给窥得了去。
方歌渔有一种难以明喻的难堪。
像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鱼,外表能够折射光辉的鳞片被掀扒开。
在清楚的告诉自己,那些横贯交错生在肌肤间的丑陋伤痕非但没有消失半分。
反而随着岁月,根深蒂固,融在了血里,长在了骨中,结着厚厚一层宛若脏污般的痂痕。
而她就只能濒死地躺在那里,任由路过的行人侧目观赏。
可是他没有观赏,也没有露出嘲弄的目光,反而停在她的身前,将她揉进心口里,慷慨地施舍着她一个拥抱,用哄哄她的语气说:快藏进来,别人瞧不见你的。
好生混乱荒唐。
世人都说,十方城方歌渔,骄傲孤独得像个孔雀,自由无拘得像海里的大鱼。
她是仙门世家宠儿,天生就具备仙人之血,不同于凡尘俗世之中万千独行于苦寒大道上的修行者。
迢迢仙路不过是她脚下寻常普通的坦顺大道,又得君皇娘娘青睐有加。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她生来就有任性放肆的资本。
而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她所作所为,的确荒唐得让所有人超乎想象。
可是又有谁知,她此生唯一的一次任性,是当年那次毫无意义的咬牙切齿,怨气冲天,如一只蚍蜉撼大树,耗尽了一身无用的气力。
可是任性的代价,也摧毁了她的心,让她活在痛不欲生的悔恨里。
她仍记得,当年宫落之中那个让她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背影,在从那个高耸入云端的城塔之上冷漠跃下的前一刻,曾回首看了她一眼。
她忘记了当时那个女人是怎样的眼神了。
被岁月斑驳的回忆里,有的只是银蓝色的巨塔,万仞高的雪浪如天幕一般,淹没了她的视线,也湮灭了那道孤绝的身影。
暗夜一片静谧,梦魇一般的阴影回忆拢在心间。
方歌渔一瞬间从回忆中惊醒,搭放在他胸膛间的手,不知何时圈在了他的脖颈间,姿态亲密无间又毫无防备。
更荒诞不羁且令人不堪的是,就连她那双一开始在防抗踢蹬的腿也在不知不觉间环在了少年劲瘦绷紧弓起的腰。
空气静寂了半晌,方歌渔只觉脸颊越烧越热。
她狼狈地咬了咬唇,心头慌乱极了,几乎快要被羞耻的情绪压垮。
面对这家伙的欺负,她居然还主动了起来。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她分明感受到了他蓄势的力量。
可是百里安却没有现在就要她的意思,滚烫的目光令人不安,胸膛重重起伏着。
他忽然俯身吻上,夺过被她自己咬住的下唇。
少女的胭脂被他含蹭得褪色,将他苍白无血色的唇染上了层层叠染的黛色。
方歌渔怔了一下,旋即脸颊激烫的烧红了起来。
莫名的畏怯让她紧张的绷紧身体。
近在咫尺的距离,方歌渔身子能够听到他压抑至极时,牙关咯咯打颤的声音。
“方歌渔……”他低低唤道,那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呼唤,她不知晓他为何还要将身子绷得这么紧。
只感觉到他忽然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变幻了一下方向,吻上了她那只小巧的耳。
少女的耳垂薄得近乎透明,透着稚嫩的白皙,如玉瓷般的耳垂上点缀着的朱砂小痣被轻偿浅品得愈发殷红妖娆。
她的耳根渐渐红透,双手撑着他起伏的胸膛,侧过娇俏嫣红的脸蛋。
渐渐地溢出一缕低吟,随着他齿关收紧,时而又发出断断续续的软软呜咽。
滚烫的呼吸声倾洒在她的耳缘边,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他在不断唤着她的名字。
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力度很轻,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印子。
刚出生的小奶猫也咬不出这么浅的痕迹来。
她呜咽着,声音分明软得厉害,却还要用发狠的语气威胁道:“臭司尘,你今日若是胆敢坏了我身子,我就将你……”
要将他如何?
千刀万剐,还是油炸火烹?
还是剥皮断腿,剁碎了喂狗?
迟疑了一下,她眼神凶狠地用力瞪了他一眼,道:“我就将你关起来!”
咬着他耳朵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方歌渔不由自主地揪紧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黑发,心也跟着被掐紧了似的,升起一股子莫名的恼意与失措。
是她放话放得太狠了把他吓住了吗?
停了不过片刻,耳垂又被他的咬了一口,只听到他重重喘了一声,含混着用力的声儿,坦诚说道:“要。”
耳垂被他咬得发烫,真不知着小子为何玩一只耳朵能完这么久。
旁人急色男子都喜欢女子的腰啊腿啊胸啊什么的。
偏偏就他,爱好这么寡淡清奇。
方歌渔明知故问:“要?想要什么?”
仿佛似要极力证明自己的渴求,百里安喉咙发出滚动的声音,给人一种得理不饶人的耍无赖感。
“想要。”
“要你。”
“我的。”
“会藏好。”
方歌渔被他那烧人的嗓音,坦荡直白的回答逼得身子一阵发软。
她明明最讨厌异性男子对她的示好了,平日里哪怕是有人刻意微妙的想要亲近一二,都会被她狠下毒手,扫赶苍蝇一般打断狗腿。
更不要说这么直白的放肆之语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有一丝丝被人这般强烈渴求需要的自得与窃喜。
她压低声音,面色比方才都要红,咬着唇就像是一个存了许久私房钱的穷小孩儿,忽然下定决心,掏出全部家底子去买一件很贵很贵的东西。
那个超凶的少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司尘,你让我养一辈子,好不好?”
第两百七十四章:霜啊
百里安:“……”
他没有回答。
方歌渔对这个条件十分自信,她慢慢放松身体,强忍着羞涩。
她轻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红了脸,柔软着嗓音,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嘛?”
百里安身体蓦然一僵,他忽然低声咬牙喊出一个名字:
“小霜……”
隔着浅浅的低语,这一声,却是唤得她犹如寒冬腊月里,想要推门取暖,却迎头浇来一盆含着刺骨锋利冰渣子的冷水,浑身湿透狼狈,又寒又惊。
方歌渔面上的绯红瞬间褪色成苍白,如霜一般!
他这是在喊谁的名字?!
这又是在回答谁?!
环紧他腰身的纤细双腿仿佛瞬间就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无力地滑落下来。
她的身子簌簌抖动着,捏着他发丝的手有些颤抖,但仍然握着,没有松开。
如此可笑。
真像是一个蒙在鼓里尚不自知的丑角,被人带上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假面,她就隐没在这假面下,欢喜窃笑。
毕竟被人握在手里,藏进心里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是,不是她的。
都是假的!
眼角滑落湿痕,混乱之中仿佛有什么涩苦的东西泛了上来,哽得喉间隐隐发疼。
生平,第二次,她发现自己的意志原来还可以如此薄脆,脆弱的几乎全面崩散。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两只手掌重重地捧住百里安的脸颊,自残一般地挺起身子朝他撞去。
疼楚袭来。
泪水抹干之后,她神色恢复如常,全然没有羞涩与痛苦,只是漠然高傲地看着身上这名少年。
百里安忍不住蹙起眉头,双手却是飞快地奇探而出,扣住她的纤瘦的腰肢,险而又险地及时停了下来,尚未酿成大错。
他撑着身子,眼瞳之中倒映着方歌渔的脸,咬牙又唤了一声:“小霜……”
方歌渔挑起眉梢,露出淡嘲的微笑,道:“你弄痛我了。”
她揪住百里安敞开的衣襟,将他用力拉到自己的眼前。
四目相对之下,她瞳色幽暗,看起来危险极了:“我方歌渔,睚眦必报,你给我的痛我记下来了,接下来,你可要牢牢记住我给你的疼。下一次,可莫要在喊错名字了——”
随着话音落定,她屈腿朝上狠狠一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毫不留情的力度,无异于贯穿尸珠般的剧烈。
百里安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在床上,肩背都在痉挛颤抖。
方歌渔冷笑一声,偏首看了一眼惊呆僵住的女尸荷砂,形状漂亮的眼尾处殇落出一滴泪。
抹干泪水便绝不会再继续无用哭泣的她,自然不是因为悲伤难过而落泪。
那颗泪水,是金色的。
坠落之际,金色的泪水便无声燃烧了起来,金焰耀目,却没有任何温度,就像是天神冷漠的目光注视万物一般。
可是女尸却发出极为凄惨的声音,她双手掩住脸庞,裸露在外的肌肤开始飞速变红,如同被火烫伤一般滚滚地翻涌出可怖的火泡。
黑雾一散,女尸夺窗而逃。
很快,焰泪如散尽的烟花一般,转瞬即逝,顷刻之间凋零成一缕淡淡的薄幕青烟。
方歌渔身子一软,仿佛消耗极大,面色苍白如纸。
可她却不顾因为擅动秘法而为体内带来沉重伤势,艰难撑起发软的身子,站了起来。
床帘上的大红喜字被狂风卷走,由于女尸的逃离,屋内的幻境也开始脱离原本的色彩。
新屋红烛不再。
四处蛛网尘灰,床帘老旧生尘,处处透露着破败与冷清的气息。
半袭红装的少女就站在这片荒芜里,她视线居高临下,冷漠讥嘲地俯瞰着侧躺在榻上颤抖的少年。
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攥紧被子而青筋暴起的手背,还有那咬牙喘息的孤弱模样。
她毫无同情之心地站在他的面前,缓缓高抬起了一只秀足,毫不羞涩掩饰。
百里安喘息着,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移开目光没有多说什么,无言地将手移开。
对于这个举动,方歌渔微惊地抽了抽嘴角,但没有动摇要教训他的决心。
又是一声惨叫,他咬住手背,眼圈疼得发红。
世上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痛。
方歌渔点了点头,道:“嗯,终于老实了,不错。”
说着,又是一次毫不留情。
百里安疼得目光猩红,满床打滚,生生将嘴唇咬出一抹血痕出来,连声完整的抽气儿都做不到了。
方歌渔又抬起了脚,余光却见他满是痛苦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惶恐的意思,更没有要求饶的打算。
不知为何,冷却的心又莫名堵了起来。
这是在找虐给谁看。
她终是收起了腿,蹲在百里安的面前,双手抱住膝盖,青丝长发安宁地落满双肩,模样乖巧得就像是个精致的大娃娃。
方歌渔问:“疼吗?”
百里安背脊一僵,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口喘息了几声,抬起含泪的眼睛看着她,声音沙哑问道:“你还继续吗?”
方歌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继续又怎样?不继续又怎样?”
百里安说:“如果你觉得可以了,我想穿上衣服。”
方歌渔冷笑:“我若非誓不罢休呢?”
百里安拧起眉头,面色挣扎迟疑,又有一丝忧色。
方歌渔十分欣赏他这副复杂的表情,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一定是在无声谴责她的冷酷无情,分明对错各占一半,却偏偏要因为她的任性与霸道,让他独自承担这苦果。
他一定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
可是那又怎么样。
反正她方歌渔霸道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谁知,百里安却探身扯过属于她的红袍嫁衣,放在她的身前,低声道:“将衣服穿好,去外头拾一块砖来吧?”
方歌渔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言语给弄迷茫了:“拾砖头做什么。”
百里安语气很平淡:“女孩子的脚,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见血了还得洗,直接用砖头砸吧?”
方歌渔简直要被他这惊骇世俗的言论给震惊了!
什么叫直接用砖头砸,你当这是砸核桃呢!
话说你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开着不着调的玩笑。
方歌渔有些生气,可是当她看到百里安那极其认真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惊。
他不是在开玩笑。
心情莫名又有些烦躁了起来。
第两百七十五章:鬼器
方歌渔扯过衣衫,胡乱套好,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跳,朝他投去一个冷漠的眼神。
“本来今夜是想断了你的一切念想,不过看在你方才机警很有自知之名的份上,按住了本小姐的腰才没有酿成大错,今日就姑且放过你。”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很讨厌。
明明就不是因为那个而生气发作。
她只是恼他,喊了那个名字而已。
明明知晓不是他的错,可是她就是很生气,想要发泄,不亲手毁掉一些东西,她心中就闷得难受。
这样的自己,她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方歌渔心中忽然有些害怕。
在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喜欢她,如果就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那她得该有多么可笑。
“方歌渔,其实我……”
“行了!”方歌渔厉声打断他的话,下床寻回了自己的佩剑,迈步朝着门外走去:“我去杀了那女尸,幽鬼郎,我自己一个人抓。”
百里安面色一急:“你一个人怎么能成,我同你一道。”
谁料刚一起身面色赫然发白,他低哼一声,又重重地倒了回去。
“不用!”方歌渔从未想过,今夜一事会将两人的关系演变到如此地步。
尴尬。
尴尬极了。
再想想自己做过的蠢事,说过的蠢货,她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她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间房子里,因为这里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好厌恶,那冰冷的身子不是因她而滚烫。
好恶心,那干渴的低喘不是因她而焦躁。
那么,他抱着她的时候,究竟是在想着谁?
小霜究竟是谁?
方歌渔不知晓为何自己要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所牵扯得乱成一团,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
对,她只是……不喜欢被当成别人而已。
仅此而已!
走至门口时,她并未回头,但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司尘,我问你,小霜……到底是谁?”
“我……”
“算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同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我又对此人不感兴趣。”
大红的礼服如黑夜之中即将燃尽的光,轻摆摇曳之中,很快被无尽的夜色所吞灭。
百里安有些迷茫地想。
既然方歌渔说对那个人不感兴趣,那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可若是这样,那她为何又要发问呢?
女人心,海底针啊。
贴着大红纸花的灯烛燃到了尽头,屋室里陷入一片黑暗。
四下寂清,百里安咽下口中那一抹残余的猩红气息,睁开痛苦的眼睛,盯着前方虚空的某一粒浮游的尘看了很久很久。
那一粒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光的尘埃,是方歌渔逼退女尸荷砂那颗燃余烬的灰。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他将脑袋埋在柔软的枕头上,只露出半张俊秀的侧脸。
眼底的渴与欲,逐渐褪去,成宛若深潭般沉静的光。
被榻上,忍痛而拽紧的手背慢慢撑开,他忽然伸出手掌,握住了那粒光尘,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荒芜落败的幽园之中,阴风凄凄,雾色正浓。
庭院野树,杏花开得正浓,满园馨浓的花香也难掩那些行尸走肉们身上的浓烈尸臭。
原以为着满园藏着的行尸们,皆有着类似于女尸荷砂那般不俗的力量亦或者不同寻常地特殊能力。
可是方歌渔发觉是自己多心了。
荒宅之中,冤死鬼何其之多,被炼成行尸走肉之后,对于寻常凡人而言固然可怕。
可是在方歌渔眼中,与那些只会行走的土块没有多大的分别。
似乎,只有那瞎了眼的女尸荷砂,才是这庄园里受害者之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那一身厉鬼修为绝然不俗,怕是就连内城之中一些修行了千年的厉鬼都远不能及。
别的且先不论,光是女尸腰间那枚人皮小鼓,便已经可称之为中品鬼器之列。
在这个人间,器分五类:宝器、法器、灵器、仙器、神器。
而鬼修之中,能够被称之为鬼器之兵,那是绝对足以媲美人类或是仙人的仙器。
当代这个世界,唯有寄身进入二流修仙门派的年轻出色弟子方可配以宝器,也唯有宝器能够通过灵力的催生而载人飞行。
至于那些不入流的势力修行者,亦或是穷苦散修,却只能够使用一些灵符加持的武器。
能够有资格使用法器的,则是一些二流势力里的长老级别亦或是一流仙门子弟。
相较于宝器,法器更加珍贵,威力更加强大。
比起一成不变的宝器,法器的作用更为广泛,也能变化成随身饰品,佩戴在身,催生使用之时所能够承载的灵力则是宝器的十倍。
灵器那个更为稀珍的存在了,唯有仙门之中一流势力的上流子弟,方有资格拥有。
甚至你即便在仙门之中地位不凡,但若没有一个好的背景与物资支撑,是绝然养不起一把灵器的。
仙器既然带着一个仙字,自然是直接与仙人挂钩,唯有人间鼎盛三宗之内的掌权大人物亦或者避世隐居的高人大能方藏有此等惊骇世俗的兵器。
至于那种级别的神器,世人尚未无缘得见,因为那是唯有像十三剑,十藏殿,九经这样活在世人传说中的人物才配拥有的。
一名新死不到一年的嫩苗厉鬼,却是能够有着能够不入六道轮魂的鬼神之力。
贴身的人皮小鼓还是能够堪比仙器的中品仙器。
要知晓,纵是集一身尊贵与财富于一身的方歌渔,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出手一件中品仙器。
这个女尸荷砂,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方歌渔手中长剑在鞘中铮鸣不休,发出不安躁动的剑吟。
就连她四周那群毫无意识围绕着她的行尸走肉们,都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连连四散爬回了阴土之中躲起来。
方歌渔面无表情地拭去眼角流出的一道细红的血线,染血的两根手指落在剑柄上轻轻一压:“给我老实一点。”
剑鸣颤得愈发厉害了,仿佛想要自行脱鞘而出。
前方脚下,遗留下的一串女尸遗留下的阴血,色泽浓黑粘稠,在剑声嗡鸣之下,地上那一滩乌黑的血迹被激荡出层层涟漪。
第两百七十六章:百里……仙仙?
方歌渔面上浮现出一道冷笑,对于掌中长剑的不听话,她脚步不停,直径朝着女尸逃离的方向行去。
纤细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剑柄尾端的那颗幽蓝宝石,然后稳稳握住剑柄。
剑锋出鞘一寸!
天霜地白,满城阴杀!
不论是院内那些朝着阴司后土大地疯狂逃窜的行尸走肉们,还是遗留在地上的那谈黑色血迹,瞬间被十方侵来的无形恐怖剑意绞杀成一团青烟,如迷梦般散在了天地之间。
“你想出鞘,那我便帮你一帮好了。”方歌渔面上冷笑之意未散,瞳仁深幽:“毕竟,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掌下这柄诡异又强大的剑,又停止了鸣颤与争休,变得安静下来。
出鞘一寸的剑锋,映着如墨般的夜色,散发出幽寒冰冷的光。
方歌渔松开剑柄,那剑仿佛富有生命一般,又将那一寸距离自行归鞘。
天上的霜寒剑意逐渐散了,方歌渔脚步未得停歇,她在荒宅西方的一处重石磨盘旁,寻到了一间枯草所掩的地下室。
周围染着斑驳的黑色血迹,陷入大地间的两道铁门虚掩,下方散发出幽深的黑暗以及阴冷的气息。
方歌渔脚步未停,一路深入。
地下室的通道极长极深,进来之后,才会发现与其说这里像是一处地下室,倒不如更像是一间特意安排的地牢监狱。
这里仿佛被埋进了阴土里,空气中飘荡着浸泡尸水久了的腐朽棺木气味,潮湿又粘腻。
这里没有烛火,前方一派漆黑。
方歌渔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根火折子吹燃,橙燃的火光如驱散如夜般的黑暗,照清了前方的道理。
她看见了一袭红衣的女尸痛苦蜷缩在湿稠的乌血血泊里,分明是厉鬼之身,魂魄之中却是藏有这般可怖数量的污血。
这简直就像是……整日以鲜血为食。
她柔美的面庞满是烫红的丑陋血泡,如被滚烫的沸水浇淋过一般,鲜红的皮肉一层层地随着脓血剥落,疼得痉挛瑟缩。
不同于她凄厉面容间的浓黑血液,女尸唇齿间却是沾染着丝丝缕缕殷红细碎的血块。
这时,一道带着痛苦的微弱呻吟声从黑暗一角里传来。
此处荒宅之中竟然还有活人?
方歌渔眉头微蹙,将手中火折子偏递过去,火光照亮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影。
这个人尚未咽气,被白骨制作而成的鬼链缠缚在手脚之间。
一头凌乱的黑发披散着,观不清楚眉目,那人身上穿着降紫色的宗门剑袍,剑袍两襟微敞着,露出一截皙白秀美的颈来。
只是那颈部仿佛被一只饿犬狠狠咬扯掉一大块肉来,狰狞的翻飞着血肉,被撕扯出的断筋正滋出一股股的鲜血。
右手手腕间的衣袖仿佛被利爪撕碎一般,零散成丝缕布条状,原本藏在袖袍之中的袖剑也被污染得锈黑斑驳,掉在了身前脚下。
看这凄惨模样,若是再不施救,怕是撑不了多长时日。
似是在黑暗之中关押久了,突然照来的温暖火光亦是有些刺人,无力耸搭着脑袋的那个人肩膀微微一颤,抬起了一张清秀娟丽的脸来。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精致的琼鼻,不点而红的樱桃朱唇,分明狼狈虚弱极了,可是在抬首之间,吮泪如波,宛若牡丹绽放。
竟是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女人?
方歌渔看着这个女人身上的服饰以及颈间啃去大块血肉而狰狞的伤痕,心道怎么万道仙盟还有如此生命力顽强的女修吗?
那名女修显然没有想到在如此绝境之中,竟然真的能够等来救援,毕竟荒宅,非同寻常凶险之地。
念及此处,不由朝着方歌渔投去了万分感激的激动眼神。
殊不知,此人却是高估了方歌渔的怜悯之心,更不要说,在入城的第一日,她便遭受万道仙盟的算计。
此刻见到万道仙盟的人,莫说想要她纡尊降贵、大发慈悲地出手相救,这时不上去狠狠补踩两脚就算是不错了。
方歌渔宛若未见着娇滴滴美娘子的惨状模样,高傲的目光在她身上轻飘飘掠过,便不再留恋多看。
见这架势,竟然不是来救人的?
被白骨锁链缠缚的那个人顿时着急起来,忙自报家门道:“我乃万道仙盟的百里仙仙,今日若能得姑娘相救,在下愿以重酬相报!”
对于此人口中所谓的重酬,方歌渔提不起丝毫性子,她故作佩服神色地睨了女尸荷砂,冷笑道:“有点本事啊,万道仙盟副盟主的少主都给你们抓这来了,你口中那东西,是从百里仙仙身上咬下来的吧?”
女尸荷砂伏在地上,周身阴气止不住地弥散泄出,她说:“我现在……还不能死。”
方歌渔笑了笑,笑容颇为冷淡:“你已经死了。”
女尸荷砂抬起那双血泪模糊的眼,其中包裹着深浓的恨意:“我还有未完成的遗恨!”
方歌渔提着火折子迎了上去,这一次她却没有在意女尸身上的浊污恶臭。
她缓缓蹲在她的面前,取出一盏样式古老的油灯点燃,放在地面间。
然后又从乾坤囊内取出一壶清水,冰冷的水液浇淋在女尸满是血污的脸颊与口中,冲去她面上的鲜血以及口中的碎肉。
方歌渔淡淡说道:“将那些吐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尸一怔,继而那张被怨恨情感充斥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被拉低成一个弯弯的形状,不是那种无情冷漠的讥笑,也不是鬼类残虐的冷笑,而是一个不似鬼类的笑容。
这一笑,冲淡了她身上的鬼厉之气,眉眼间倒还真似有了几分当初湖畔边浣衣少女的天真明媚的影子。
女尸荷砂笑着说道:“你不是陶子嫣吧?”
那个素来瞧她不起的名门闺秀,世家小姐,怎会对她如此温柔。
其实她早就该知晓了,若真是陶子嫣,怎么可能将她伤成这般。
“怎么?”方歌渔眉尖一挑,道:“知晓你千方百计想要害死的陶子嫣和云书朗不在这里,后悔这次出手了?”
女尸荷砂颤抖着一只手掌,捧来清水,细细将自己的眉眼清洗干净,她低声笑道:“是挺后悔的。”
第两百七十七章:井水不犯神仙水
女尸盲然青灰的眸子看着前方的黑暗,方歌渔正蹲在她眼前的黑暗之中,她语气有些无奈:“你同他都是好人,我不想害你们。”
这名女尸很是诡异,分明一身怨气难化,方才还是一副厉鬼索命的模样,可当她一旦认知对方不是陶子嫣之后,却是逐渐露出柔软温和的一面。
当然,真正让她表现出这样本性的原因,还是出自于方歌渔为她清洗净身的温柔举动。
方歌渔不屑道:“就凭你也害的了本小姐?”
女尸声音略带歉意:“想来被阴兵拘来的那位公子也非是云书朗了,你们二人是城中修仙者,是为抓捕幽鬼郎而来,可是我却以鼓音控制你们行下违背本愿之事……”
“住口!”方歌渔倏地脸红了,怒赤着一张俏脸,将手中半壶水尽数恼怒地抖甩在女尸的脸上。
好不容易平复的内心仿佛又被掀起了一把火,她牙齿磨得咯咯响,杏眸怒视:“我看你是嫌自己瞎了还不够,是想我那你那双不懂事的耳朵也戳聋吗?!”
女尸不顾脸上水迹狼藉,她疲倦地伏在地上,周身弥散将近的阴气愈发稀薄。
她本就是一只新鬼,阴体受损之后,身体却是难承这汹涌狂暴不属于她的鬼神之力。
她眼底有着一丝即将离去的迷茫,又有着一丝自嘲懦弱的释然,女尸低笑一声,道:“姑娘可是名唤方歌渔?”
“方歌渔?!什么?!你竟是方歌渔?!”那名被捆缚的万道仙盟女子顿时极大反应。
方才还一副重伤垂危的模样,眼下就同打了鸡血一般在那邢架上弹了起来,激动道:“方小渔,我!是我,我是百里仙仙,仙仙啊!小时候我还上山给你抓过萤火虫,你不记得我了吗?”
“少套近乎了。”方歌渔这会儿正值气头上,一点就燃:“你是万道仙盟里十两银子一斤的少主,而本小姐是十方城唯一的继承者,咱们井水不犯神仙水。”
百里仙仙被噎得面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女尸却是知晓方歌渔因何如此生气,她将腰间的人皮小鼓取了下来,浅色肤黄的鼓皮有着漆黑焦灼的痕迹。
那是方才那颗泪焰造成了。
若无这鬼器为她挡灾,她怕是早已烟消云散。
“此鼓名为情人咒鼓,是幽鬼郎早年时间在一对痴男怨女心口间扒下来的一块皮戾炼而成,这些年,一直再以男女的死后不化的那一口怨气所养。
我这只鼓,正是女子鼓,为摄魂之用,以音控制相合,在情致两烧的极限下,再将被怨气所染的男子魂息归还,男子便会在那个瞬间杀死女子,然后自觉心脉而亡,如此一来,鼓中便可新添两名亡灵燃料。”
用脚指头也能够想到,那所谓的情致两烧的极限是什么。
方歌渔面上红衣未退向那小鼓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恶心的东西。”
女尸语气却是颇为自信:“自古以来,死在这座宅邸的男女有无数,幽鬼郎自认为在这世上,无任何男女能够抵抗这鼓音的摄魂控制之术。”
方歌渔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素来自命不凡,桀骜骄傲,不会屈服于任何控制之下,更不会因任何困境而低头。
可这一次,她不仅仅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可谓是栽得彻彻底底。
于是,对于那幽鬼郎,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可是……”女尸话锋忽然一变,唇角的笑意也不由带上了几分感叹:“那位公子,却不一样。”
方歌渔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破裂的唇角还有些涩疼,这不禁让她眼底恼意更深,不绝捏紧拳头,冷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说着,她又呸了一口:“这只乌鸦却是格外黑,坏透了,烂透了,一肚子坏水,跟别人是不一样,他坏得出奇别致!”
女尸道:“我其实有些羡慕你。”
方歌渔用斜眼冷笑来掩饰自己的不堪与羞耻:“可别急着羡慕,你有这时间,不如告诉我幽鬼郎在那里,我不为难你,放你回去自己去试试那小子的滋味如何?”
女尸苍白的面色一红,没有说话。
方歌渔心中恼怒,一点也不想原谅那个臭家伙,嘴上亦是说得硬气,可是另一面又纠结地有些隐隐担忧不爽。
若是这女尸当真趁着她对付幽鬼郎的时节里杀他一个回马枪……
方歌渔拳头又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冷淡道:“不过那一肚子坏水地家伙已经被我收拾了,此刻怕是有心无力了。”
女尸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是怎样狠心毒辣的女子。
她面上犹豫迟疑了一下,但出于对那位公子的敬佩与同情,她还是决定为他解释一二。
“姑娘可知,情人咒鼓是至邪之物,能够诱惑闻音者将眼前人念及成自己心中深处所牵挂之人,将心中那抹爱念之欲无限放大,即便是圣人君子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况且最先开始是姑娘先行撩拨,应当最有体会才是。”
方歌渔脸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地,火辣辣地疼,善于辩论的她沉默了下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女尸荷砂却还在继续说道:“我亦十分震撼,在当时那位公子竟然能够抵住鼓音诱惑。
若非姑娘你连番两次相逼相魄,惹他丧了精力,他也断不可能行那有失君子之事,再者说,他也未能坏姑娘清白,姑娘事后教训,却是有些过了。”
方歌渔一忍再忍,终是没能忍住,恼怒道:“我看起来就像是傻子吗?我如何不知其中细节道理,可是你知晓我撩拨的是他,可他欺负的又是谁?!”
女尸一怔,终于明白其中道理,顿时笑出声来:“原来姑娘并不是气恼那位公子对你的无礼之举,而是恼他好事将成之时,念的却是别的姑娘的名字。”
方歌渔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行为话语有多么的招人笑话。
她恼羞成怒:“才不是!那混球从头到尾做出来的事情都惹人生气,他就是欠教训!谁管他喊什么小霜小红小狗儿的!跟本小姐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