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兔子的唯一
百里安噗嗤一笑,连忙安慰道:“虽然你的爪头又短又肥,不过肉垫收得恰到好处,还是看得出来区别的,所以呢,你同我比划一是什么意思?”
阿伏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这是在安慰兔子?
什么叫爪头又短又肥?
你究竟是在安慰兔子还是在显摆自己毒辣眼力呢。
阿伏兔毛茸茸的胸口气有些起伏难定。
百里安见它这副闹别扭的模样,只觉这兔子与温姐姐口中所言的那个凶猛食龙的阿伏兔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坐在枯叶地面上,朝着小兔子伸出一只手掌,柔声道:“你乖,告诉我,方才你是想说什么呢?”
天倾阳辉,烟雨暖收。
林外世界晨光大起,纵使是繁密的林叶也难以遮掩红日高悬的光芒。
他就这么席地而坐,睫毛柔和低垂着将视线深深浅浅十分专注的凝望过来。
轻且薄的琉璃揉散的光斑落了他一身,也就自然而然成就了这个世间最温柔的颜色。
迎上那目光,看着那只朝它递过来的手掌。
阿伏兔清冷淡漠的眸光仿佛一下子沉沦陷入了眼前这般景物之中,变得恍惚起来。
林湖忽然起了一阵阴冷寒风,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落叶,隔断了他们之间的视线。
阿伏兔宛若陡然回神一般,恍惚的眸子重新凝聚出清亮。
它沙沙踩过枯叶,一步一步朝着百里安慢慢靠近过来的样子显得极致认真。
毛茸茸的两条短腿很听话的抬起然后落在他冰冷的手掌心里,将自己小小的身体交在他的手中。
清亮的目光再也不见任何冷漠,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变得极远极深。
百里安蓦然一怔,感受着掌心那软软肉垫的温度,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兔子里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不似于懵懂兽类的悲伤。
当它极致认真的站在他的掌心里,有那么一瞬,让他心生一种莫名的错觉。
就好像它不仅仅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听话地来到他的手心里。
反而更像是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自己的一切、所有、全部都毫无保留的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甘愿沉沦为你的掌中之物。
看着兔子那专注凝视他面容的那双红眼睛,此刻百里安甚至都有些怀疑……
若是自己收掌用力,将它捏得鲜血淋漓,骨骼尽碎,这只兔子仍会用这样的眼神一直看着他。
这是何等荒唐的错觉。
百里安脑子一片空白。
自己不过是随心随性地在乱幽谷中救了它一命,在同温姐姐一起的时分,这只兔子表现出来的态度除了冷淡就只有疏离与怠厌。
何以此刻,他不过是简单的向它招招手,便换来了如此令人沉重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兔子的行为无声地告诉着他,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它憨拙地踮起脚尖,抬起前肢的一只爪子,摒弃窘迫,再次认真地竖起一根毛茸茸的指头?
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上?
眼神极为坦诚。
百里安感到奇异之余,又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
看着它喃喃道:“你是想反驳我方才的‘你生平有三爱’之言?”
兔子点头?
然后有用自己柔软的指头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表示自己很专一。
百里安恍然:“你想说?
你生平所爱,只有唯一?”
兔子继续点头?
红瞳明亮了几分。
百里安有些不可置信地用自己眉心点了点它的爪子指头:“所以说?
那个唯一之物……”他的声音有些迟疑:“是我?”
兔子很不满他这一下的迟疑,踩在他掌心里的两只小脚不满地跺了跺。
“好吧,果然是我。”百里安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他低头,在兔子蓬松的一只耳朵上轻轻落下一吻:“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真的好令人意外惊喜。”
掌心的兔子浑身一震?
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唇下那垂着的柔软耳朵,通过洁白的绒毛可以看到它的耳朵正飞速充血泛起羞红。
“嗯?耳朵好红,你这是害羞了吗?”百里安朝兔子眨了眨眼:“难不成你和小鹿儿一样,其实是一个女孩子?”
兔子方才被亲过的耳朵动动,圆茸茸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
可是那只耳朵却跳的很开心。
它用软软的肉垫蹭了蹭他的鼻尖,算是应了他的回答。
百里安却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修然的俊眉愁苦的拧起。
“阿伏兔生平三爱,都喂不饱它们?
如今你更是奇怪,只爱我一个?
那岂不是旁物都吃不下去了?
方才那般渴望深沉的眼神凝望着我?
还害的我好一番感动?
原来你一本正经地表达这些,是想吃了我啊。”
掌上的兔子一个踉跄,差点从他手心里滑下去。
只见它愤愤地收回爪子,两只爪子都捂着鼻子,像个赌气的孩子一屁股坐在他的手心里,虎着个墩圆的兔子脸,目光幽幽凉凉地盯着他瞧。
百里安被它瞧得头皮有些发麻。
这兔子,太有灵性了。
简直比小鹿儿还有灵性。
感觉有些招架不住啊。
“那个,你到底还要不要吃这溺童妇啊,如果真想吃我的话,我可以喂你几口血,不过你要做好变成尸魔兔的心理准备啊。”
兔子煞有其事地动动小腿,改坐为蹲,然后慢悠悠地扭过身体,只留一个肥肥的小屁股给他。
那一坨毛茸茸的短尾巴还很不爽的动啊动。
百里安失笑,看着那肥肥短短的一坨尾巴在动啊动,忍不住想要用手戳戳看。
可是一掌托着小兔子,一手控着溺童妇,没有多余的手。
无奈之下,他只好低下脑袋,在阿伏兔毛茸茸的耳朵上深深吸了一口:“小兔儿,你不会真想要吃我吧。”
阿伏兔如遭电击,吱叫了一声,啪叽一下直接趴到在了他得手掌心里,两只毛茸茸地耳朵无力的搭耸着。
百里安吓了一跳,赶紧将小兔儿翻了一个面,担忧查探,只见这传说中至凶至恶的阿伏兔仿佛受到了难以承受的莫大刺激。
两眼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柔软的三瓣嘴已经不能动了,微微张着轻喘咻咻,短而肥的四肢可爱地瘫软在他掌心,软软抽搐着,一副被玩坏的小模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亡者不可归
百里安不敢在乱咬它了,心道耳朵难不成是阿伏兔这种生物的命门不成,一亲就泛红,一咬就直接晕过去了。
呼唤了两声,丝毫不见转醒,软乎乎的小家伙还无意识地哼哼唧唧两声,也不知是在回应什么。
两只短爪子捂着脸颊,整个身子缩成小小蓬松的一团,就这样窝在他的手掌心里。
可爱地一塌糊涂。
饶是百里安身为尸魔日渐冷寂的一颗心,也不由跟着它那可爱的模样变得蓬松柔软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放入怀中,让它安睡。
百里安再看向地上那阴气浓重的溺童妇时,瞳色又化作了一派深沉孤冷的黑。
地上的溺童妇狠狠颤抖了一下。
百里安忽然缓缓开口,声音轻地宛若林间被风卷起的枯叶:“纵使我的小兔儿不愿吃你,今日也是不能留你了。”
溺童妇呜呜咽咽,头顶上的那颗惨白珠子涌出泪光,好似求饶。
百里安缓缓抽出手指,趴在地上的鬼物狠狠一弹,就要逃走。
他淡淡一个眼神定了过去,目光极为平静,不带丝毫威慑的冰冷杀意。
可地上正欲暴弹而起的溺童妇身体狠狠一颤,又乖乖趴了下去。
就连身上那些不断疯狂撕扯试图逃离她皮肤表层的那些稚子面孔们,表情也凝滞乖乖安静起来。
百里安拾起一蓬枯叶,将掌心的黑血擦拭干净,然后就这么坐在地上,拍了拍溺死妇的脑袋,与之交谈了起来。
“此间丛林湖泊,共具八十三稚子残骸遗骨,皆为你所食,溺死于阴鬼之下的灵魂,死后不得安息,反被你所囚。
灵魂永远禁于你一人鬼躯之内,辗转其中,累劫难出,你背负八十三名不散灵魂,厄运缠身,你以为你抗得下如此恶果,可不知一切有因必有果?
你为腹中孩儿溺食他们?
如此,这恶果自然也该有你孩儿来偿。”
溺童妇身体狠狠一颤?
残目之中泪水逐渐猩红如血?
狂流而出。
肋下两只森长手臂紧紧护住腹部,那张狰狞惨白浮肿的面容上?
此刻却是透着一股绝望的悲伤。
“你行恶事,山中已无凡人居住?
再无孩童给你所食?
你腹中死胎难养,待你尸身腐烂,你身上的八十三张脸便会寄生于你腹中胎儿身上,如此一来?
无非就两个结果。”
“一者?
由你孩儿吃下这八十三阴灵,成为新的溺童妇,灵魂永远孤独飘零在这片死湖之中,一辈子都不得安息。”
“二者,你的孩儿被那八十三阴灵分食?
死湖之中,再无溺童妇?
有的,只是八十三名不入六道的恶鬼。”
他眼帘低垂?
看着哭泣已止的溺童妇,最后落下轻轻一言:“你待如何抉择?”
溺童妇怔怔地抬起那张惨白辨别不轻五官的脸来?
十年为鬼?
她早已失了当年的风华正茂?
年少动人。
就连基本的人性,也随着死亡那一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之中。
亡者不可归。
怨者不可去。
徘徊在人间的阴鬼,从来就没有二选一的权利。
可是,此时此刻。
她通过惨白的眼瞳,抬首看着伞下少年那双温柔得近乎隐晦的目光,会耐心问她如何抉择。
曾经生而为人的记忆与情感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拾回。
湖底十年,冷漠的,麻木的,愚昧的,诅咒的,残忍的鬼厉情绪,就像是被一盏明灯推翻,浇灭。
惨白的瞳仁缓缓闭上,不再有血泪溢出。
浮肿的尸容开始慢慢生出清晰的五官轮廓,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的苍白样貌。
惨白的唇喃喃起伏,吟唱着在世之人听闻不见的歌谣。
百里安长睫微阖,闭上眼睛,苍白的面容平静如祭,静静聆听。
那是母亲哄孩儿入睡的摇篮曲。
唱尽了死生别离,轮回静穆。
他乡的歌谣语调,对于百里安而言无疑是陌生的,却温暖得让人感受到一丝遥远的熟悉。
百里安睁开眼,幽黑的眸子干净如新墨。
他取出秋水剑,以指轻击剑身,嗡然剑鸣,清越悠悠,如泉水漱玉石,在湖泽轻风下缓缓渡流。
宛若为女子伴奏携曲一般,他以秋水之剑,轻击出送魂歌音。
安抚这永世难安寂寥的魂魄,以敬世间万物一切不可言说。
歌声缓缓,在四野回荡。
被湖水浸泡十年浮肿的惨白肌肤上,那八十三张稚子面容在这缓缓的歌声下闭上眼睛,面容间的怨戾之气无端被抚平消失。
眉眼间祥和地好似摇篮中沉睡的孩童。
脸孔不断从她身上剥落,像是被枷锁解放,又像是卸下了枷锁。
一缕缕阴气缭绕在枯枝落叶间,如雨如雾,最后仿佛找到某种归宿一般,钻进枯叶沤泥之下的白骨骷颜下。
飒飒寒风起,却再无半分阴诡之气。
女子趴在湿冷的落叶泥土间,黑发湿漉披散,一双幽绿的眼平和转动,缕缕阴气执念从她的双眼之中涌出散化。
溺童妇,唯有溺死稚童,将阴灵纳入亡灵之体内,方可维持溺童妇之身。
如今,在百里安的击剑清鸣送魂曲下,那八十三名不得安息的灵魂已经魂归大地。
她不再是溺童妇,自然,也就会消失与这片天地间。
百里安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双手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手中秋水剑锋利地将她腹部割开,如尸液一般的流水哗啦落了一地。
腥臭间,一个幼小的,冰冷泛黑的婴儿蜷缩在那里。
她薄薄凉凉的眼皮在一股温柔的怨气支撑下,缓缓撑开。
乌黑渗人的眸子却是又有着初生婴儿的纯真无害,安安静静地看了一眼这个尘世。
然后死去。
百里安不嫌腥臭粘稠的尸水,将那小小的身躯以宽大袖子包好,并对那名即将消失的女子温声说道:“放心吧,我会让你的孩子入土为安的。”
女子那张惨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个凄凉的微笑,她伸手扣入颈间,取出一颗碧玉珠子,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轻风卷过,女子的身体无火自焚成斑驳得劫火碎片,就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女子因爱腹中孩子,执念化怨,杀死八十三名无辜稚子,因缘于这个孩子,果也本该有此子来受。
可她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得以安息,自己舍了轮回路,陨于无名死湖泊。
第一百六十五章:人间有怨亦有愿
百里安斩去宽大的袖子,将死婴包好。
在湖一侧,挖坑将之埋葬,又收集了那八十三名孩子的残骸白骨,另行一一葬好。
忽而,那枚碧绿珠子散发出莹然美丽的碧玉光泽。
百里安心中一动,托起那凉凉玉珠,细细凝看。
只见千丝万缕的莹光没入他的眉心之中,不带任何阴冷敌意,宛若温柔绵绵的春雨落入识海之中。
百里安有些错愕。
伴随着意念轻动,死寂的湖面之上,荡起浅浅涟漪,涟漪扩散,并非自然规律的荡漾而散。
点点涟漪,却是由百里安的意识牵引,而浅浅散开。
这枚玉珠之中,竟然包含了溺童妇这十年来的怨力修为。
不,不对。
溺童妇是下等鬼类,即便聚魂十年,也无法拥有控制五行的御水之力。
玉珠之中,涌入百里安眉心识海里的那股力量宛若清流泉水淙淙,甚至隐隐已经凌驾在了魔宗秘法炼制的阴鬼力量之上。
唯有拥有特殊能力的阴鬼,方能御五行之力的异能。
三生万物,拥有控水能力者极为罕见。
大海之中的美丽鲛人算是一类。
若是以阴鬼之体,必须至少是三十年以上修为的水鬼方可得些许御水之力。
而且这所御之水,还须得是会阴极地之域,方可掌控。
可百里安却隐隐察觉,他体内这股控水之力,丝毫不比那些修行百年的水鬼要弱上多少。
心随念动,幽府那颗灵力节点散发出不属于尸者的纯净灵力,手掌指间缭绕起了丝丝至纯的阴癸之气,与之召映。
林间叶间霜露化作颗颗晶莹的水滴。
伴随着百里安的手臂缓缓抬起间,无视天地重力悬浮飘起,犹如万千落雨逆行于天,美不胜收。
百里安看着眼前景物,不自觉的捏紧了掌心的那颗玉珠。
这番现象,证明了他不仅仅能够御控这片死湖中的阴绝厉水,甚至还可以控制天地间的活柔之水,玉露清泉。
此乃谓癸阴之水。
怎会如此?
百里安费解至极。
毫无疑问的是,方才逝去的女子是千真万确的溺童妇,若非如此,绝不会轻易被他所制服。
低阶的鬼物,绝不可能拥有控水之力,更别说是人间修士方可修行的癸阴之气。
癸水在天,为玉露清霜,在地为清泉水脉,为春月生发之水,象征着朝朝生命,滋润万物。
他低头看着掌心玉珠光泽不复,仿佛其中怨力已经尽数涌入他的身体之中。
怨力?
不对!
百里安眼眸骤然一凝,端起珠子反复观看,面容隐隐有些动容。
那名女子遗物玉珠,的确承载了她十年的怨力,可是就在她身灭魂消的那一瞬,珠子中的怨力竟是化为了至纯的愿力。
天地之间,海外仙山,唯有功德之力方可扭转乾坤,转变阴阳。
原来在那名女子心甘情愿被渡化的瞬间,他不知不觉地完成了一场功德造化,以这颗女子遗物玉珠为媒介,生生将珠中怨力化为了愿力。
后将那八十三名稚子孩童以及死胎安葬,冥冥之中的功德之力不仅改变了媒介玉珠的本质,更是将其中的愿力得以极大的提升。
百里安亦是没有想到,自己无意的举动,竟然能够得此收获。
看了看腰间佩剑。
酒酒姑娘赠与她的秋水剑属性本就为水,如今他又拥有了御水之力,虽说还称不上御水的大修行者,但两者相辅,其威力仍旧不容小觑。
不知不觉间,百里安也因这癸水灵力的辅助,突破至开元三品。
转念一想,他距离突破开元二品,也不过才一日之功。
即便是天地下那些仙家百门重点培养的天才人物,也绝然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接连突破。
人有瓶颈,海有尽头。
纳灵入体的修行者体内的容量是有一个极限的。
断没有在堪堪突破一个极限之后,仍有充沛余力再次冲击另一个极限。
可百里安却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体内那轮阴阳道鱼徐徐运转,阴阳二力相接,正如黑夜与极昼的融合。
昨日在突破尸魔极限觉醒新的天赋的同时,体内的黑暗之力滋生。
在黑影的倾覆之下,象征着光明白昼便相对应的被打破阴阳平衡,形成低弱之势。
而这个并不平衡的状态,此消彼长,黑白相争,犹如万物相护竞争,恰恰就形成了一种看不到极限的状态。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唐,可百里安此刻接连突破两品之境后,阴阳两力平衡下来,却仍未看到瓶颈的存在。
空荡荡的身体如渊似海,仿佛还能够容纳更多的百川。
手臂缓缓垂下,水雾凝珠化为湛湛霜寒,散在林间。
百里安以手指轻抚眉心,那道愿力正在被他的识海相融,只余一抹残余的气息。
母亲吗……
对于溺食稚子的阴物,他无悲无愤,起初不过只是将她当成小兔儿的食物,故而有此一行猎捕。
只是当他五指锋利插入她头颅之时,女子生前的极悲极怨,种种感情如熊熊不散的烈火,直接烧进了他的心中。
少女未婚先有孕,村民甚至是自己家中父母,不问因果,就在她身上打下了‘不洁’的烙印。
可又有谁知,少女也曾有过一段矢志不渝的忠贞爱情。
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她却有一个得她真心喜欢,愿意等他归来的如意郎君。
此生此身,只侍真心一人,何来不洁之名。
心许意许,换他半生戎马一诺。
诺说归来时共话桑麻,嫁衣红裳。
只是,她没有等来她的少年将军。
红颜墨发,终究枯骨难成双。
溺死无名湖泊,她不为父母村民得决绝行为化为厉鬼,只为腹中孩儿,能够睁眼看一看这尘世繁华。
浮世三千,繁华如梦。
究竟是鬼在害人,还是人心藏有恶鬼。
百里安再也不想继续深思这个问题。
怀中兔儿已经睡去,他在山林中寻了一根肥肥胖胖的野生萝卜,塞进兔儿的怀里。
见它无意识地用爪子抱紧大粗又水灵的萝卜,耳朵动动,继续酣睡。
残袖尸水未干,指尖黑血尚污,百里安就此撑伞离开这片无人回归的深山老林。
……
……
第一百六十六章:生气杀妖去
凉风习习,带着几分微甜的腥。
远山晨钟敲几响,落木萧萧的古山被经年的霜雪所覆,嶙峋的婆娑含梅树影下,一袭比雪还要洁白的素裳轻落于古树之下。
那道欣长清瘦的身影古素如净,她如人间一片洁白的雪花,絮絮无声不知何时地落下,飘零寂落至了皑皑冷雪之中。
白雪盛衣,她静阖双目,半倚着古树,睫羽挂霜,好似沉眠安睡。
宛若枝头薄雪的女子秀颈,此刻却染着醒目的殷红。
肩上薄雪化红雪,白裳红染半边身。
宛若雪中开出的一朵凄美红莲。
看得出来,她此刻伤势极为沉重。
可她眉目间却是极为安静平和,仿佛置身与一片柔软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在她身边,安静躺着一盏残缺一角的白玉面具。
青山覆雪,美人如玉。
宛若嵌入人间幽篁里的绝美画卷。
沙沙脚步声响起,打破了尘世一隅的美好宁静。
“阿靖?”一声略显惊诧的女声伴随着轻盈的落雪而下。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树下伤重沉睡的女子眼皮轻轻一动,挂在睫羽间的寒霜如薄雪般簌簌落下,恢复了纤浓如墨的睫色。
她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眸子清澈毫无波澜,宛若沉寂千年岁月的古墨。
如水的一缕墨发从她鬓颊边缓缓滑落,落在发间的雪花沾濡在洁白的雪颜间,更衬得她宛若玉树般皎洁剔透。
“有事?”眸色清明,嗓音淡淡,没有半分自沉睡间醒来的恍惚与朦胧。
第一时间醒来,她容颜清冷,支起素白的指尖,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眼前,叶帘背着面色苍白,昏迷过去的俊美和尚迦臣。
她静柔如水的眸子此刻带着几分震惊的意味看着满身鲜血的少主苏靖。
叶帘忙上前两步,急急道:“阿靖怎会伤成这样?!”
苏靖却是不喜与人近距离接触,哪怕是同宗里赫赫有名的太玄九经之一。
她持剑以柄,轻轻抵在叶帘的肩头处,阻止了她的靠近,再次淡淡重复一遍:“有事?”
不知是冷风太寒,还是大雪深冻?
较之她洁白如莹雪的秀颈肌肤?
苏靖的耳朵仿佛受了冻一般,微微泛红?
又有些酥痒似地颤动一下。
她面无表情地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揉捻。
叶帘神色十分不可思议?
但对于苏靖的发问,还是定了定神。
她说道:“迦臣伤重?
不宜远行,我欲就近上紫岚山?
寻一灵脉仙泉?
为他疗伤,却不曾想在此见到了阿靖你。阿靖怎会在次?而且还伤得这般……”
叶帘目光关切地将她细细打量,自苏靖出山以来,她便从未见过苏靖这般浑身染血的狼狈模样。
甚至连那从不摘下的面具也离了身?
这不得不让人忧心忡忡。
“无事。”
苏靖收剑起身?
将面具放入怀中收好,又拍了拍衣摆间的沾上的积雪,淡淡道:“面具坏了,心情不好。”
叶帘当然知晓,她视之若命的宝贝面具被那小姑娘弄坏了?
心情必然不好。
可是心情不好,又与她此刻模样?
又有何干系?
苏靖淡淡扫了她一眼,似是读懂她眼底的疑惑。
她抿了抿唇?
看向远山之外,淡然冷凉的目光流入远方?
声音冷若轻烟:“心情不好?
所以去了妖狱山。”
叶帘心尖儿一颤?
嘴角抽搐:“妖……妖狱山。”
那是罪妖聚集之地,人间强大的仙门前辈所虏获的大妖,皆被封印与妖狱山中,成为年轻一代弟子的试炼之地。
虽为试炼之地,但年轻一代的天才子弟们,也需得在长辈陪同之下,入山试炼,才能够得以保证自身安全。
山中有大妖,亦有传说中的渡劫妖王,一些禁忌之地,就连仙家前辈,也不敢轻易而触。
她家阿靖这是……就一个人闯进去了?
“就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去了妖狱山?”
这是什么任性大小姐的脾性,你以为你是尹白霜吗?
苏靖黑玉般的眸子有些深沉,雪白的肌肤衬着莹莹耳垂间的薄红之意,却是使她周身冰冷如霜的气场要淡化不少。
她说:“杀不了离合宗的那丫头,所以去妖狱山,屠了一只妖王,心情已经好多了。”
叶帘身体狠狠晃了晃:“妖……妖王?那可是渡劫境,阿靖你可尚未渡劫,怎可如此胡来。”
以承灵之境在妖狱山中胡乱的闯,还去单杀妖王,难怪会伤得如此之重。
念及此处,叶帘心中隐隐后怕。
还好她家少主好手好脚的完整出来了,不然这次下山真不知如何向宗主交代。
虽然清楚知晓苏靖没有必要说谎,只是听她说已经灭杀一只妖王,叶帘仍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阿靖你以承灵境,真的就这样杀死了一只妖王?”
苏靖皱了皱眉,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道:“妖王头颅在此,自可带入万道仙盟兑换灵石。”
玉指所指,白雪地上,空荡荡只余一滩鲜红血迹。
苏靖眯了眯长眸,不言。
叶帘鼻尖轻嗅,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果真是妖王气息,还有野狗的味道。”
堂堂一代妖王头颅,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可以惊动四方的荣耀战利品。
可怜被她家少主负伤击杀,累了就随便寻了一棵大树睡下,随意将妖王头颅踢开一旁,最后落得一个被野狗叼食的凄凉下场。
身为太玄第七经的叶帘,此刻真的是非常无话可说。
雪花飘零,落入迦臣洁白的袈裟上,似是感受到了丝丝寒意,受伤昏迷的年轻和尚缓缓转醒。
他低咳两声,呛出几口鲜血猩洒在叶帘的衣襟间。
和尚蹙了蹙眉,看到树下的白衣女子,不由微微一怔,旋即苍白的面容间浮现出一抹笑意:“少主竟是将面具给摘了?”
叶帘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秀眉一动,轻轻唤了一声:“迦臣……”
苏靖视线将他轻扫,没有继续面具得话题,冷声道:“八经主伤得如此之重,看来得以确认的是,这次酒酿事件的背后之人,果真是魔宗。”
迦臣苦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他缓缓抬起那张嫣然动人的眉目,墨色的眸子轻轻闪烁:“被封印的魔界六河,已经开始复苏。”
第一百六十七章:骨耶魔蝶
空气中的气氛蓦然变得沉重下来。
叶帘静言了片刻,继而接话说道:“虽然是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消息,但理应如此才是,若非六河的力量,当今世上,又有何人能够将迦臣你伤成这样。”
迦臣面容间的神色有些黯淡:“这次虽说有着大意的成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在暗中觉醒的新一代六河力量,远胜于千年之前。”
叶帘道:“能够维持六河力量复苏且更加强大的,甚至能够重伤太玄九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魔界已立新君。”苏靖缓缓掀开眼帘,长眸映着霜雪,一片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足以撼动六界的可怕言论。
迦臣也露出了头疼的模样。
拥有着魔君天命庇佑的六河之力,与魔界君位空悬无人管束的六河,那绝然是一个不同的概念。
三千年前,魔界君王钦罗被封印于仙尊三仙绝剑之一下,永世不得超生。
曾为得自由,强行剥离出一道三尸分身,化为琅琊魔宗宗主昭河。
昭河曾携六河之力,一度问鼎制霸于四海八荒。
魔族的爪牙甚至都已经将古老的仙山神脉挖掘开来,找出封印魔君之所在。
在人间被魔宗主宰的一千多年岁月里,残缈的正道剑宗出了一名惊才绝世的少年天才。
在被黑土魔息覆掩的岁月里,这名少年天才领悟出了一道非凡的先天剑魂,点醒了剑宗的一座巨大古老基石。
基石藏剑,共十三。
天玺十三剑,因此横空出世。
天昏地暗的无尽世界里,一道星火燃起,卷动着燎原之势。
继而,南方起大寒,千里绝域,十方藏殿。
西方起大火,红莲业火,耀生九经。
这便是如今天下三宗的创始与由来。
三宗之首,后又得仙尊祝斩以言灵授封,赐予星冠仙人称号,位列金仙之位,这才得以重夺人间后土,逼退魔宗,灭杀昭河。
光是一道三尸分身所化的魔宗宗主,便几乎耗尽了整个人间仙门的心力。
若是魔界真立新君,这昌荣正道,怕是得迎来前所未有的阴霾与考验。
“咳咳。”
迦臣低咳两声:“极有这个可能,两个月前,二师兄自万魔古窟回来?
带来消息?
曾经死于天玺剑宗少主手下的魔宗余孽弃人,实为诈死。
如今还以一身魔躯行走于天下山河间?
并在万魔古窟之中协助洪荒妖圣帝江?
平安带走了古窟十万丈封印的一颗蛋。”
“蛋?”叶帘心中一动,心道能得万魔古窟十万丈封印的一颗蛋?
必然不是一颗简单的蛋。
根据那古老的传说推演一番,莫不是这颗蛋正是那魔界新君的继承人?
叶帘轻动嘴唇?
正欲继续往下说?
身后的迦臣却是身体微微一颤。
蓦然之间,自苏靖那方本就冰冷凉薄的气息陡然变得愈发凄冷寒人,甚至都已经带上了几分如麻的杀意。
目光僵硬转望过去,苏靖眉眼之间已经挂上了摄人的冰霜严凉?
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寒冷?
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弃人。”生生冷冷不冒一丝热度的吐出这个名字。
冰雪一般无情的女子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他还未死,那便让他后悔从地狱里爬回来好了。”
叶帘,迦臣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没敢吱声。
积雪深寒,天光无声落下。
迦臣默默瞧了她一眼?
无奈叹了一口气,咽下喉中翻涌的腥浓?
又道:
“如今事态还不是最严重的,毕竟六河当年断得彻底?
仅寻出一河继承者来,都须得耗费百年之功?
如今真正令人头疼的却是?
北方的琅琊魔宗?
大有交好古老的尸魔一族的意思。”
听闻此言,苏靖面色更冷,苍凉的薄唇缓缓吐出两字:“做梦。”
迦臣面色觊觊,只觉得今日少主好生奇怪。
虽说平日里也是一副冷得不贪风月的模样,但更多的是对任何事物漠不关心的冷淡。
从未像现在这般,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看着雪中白裳染血的她,恍然惊觉,这么多年看惯了她穿一身白衣素袍,不坠它色。
美则美矣,却活得过于精细,像一个完美的冰瓷娃娃,精致的皮囊下所裹着的,是一个空洞苍白的灵魂。
如今以鲜血点缀,灼灼之意,竟是衬出几分人气儿来。
迦臣怔楞片刻,不由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有情绪产生,对于少主而言,这并不失为一件好事。
视线尚未收回,苏靖冷冷的目光掠了过来,黑如墨迹的眉低低一蹙,压剑的手掌忽而抬起。
在叶帘错愕的目光下,朝着迦臣方向幽幽凉凉的探去。
迦臣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下意识想要避开这只冷玉般的手。
苏靖的手掌并未真正落在他的脸颊上,离着三寸距离,手指凌空轻轻一点。
迦臣脸颊忽然一阵极不正常的刺痛,仿佛被锋利极薄的纸张割开一般,眼前晃过一道紫色的碎影流光。
自他脸颊间,竟然无声无息的依附着一只紫翼墨蝶。
叶帘与迦臣皆未察觉,却是被苏靖观出一丝异样,一指点出,便让那紫翼墨蝶原形毕露。
那只纤巧甚至有些唯美的蝴蝶在暴露三人视线的那一瞬间,陡然变得狰狞起来。
蝶翼掀卷着如梦幻般的鳞粉,如一道锋利笔直的线,速度极快的将她探来的手指割出一道血红得细线。
疾影遁空而去,无法捕捉。
苏靖眼眸深深眯起,方才探出去的手掌蓦然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在脸颊一侧轻轻一抓。
那紫翼墨蝶就被她握在了掌心之中。
手掌微微用力,指缝间流逝出一缕缕的紫色细沙光斑。
迦臣摸了摸脸颊刺痛的伤口,面色沉了下来。
叶帘神色不变,那双柔和美丽的眸子此刻却也流露出了几分冷意来。
苏靖低头看着自己指节间裂口中渗出的颗颗鲜血,淡淡道:“魔界狱古之地的骨耶魔蝶。”
迦臣低咳两声:“多谢少主。”
原以为,大泽此行,身陷与魔宗六河之一的陷阱之中,身受重伤已经是他大意所至。
却不曾想,真正的杀机在这里。
第一百六十八章:好看不
骨耶魔蝶,生长于魔界狱古的绝荒之地,纵然没有食物,也能够自行繁殖。
蝶翼下所藏磷粉,有着强烈致幻令人沉沦上瘾的能力。
一旦吸食过量,便会成为骨耶魔蝶所操控的傀儡。
若是上瘾而停止吸食魔蝶磷粉,就会痛苦不堪,难以自拔。
直至体内的精气灵力全部被耗光,骨耶魔蝶便会咬开人体的躯壳,寄身于人体的大脑之中,继承主体的全部记忆与能力。
对于正道修行者而言,骨耶魔蝶无疑是每个人心中的噩梦。
更为可怕的是,魔宗之人,却是能够借助特殊法门,吞噬骨耶魔蝶的磷粉用以修炼。
如今这一只骨耶魔蝶无声无息的依附在了迦臣的身上。
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若是寄身入体,一旦使得迦臣对魔蝶磷粉上瘾,那将是永生永世被其奴役的命。
再等到体内的灵力被其吞噬消耗干净,那么迦臣这张皮囊下的灵魂,就已经被彻底改变替代。
对于迦臣的致谢,苏靖没有任何反应。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指上鲜血滑落,缓缓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竟是发起了呆来。
叶帘看着她神情恍惚,像极了被什么东西摄住了心魂一般。
心中大大不妙,念及这伤口虽小,却也是那骨耶魔蝶的蝶翼划伤的,磷粉必然渗入血液之中。
她神色不由一变,急急唤道:“阿靖……”
苏靖抬首,曲起指节在唇边轻舔一口。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让叶帘与迦臣的目光皆落至了她的手指上。
莫名有些刻意是怎么回事?
她淡淡道:“无妨,并未被其影响。”
叶帘有些犹豫:“那阿靖为何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因为好看。”
“好……好……好看?”叶帘面色一噎。
苏靖摊开手掌,五指纤长如玉,她歪了歪脑袋,平静反问:“不好看?”
真正的苏靖从来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叶帘一副见鬼的表情,嗓音憋得闷闷的,回答道:“好……好看。”
苏靖这才满意地将手垂于白衣广袖内藏好,好看的手指不给继续看了。
一双冰雪似的眼眸闲闲定定:“既然好看,为何我就不能因此多看两眼了?”
迦臣在叶帘背后不知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苏靖捏了捏透着些许粉红之意的耳垂,生冷着脸道:“难不成,还想让我去看那个红衣疯女人又短又胖的手?”
啊这……
叶帘迦臣实在不解,为何少主大人您这个时候会忽然提及苍梧宫的那位大小姐。
两百多年了。
有关于那大小姐的一切事迹您都有意避之不谈的,纵然是天下人都喜欢拿您与她比较,您也从不记挂心头。
今儿个是吃了哪门子邪风。
竟然主动找那位大小姐的茬。
话说回来,那位大小姐的手指压根就不是您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吧?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苏靖……
冷不丁的,迦臣来了这么一句。
“少主?
耳朵好红。”
叶帘这才发现苏靖忽然变得爱揉耳朵的小动作?
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才发现她家的少主大人,那两片薄白精致的耳垂?
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胭脂色?
竟是为那清清冷冷的玉颜,平添了几分可爱。
苏靖缓缓放下手指?
淡淡道:“天冷,冻的。”
天气确实寒冷。
叶帘微微一笑?
道:“阿靖可要与我们一同上那紫岚山?
寻几处温泉灵脉驱寒养伤。”
苏靖道:“灵脉源自于大地深处,温泉虽暖,却含纯阴之息,骨耶魔蝶以纯阴之息为食?
八经主身上骨耶魔蝶虽然已除?
但谁也无法保证是否有幼卵存在。”
叶帘听得心头狂跳,迦臣亦是面色沉沉:“如此说来,在我身上种下骨耶魔蝶的那个人,竟是想将我与叶帘一网打尽。”
更可怕的是,幕后之人甚至都将叶帘会带他去往紫岚山寻找灵脉的想法都给算出。
何其可怕。
世人皆知?
太玄七经之主与八经之主是同归者,异体同心?
二人常年形影不离。
若是那骨耶魔蝶在他体内泛滥成灾,第一时间被同化成魔的?
自然将会是叶帘。
叶帘看了苏靖一眼,目光却是有些明亮:“魔宗之人以特殊手法让我二人无法察觉到骨耶魔蝶的存在?
可阿靖你却能够一眼观出?
如此岂不是……”
苏靖淡道:“她能领悟摩棋殿?
我自能参悟玄鸟经。”
玄鸟经,太玄第三经,天下蛊虫毒物的克星。
她能够感应道骨耶魔蝶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叶帘再次与迦臣面面相觊。
虽说少主已经开始参悟学习太玄九经之奥妙是一件造福天下的好事。
可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倒不是为了修炼而去参悟玄经。
反而有一种开始准备与苍梧宫那位大小姐一争高下的意味了。
……
……
百里安怀中的兔子还未醒,抱着萝卜睡得很沉很沉。
天光渐暗,夕阳垂落。
百里安目送太阳落山,他才将琉璃伞收入碧水生玉中,开始朝着离合宗山门方向行去。
濛濛细雪,将两道边的萧萧枯藤老树渐渐积厚。
衬得山道间孑然独行的身影有些消瘦,有些孤单。
嗤的一声轻响,百里安额间落下几缕被无形锋利剑阵斩下的碎发。
白雪地间的靴子停了下来,积雪蓬松的咯吱声宛若成了天地间唯一微弱得声音。
近山暮鼓音起阵阵,那是御魔剑阵被激起的示警之音。
袖中苍白的手指微微一蜷。
御魔剑阵……
出来此山时,天清风朗,无一丝铮伐剑鸣。
眼下,他甚至都还未踏足离合宗门,便激起了剑阵示警之音。
很显然,这片御魔剑阵,是他离开之后,仓促布下的。
未进山门,已知其意。
在山间长灯被点亮的那一瞬,山道尽头,不见任何一名太玄宗子弟,只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持剑立于天地之间。
山道上的风雪之声仿佛变得安静下来。
百里安平静的眼神依然平静,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意外动摇的。
出于礼貌,他后退半步,朝着山道尽头的老者折腰行了一礼:“见过李前辈。”
第一百六十九章:前辈说的好,前辈请让让
李玄伤势未愈,苍老的面容间尽是憔悴虚弱。
可是他持剑的姿态没有一丝改变,声音并无敌意,却也冷漠得形同陌路,好似欲与某种不干净的东西摆脱干系一般。
他淡淡说道:“老夫很感激阁下在离合宗危难之际出手相救。”
百里安没有说话,耐心等着老人一口气将话说完。
李玄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又牵扯到了伤势,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之色,说出来的话都翻涌着冷腥的气息。
“阁下之大义,李玄没齿难忘,只是还望阁下谅解,老夫此生就酒酒这么一个女儿。”
他缓缓闭上沉痛的眼睛,那日与太玄宗苏靖一战,百里安与苏靖之间的对话他听得是一清二楚。
少年是尸魔。
而他的酒酒,竟然意外失身于这少年。
这对于老人而言,是何等沉痛的打击。
“自古正邪不两立,人魔殊途,酒酒得罪太玄之女,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宗门覆灭的悲凉下场,再不济,至少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若是让世人知晓酒酒与阁下是这等关系,老夫遗臭万年落得一个千古骂名不说……
可怜我儿酒酒,在如此年华里,污尽一生,必为万道所不容,百家仙门所诛杀!”
说到这里,老人的身体已经激动得颤抖起来,连剑都持不稳,一双老眼通红:“最后怕是连死后,被人提及姓名,都是唾弃辱骂之言。”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见老者如此激动之身体,悲怆涕零愤然模样。
百里安才知晓,原来自己在仙门正道人们的眼中,竟是如此连看一眼都觉得污秽的存在。
李玄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神情肃然又道:“老夫见你是一个好孩子。”
给了大棒又开始塞糖枣:“酒酒受难,你能拼死相护,老夫并不怀疑你对她的情意与真心。
可你若是真为酒酒好,老夫希望你能够永远离开酒酒,将那件事情烂进肚子里里,莫再来多加纠缠打扰,只要你能够做到这一点,老夫倾尽一切,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老夫知晓,今日一番言语,阁下心中必然不痛快,憎恨老夫翻脸不认人的无情冷酷。”
李玄剧烈咳嗽,眼底一派决然:“纵然你要老夫的命,为了酒酒,老夫今日愿意在你面前就颈而戮!”
自远山间,有寒风吹来,仿佛将一切都冻凝一般。
百里安眉眼低垂,安静地听完老者一番言论,直至他完全不语,他才缓缓开口:“李前辈说完了吗?”
李玄露出微讶的神色,没想到一席话说完,还能听到他有礼的一声‘李前辈’。
看着百里安那张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脸,他心头微松,心道纵然这少年虽说是一名尸魔,但似乎是一个温柔可欺的性子。
纵是他说了这般无情伤人之言,也不见其眼底流露出丝毫不满或者愤怒。
神态平静至极,就仿佛他所说的这一切,他都认可一般。
如此一来,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李玄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神色,点了点头,期待他听话干脆下山去。
百里安眼瞳里倒映出剑阵的轨迹,他平静说道:“既然里李前辈说完了,就麻烦让一让吧,我要见酒酒姑娘。”
山风陡然凝寂。
雪从南方已央的天色里吹来,将树梢枝头的积雪吹打落下。
李玄的脸慢慢崩紧,手掌捂住胸口。
不等老者完全释放杀意,百里安指尖轻敲碧水生玉,琉璃宝伞蓬然撑开,落入掌心之中。
薄透晶莹的伞面上,绘出一道白虎阴山图。
阴风飒飒,如同来自地狱间的阴霜,席卷在山道之间。
一只巨大的白虎,凭空出现,碧蓝的眼睛好似幽冥的鬼火跳跃。
它安静盘于百里安的脚下,体内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令栖于寒山之中的乌鸦振翅而飞,发出不祥的鸣叫之声。
黑鸦如墨,急急惊出山林野外,将大半雪夜都已遮掩。
李玄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面色苍白至极:“英灵白虎?竟是中幽英灵?!你怎会有此等灵物。”
百里安翻身坐于白虎背上,白虎不急不缓地前进,步入剑阵之中。
阴气散溢之下,那千百道凌厉剑气就仿佛雪花遇水一般,消融得干干净净。
骑虎而来的少年,气势并不如何盛气凌人,却逼得李玄连连倒退。
百里安的手掌在白虎脑袋上轻轻一拍,一道意念传递出去,白虎张口喷出一道阴火,将李玄手中所持之剑,卷焚烧成一簇漆黑的烟火。
“李前辈误会了,晚辈心中并无任何不痛快。”百里安平静说完这句话,便驱使着白虎,往后山阁楼方向离去。
山中,仍有晚修弟子在练剑修行。
那群年轻弟子看到夜下骑虎少年,姗然而来,私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李师姐得罪了太玄宗的苏靖姑娘,原本宗门上下,难逃一死,是这少年解救了这场危机。”
“你们说这少年同李师姐是什么关系啊?竟然愿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开罪那个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人。”
“我可是听说了,这少年那日被苏靖姑娘扔入了乱幽谷中,李师姐可是哭得肝肠寸断呐。”
“可是方才宗主脸色阴沉的迎了出去,很显然,是并不同意李师姐和这少年来往过密的啊。”
“你傻啊,方才暮鼓声响,那是山阵被触发导致的,你们看这少年身下坐骑,可是英灵鬼虎,那可是中幽的产物,这少年自然是中幽弟子。要知道,中幽皇朝的人,在正道仙门中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中幽皇朝,虽说并非魔宗邪教,但毕竟是司掌冥土的诡道势力,成日里可都是与厉鬼打交到的,一身鬼气森森,宗主怎会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许给中幽弟子。
你看看这少年,一身血污,面容上沾着的白色东西像是骨灰,还有那残袖湿迹,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尸水气味,也就模样长得好看了些,哪里配的上我们李师姐。”有少年言语吃味。
“可是我怎么听说,李师姐已经与这少年私定了终身。”
夜间习武少年谈至此处,纷纷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随即又有人惊叹道:“那可是乱幽谷啊,这少年怎么出来的。”
一切言论,止于此处。
场间雅雀无声。
第一百七十章:不,小安你听我解释
白虎破开房门外的禁制,很快传出屋内女子小声哭泣的声音。
百里安收了白虎与琉璃宝伞,想了想又取出秋水剑提在手里。
刚一推开木门,一个花瓶就朝他飞来。
百里安错身避开,花瓶碎裂一地。
随之而来的,是李酒酒那哽咽愤怒的哭音。
“我都说了,爹爹你如果不让我下山去找小安,我真的会死给你看的!
我才不管他到底是人还是尸魔,世上待我好的男儿就这一个,我只要小安,呜呜呜……
是尸魔又如何,大不了我将他养起来,关起来。我陪着他哪里也去,我们两个人的事又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瓷枕玉器,各式各样的东西如雨般砸来。
“臭爹爹,你走!我不要听你说那些什么尸魔鬼物脏东西的大道理,我告诉你,小安身子干净得很!香得很!咬起来抱起来,舒服死了!!!
你莫要等我逃了出去,逃出去找到小安后,莫说身子给他一次,我要天天黏着他,给他十次,一百次,一千次!我还要给他生小尸魔,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极度悲伤愤怒下,李酒酒甚至不知羞地说起了胡话。
连珠般的气话噼里啪啦的不过脑子就一连串地溜了出来。
说完又想起她可怜的小安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生死不明。
悲从心起,继而又伏在榻间恨不得将心肝儿都哭出来。
百里安尴尬地站在门口,轻咳一声。
哭声惊然而止,哭泣耸动的肩头剧烈一颤,然后就没动静了。
从百里安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灯光烛火下,少女秀颈间洁白的肌肤飞速地泛起了羞红色泽。
“那……那个……”百里安朝屋内才走近一步。
李酒酒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失措地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
她眼圈红红,蕴满泪水,此刻已经不见了悲伤之意,满满的羞涩与无地自容。
她缩成小小可怜一团,拼了命地往墙角落里挤去。
因为她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死的心都有了。
她红着快要滴出血来的俏脸,咬着舌头,结结巴巴道:“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安,怎怎怎怎怎怎么是你……”
百里安见她蜷缩在地上,衣衫穿得又单薄。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脚步轻慢地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
李酒酒一下子慌了起来,一只素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裙摆,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她生怕此次归来是一场梦境,唯有牢牢抓紧,才能够感受到这唯一的真实。
可是她眼神游离得厉害,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小小小小小小安……我方才说得都都都都都……都是气我爹爹的话,不不不不不……不是真的想缠着你要十十十十十……次,一百次的。
就就就……就算我想要,你你你……你好像也给不了那么多,不不不不不……不能让你为难的,你你你……你别乱来。”
诶?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东西?
脑子进水了吗李酒酒!!!!!
为什么要一激动就将心里话说出来!!!
矜持一点啊!本姑娘我!
百里安本是想着人类的身体都是知暖怕寒的。
离合宫作为修仙门派,山门建立得极高,此刻外界大寒风雪。
她坐在地上必然寒气袭骨,他只是想将她抱上床榻,总比坐在地上好。
没有其他的意思。
哪里想却突然来上这么一句。
虽然不知全貌是何意,但也隐隐听出不是什么好话。
饶是百里安再从容淡定的性子,听了这话也莫名不是滋味。
他被李玄那般言语相伤,内心都能够古井无波,毫无动摇。
怎么听了酒酒姑娘这番软乎乎的话,他竟然有些生气。
一忍再忍终是没能忍住,他拂袖轻挥,将木门掩上。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同酒酒姑娘报个平安的,怕你担心。”
听他声音舒缓,不带半分风月旖旎,李酒酒心中舒了一口气。
她不禁问道:“太玄宗那恶婆娘有为难你吗?小安你伤口还疼不疼。”
百里安怀中的兔子露出一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他抱着她,中间夹着一只兔子,动作轻柔地将她身子放在床榻上,轻声道:“伤口无恙,不疼无事,苏靖也并未为难我,我一切都好,莫要担心。”
李酒酒眼中泪意又涌了出来:“可我那日分明见她一剑穿你胸膛,你留了好多血,我还听她说要将你扔进那乱幽谷里,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有还有,爹爹知道你是尸魔了,他提着剑日日夜夜守在山门口,就是怕你再来寻我,他有没有问难你,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百里安动作轻柔地按住又要开始躁动的李酒酒:“真的无事,看到酒酒姑娘这般,我真心觉得,一切都很好,只是……”
李酒酒听他开始‘只是’,心顿时揪疼起来,忙问道:“只是什么?”
百里安乌黑的眸子墨色沉沉地看着她,轻咳一声道:“只是酒酒姑娘小瞧我,有点不甘心。”
李酒酒脸色唰的一下通红了起来:“咳咳咳……哪里是小瞧你了!我实事求是啊。”
百里安静静地盯着她瞧。
李酒酒顿时心虚地低下头去:“好吧好吧,就算十次好了,那晚你确实厉害,都不止十次好了。”
百里安倒是不记得其中细节,当时意识都是混乱的。
只依稀隐约记得是自己将她压在棺材里,起初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时候她就开始哭。
她哭着哭着就不哭了,然后他便什么也记得了。
只是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她坐在他的身上,那会儿她尚未拾回意识。
嗯咳……酒酒姑娘还在动。
那时他觉不妥,伸手推了推,没推开。
反而换来她又抱又咬,气势有点吓人。
无奈之下,陪着她等她力气消耗完,终于满足,最后就伏在他身上喘息轻哼的睡去。
待她彻底清醒过来,就默默起身缩在棺材一角,轻声啜泣。
虽然百里安一直没有明言,但是得以肯定的是,那夜真正引导者,其实并非是他,而是酒酒姑娘。
因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于风月之事,似乎并未有着那方面的相关知识与经验,就仿佛生前的学习教育,从未沾染过这些一般。
第一百七十一章:认真求学
百里安此刻衣服有些脏,袖子还沾着尸水,所以并未坐在床榻间,怕弄脏她的锦被。
他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蹲在床边上,伸手扯了扯李酒酒的袖子,睁着一双干净无辜的黑眼睛。
“方才酒酒姑娘你说,抱我咬我的时候很舒服,想要一百次,一千次,所以……你是真的想要吗?
我并未精修过这方面的知识,山境中所书籍也未曾有相关记载,酒酒姑娘你教教我,我认真学,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他是一个死认真的性子,方才李酒酒的一番气话,喊得是撕心裂肺,令人动容。
虽说是气话,却又偏偏透着几分真心之意,容不得他不去在意。
看着烛光下眉眼认真且温柔的少年,李酒酒一下子就僵呆住了。
她一向是知晓百里安生得好看,可以说是修行多年以来,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
他天生就长得温文干净,简直就是女儿家心中最好的乖巧良人。
如今,她的乖巧良人以这样的神态,这样的眼神,求学的态度老老实实蹲在她的床榻边上,说着令人怦然心动的言语。
这谁顶得住。
李酒酒忽然捂住鼻子,很快便有鲜红的液体从她指缝里溢出,星星点点的红落在洁白的锦被间,宛若踏雪红梅。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百里安怀中的兔子醒了过来,红幽幽的眼睛转也不转,抱着大胖萝卜,眼神冰冷至极。
“酒酒姑娘,你流血了。”百里安急急伸手想要查看。
李酒酒面露羞恼之色,身子后倾避开他的手掌,气恼自己竟然这般不中用,经不起撩拨。
她捂着唇鼻,闷声闷气道:“小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嗯?”
榻上少女,面如桃花昳丽,眸如春水,像是一朵即将开蕊绽放的花。
轻轻掠来的眼神像一把小勾子,带着些许嗔恼的勾人:“你这是在像女孩子求欢知不知道?”
百里安也陡然察觉到不妥此处,如此言论,与登徒子又有何异。
他身体微僵的站起,小退两步,说道:“酒酒姑娘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谁知衣带微微一紧,却是被榻上女子藏在锦被下的一只小手轻轻拉扯住。
百里安愕然看去,只见李酒酒早已偏开俏首,只余一段早已羞红了的秀颈映在秀发烛光下。
她的声音轻轻颤颤,如舌尖含蕊儿,春意深浓且暧昧:“笨小安,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想逃不成。”
当她转目朝他凝望过来的时候,眸内汪汪水泽,如酿桃花春水。
见他不语,轻声说道:“你是捉鬼去了吗?怎么一身尸气,屏风偏房有清水浴桶,你去洗洗身子,我再来告……告诉你。”
会意过来的百里安同手同脚地走到了内侧雅间浴房,清水盛于窗外延伸一角的空心青竹,有内廓竹节机关,轻轻叩动,便有干净暖泉流出。
这是仙家宗门内场间的一点小手段,以青竹接入地脉温泉,及时不用烧水,也能夜夜享用干净的温泉流水。
不过,整个离合宗上下,也唯有身为宗主之女的李酒酒,方能享用如此待遇。
浴桶盛满热泉,泉水清澈见底,雾气邈邈。
百里安坐着发了一会呆,脑子放空了片刻,然后才将衣衫靴袜褪去。
怀中的阿伏兔也被取了出来,抱着比它身子还要大的胖萝卜站在浴案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
空气中弥散着温泉特有的硫磺味道,窗外雪景覆压青山,阁内温泉淙淙,几多生机,几多暖意。
入了浴桶,温热的泉水包裹全身,却是微微有些刺痛烫人。
对于常人而言,或许这个温度刚刚好,可是对于身为尸魔的百里安而言,却是滚烫灼人的。
浴案上有清洁用的皂荚熏香,百里安本无意用此等物事。
毕竟尸魔不会流汗,除了衣物间沾染了一丝溺童妇的尸体气息,他的身体仍旧很干净,温水浸泡清洗一番足以。
可是一想到方才酒酒姑娘那番言语,那副神色,百里安面颊莫名有些发热。
身体慢慢沉入木桶之中,将微红的脸颊藏进温水里,咕噜噜地吐出一串泡泡。
想了想,还是默默抬起湿漉漉的手臂去取匣子里的皂荚。
沐浴很快结束,百里安不喜这热水温度,将身体和头发一一清洗干净后,双臂撑着浴桶边缘正待起身。
哒哒哒……
安静立在浴案处的阿伏兔毫无征兆地就抱着它的大胖萝卜一路小跑过来。
扑通一声。
在百里安睁大眼睛的注视下,不带丝毫犹豫地跳进了热水之中。
没有半分商量地就沉了下去。
百里安缓缓又坐了回去,看着小兔儿缓缓浮了上来,正着一双水汪汪的红眼睛看着他。
浑身蓬松的毛都湿透了,变成一咎一咎的搭耸在身上,再也没有方才的胖憨可爱的模样。
像是一下子就变秃了似的,本就娇小玲珑的兔儿身,此刻更是缩水了一圈不止。
“嗯?小兔你也是想洗澡吗?”百里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伏兔后腿蹬着水面,一路刨游到百里安的身前,湿乎乎的毛毛一下子贴在他的胸口上。
圆圆的脸颊蹭啊蹭,表示自己身上臭臭,也要洗澡。
面子是什么?
它不要了!
百里安无奈,只好托起它的身体,重新取过皂荚,在它身上细细涂抹搓揉。
不多时,兔儿毛发间就揉出一团团柔软的泡沫。
在百里安替它洗耳朵和屁股后头那坨小尾巴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小兔儿抗拒挣扎了一下,浑身没劲儿似的软在他的身上。
一副喝醉酒的模样,眼瞳都覆上了一层濛濛水意。
只是耐不过百里安的按揉手法实在是过于舒适,捏捏小肚子,揉揉小屁股,就惹得它后腿不住地在他手臂间轻轻蹬挠着。
冲干泡泡以后,百里安想用灵力帮它将毛发蒸干。
谁知小家伙身体忽然一颤,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直接将自己抱着一直不肯撒爪的胖萝卜给扔开,短爪短腿的趴在他胸口间一路往上爬。
百里安双手无措的虚张着,只见小家伙一朝着他的心口方向爬去。
小小的身体窝在那道夺去他性命的剑伤间,眼神有些悲哀……
第一百七十二章:我的兔子要喝水
小兔儿一脸心虚的别开视线,垂着的耳朵动了动。
百里安将它从左瞧,它就往右偏脑袋。
从右边瞧,它就往左边偏脑袋。
两只耳朵一蹦一跳,甩着水珠子,怎么看都觉得它心中有鬼。
百里安索性扳过它的小脑袋,四目相对道:“洗好了就不要胡闹了,若非你只是一只小兔子,我都有些怀疑你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小家伙悬空的四条短腿轻轻一僵。
在百里安审视的目光想,它灵机一动,两条前爪捧起来,假模假样地抹着湿漉漉的眼睛,嘤嘤嘤了起来。
哭的假得要死,全身湿透的毛发贴在肌骨间更显萎靡丑趴趴的。
百里安顿时头都大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灵性的兔子,竟然学起了小姑娘的手段。
一副嘤嘤作态……
可若是寻常姑娘使这种狐媚子手段,百里安断然是不会有半分动摇感触。
只是怎么到了兔子使这一招,用爪子擦擦眼泪,软乎乎的身体再配合地难过轻耸几下,他心都跟着软了起来。
赶紧从浴桶中找到那根大萝卜,放在小兔儿的怀里:“好了好了,小兔不哭了,萝卜给你吃。”
阿伏兔抱着萝卜,肩头一耸一耸,心中却是颇为无语。
哪有哄人用大萝卜哄的……
一尸魔一兔子都洗得香喷喷的出了浴桶。
阿伏兔仰起头看他,目光也愈发无奈幽怨。
檀香烧几段,香炉邈邈,灯火幽幽。
百里安抱着毛发半湿半干的兔子站在屏风帘口,因为衣衫留有尸气意味,他并未再穿。
李酒酒靠在床头,青丝泻下,看着他,小口微张,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灯火下的少年露出来的肌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之色,心口间的剑痕格外醒目,透着淡色的红。
他身量匀称修长,窄长的腰身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曲线,让他苍白的肌肤少了几分孱弱感。
肌肤间挂着未干的水珠子,顺着胸膛滑落,仿佛人间最后一点人间烟火其都被那水珠子顺走了一般。
李酒酒只觉得自己此刻正在观赏一块质朴白皙的璞玉。
苍白地干净,润泽的冰凉,精致的漂亮,往那一站,就跟画似的。
蒙上一层灯光雾气的那双黑色眼睛里的轻挥也随之变得极为清淡,仿佛难容这人间红尘的失真感。
让人忍不住想要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入这片人间俗世里,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的触碰他。
心中这般想着,李酒酒主动下榻,已经不知矜持为何物地将他拉上榻间。
百里安将怀中兔儿放在地上,对他招了招手,轻声道:“小兔,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小兔子心中默默表示它现在只想把床上那个女人一口咬死!
银月高悬,灯火摇曳。
帷幔白纱自银钩松放泻下,只能够隐隐约约地见到灯火倒影下的两道相对而坐的影子。
李酒酒摸出一块早就备好的毛巾,覆在他头上,轻轻擦拭着湿发。
百里安身上裹着素色的锦被,温顺得像一只大猫,低着脑袋,任由她施为。
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变得闷闷的,李酒酒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擦拭头发时,指尖不甚触碰到他的面颊,指尖下的肌肤是冰冷苍凉的,却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句没有温度的尸体。
因为眼前少年的眼神,无疑是鲜活的,明朗的。
李酒酒很喜欢他的眼睛,生得这般干净,像雪砚上的新墨。
只是那眼睛过分清明干净,不染任何尘埃欲事。
以至于与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双颊红晕的模样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李酒酒忽然有些不甘心。
为何今夜反而不能自已的那个人是她。
这不公平。
她想撕开他的从容,想看他一边脸红,一边放肆。
这般想着,手中擦拭的毛巾从她掌心滑落,手掌抚上他的胸膛,轻轻一推,就将少年推倒在了软塌之上。
她俯身在他耳朵上轻轻落了一吻,
百里安目光有些失神,轻抿唇角间的温度。
温软的唇,冷红的耳朵。
一热,一冷,那是跨越生死的两个极端。
百里安目光不自在地偏移开来,神态竟是与方才的兔子有着三分神似。
他慢慢往上蹭了蹭,眼神迷迷糊糊的,口中忽然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我有点渴,我要去打水喝。”
李酒酒一怔,半张开准备去咬他耳朵的小口,咬了一空。
百里安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纵然那夜在棺材里,被迷香药翻了以后,当真是一鳞半爪的过程记忆都无了。
他忽然发现,学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似乎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难上许多。
肚子是饱的,喉咙却莫名有些发干。
不学了不学了。
他要出门找水喝去。
李酒酒衣服都脱了,哪里容得他就这样跑掉,这不是显得她很没有魅力吗。
轻轻磨牙,她忽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腕,倾压身体,将柔软的身子压在他的胸膛上,目光潋滟着水华之色:“小骗子,尸魔是不喝水的。”
两副身体紧紧相挨,李酒酒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俏脸蓦然一红。
百里安身体僵得更厉害了,语无伦次道:“喝水,我是尸魔不喝水,兔子,我的兔子要喝水,它的毛还没有吹干。”
李酒酒一脸怪异:“都这种时候了,还管兔子做什么?”
‘不用管’的兔子身影幽幽地立在床帘外围。
半干半湿的毛发还贴在皮肉间,灯光将兔子孤单的身影斜斜拉长。
抱着萝卜,形单影只的落寞样子看着真是凄凉又颓然。
李酒酒忽然一笑,道:“小安你该不会是怂了吧,方才还同我说不甘心呢,眼下这番,你也着实无甚好不甘的了。”
百里安一下子不动了,老老实实地松躺下来,像是一只猫儿忽然被捋顺了毛一般,墨黑的眉慢慢拧了起来。
他局促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微微颔首道:“我忽然不渴了。”
李酒酒噗嗤笑出声来,然而下一刻,笑声一下僵在了脸上。
“诶?不是……小安你别拽我腰……”
百里安用喘息声代替了回答。
李酒酒发出不甘心的声音:“说好我来的呢……”
……
……
屋内灯火摇曳地似乎猛烈了几分。
床榻间的两人都并未察觉,孤单站在房屋一角的小兔子脚下,那道被斜斜拉长的影子,在李酒酒这番暧昧轻佻的言语间,陡然失控起来。
小小的影子就像是一个难以拘束的灵魂,漆黑的暗影如魔般在地上无声狂舞。
正因为无声,所以才可怕。
兔子抱着萝卜,幽幽的眼瞳不知何时褪成了漆黑之色,冷的吓人。
烛光倒影,人影依叠贴合的身体。
心中仿佛有一块重要的东西被狠狠挖空,就仿佛最心爱的一个东西被其她人一口贪婪的吞下。
兔子脚下的影子散发出如麻的腾腾杀意,一道纤细漆黑的人影将兔影吞噬,那窈窕单薄的身影,双眸处,却是幽幽地散发出猩狂如魔的光。
百里安双手扶着李酒酒的腰,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动,抬手撩开床帘,朝外看去。
他捡来的那只小兔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小小的兔儿影子在灯火下柔和摇曳。
爪子抱着那个大萝卜,目光无辜且单纯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一副天真无邪压根不知他在做什么事的可爱模样。
第一百七十三章:万能的小兔子
百里安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而骑在他身上的少女显然已经进入状态,声音轻喃,咬着他的耳朵。
她动作不敢太大,俏容绯红迷乱,音线断续地含着他的名字。
听着这如猫儿般的声音,百里安忍不住捏了捏痒痒的耳垂,目光却仍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只小兔子,眼神有些狐疑。
小兔子幽幽的眼眸泛起一道晃然即逝的红芒,让人难以捕捉。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打量的目光,它咕唧一声,脑袋又换了一个方向歪去。
三瓣嘴动动,然后张开小嘴,咔嚓一声脆响,将爪子抱着的大萝卜啃了一口,腮帮子鼓起,可爱的嚼着。
诚然一副我在吃萝卜的老实乖巧模样。
百里安朝它眨眨眼。
忽然门外有气急败坏的脚步声传来。
“这该死的小畜生!仗着有英灵鬼虎,竟然真敢来找我家酒酒,入了我闺女的闺房竟然还死赖着不走!
他是想干什么?!他是想干什么?!小畜生!真是一个无耻的小畜生!这夜半三更的,待在女子房中,简直不成体统!”
忽如其来的父亲怒骂吓得李酒酒一个激灵,身子一软,倒在百里安的怀中,目光委屈惊吓有可怜。
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臭老头真是碍事。
问小安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干你闺女我啊!
不满归不满,只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若是让气急败坏的爹爹闯进来,那她真的是可以直接悬梁自尽了。
她软弱娇无力地轻轻哼了两声:“小安,快扶我一把,爹爹他来了。”
百里安却将她撑起的手掌握在手心里,低眉凝视着她,认真问道:“酒酒姑娘今日尽兴了吗?你方才……方才那般,是不是算给你了一次。”
李酒酒有些怔楞。
都这个时候了,还一副求学若渴的模样是闹哪样?
而且这问题问得,着实可笑了些,看他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
心中却是又在暗自窃喜偷笑,他心思纯白如纸,岂不是意味着他的第一次也给了自己?
想必生前她的小安家教甚是清严,从未让他接触过风花雪月之事。
仔细想一想,这男女之事最后竟然让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子来教他也着实让人羞耻无奈。
“哪……哪有你这样算的,不……不是啦。”她羞赧嗫喏,贴近他的耳朵,小小声。
百里安恍然。
小兔子耳朵动动,心道是这样的吗?
门外脚步声,以及门下弟子长剑虺虺声越来越近。
李酒酒羞极了,这要是让旁人见了还得了:“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先起去穿衣服。”
她颤手颤脚的就要起身分开,身子一晃,脚发软,又重新跌坐了下来。
好事多磨,天公不作美啊。
她一副哭出来的表情揪着百里安的一咎发丝,轻轻咬牙道:“我……我太不争气了,都怪你,我还想嗯哼嗯哼怎么办?”
百里安苍白的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润红,漂亮的眸子里倒还是认真冷静的。
他扶着她的双肩,点头道:“莫怕,接下来交给我来想办法。”
百里安本想着召出白虎去守门,可转念一想,李玄见过英灵白虎的神威,也曾被吓住过。
可如今却还是寻来,显然是对女儿的担心高过于对白虎的恐惧。
此刻召唤出来,免不了要见血。
目光轻动之下,百里安看到了桌角边上啃萝卜的小兔儿。
他朝阿伏兔眨了眨眼,道:“小兔,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兔儿爪子一松,手中萝卜慢慢掉在了地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百里安正待要说话,兔子抬起爪子,一副将他打断不愿再听的落寞模样,安静地点点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
拖起地上的大萝卜,兔子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背影落寞,仿佛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沉重到了极点。
房门咯吱打开,又咯吱合上。
屋内,便只剩两人。
“那么小的一只兔子,能……能行吗?”李酒酒如何看不出百里安的意图,只是对于那小身板,她深感怀疑。
百里安鼻音深浓声音起了一层潮湿之意:“嗯,没事的。
……
……
李玄气势汹汹,携领诸多离合宗的女弟子一副舍我其谁的悲壮模样,刚一步入闺阁外的长廊走道间,似是听到什么动静,脚步便僵住了。
一张苍白的老脸顿时张如猪肝色。
身后一众女子也纷纷羞得面容耳赤。
李玄仰天长啸,容颜仿佛苍老了十几岁,脚步再也挪不动了,便随便指了一名女弟子,磨牙吮血道:“你!进去将那小畜生给我拖出来!”
那名女弟子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听了这番动静哪里还敢胡乱闯,红着一张脸连连摆头,一脸为难:“宗主……这……这大半夜的不合适吧。”
听这被欺负得哭都哭转不过气儿来的模样,女弟子腿脚就一阵发软,心中想着,若是那少年发起狠来,连她一起拖上床去给办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那少年生得好看,想必是人俊力猛,修为还不弱,且还是大小姐的男人,若是真发生点什么,仔细算算,似乎……不亏。
咳咳咳……混账,怎能有如此下流的想法!
这名女弟子一挺胸膛,义正言辞道:“宗主,请务必让弟子为您分忧!”
咔嚓一声轻响。
声音清脆,如玉瓷碎裂,极是好听。
可是长廊闺阁门外,无玉无瓷,有的只是一只抱着萝卜的兔子。
那名女弟子背脊寒凉,如寒针侵入骨髓,无端的毛骨悚然,心头升起森寒凉意。
冬雪无声,人亦无声。
李玄及数名女弟子似是感知到了某种极短恐怖可怕的存在,皆下意识的禁声,屏住呼吸。
方才义正言辞的女弟子只觉来自背后有一道令人心悸的视线,正幽幽地窥视着自己。
后颈被那视线深深刺痛,她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
看着朱栏门外的那道娇小身影。
兔子双爪抱着萝卜,腮帮子鼓鼓嚼动,胖大的萝卜上还有两个小小的牙印,分明是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可目光透着一股子清冷幽淡的意味,凉凉冷冷地立在那里,宛若抱剑的孤寂者。
原以为身后是怎样的可怕凶魔,毕竟那少年可是连中幽英灵白虎都能够收为坐骑的人。
不曾想,竟然是这么一只娇小玲珑的可爱小兔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师姐好坏
女子天性就喜欢这种娇小可爱又人畜无害的小东西。
一念及这兔子是那少年所养,还被拿来做这守门之用,她就有些想笑,全然将方才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
心道这豆丁点个儿头,又能守住个什么东西?
它主人的想法也当真是可爱天真。
女弟子娇笑出声,蹲下身子想要将这只兔子抱入怀中:“好可爱的兔子呀,这么冷的天在此守门真是可怜,来,姐姐抱你。”
说这话时,女子全然未见自己身后老人面容已经扭曲到了一种惊骇欲绝的地步。
女子修行尚且低微,不过开元之境。
可李玄毕竟是开宗立派的前辈长者,纵然已经到了暮鼓龙钟之年,却不难发现那兔子脚下的黑影藏魔。
影中鲜血赤瞳正散发着噬人的猩光。
如此滔天肆虐的妖力,如此饱含鲜血杀戮的气息!
此时此刻,老人心中只剩下令人绝望的三个字:阿伏兔!
他简直就要崩溃了!
如此上古凶魔之物,怎会出现在他小小的离合宗内!
他们全宗上下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不够这这只小家伙一口吞的吧。
更令他肝胆欲裂的是,他名下那女弟子竟敢还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抱那害星,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玄有意出声阻止,可是他是场间修为最高的人,那股无形的威压他比任何人都要感受得真切。
恐惧!
巨大的恐惧宛若鬼影阴霾覆在心头,让他浑身僵硬。
血液冻结,只能睁大一双战栗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驾于十万大妖之上的凶魔阿伏兔,露出了爪牙。
会死!会被消灭!
那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尸魔少年,放出兔子,必然是想将他们离合宗上下所有人尽数灭杀。
这是报复!
这是对于他忘恩负义的报复!
屋内的声音,落入老人耳畔,仿佛成为了天底下最讥讽人心的恶毒诅咒,讥讽嘲弄着他的无知与无力。
这少年尸魔破开剑阵,脚步匆匆,一刻也不缓停来寻吾儿酒酒,竟是抱着如此歹毒的心思来羞辱离合宗。
驱兔吃掉他们所有人还不够,竟然还要这般凌辱他的酒酒。
酒酒……我的酒酒……太可怜了。
老人本该这么想的,必死无疑的绝望如黑暗潮水将他尽数吞没。
他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位女弟子被生食的悲惨模样。
而那位女弟子的手掌自是也未能够成功触及阿伏兔的娇躯。
粗胖的萝卜斜斜点地,掠起轻风寥寥。
一抹幽幽剑火,焚于夜下。
阁外落雪被映得明亮含霜。
阿伏兔爪下萝卜在自己与那女子之间冷冷地划下一道剑火燎燎,落入地面,久经不散。
渺小的剑火却蕴藏着难以明喻的力量。
女子的面色瞬间惨白,如见惊人可怕的事物,竟是骇得面容失色,仓惶狼狈的收手倒退,一屁股吓跌在地。
兔子分明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兔子。
萝卜分明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大萝卜。
可是,仙人执剑,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道剑火如线,横贯于众人身前。
剑火后方的兔儿重新捧起那根毫不起眼的萝卜,咔嚓又啃了一口。
红幽幽的眼睛锐利如杀,仿佛在说:
凡是敢跨过此道火线者,必杀之!
李玄也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那只啃萝卜的兔子。
他还从未见过,阿伏兔这种追寻本能的凶魔,竟然还能够发挥出如此精湛奥妙的剑法。
更可怕的是,那兔子爪子里头,还只是一根萝卜!
不过……
李玄冷汗沁沁地看着阿伏兔。
虽说这兔子敌意极深,但似乎并未有着要将他们一干人杀死的意思。
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他们靠近那间屋子。
李玄冲破了对英灵白虎的恐惧,重拾的勇气,此刻在这只小小兔子面前再度支离破碎。
而屋内的嘤嘤嘤声音也愈发激昂。
女弟子们被那兔子骇得苍白的面颊瞬间变得绯红起来。
李玄整个人如同褪色一般,颓然垂苍,在雪夜之中渐行渐远。
余下几名女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皆是无奈与佩服。
她们小声交流着。
“这下如何是好?宗主眼神好像死掉了。”
“我们要退下吗?这动静听得人腿都软了。”
“宗主并未下令,我们擅自退下不好吧?”
“那……就在这守着?”
“还能怎么办,守着呗,话说酒酒师妹,好大胆啊。”
“本……本事真大,听说那位是中幽弟子吧。”
“中幽弟子?唔……虽说中幽弟子名声在外不佳,可怎么说也是底蕴堪比天下三宗的势力之一,这少年既然能够收服英灵白虎,显然在中幽皇朝地位极是不低,像咱们这样的三流仙门杂派,能与中幽弟子搭上关系,纵使名声不佳又如何,反正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师姐言之有理。”
几名女子脸红耳赤的低声在长廊间小声交谈,逐渐的,天方吐白,已见微光。
“这……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师姐……我觉得我这几个晚上都要不得好眠了。”
“兔子的萝卜都啃完了,里头怎么还没安静下来。”
日上竿头,冬雪已停。
屋内传来沐浴之声。
片刻,屋门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
琉璃伞面微扬,阳光倾洒的伞面下是一张秀气的脸。
屋内还散着温热的白雾,淡淡的硫磺温泉清香弥散在衣袖间。
推门而出的少年见到长廊外竟是亭亭立着数名陌生女子,不由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门外竟然还藏有这么多人。
而这几名女子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百里安此刻下巴上还残留着齿痕,眼角袭红未散,显出几分无辜的狼狈。
一双黑眼睛就像是被水浸透似的微湿含露,张望过来的目光就这样直直的撞进这几名女子的心中。
要命。
几人心中同时低骂一声。
“咳……咳咳。”一名年纪较长的离合宗师姐清咳一声,朝百里安行了一礼,道:“昨夜公子睡得可还安眠。”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客套的寒暄,可是话一出口,女子身后几名师妹纷纷朝她投来古怪的目光。
她们觉得师姐好坏,这是在调戏他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少年的獠牙
女子在内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心知说错话,正要补救。
对面撑伞少年却是一脸认真地回了她一礼,全然没有被当场抓包的尴尬,神态十分自然:“多谢姑娘关心,昨夜并未入眠。”
好老实,好直白的回答。
可她们哪里知晓,百里安的意思却是字面意思,尸魔本就无需睡眠。
那名离合宗的师姐面色微红,实在不知如何接话。
嘴唇嗫喏了办响,才慢吞吞问道:“公子,那个……酒酒师妹她……”
百里安蹲下身子,伞面倾斜遮住微红的耳垂,将小兔儿抱起,道:“酒酒睡着了。”
“公子……我觉得这件事您应当和我们宗主好好商议一下才是。”
百里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
……
独峰断崖,大江涛涛。
山间的狂风撕扯着百里安的衣摆与黑发,他看着崖上老人,停下了脚步。
李玄深吸一口气,鬓间白发如银丝乱舞,眼神包含着深浓的怒气,磨牙泣血般:“小子,你怎敢!!!”
百里安朝着老人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敢不敢,只有愿不愿。”
“竖子狂妄!”
“李前辈,我今日来不是同你论道理的,因为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
百里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会下山的。”
老人一怔,全然没有想到竟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但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怒火焚烧,烧得他面色赤红,如战鬼。
你若是一开始就决意下山离开酒酒,为何又要上山来招惹她?
“这是酒酒姑娘的意思。”淡淡一言,冲垮了老人的怒意。
“酒酒……的意思?”
百里安道:“酒酒让我离开,我便离开好了。”
老人全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解决,他还以为这少年尸魔会胡搅蛮缠,不将他离合宗上上下下累成魔誓不罢休。
却没想到因为酒酒一言,他竟然会如此听话。
“你当真愿意就此放弃酒酒?”老人问道。
百里安抬首看他:“前辈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我下山离开与放弃酒酒这似乎是两回事。”
“你!”
不等老人再次发怒,百里安压低眉眼,连鞘的秋水剑横于胸前。
“前辈以为尸魔之身,不该与仙门同归,一人一魔,终是殊途。若为外人知晓,无疑是授人以柄,针锋以对。”
李玄眼底怒气沉沉:“你既然知晓其中要害,为何又要毁我酒酒!”
百里安垂下眼帘:“酒酒说我很好。”
李玄神色一滞,心中大恨:“酒酒未经情事,心思单纯,不过是为你相貌皮囊一时所骗,哪里知晓其中致命毒害!
你若当真为她好,理应远离她才是,酒酒修行天赋绝佳,有着光明的仙途大道,何以能够叫她毁在你这么一只尸魔手中!”
“远离?”百里安抿了抿唇,道:“那前辈不妨说说,若我远离酒酒,您日后又当如何?”
他平静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冰冷的讥讽之意:“仙门世家,寻求大道,为了她好,便应该自觉远离,再由前辈配以道侣良人共寻仙路?”
李玄面色愈发沉着难看,虽说少年言语过于直白,但却为事实。
正因为是事实,所以面上才难堪。
百里安眼帘逐渐低垂:“未经允许,司尘自不会擅自主张言说酒酒是我的女人这种狂言!只是前辈若是将酒酒许于他人,我或许真的会让离合宗消失在这个世上。”
李玄睁大布满血色的眼睛:“你当真是狂妄至极,难道就不怕老夫我请达上宗门派,广发百门除魔帖,灭了你这妖邪!”
百里安言语还是不温不淡:“前辈可以试一试。”
他性子温和,但不代表着他没有少年人的锋芒与戾气。
他性子不贪,但不意味着他没有想要的东西。
一旦落入他手里头的东西,他不会过于禁锢牢牢囚死。
他会给予她自由任其翱翔。
但不会窝囊得眼睁睁看她落入别人的手中。
那种爱她就要放手成全她的壮举行为,就留给话本里的正道英雄去执行好了。
反正对于老人而言,他是妖邪,他不介意妖邪到底。
更何况,这才哪到哪。
在棺材里躺了两百年,就不许他闹闹小脾气了?
一番对话,不欢而散。
……
……
天晴雪更寒,天地之间,阳光虽明,却也蒸得雾霭重重,山林冷清。
山中古道小亭寒,云长帘幕深低垂。
那几只比雪色还要洁白神圣的独角兽在溪涧低头饮水。
漆色古旧剥落的古亭间,少女披着一身雪衣羽氅,独坐寒亭,煮雪煎茶。
郎月清风,浓雾晴雪,恰逢天云开裂。
一束天光落在韶颜清稚的少女肩头,将那素色羽氅渡上了一层极致奢华美丽的韵味。
少女拥有着极为好看的覆舟唇,轻抿之间,若是不施以笑意,便会生出一种冷淡疏离的气质。
独角兽的脖间轻铃摇曳伶仃,它们纷纷抬起头来,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少女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细长的眼尾轻挑之间,便展出了那双泼墨深浓的眼瞳。
看着寒亭以外的撑伞少年,她端起白玉茶盏。
被山风袭得冷淡的唇被茶雾蒸暖,散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哟?这不是离合宗的小姑爷吗,落在了苏靖手里头都未死,真是大难不死可有艳福啊。”
说话间,方歌渔朝百里安方向轻推一盏,玉白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扬眉道:“进来坐,撑着一把伞不累吗?”
指边白玉盏,盛着石榴红的新鲜液体,冷风袭来,卷起淡淡的甜香。
百里安目光有些意外地落在少女细瘦的皓腕间,正缠着白纱布。
雪白纱布之下并未渗出半分红意,想来已经上了珍贵药膏,有着止血的奇效。
他收伞入亭,端起那杯盏,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并未犹豫推辞。
鲜血已经流放,若是此刻再矫情推辞,反而有些浪费时间。
方歌渔的鲜血十分意外的甘醇甜美,出乎意料的是,比十三剑锦生的血还要甘醇。
体内的尸珠被新鲜的血液一润,运转的速度明显流畅了几分。
第一百七十六章:带糖的血
百里安只觉得体内有些丝丝血气充盈萦绕,昨夜消耗的精神瞬间被补足。
这怕是要饮下五盏锦生的鲜血方可达到这样的效果。
方歌渔的鲜血,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百里安舔了舔嘴唇,看着她诚恳道:“谢谢。”
方歌渔将杯中上好的冷雾茶轻抿一口,只微微沾湿唇瓣。
她轻哼一声,道:“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担心你,我是心疼是我家小苑儿,你空着一副肚子回山境,最后还不是要喝小苑儿的血来续命。
哼,分明就是一个依靠吸食他人鲜血而活臭虫子,亏你还好意思坐那山主之位,若是要点脸皮的话,还不趁早交出山印献给本小姐,将本小姐哄开心了,养养你这只小尸魔也不是不可以。”
她的语气近乎施舍,嘴角含着轻蔑的笑意。
轻瞥他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比李玄看到尸魔时流露出来的恶意还要明显深沉。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
“哼,我是知晓李玄那糟老头子在你被抓走的当夜就匆匆布阵,想来你昨夜上山时那老头子也没少放狠话欺负你。
可你毕竟还是我山境中人,本小姐养的一只小猫小狗,旁人见了都得好生好气儿的供着,更别说你这么一个大块头。”
少女眼眸寒芒凛冽:“我方歌渔要护的人,可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溪涧里的独角兽们又纷纷重新低下了头去,安静饮泉。
百里安口中还弥散着少女甘醇的鲜血香味。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目光明灭了一下,道:“方姑娘,这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吗?”
“哈?”方歌渔那张精致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顿时板起。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死鱼似的看着百里安,翻了翻眼皮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百里安手中捧着空杯,杯盏边缘还曳着几颗莹莹血珠。
他一脸老实地将舔了舔杯缘,道:“方姑娘知道我是尸魔,却不同于李玄那般持有偏见,还喂血予我,李玄知晓我是尸魔之身,多同我说会儿话都觉得是大忌,可是你却在这里等我……”
虽然舔杯子的动作很不雅,可他仍自深深垂着头,将杯盏中的鲜红舔舐干净。
他与林苑,林归垣还有锦生他们,曾经历过生死与患难。
林苑与锦生能够毫无保留的将鲜血给予他,那是出自同伴间的信任。
而温姐姐,是他挚友,有着不为他知晓的过往与曾经,他忆不起来有关于她的记忆。
可她待他极好,好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捡着拾着的不属于他的情感与记忆,拽着那一点点阳光温暖,受着她的好。
因为,他不知道,作为尸魔重生,遗失过往一切的他,是否还是当初的他。
这具躯壳之下的灵魂,可还是当年那个鲜活的灵魂。
他是百里安,也是司尘。
可是他没有人类时期的一分记忆。
在与温含薇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才能够让她觉得自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如今,由方歌渔那只手随意推来的一盏鲜血,却是毫无芥蒂的一场赠予。
不带任何利益交换,不带任何特殊关怀。
无所求,无所需。
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不暖不凉不刻意,却是打破了世俗的偏见。
这个世界,原来不仅仅只是非黑即白。
琉璃杯盏贴在他的唇上,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小小欢愉的浅笑,低喃道:“你真好。”
笑容还染着一丝残红,却是不会叫人觉得血腥。
他就像是饿了很久,终于讨到一口属于自己的糖,就连心满意足都显得诚惶诚恐,笨拙又珍惜。
山间微湿的风似乎乱了一瞬,卷起寒亭内两人的衣衫与长发。
少女秀发间利落而高贵的鎏银坠饰被风曳舞间,发出泠泠清越动听之声。
单手支颐的脑袋偏开,她轻哼一声,满眼不耐地似是去寻她的独角兽。
她不满咕哝一声:“什么嘛?一盏血而已,新山境之主原来也就这点出息了。”
雪白莹玉般的耳垂起了丝丝红润,色泽极浅,被天光一映,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许是那天光过于透亮,平日里并未察觉,原来她小巧精致的耳垂间还生着一颗朱砂小痣,如针尖点错玉瓷。
小小一粒,此刻红得竟是有些灼人耀眼。
搭放在老石桌面上的手指急躁地敲了敲。
她似是不满发言,又似自言自语:“一副白狐狸的纯良样子,分明就不是个好东西,昨夜将酒酒欺负得那般惨,如今这副单纯无辜的样子又是闹哪样。”
“啊?”百里安抬首轻咳,鼻尖微红:“方姑娘你……”
方歌渔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我昨夜便归山了,想着去寻酒酒,可哪曾想你们二人这么快就腻歪滚到了一张床上。
臭小子,你本事倒是不小啊,当着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合宗那老头的掌上明珠说勾搭就勾搭,还勾搭得这般彻底。
哼,有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只白兔子,实际上就是一头小饿狼。”
这种时候,百里安总不能解释其实是酒酒姑娘将他拖上床的吧。
无奈,只好披上这小饿狼的帽子,他苦笑道:“昨夜才归山?我还以为方姑娘你一直都在离合宗里,何以昨夜又归山?”
他目光忽然一动,视线落在横放于她腿间的那把剑上。
剑身窄细修长,不论是剑柄还是剑鞘,似乎都非普通秘银铜铁锻造而成。
天光映剑,时而会流溢出非凡的光丝纹路,如同流火一般。
如此一看倒像是某种域外星辰的神秘碎片以天穹劫火自然劈炼而成的一把剑。
纵然剑身华美非凡,却也不失浑然天成之意。
如果非要说,此剑有着人为锻造痕迹的话,那便是剑柄处镶嵌着的那枚幽蓝宝石。
一看便窥出几分大家之风,有着画龙点睛之意。
剑上那颗宝石,此刻色泽却是微微有些黯淡。
表层有着一道明显的刻痕,正有星辉般的点点光芒从中溢散而出,显然正在流失着不少的灵力。
更奇怪的是,那可宝石正散溢着精纯的灵力,剑却未因宝石的损坏而受到丝毫影响。
甚至于剑鞘中的锋然威力,更甚三分。
第一百七十七章:生者寄也,死者归也
方歌渔轻哼一声,道:“山中这些修仙门派过于无聊,整日除了打坐参道便是练剑修行,我待着无聊,便下山闲逛逛,难不成这你也要管?”
百里安看了一眼剑上宝石的刻痕,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蹙了蹙眉,声音也随之沉了几分:“你去乱幽谷了?”
宝石上的刻痕分明就是乱幽谷的煞气所坏。
一语道破她的谎言。
方歌渔背脊僵直了一下,道:“乱幽谷?那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
手指扣弄着那颗宝石,她的眼神有些不高兴地躲闪了一下,看着竟是有几分恼怒的意味。
显然是因为自己气势汹汹地跑去救人,结果连最外围的结界都破不开而伤了面子。
恼怒之下,耳垂的那颗小痣也愈发殷红了。
百里安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傲气十足的大小姐竟然真的会跑到乱幽谷中去寻她。
亲眼见证过乱幽谷可怕危险的他,此刻真是起了心有余悸之意。
初生牛犊不怕虎。
乱幽谷这样的死杀之地,就连温姐姐这样的太玄九经都难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就方歌渔这点修为,进去真是一个死。
好在她修为尚浅,就连谷外之围的结界都难以破开,虽说损了剑,却也避免了一场可怕危机。
念及此处,百里安不由又有些奇怪,破开乱幽谷的结界十分困难。
为何太玄宗的苏靖要如此大费周章将他扔在那片绝域之中。
若是想要杀他,不是一剑了结了他,或者直接扔在太阳底下爆晒来得更简单吗?
心中虽是诸多疑惑,却也无从求解。
“那……”
“那什么那,你问题可真多,话说回来,你与酒酒之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方歌渔拾起腿上的剑,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
百里安一怔,旋即目光朝远山方向投望去。
他道:“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李玄的担心不无道理,太玄宗苏靖已经知晓我是尸魔,虽然她并不知我已从乱幽谷内平安出来,离合宗终究不是我能留的地方。”
方歌渔撇了撇嘴,道:“怎么她不愿同你一起离开吗?昨夜我听她叫得挺有韵味儿的。”
百里安嘴角抽抽,直接忽视她后面一句话,温声道:“这里才是她的家啊。”
虽说李玄容不得他,言语伤人,敌意极重,但这也证明了他对女儿的重视与疼爱。
这里是酒酒姑娘长大的地方,是生她养她的故乡。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身为离合宗宗主之女,她肩负着离合宗的责任与使命。
她虽是年轻甚至有些天真,但也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昏了头脑抛弃自己的家族与故乡的女子。
她清楚知晓自己是为何而生,也清楚知晓自己修行的责任。
她说他很好,可以将他视为生命中重要之人,甚至可以不去在意他的身份。
可是她的生命之中,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啊。
百里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笑了笑:“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至少因为这件事,让我有了新的目标。”
方歌渔若有所思,然后挑起秀眉:“所以你想如何?”
百里安放下手掌,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想找回自己身而为人时的记忆,我想做百里安。”
如今并不是毫无线索,他与温姐姐相识,会太玄功法,而太玄宗宗主也认识他。
并且他还能够收服英灵白虎,这便意味着,他生前的身份,必然是与中幽、太玄有着密切的联系。
苏靖在太玄,自是不好触他霉头,如今想要追寻自己的身份。
中幽皇朝,值得他去走上一遭。
况且中幽之地,鬼修泛滥,包容性也强,身为尸魔的他,能够更好的混迹于黑暗之中。
方歌渔一脸佩服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古怪。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是这个世间的绝对法则。即使是道破生死,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尸王将臣,能够召唤死者的方式也不过是将逝去之人同化为尸魔。”
她忽然抬起手臂,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百里安的心口间。
“尸魔者,不生不死不成灵,虽有前世部分记忆,可断无在世为人的说法,这一点,是将臣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
方歌渔道:“停止你天真的想法,在这世间,确实有不少存活于黑夜之下的尸魔心存不灭执念,试图找寻生前最重要的记忆,找回全部自我,但这无疑是触怒阴阳生死法则的大不敬行为。”
天上有仙尊祝斩,幽冥府司有阎君。
六界四海有法则,万物有秩序。
而尸魔这种跳出生死乾坤所掌的存在,本就是人间禁忌。
就连创造禁忌的尸王将臣都被封印永眠。
至于那些飞蛾扑火试图寻求过往光明的尸魔。
则会被尸魔一族视为叛者,由创始长者夺去姓名,将之放逐。
方歌渔认为,百里安生存于人间黑夜之下,已是极为不易。
若是再持有这种自掘坟墓的想法,最后就连黑夜这一方也难容下他,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对于方歌渔的警告,百里安眼神没有一丝动摇与变化。
他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手掌贴在自己心口间:“这里,曾经跳动过一下,我感受到了。”
方歌渔皱起眉头:“就因为这种理由……”
“嗯,就因为这种理由。”百里安重重点头,眼神极为认真。
方歌渔抬首静看他片刻,抽回手掌:“真是败给你了,自己找死没人能够拦得住你,这样也好,你早些死了,也好将那山印早些让出来。”
百里安皱眉:“我若死了,这山印应当给林归垣。”
方歌渔用力敲桌子:“凭什么!”
百里安不肯回答,脑袋偏向一边。
天光渐暗,暮色里映着一轮残日如血,人间覆雪,冬风里夹着湿寒的水雾。
二人告别离合宗,返回空沧山境。
不过这一次,百里安却死活不肯再坐方歌渔的金鸾白玉车,宁可自己御剑,受那凛冽寒风的吹刮,也不愿安逸与美人同乘一车。
独角兽是海外仙山之上的不出世的仙兽,载车速度极快。
当百里安御剑返回空沧山已经是清晨时分。
而方歌渔却是早早地睡了一个饱瞌睡,正睡眼惺忪地在湖边以柳条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