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历史的闭环
“金狄乱华,六七年间,山东、京西、淮南等路,荆榛千里,斗米至数十千,且不可得……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全躯暴以为腊。登州范温率忠义之人,绍兴癸丑岁泛海到钱塘,有持至行在犹食者。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藆
离开曹仪府衙的叶安一边在平凉城漫步,一边把记忆深处的污秽翻了出来,说完后便瞧见秦慕慕两眼通红,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宅大院脸上满是醒悟的表情:“我知道你为何要离开东京城了,我们的孩子不能生活在那个时代,我们的后辈不能再经历曾经的苦难。”
叶安回过头来,眼神中满是精光:“所以我的理想并不伟大,也不高洁,甚至不能算是理想主义,而是想要让我中华活出一个人的模样来,而不是变成动物,变成禽兽,变成畜生!”
历史就不能去细读,一旦仔细窥探它的真面目许多污秽便会翻涌而出,叶安所说不过是它污秽的一角,更多的东西能让读的人不忍直视。
但历史中也藏有辉煌和人性的闪光,叶安宁愿把这些东西留在史书中,留给后人去品读,想要达到这种目的,就必须创造历史,把控历史。
这或许对旁人来说几不可能,但对于叶安和秦慕慕来说,这并非难以实现,只是两人面前困难重重罢了,不过甘凉的改变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历史上的甘凉在汉家王朝的手上几次易主,早已失去了五凉京华的所在,不过叶安已经将其恢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仪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从小便生活在依靠皇权而获得权势的官宦之家,就和东京城中的权贵们一样,都想着如何依附皇权获得财富和权利。藆
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一开始秦慕慕还好,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渐渐的连她也发现这些看似待人友善,亲厚近邻的人家才是大宋的蛀虫。
但恰好也是这些人掌握了大宋的权势,寻常百姓极少有机会进入大宋的统治阶级,即便是进入了,也很快会被他们所同化,就算同化不了,也会如同范仲淹一样被人家强势包围。
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大宋的官家们不断的提拔寒门子弟来平衡朝廷中的官员结构,而另一边又在不断的纵容这些人敛财,新提拔起来的寒门子弟很快就会变成统治阶级,他们的家族也会跟着壮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如此,继而这些寒门变成了和之前豪门一样,皇帝又不得已开始继续循环的开始。
老赵家的皇帝相比别的朝代实在没有什么独特的气质,没有汉代的威仪,没有唐代的雄霸,没有明代的花样,有的只是亲厚仁德,看上去那么的平凡与中庸,也因如此,才使得大宋百姓的生活质量不算水深火热。
这些的性格一两代人还可以,但数代以后就会出现大问题。
在叶安看来,中国古代的帝王大多有些或多或少的心理问题,看看历史就知道,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的皇帝有多少,比拟有多高,至于那些正常的……谁知道有多少春秋笔法和为尊者讳!
就算赵祯这种看上去,体验上去正常的,但一想他的童年……叶安还是觉得他可能有些不正常,只是隐藏的很好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但他能感受到赵祯的多疑,犹豫和选择困难。藆
有人说赵祯的今天是因他“长于宫中妇人之手”而优柔寡断的,但叶安不这么认为,别小看深宫中的那些妇人,刘娥当年能以皇后的身份把年幼的赵祯拉扯大,谁敢说她是寻常妇人?
离开平凉城的叶安与秦慕慕两人非常的不好,当历史的伤疤被揭开,每个看过的人都会觉得心痛,也会觉得悲伤,毕竟这是他们的历史,是先辈们曾经经历过的苦难。
铁牛与丁小乙不敢说话,而狄青则是紧紧地护卫在叶安的左右,相比那两人,他觉得自己与这位甘凉的缔造者之间接触的太少,但对他的事迹却知之甚详。
从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小校尉变成如今甘凉的铁骑统领,来自叶安的拔耀让狄青不自觉的充满感激,但相比叶安的栽培,他更加佩服他在甘凉的治理理念,那种让人真实活着的感觉才是他对叶安产生崇拜的来源。
“看来你在军中推行的思想政治非常有用,军中司马从对原本对武将的见识,对士兵的管理变成了指导员,他们关心士兵,通过思想教育改造士兵和军队,这一点很成功!”
叶安笑了笑:“其实这就和大宋文人控制军队一样,自古以来将军和监军都不可缺少,但方式方法可以改进,军中司马变成了思想教育的改造者,这就比监军更加人性,咱们的军中司马都是来自甘凉军院的学生,他们思想先进,出生贫寒,能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拉近距离的同时还能进行思想教育,让他们成为有人生目标的士兵,知道自己作战的意义,这样的军队从一开始就是正义之师。”
“是他们认为的正义之师……”秦慕慕大煞风景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也是事实叶安便默认了。藆
甘凉的人没有宗教信仰,这就很麻烦,但叶安正在不断的,小心翼翼的培养他们另一种信仰,一种更为高级,更为智慧,更为人性的信仰。
用秦慕慕的话来说,狄青就属于那种天生的学霸,不光学东西速度快,而且武艺高强,最重要的是颜值高,妥妥的小鲜肉一枚。
这样的人就不该当将军,很容易让人因为容貌而轻视他,不过这些年狄青已经习惯了,每次上战场之前都会用狰狞的面甲来震慑敌军。
至于铁骑营的将士们,到是完全被他的勇猛给震服,军中一项是强者为王,狄青一路上过关斩将走到今天不光有叶安的提拔,与他自己的本事也是极为相关的,无论是军事理论还是沙场比拼,甚至是率军操演,他都是全军上下的第一名,就算丁小乙与关万山两人只是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超过他一点而已。
车队在离开镇戎军后便基本上没有威胁了,或者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叶安,狄青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甘凉三千精骑,全副武装的凉州府铁骑营精锐。
别说是曹仪手中的镇戎军,就算是对上府州的折家军也能从容走脱,他们的任务只是接应叶安一家老小离开,并没有作战的需求,所以几乎都是轻装简行而来,胸甲,长枪,火药弹,骑兵弩,仅此而已。
但就这样,还是把镇戎军的佥事以及孙瘸子给吓得够呛。藆
“孙供奉,您说这样的骑兵是咱们镇戎军能收拾的吗?”
孙瘸子瞥了身后树林中等待的那群人,随即果断的摇头道:“不想死就别动,甘凉的铁甲乃是天下闻名的所在,至于其他……”
孙瘸子没有继续,倒是边上的佥事微微苦笑:“国朝军械以西北为最,西北军械以甘凉为最,就算不论甘凉的军械,常年与党项人打的有来有回的甘凉铁骑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王冠下的小女孩
其实树林中的孙瘸子等人早已被狄青手下的骑兵发现,甘凉铁骑的斥候清一色的来自当初叶安最先培养的那些老侦察,他们在战场上或许不是最强悍的,但一定是最善于侦查,刺探甚至是暗杀的。礞
车队一路向甘凉进发,自从离开了平凉城,整个镇戎军对他来说就等同于毫不设防。
曹仪终究是没敢对自己下手,他不是没有这个打算,用自己来给赵祯拍马屁,献上一份功劳对他,对曹家来说都极为重要。
大宋的将门需以军功升迁,这里的升迁可不是升官多少,而是封爵。
爵位这东西在他们看来比什么都重要,武散官可以随着资历慢慢的献上熬,可爵位这东西却是越来越难得,现在的武将要想获得爵位,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军功才行,而恰恰现在的大宋最难得到的便是军功。
至于文臣,倒是好一些,熬到了七老八十快要致仕的时候,官家一定会体恤老臣予以高官厚爵,当然这样的幸运不是每个老臣都能有的,很多都是在死后才获得的爵位,还高的吓人,比如国公之类的,但也仅限于死后哀荣。
叶安相信若非有强大的甘凉铁骑护卫,曹仪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一定不会保持冷静。
事实上他真的希望曹仪动手,这样他就能毫无芥蒂的反击,以后就算与曹家翻脸心中也不会有任何的愧疚,毕竟甘凉的发展一定会膨胀的,湟州已经满足不了甘凉的胃口了……礞
车队抵达兰州后,叶安就遇到麻烦了,不是因为兰州的镇国军,而是因为罗珊娜以及方林月来了。
西关堡内,两女装作商贾妇人骑着骆驼出现在队伍的营地外,原本叶安还担心驻扎在西关堡的镇国军会严密盘查,因为在城门口的时候很多来自西北的商队都会在这里受到监视,但丁小乙却说这里的都指挥使刘涵已经是甘凉一员。
“侯爷放心,刘涵的家眷就在湟州,而湟州已成我甘凉的后院,这刘涵几次想去往甘凉军中效力,却被我刻意留在此处。”
叶安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指挥使一时无语,但很快便热情的招呼起来,就连他都没想到甘凉对大宋的渗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兰州乃西北重镇,大宋在这里的守备不可谓不严密,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是从东京城调任过来的朝中武将,但甘凉的渗透却是从大宋最不在乎的基层开始的。
这还要感谢太祖以及赵普当年制定的更戍法,以禁军分驻京师与外郡,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故称更戍,但将领不随之调动,使“兵无常帅,帅无常师”,虽说此举防止将领专权,却削弱了军队战力,也导致了高层将领与中下层校尉,指挥使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一个镇国军的指挥使居然一心向往甘凉,这如果让赵祯知道怕是要气的吐血。礞
兰州的繁荣出乎叶安的意料,来自大宋的瓷器,茶叶以及各种绫罗绸缎皆有,更加神奇的是居然出现了铁器的交易,这原本对于大宋来说根本不允许,但对现在的兰州却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无论政治如何,贸易一般都不会受影响,这是一种规律,双方都默认的规律,如果贸易上出了问题,那才是最不好收场的。
兰州不光有来自大宋的货物,同样也有来自西方的货物,大食的羊毛地毯,香料,宝石,甘凉的各种手工制品,新疆府的棉布,棉花以及各种风情万种的彩绘图样等等。
兰州是甘凉进入大宋的必经之路,所以甘凉的繁盛带动了这里的繁盛,就连秦慕慕也忍不住在西关堡中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女人在哪里都能有购物的欲望,且不论处境如何……
“听说罗珊娜来的时候带着她的儿子和忠于她的龟兹军,你就不担心?我可听说她的军中甚至还有马穆鲁克骑兵,战力强大的令人发指,就算大食人也不愿得罪她的商队……”
叶安张嘴半天,最后小声道:“你觉得她是个威胁?还是在单纯的吃醋?如果是后者那真的没关系,如果是前者……只能说冷兵器的时代就快被甘凉终结了,再强大的骑兵对上热兵器后都将成为纸皮核桃……”
秦慕慕微微摇头:“都不是,我只是觉得都到现在了,我连方林月都能接受……她没有必要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应该交出手中的武装回家……”礞
“这恐怕不可能……”
叶安看向走过来的罗珊娜苦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我,但我明确告诉你,不要想利用我儿子达到你复国的目的,既然已经是新疆府了,那就一定属于汉家王朝的一部分,绝不可能让你自立,至于我的孩子,希望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好,没有必要承担你肩膀上的重任,是不是闺女?”
叶安扯掉了女儿头上的小王冠,重新把她的头发从男子模样的束发编成了俩个漂亮的辫子,同时在她的肩头披上红色白绒边的披风,顿时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姑娘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至于罗珊娜的反对,自然而然的被叶安夫妻二人给忽略。
或许是血缘的关系,怀中的小姑娘并不害怕叶安,甚至还用蹩脚的汉话问他:“你是我的父亲吗?我的母亲说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勇猛的将军,是堪比伊玛目的智者,你是我的父亲吗?”
叶安微笑着看向这个如天使般的孩子道:“当然,我就是你的父亲,孩子不要恐惧我,也不要敬畏我,我希望你喜欢我和这个家,远离那些阴谋和蹩脚的智慧。”
“谁在玩弄阴谋,谁的智慧是蹩脚的?!”
罗珊娜尖叫着发泄她心中的不满,可叶安毫不在意道:“把女儿打扮成男孩的模样就是聪明?保留自己的武装就以为能抗衡强大的所在?不……你在新疆府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放任不管是想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回过神来,你手中的军队在甘凉面前毫无战力,不信你可以试,但也要承受代价。”礞
面对叶安赤裸裸的威胁,罗珊娜最终还是没有胆量尝试,就算她手中有龟兹军和高昌军也没有底气,甘凉的军队太强悍了。
连西州多如牛毛的匪寇,马贼,沙盗都能被清剿干净,从那以后新疆府各个城池都将甘凉的军队奉若神明,因为在回鹘人眼中只有神明才能把这些延续了近百年的祸患连根拔起。
他们不明白甘凉的军队是如何做到的,在西州有太多太多的沙丘,戈壁,绿洲可以隐藏,但怀远军与西烈军却能一处不漏的清扫干净,甚至能放止其死灰复燃,这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向更强者挥刀
在这个时代孩子顺利的降生叶安已经谢天谢地了,还生的如此可爱,他怎么能舍得这样的小公主被阴谋和蹩脚的智慧所困扰?鯧
绝对不行!
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有权保护自己的孩子,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阻止不了!
秦慕慕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拉着罗珊娜的手道:“你要明白,他说到底就是个极为护犊子的,别说他的孩子,就连甘凉、新疆府甚至是整个大宋的百姓在他眼中都是最好的,不允许别人随意祸祸,何况是这般可爱的小艾米?”
艾米是公主的意思,这是叶安在得知自己多了一个混血闺女后取的名字。
对于自己的女儿叶安要细心呵护,对于自己的女人就更不能例外了,罗珊娜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叶安依旧强横的要她回归甘凉。
西州好不容易变成了新疆府,叶安在那里费心巴力的建立起一套羁縻制度,以此过渡到正统的制度之中。
这时候的新疆府不需要女王,也不需要公主,需要的是淡忘,要那些西州回鹘忘记自己的身份,忘却曾经的统治,甚至让他们忘记曾经尊重的王。鯧
所以罗珊娜必须回归甘凉,她手中的军队可以重新整编,可以变成甘凉的一部分,甚至在必要时可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没人能阻止叶安的部署,他费尽心思,殚精竭虑的经营甘凉,就算是罗珊娜也不能从中破坏,何况他的初衷完全可以满足罗珊娜的初衷,除非她真的想要自立为王,当然,结果不言而喻。
罗珊娜愤怒的想要夺走女儿,只不过……女儿的一声“爹爹”彻底打败了她,小姑娘虽然年幼,但却分得清真情,叶安表露出的父爱和真情让她相信眼前这个汉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爹爹。
方林月在边上一言不发,许多温馨的场面让她忍不住悲伤,她现在就一个人了,但很快秦慕慕便化解了她心中的孤独,这个家也是她的家,叶灵、叶麟、叶眉三个孩子围着她叫姨娘,还一个劲的问她有没有小妹妹或是小弟弟陪他们。
叶家本来就是个让人开心的地方,萱儿张罗着吃食,秦慕慕与罗珊娜方林月说这话,而叶安则是带着孩子们玩耍。
看着自家男人笑的如同一个孩子,看着刚刚还怯生生的艾米与三个大孩子玩的如此开心,秦慕慕便笑着对罗珊娜道:“你就不要想着复国之事了,高昌本来就是西州的一个城池,如今依旧是,有没有自己的国王或女王必要吗?你若是真的为艾米着想,那就应该让她回家,我叶家的孩子难道比一个小国的公主或是王子要差?”
“叶家的孩子比西方的小国国王都要高贵这是一定的,但高昌需要……”鯧
“高昌不会再有城主,也不会有国王或是其他的统治者,高昌今后只会属于新疆府下属的城池,并且新疆府也是甘凉的一部分,没有一个城池会例外!”
秦慕慕打断了她的话,自从她听了叶安讲述的华夏悲歌后,便决心同叶安一起打造更高级的文明制度,今后的甘凉以及新疆府需要逐渐淡化君主统治,会逐渐出现另一种高级的社会制度,一种在汉家千百年之后才会出现的制度。
罗珊娜的不甘心自始至终都不重要,秦慕慕相信如果她真的为新疆府的回鹘人好,就不会反对叶安的政策,否则新疆府的苦难会再次来临。
“你知道吗?西面已经有传教之人进入新疆府了,很多回鹘百姓皈依了……”
在看到罗珊娜不怀好意的笑容时,秦慕慕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继而对叶安叫道:“叶郎,你需要过来一下!”
…………
“黑汗国的人来传教了?”鯧
相比秦慕慕的紧张叶安却非常的淡定,只是这淡定中充满了冰冷,他最不希望的便是现在的塞尔柱帝国阿巴斯王朝派出他们的传教士前来骚扰新疆府,黑汗国就是他们的前哨站。
阿巴斯王朝的哈里发派出他的传教之人一手拿着古兰经,一手拿着弯刀,不断的向四周散播着真主的光辉……任何遵从他们的人都必须诡异他们的教派,不遵从的人就会变成被攻伐的异教徒。
罗珊娜对于叶安的见识已经习惯了,点头道:“是的,已经有伊玛目抵达新疆府开始传教,他的身边跟随着不少忠于他的勇士,手中的弯刀锋利无比,教义更是让人迅速皈依……”
叶安并不在意而是玩味的看向她,古老的中华文明与阿拉伯文明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早在唐时双方就在恒逻斯之战中对敌我实力进行了一次评估,看来时间与繁荣让这个同样古老的文明再次蠢蠢欲动。
相比佛教,***教兼具了另一种特性,当宗教开始渗透的时候,他们的文明和语言也会渗透,但语言文化渗透进来的时候,他们的思想也会渗透,当思想渗透……嘿嘿这个国家就会动摇,会在不同的信仰中分崩离析,最终被统治。
许多东方的小国就是这样在历史中消亡转变……
“如果你与他们有联系,尽管告诉他们新疆府不会允许他们随意传教,但是可以允许他们在规则范围内传教,且不光会有***教,还会有佛教,道教,甚至是拜火教,萨满教等诸多教派,当然也都是在官府的管辖之下,官府会成立专门的宗教事务局对其进行统一,规范的管理,并且会定期组织各教之间的辩论,如果能遵守以上这些欢迎他们来把智慧的光芒传播过来,如果不能遵守,那就让他们的骑兵准备好弯刀和战马!”鯧
罗珊娜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严肃,冷声道:“你这是在向苏丹宣战吗?”
“嗤……苏丹不过是国王而已,如果惹怒我,我会向更强者挥刀!我的对手不是苏丹,而是哈里发!”
惊恐的表情在罗珊娜风情万种的脸上蔓延开,叶安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马穆鲁克骑兵是从何而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赠与你强大骑兵的人,一定希望从你身上获取更多的利益,他们不会帮助你复国,只会利用你在新疆府站稳脚跟,继而东进!广袤,神秘,富饶的东方才是他们的目的!”
“哦,对了告诉你一句,先知默罕默德曾经说过,“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他们对我华夏智慧和财富的窥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上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被盛唐给抵挡了回去,别以为恒逻斯之战我们输了,回去问问博学的伊玛目,谁才是真正的失败者,如果他们再来,相信我,我必定以甘凉之力痛击之!”
叶安斩钉截铁的表情让罗珊娜不理解,随即道:“在你眼中难道他们比党项人,契丹人的威胁还大吗?”
“当然!”
叶安瞧见秦慕慕也同样好奇便认真的解释道:“无论党项人,契丹人,亦或是草原上的铁勒人,他们都是我中华文明的一部分,虽然不断的征伐,虽然时有冲突但都像是家里的不同的子女,但大食人不同,他们部属于也不输于我华夏文明,不同文明之间冲突很可能导致一个文明的灭绝,只有更高等的文明胜利了,另一个文明才能得以尚存,至于谁是更高等文明……我想只有战争会决定!”鯧
罗珊娜从叶安的脸上再次看到了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她不明白让西方谈之色变的宗教帝国为何到了更加了解它的叶安这里却变成了一件让他兴奋的事。
她哪里知道叶安非常起到与西方来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他将把甘凉军队的火器化建设成果进行一次全面的,详细的,报告性的全面检验!
一支全面装备火枪,火药弹,甚至是火炮的军队与一个古老彪悍的文明之间进行一场战争的过程和意义太过重大。
对于汉家,他不愿也舍不得这样作战,但对于外族人……死多少和他有关系吗?他不是种族主义者,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民族主义者,只不过他的民族有五十六之多……
第二百八十章范子渊的豪赌!
过了兰州便是湟州的通川堡,所以在叶安的队伍穿过京西关后,便已经踏上了湟州的土地,只不过原本想象中范子渊的欢迎并没有,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莯
仿佛是看出叶安心中的不满,丁小乙道:“侯爷,范知州现在可是纠结了,不知该如何自处,一边是朝廷文书,一边是您这位知己,听说中枢的文书发给他的时候,他在公廨中哀嚎一个下午……不知该如何。”
叶安笑了笑便释然了,这位老朋友还真是该纠结眼下的处境,身为湟州知州事,把湟州经营的如同关中本应觉得高兴,甚至是让朝中衮衮诸公赞叹的,可惜谁也不知他的痛苦。
范子渊和他二叔范雍皆是朝中名臣,这么些年虽没有叶安那般功劳卓著,却也算是踏踏实实的为朝廷效力,历任司农寺少卿,三司盐铁使,湟州知州,在朝中属于人缘,背景,家世都不错的那种。
可惜他欺骗了朝堂上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官家……
看着刚刚被人翻修好的气派衙门,看着四周一张张满是谄媚笑容的脸,范子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现实。
湟州眼下非常的繁荣,百姓真的达到了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勤者有其业,劳者有所得……但这些美好却使得他处于崩溃的边缘,因为眼下湟州的一切完全来自于甘凉,而且现在的湟州早已面目全非!
凉州府的工厂已经开到了湟州,百姓们趋之若鹜,土地也是一样,随着人口的转移,土地也转移了,百姓们自发的加入甘凉户籍,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也跟着变成了甘凉的土地,而且……凉州府的官员在收到户籍迁移的请求后,大笔一挥就把原本属于湟州的土地也落上了凉州府的鱼鳞册!莯
这简直就是在巧取豪夺,可若是甘凉派出兵马他还能辩驳一二,可这是湟州的百姓自发所为,且数量之大已经完全符合法不责众的地步,若是真的要将这些人抓紧大牢,那就等同于把整个湟州的百姓治罪下狱,也就等同于官逼民反……
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可不敢这么做,但范子渊也知道背后若是没有甘凉的高人指点,这些整天只知道劳作的百姓绝不会有这个想法。
不光是农人,就连其他做工的,做手艺的人也是如此,他们争抢着去往甘凉在湟州开设的工厂中做工,前几日排队报名的场景让他这个湟州知州第一次知道湟州城居然有这么多的人,而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和角厮罗是真的难兄难弟……
没办法不这么认为,甘凉对青塘的渗透更为恐怖,范子渊派去青塘的探子回来告诉他,现在的青塘根本就不用刀兵相向就已经成为甘凉的附庸,无他,青塘上至部族中的族长,下至寻常牧人都在一个劲的养羊,不是为了杀了吃肉而是为了羊毛!
甘凉定期,定时的在青塘城中大量收购这些羊毛,甚至连羊角都没放过!
原本还民风彪悍的青塘如今已成为草场争夺战的所在,不用大宋出手,青塘自己内部就开始为了争夺草场互相攻伐,而唯一不会受到袭击的就是大宋的商队,因为他们是青塘的金主,他们不光收购羊毛,收购羊角,也大量收购牛,马。
据说凉州城已经开始卖一种就牛肉拉面的汤饼,牛骨熬汤,牛肉铺面,配上鲜红的辣椒油,足以让最为疲惫的旅人瞬间解乏。莯
角厮罗所部已经被围攻的快要山穷水尽了,而自己也差不多!
“知州,叶侯的队伍过了京西关,现在可能已经在通川堡了!咱们真的不去迎一迎?”
“迎一迎?!”范子渊的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怼眼前的官吏,他们与其说是自己的下属,不如说是凉州府的下属,他裴承文的下属!
“本官知晓你们打算让我去顶罪,咱们瞒着朝廷把湟州说的如同太平盛世一般,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又是足足的,谁又知晓这些赋税实则都是凉州府在咱们湟州收取的!折了六成才交给咱们,就这还让三司夸赞咱们府衙上下都是能臣干吏,嘿嘿,一旦某日朝中官员知晓,这湟州早已成了凉州府的后庭院,所有罪责都将由本官这个湟州知州一力承当是吗?”
一众官吏沉默不语,他们就是这样想的,谁让他范子渊是湟州知州,谁让他没有能力同甘凉抗衡,不过话说回来了,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知州才避免了各种层出不穷的麻烦事……
一名衙役骑着快马冲进了府衙,在门口都没有任何停留便叫道:“叶侯来了!”
随着他的话一众官吏皆是满怀兴奋之色,唯有范子渊知道这位老友怕是来者不善,很可能是来登门问罪的。莯
到了湟州怎能不见一下自己的老友,虽这些年叶安人未在甘凉,但与范子渊之间的交流可不少,当然更多的还是在听他抱怨。
眼下苦主就在面前,叶安打算好好听他吐槽一下,谁想到在见面之后最热情的反而是他……
“哎呀!长生老弟,数载不见甚是想念……东京一别,老弟当年之姿可是想煞我也!”
看着紧紧抓住自己双手的范子渊,叶安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谁知这货转头看向秦慕慕等一众女眷后更是声泪俱下道:“弟妹仍有倾国之姿,可我以不记得家中拙荆是何模样!”
“你是想让我把嫂夫人给接过来?”
“啊!知我者长生也!顺便也把我家上下十六口都接过来如何?本以为是在西北临时调任知州以备党项侵袭,谁知居然常任湟州,家眷皆在太原……有劳贤弟了!”
叶安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范子渊的态度居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刹车踩断了也想不到啊!莯
“兄弟,你这是……哦,明白了。”
范子渊见叶安恍然,便苦笑着说道:“是啊!就像你说的,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范家总是需要在甘凉有一脉的,这样便能照顾到家中生意,而朝堂上下并不知晓眼下湟州的处境,若不趁这个机会在湟州扎根,为我太原范氏留下一脉岂不是错失良机?”
范子渊能这样说已经算是掏心掏肺,相比那些打着各种名义在于甘凉往来的东京权贵要好的太多,当然他付出的也比那些人多。
别人都是以买卖商队来捆绑甘凉,而他却是把家中老小都接了过来,从今往后便是与叶安共进退的,一旦湟州东窗事发,范雍这位二叔一定会和他撇清关系,这对范子渊来说是一场豪赌!
第二百八十一章另一种制度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叶安一般看得开,太原范氏好歹也是大族,这种大家族就必会有自己的考量。瞳
不过对于范子渊成为老范家放在甘凉这个“篮子”里的“鸡蛋”,叶安是举双手欢迎的,看来范雍对他这个侄儿还还不错,知晓自己不会苛待他。
得知范子渊要跟自己混之后,叶安心中的不舒坦便立刻消失了,实际上就算他不和自己混,叶安也只会难受一阵,毕竟不能让人家抛家舍业的跑到甘凉来跟自己吃苦,现在好了不用纠结了,范子渊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些年虽说你不在甘凉,但我总觉得你还在,甘凉的做事风格太像你了,就连裴承文的谋划都和你一模一样,丁小乙、关万山练兵也像你,就好似你无处不在……”
叶安笑了笑,认真的看向范子渊道:“这就对了,他们当然像我,因为现在的甘凉就是在以我的意志在运行,在以我的方式发展,在以我的智慧为学习的基础,所以他们就应该像我!”
“据我所知,一个王朝也是如此,但你叶安不是皇帝!”
范子渊做了最后,最无力的挣扎,只不过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叶安再次点头肯定道:“没错,我当然不是皇帝,也永远不会去做一个皇帝,那太局限了,也不能体现出我的价值,后人如果把我在史书中归类于什么太祖,太宗之类的,那便证明我失败了,我所建立起来的制度中就没有皇帝的位置,那是另一种专政制度……额,听不懂没关系,等凉州府派人过来给里讲课后,你自然而然的也就明白了什么是专政,也会明白什么是民主……”
范子渊一头的雾水,但最少他明白叶安的理想并不是作一个君王,这和他之前所担心的事相矛盾,他了解叶安,不会因彰显什么而欺骗自己。瞳
而自己最担心的就是他会被权利冲昏头脑,做出疯狂的举动,虽然甘凉已经有了雄踞西北,依望东南的实力,但如果他叶安真的要如李元昊一般开国建元,那将是西北灾难的开始。
长松了一口气的范子渊心中轻松起来,整个人也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儒雅,温和的笑着看向叶安道:“我这次可算是将身家性命皆托付与你了,到也再无牵挂,你该有什么交代便皆说出来,莫要再有所遮掩了。”
就知道他是了解自己的,叶安微微一笑便跟着范子渊在刚刚修缮好的湟州府衙漫步,说起来这座府衙也是凉州府的钱修建的。
“当初把你范子渊“架在火上烤”是不对,毕竟那时并不明白你是否会跟着甘凉,只能从下层官吏下手以剥夺你的实权,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叶安微微感叹,而范子渊却苦笑道:“你以为呢?其实这湟州上下早已被你凉州府的人所架空,你凉州府要修我湟州的州衙,就算我一个知州反对又如何?没人给我办事,我这知州就连屁都不是!”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甘凉的发展你也看到了,湟州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无不趋之若鹜,这是为何?不光是税赋之寡,更多的是制度完备,规矩合理!抽个时间去甘凉看看吧!”
范子渊抿了抿嘴不说话,他觉得叶安是在嘲讽他,无论是凉州城还是甘州城他都去过,看过,只是觉得繁荣,兵强马壮,别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瞳
瞧见他的神色,叶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说的是好好看看,从百姓生活看到官府运作,从医院学堂看到福田悯孤,待甘凉的官员来给你们做过培训之后,再去看看甘凉便会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叶安说的每一个字范子渊都能听懂,可组合在一起之后便如同听了天书一般,什么叫再去甘凉看看就会有所不同,难道自己的眼睛还能改变不成?
叶安笑而不语,事实上现在的甘凉早已不同于大宋的州府,人的生活方式改变了,制度当然也应该随之改变,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一成不变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甘凉的改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许多更加科学的制度被制定出来,更加符合情况的规范被制定出来,于是大宋的《宋刑统》就在甘凉发生了悄然变化。
汉家百姓骨子里就有一种追求法制和公平的性格,他们愿意生活在别人制定出的条条款款中,因为就是这些条条框框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规律,让他们有东西可以依照,也让他们在某种层面上获得难得的公平。
当然,这种遵从并不是一定的,当有人开始用律法戕害百姓时,这些寻常看起来最弱小的人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力量,以气吞山河之势毁灭任何施暴者,即便对方是权贵也不例外,即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同样……
叶安不喜欢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但在西北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唯有范子渊还好,依旧把他看作是当初的朋友,能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不带太多的利益。瞳
范子渊的行为几乎算是汉家宗族们的基本操作,从来就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就连第一世家的孔家也不例外,辽朝也有孔氏子弟,原因自不用说。
“一条大船漏了,船上的人都在想着上另一艘船而不去补救,这艘大船迟早要沉没的。”秦慕慕在范子渊走后便悄然而至。
看着她把一双儿女甩给萱儿和方林月,叶安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之前还担心的要命,现在好了直接甩锅,是不是有些……”
“废话,罗珊娜还不是一样?把艾米放在咱们这便走了,我可听说她打算为自己手下的将士谋一条出路,你还是想想该如何面对她吧!”
瞧见这对夫妻在自己面前恩爱有加的模样,范子渊便立刻逃走,他现在也想自己的婆娘,想得要命!
看了一眼落荒而逃的范子渊,叶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是不是走上权利巅峰后,脑袋的想法都会变得奇怪,罗珊娜已见识过了甘凉的可怖,可还是想要搏上一搏,真以为单车能变摩托?”
秦慕慕诡异的冷笑道:“你不也是一样?手中的权利达到一定程度后,便想着改变这个世界,罗珊娜也想要用自己的意志改变一些东西,本质上来说她和你做的事没有区别,只是她并不了解实际情况盲目的自视甚高罢了!”瞳
“你觉得我也是这样吗?”
“只要你不被眼前的东西冲昏头脑,就不会变成她的模样,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待我去了凉州府,咱们就要分工合作了,政治思想这一块属于我,你粗糙的手法就不要想着插手其中,人心的变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改造甘凉的思想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环境……你懂得。”
看着态度转变的媳妇,叶安心满意足的笑道:“这是当然,术业有专攻,在思想建设这一块我只服你!”
“少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甘凉的“狂信徒”
汉家土地一旦进入腊月就开始变得不一样,年关就在眼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想着今年的得失,就连皇帝也是一样。灞
之所以叫年关就是因为到了年底才是最难过的日子,亏欠别人的东西都该想办法还上,如同过关口一样,能过了这道关口来年就是一片美好。
叶安带着一大家子人回了凉州府,裴承文这货率领一众大小官员站在凉州城外三十里的亭驿迎接,规模之浩大让狄青的斥候以为有什么变故,好在瞧见了凉州府的大旗这才安心下来。
裴承文等官员在瞧见叶安的车驾后便激动的难以自已,就差哭出来了,这不是在向叶安拍马屁,而是他们真的快被压垮了。
甘凉以及新疆府和湟州的百姓自然是感觉不出来的,他们只能感觉到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市面上越来越繁荣了,军队越来越强大了,可对于官吏来说却是整日提心吊胆,一直生活在恐惧边缘。
无他,因叶侯一直不在甘凉,他们没有一个主心骨,虽然一切都是按照当初叶安留给他们设计好的制度在推进,可心中的那份不踏实却一直存在,甚至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就像是一场改革,在开始阶段大家还都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觉得改革过后府衙里的差事更容易做了,每个人的差遣都变得明确,没有了推诿和苟且。
这对官吏来说当然是好事,可谁知这才仅仅是开始,逐渐的他们发现许多不能碰触的禁忌开始松动了,比如官吏的任命……灞
官和吏不同,吏可以随便任用,只要裴承文愿意他可以把凉州府上下的大小吏人都换一遍也不会有什么,可官却是有天壤之别,甘凉说到底还是大宋的州府,一州一府之地的官员可不仅仅是寻常官吏那么简单,最少要是官身,并且还要有朝廷的文书才能任命。
大宋在中央重视的战略要地设府,国朝京府有四,开封、京兆、大名、应天,剩下的皆为次府,并且在重要的城市所在设州,以进行更为集权的统辖与治理。
所以无论州府都是极为重要的所在,而州府的官员必须由朝廷直接任命,以达到中央集权的效果。
州府以官衙厅堂以政务区分,州治、通判厅、签厅、签判厅、教授厅、司户厅、推节厅、察推厅、录事厅、府院、司理院、路钤辖衙、州钤辖衙、路分厅、支盐厅、巡辖递铺厅等等。
每一个衙署机构都有自己的长官且也都是朝廷命官,但在甘凉这一点却在改变,无论是凉州府的府衙,还是甘州城的州衙,甚至连玉门关的官吏都变成了甘凉当地的官员。
并且这些官员皆来自于一个地方,凉州府的府学!
凉州府的府学已经成为大宋西北的第一学府,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甚至于李元昊都向大宋中央请旨,愿以战马千匹的代价送党项人前往凉州府求学。灞
可惜,这份奏疏入朝之后便消失在了通进银台司,为此叶安付出了相当巨大的代价,不过结果终究是好的。
凉州府的府学在东京城朝堂上的那些高官看来简直难登大雅,教授的根本不是什么儒家经典,也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为官之道!
这对追求高洁品质以及忠君爱国的儒生来说完全不可接受,但很快人家也就不在意了,为何?因为出自凉州府的学生都要去往凉州府各地做小吏的,那不是入仕官员的基础,而是寒门黔首的追求。
东京城的官老爷们一直认为,这些人最多也就是当个府衙小吏,若是想在上一步,也不是不能看在他们忙前忙后的功劳上赏其一个从八品或是正八品的官身,只不过官职差遣都属于最低贱的那种……
可现在不同了,这些原本是小吏一样的人物却被逐渐的提拔到了官员的位置,并且充任实职,这在许多人看来几乎是大逆不道之举。
只不过甘凉还是在以叶安的意志与他定下的制度在发生改变,这也是甘凉官员最担心的事,现在他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甘凉变成什么模样,只要有叶安能亲自坐镇这里,那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或者说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他们的问题。灞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这段时间甘凉繁荣的有些吓人,无论新疆府的改变亦或是湟州的变化也压得人喘不来气,都担心一旦朝廷伸手过来,咱们这些人就从功劳卓著的能臣干吏变成叛国之人了。”
裴承文最先迎了上来,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让叶安有些瞧不起这货,好歹也做了凉州府数年的知府事,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做的很好,怎么现在忽然丧了胆气。
“怎么?我若是不回来,你便要撂挑子走人了?好歹也是你一手操办起来的,就真能舍得?”叶安带着玩味的笑容看向裴承文。
裴承文一边给叶安拂去身上的灰尘,一边苦笑摇头道:“侯爷说的哪里话,属下在甘凉如此之久,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般看待,从府学中的莘莘学子到悯孤院里的娃娃,从福田院的老人到戍边的将士,哪一个是能轻易放下的?就算是属下身死,也想葬在石羊河边上看着这里……”
瞧见老泪纵横的裴承文,叶安赶紧拉起他的袖子道:“擦擦吧!知晓你放不下这里,知晓你担心这里的辉煌与繁华会被夺走或是摧毁,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跟着哭啥?裹乱呢!”
没办法,随着裴承文话,一群甘凉的官员嚎啕大哭,他们是真的担惊受怕了许久,谁也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一直扛着压力负重前行,现在叶安来了,瞬间卸去压力的他们当然需要宣泄的出口。
一群人又哭又笑的跟着叶安的车队返回凉州城,只不过还没走多远,便开始走不动了,就连一项刚毅的狄青也忍不住一口口的倒吸凉气,使劲压制着眼眶中的东西。灞
密密麻麻的人群有老有少,手中还捧着带来的各色吃食就那么站在官道两边,也不知站了多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的,尤其是在瞧见叶安的高高竖起的叶字大旗后,眼睛便齐刷刷的看过来。
老妪一手牵着孩子一手递上酸浆汤饼,不求其他,只求叶安吃一口,边上的孩子双手高高的举起黄馍馍看向他,抱着瓜果的老农脸上甚至带着祈求,还有无数的年轻男女抱着孩子求叶安给赐个名字,当然也少不了府学中学子希翼眼神……
种种的一切看得叶安不敢直视,也让秦慕慕在车厢中哽咽半天,她这才算是明白,叶安已经成为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只要他来了,那天就塌不下来,好不容易活成个人样子的百姓就能继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如果谁敢动甘凉一下,那就准备迎接这些最热忱的狂信徒的最猛烈报复。
第二百八十三章三年计划
甘凉的新年与大宋的新年截然不同,这里的百姓可不会享受一年之中难得的休假,相反而是更为的忙碌。梁
没办法,货物太多了,来自大宋的,来自党项的,来自辽朝的,更多的还是来自西方各国的,同时甘凉本身也在生产着海量的货物,毛衣,棉衣,麻衣,棉麻混纺,棉毛混纺,单单是仿制品的种类就被扩大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而另一边,大量货物订单如同说好了一般涌入甘凉,工厂的订单暴增也意味着生产力的枯竭,需要不知多少的劳动力来进行填充,所以甘凉这几年的人口一直在增加,哪怕是花钱购买奴隶也要填补劳动力的空缺……
良性的循环已经形成,大宋从甘凉身上获得的财富又反哺回来,在这里货币并没有实际作用,因为其购买力才使得它出现了价值,其根本还是在物质本身上!
钱只是交换的媒介,这一点甘凉的百姓比谁都清楚,原因很简单,他们的货物能换回大量的钱财,再用钱购买大量的物品,用盈余的钱财交税生活,最后物资又被留在了甘凉,使得这里继续的繁荣下去。
而东京城乃至整个大宋得到的都是钱财,再用这些钱财继续向甘凉购买大量的货物来充实自己,形成了一个循环,只不过这个循环对于甘凉来说是良性的,对于大宋来说却是恶性……
叶安一家人在住在府衙之中,一开始裴承文打算专门修建府邸,可惜被叶安与秦慕慕两人严词拒绝,他们可不愿把禁中森严那一套搬到甘凉来,更不希望这里出现一个类似于皇权的东西。
最后还是住进了方林月一直居住的城主府,这里原本是叶安驻守甘凉时的府宅,后来让方林月先行一步来这里居住,并且她也在这里生下了儿子叶方,简单的取了两人的姓氏便以此为名,倒也挺好。梁
叶方年岁小些就没有带来,这让叶安非常的不满,无论如何也是自家的孩子,怎么就能不带来。
在回到城主府后,叶安便抱着这孩子看了半天,最后冲着秦慕慕感叹道:“这孩子也太好看了些,若是不说我都以为是个女子!”
此时的秦慕慕满眼都是嫉妒,相比模样周正的叶麟,眼前这孩子就要漂亮的太多太多,几乎保留了叶安与方林月身上所有的优点,太会长了!
叶灵对于自己突然就多出来的一个小弟弟这件事非常的开心,寻常她欺负叶麟已经完全没有新鲜感了,叶麟或许明白被自己姐姐欺负的命运,继而选择毫不反抗,于是乎时间长了叶灵完全失去了成就感,理所当然的放弃欺负弟弟的行为,眼下有了叶方,她准备再次向弟弟们施展雌威,只不过在瞧见叶方瓷娃娃一般的小脸后立刻区别对待起来,非但不欺负他,还处处照顾,并将珍贵的宝石分享给他……
罗珊娜离开了甘凉,作为西域女子她就从未想过要留在城主府中生活,相反对于她来说广袤的新疆府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她要为自己曾经的子民谋取更多福利。
叶安理解她的想法,秦慕慕也理解,但其他人不理解!
新疆府的百姓正在迅速的归化,在设立新疆府之后叶安并没有大肆驻兵以防造反,而是派出了大量汉家先生,向新疆府的外族百姓推行儒学。梁
儒学在根本意义上算不得宗教,但却与宗教有着同样改变人心的能力,儒家思想能延续数千年,能成为历朝历代统治者的基础教化学科,其忠君爱国的思想乃是无上法宝,当然更深层次的还是他对人思想改造的能力。
如何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劳苦大众变成“此世而博爱,彼世而忠君”的积极分子?儒学有着功不可没的作用。
在新疆府推行儒学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举措,在甘凉乃至湟州推行教育同样也非常重要。
甘凉与湟州百姓本就以汉家百姓居多,那些少数民族的百姓在不知不觉中便会融入其中,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少数民族的身份。
甘凉发展教育的目的是开启民智,这是历朝历代统治者和统治阶级最害怕,最担心的东西,一旦名字开启,人们就会问几个“为什么”,学会独立思考,学会辩证的看问题,这在士大夫以及皇帝看来堪比洪水猛兽。
叶安不想让甘凉的土地上出现皇权,他不在乎民智的开启,甚至更希望民智开启,于是这里便有了科学的教育体系。
孩子们的教材是柳永与裴承文以及杜夫子一同编篡的,他们把儒学中腐朽的思想全部剔除,只留下先进的,就有主观能动性的内容,并且还要加一句“人定胜天”。梁
甘凉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从黄发小儿到垂髫老者皆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唯有靠自己才能过上好日子!”
甘凉的律法要比《宋刑统》更加完善,是人情法,世俗法,律法三者相结合的,有着极大的宽容性与制度性。
最简单的一条,“杀人者偿命,酌诸情可免死,拐带妇人,孩童者,殴死、殴伤免责,盗窃者主家自卫殴死、殴伤免责,欺辱他人者,苦主将其殴死、殴伤免责……”等等这些律法就充满了人情。
大年三十的时候范子渊带着一家老小来了,连他也没想到在年关之前就能把自己这一房的亲眷全部接到甘凉来。
女眷和孩子由秦慕慕亲自接去家中住下,至于他则是向叶安大倒苦水……
“叶侯,凉州府的教学博士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没当过官,却是比我还了解湟州上下,我手下那帮官曹,小吏被他给从头到尾骂了一溜够,说是什么也做不好,连图表都不知该如何绘制。我是真的服了,三司用图表也就算了,怎么咱们这也要用图表?还有湟州未来三至五年规划,谁能想到那么远的事?”
叶安无奈的反问到:“你到现在连图表都看不懂?难道没发现每日当值时处理的都是湟州眼下的事,而没想过该如何推行发展?”梁
范子渊摇了摇头:“图表简单明了我当然看得懂,只不过手下那帮人还在学,许多东西都做的不妥帖,而关于湟州未来之事,正是我今日寻你要说的。”
不等叶安开口他便道:“湟州以后必定成为甘凉的前锋,需要有自己的兵卒,光靠青壮,猎户组成的乡勇对付匪寇或许还行,却是难以抵挡……一旦……一旦国朝用兵,湟州恐在顷刻之间覆灭!”
瞧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叶安就知道这货的思想开始转变,笑眯眯的说道:“所以你想在湟州推行甘凉的兵制,以甘凉的练兵之法组建兵勇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自然!”原本还有些担忧的他见叶安点破也毫无避讳:“既然你想要把湟州变成甘凉的一部分,那就必须让我有自保的能力,让湟州有自保的力量!这对你图谋青塘至关重要……”
“没错!湟州的兵制改革就是未来工作的重心,我要用兵青塘了,后方必须稳固,而国朝很可能借着青塘之事对甘凉发难,一旦如此,你湟州很可能会提前暴露,隐藏不住了。”
“五年,我需要五年时间!”
“三年,你只有三年时间!”叶安微微摇头否决了范子渊的提议,并且给出了更高要求。梁
范子渊岂能不知叶安的打算,对青塘用兵其实早就在叶安的计划之中,实在是他从东京脱身不得才引而不发的,眼下他已回到西北,悬而未决之事便要开始谋划了。
“看来留给我和湟州的时间不多了,三年就三年!但这段时间你要给我提供最大的帮助!”
“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钱……湟州不缺钱,就看你如何施展了。”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在西北扩张的第一步就要开始。
第二百八十四章官家与老仆
冬日里的太阳没有什么暖意,有气无力的挂在天空上,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冻结,每当这个时候赵祯就会习惯性的想起叶安的火锅。
原本的叶安算是他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勉强算是朋友的云中郡侯越来越陌生,甚至开始躲避自己,最后选择离开自己。
这让赵祯许久接受不了,对于他来说难道不是天下人都应该侍奉自己为主吗?
陈彤贴心的将汤婆子呈给了赵祯,瞅了一眼漫天的雪花小心道:“官家,年关到了,该赏东京百姓些炭火钱,听闻现在都用石炭,比原先的木炭便宜的多。”
赵祯瞥了他一眼,并未在乎炭火钱之事,而是微微皱眉道:“今日午膳用的什么?”
“蜜饯银杏、羊舌签、蝤蛑签、玉蝉羹……”
“都撤了,今日朕吃暖锅子!”赵祯烦躁的挥了挥手,再次看向天空道:“冬日寒冷,就该吃些热腾腾的东西,可惜物是人非……听说三司派去普惠商号的掌固又出了事?这次是为何?”
陈彤看了一眼后苑边上的雕花仪门,继而小声道:“听说是皇后派去的人,仗着天威便有些跋扈,什么也不知晓就敢断了工人的福利,说是多加些工钱作为补偿,省的年节购置东西还费周章。”
“哼!又是个蠢货,就不能去个精明的坐镇?普惠商号的那些福利朕瞧过,都是应节、应时的,多补些工钱就能算了?真以为寻常百姓目不识丁就好糊弄,人家可比他聪明的很嘞!居东京大不易,普惠商号的工人可都是无田产者,这时候断了人家的年节福利,岂不是断了人家的活路,东京城的钱愈发不值钱了……”
陈彤在边上不敢说话,这是皇后与官家之间的事,自己只要把知道的告诉官家就好,至于其他万万不敢搀和。
“下诏三司,另择良才以任普惠商号,再有此等恶事,坏朕与天家名声者,朕亦治罪!”
陈彤立刻将赵祯的话拟成词头交给内侍,今日已经是官家第三次提起普惠商号了,虽然没说可陈彤依旧能从官家的话语中感受到那股烦躁。
陈彤不敢言语,但他知道自从叶安离开东京城后,普惠商号便是一路急转直下,若非有大量的银钱撑着,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普惠商号的货物几乎尽数来自西北,但普惠百货却已关门大吉,这个曾经是东京城中最赚钱的买卖现在早已没了人,百姓们宁愿用上粗糙的器物,也不愿用普惠百货那些价格贵,做工也不怎样的东西。
原先的普惠百货是在走量,可现在却是精工细作价格高的吓人,就算东京城的官宦之家也是绝不会去买,如此一来还有不关门大吉的道理吗?
至于原因也是简单,东京城外的工厂乱的一塌糊涂,工人更是拿钱办事,一点心思也不愿用在做工上,无论换了哪个主官都是一样,原先那些个能用的人早已离开东京城拖家带口的去了西北,皇城司的人想拦却没有借口,官家又无旨意,朝臣不当回事,只能听之任之,可现在却是慌乱起来。
陈彤当然明白官家年关愈发烦躁的原因,普惠商号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填不满的大坑,工人很多但产出却在不断减少,甚至产出越多便亏钱越多!
东京城的钱越发多了起来,这若是放在原先必是满城欢欣的好事,可现在却不同了,钱多了,东西少了,百姓手中的钱就愈发不值钱,商家的价格在飞涨,甭管是寻常的米面粮油,亦或是绸缎布料,就连毛料的价格都在飞涨。
毕竟粮价乃是基础,只要粮食的价格开始飞涨,所有东西的价格都一定会涨起来,原本一斗米不过十来个钱,现在却要三四十钱,每天一个价,有时也能降下来些,可第二天就再次飞涨起来,陈彤今日建议赵祯发放些过冬的炭火钱,其实就是想乘机让官家积攒些民心。
眼下已经到了年关,什么钱经得住这样使?就算熬过年关,可开春之后青黄不接的时候又该怎办?
“官家,东京城有些自认为聪明的人家已经开始囤粮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陈彤在边上小心的开口,但这话纯粹多余,赵祯微微皱眉道:“三司已经上了奏疏,庞籍这个三司使今日留身奏事时便提及此事,眼下东京城的铜钱,官钞越来越多可货物却在减少,但若有人想要以此动荡京城,恐怕也是白日做梦,漕运四渠以粮为主,朕不相信粮食会不够吃,只要遏制那些囤粮的人便好。”
“官家圣明!”该有的马屁不能少,只不过赵祯却看向他道:“陈琳呢?还在御药院里窝着?就不打算给朕一个解释?”
陈彤的脸上立刻充满悲伤,满是无奈又苦涩道:“回禀官家,陈大……陈琳在与御药院中受大刑,但到现在却一言不发,几位老供奉该上的手段都上了,但却都说他一心求死,恐没有开口的可能。”
“走!朕亲自见他去,回宫这么久,端是一言不提朕之情义,算是活明白了!”赵祯抬腿便走,还不忘道:“今日朕不同皇后用膳了,让六尚局把暖锅子送到御药院去!”
“奴婢遵旨!”
陈彤心中满是欢喜,只要官家去瞧了陈大官那他便能有活路,最怕的便是官家不闻不问!
御药院原为“内药院”属尚药局,但在太宗时便专划为宫中供奉御药所在,常人不知其内幕,实则是一处比之皇城司还要深得官家信任的所在,宫中的老供奉也都在这里。
奉药所乃是御药院中的一处偏院,可就是这座偏院成为整个皇宫禁中战栗的所在,没人敢靠近这里,这院中高高的焚烧炉烟囱经常会让宫中的内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陈彤来过几次,烟囱中飘落出来的白灰总是浮在空中,每次离开都要将身上清洗数遍,就这还是觉得浑身难受。
因是官家要来,所以奉药所的炉子并没有开启,也没有黑烟飘出来,只不过空气中的奇怪味道还是不那么好闻。
陈彤不敢说话,一路引着赵祯走进院中偏房:“官家,您就不要去囚房了,奴婢这便把陈犯给您提过来!”
赵祯没有说话,而是固执的推开囚房,只不过昏暗的光线中,黄白之物的味道伴随着一股腥气吹来,立时让赵祯捂着鼻子又退了出去,他一个天子如何能受得了这些。
“将人提去净室中,朕要同他说话。”
“奴婢遵旨!”
第二百八十五章不同的智慧
陈琳如同枯木一般坐在地上,就算被几个小内侍抬起来放在了木板上抬走也是毫不在意。
自从他被人押到御药院的时候他便心死了,也彻底失望了,官家乃是天子金口玉言,岂料竟也有食言的时候,并且还是对自己这个忠心耿耿侍奉赵家多年的家仆。
不过好歹官家也算是能来看自己一眼,这对于已经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待上许久的陈琳来说实是一件好事,最少他能暂时离开这里。
净室之中,暖锅子被放在桌面,陈彤刚准备在边上布菜就被赵祯挥手给阻止:“不需你来,暖锅子吃的就是这个意境,朕同叶安吃的时候他就从不为朕布菜,倒是会取些好酒来助兴。”
陈彤麻利的给赵祯倒上酒水,用眼神询问后见他点头便也给陈琳倒上了一杯,做完这一切后便如同老僧入定般的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动作。
赵祯盯着对面的陈琳看了一会,这个如枯木一般的老人已经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候,御药院的老供奉有什么手段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凡是进入这里的人,就没有不口吐真言出来的。
“你好歹也是朕的大伴,自真宗朝便侍奉朕之左右,如今这把年纪还要受这罪孽……嗯,朕还是很好奇你这般忠于国朝,忠于天家,为何最后选择背叛朕?还是因为他叶安背叛朕!”
是的,直到现在赵祯还是不服,作为大宋的官家,他想不通叶安比他强的优势在哪里,为何所有人都在帮助他,之前京兆府传来的消息赵祯根本就不信。
叶安不可能在长安城外,在定边军的重重包围下从容而退,其中必定是另有原因。
可惜,杜衍留身奏事时将李康乾的秘奏递了上来,第一次赵祯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或许自己真的有所错漏,以至于小看了他叶安。
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个问题,最终认定,叶安能够从容返回西北,最大的原因乃是利益所在!朝堂上与他利益相关的人太多了,自己用这些人本就是一手昏招,他叶安岂有不走脱的道理?
对面的陈琳并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的品尝着杯中美酒,看着眼前沸腾的汤锅从容的涮着羊肉,抬眼瞧见了赵祯冰冷的眼神,随即苦涩一笑道:“官家,难道您就没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奇怪他叶安的脚跟到底在何处?哦,对了,还有他娘子秦慕慕的,老奴十几年前便奉刘太后之命查过这两人,可惜终究无所得,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出现的,但最终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此二人的出处,这才是最为怪异之所在!”
随着陈琳的话,赵祯的好奇心立刻被带了起来,这也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当初蓝继宗还没死的时候他就问过,可惜蓝继宗并没有回答自己,现在陈琳开始松口,这让赵祯立刻有了探究的心思。
“这二人一个是文武双全的干成之士,一个是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当年出现在国朝时难道彰献太后自始至终从未查到过真相?”
老陈琳浑浊的双眼盯着筷子上的羊肉看了半天,直至它由红转白后蘸上蘸料送入口中才享受的闭上眼睛道:“回禀官家,自叶安献上土豆与地瓜二物后,彰献太后便命奴婢追查其出处,此子常说自己乃是隐世大族之中,可翻遍史书官家觉得有哪个隐世大族不是掉脑袋的存在?又有那个隐世大族敢让子孙后代昭昭若此?”
“叶安寻了玄诚子为脚跟,有他在便算是给了叶安出身……”
“官家想当然了!”
陈琳此时也毫无顾忌,饮上一口酒道:“玄诚子算什么?只要天家想要的真相,谁又能瞒得住?秦慕慕与叶安乃是出自一处,这是老奴多年来在云中郡侯府中得到的真相,也只有这唯一的线索,至于其他便再也没有半点,倒是有一点老奴可以肯定,彰献太后一定知晓此二人的出身,因秦慕慕入宫与太后秘奏某事后,太后便再也未提及半点关于她和叶安的出身之事。”
赵祯惊奇的摸了摸下巴:“到底是何事以至于太后临时都不肯吐露出来?”
陈琳摇了摇头:“没人知晓,只是……只是此子的才学与我大宋格格不入,而秦慕慕的性情与国朝女子也是大为不同,他们家自有家承,国朝世家能比!”
赵祯忽然笑了笑,看向陈琳道:“你在侯府待了这么多年,既然留不下他,那总该告诉朕他们与常人不同在何处,朕知晓的你便莫要说了,徒增烦恼。”
“智慧……他们和宋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智慧,这种智慧无处不在,为人、处事、说话、眼光、筹谋、创造等等诸多所在,他们皆能比别人做的更智慧,也就是这种智慧让他们看上去平易近人又高人一等,也是这种智慧让他们有了区别与我等的认知。”
“他们?”赵祯非常在意陈琳话语中的这个词。
“就是他们,若要让老奴区别叶侯夫妻二人与这天下的区别,老奴唯有觉得将他们划归一类才算的上是中肯评价,或许他们的子嗣也会成为他们中之一。”
不等赵祯开口,陈琳的眼神漂浮着回忆道:“这对夫妻看待常人就是那么的不同,官家,您知晓吗?他叶安能同身份低贱的夜香郎闲扯,有一次瞧见夜香郎的手有伤口,还特意让他清洗干净再包扎好才让他从侯府离开,并叮嘱他万万不可再带着伤口做事,以免外邪入体。奴婢瞧见了,叶安给他的那块帕子乃是上好的蜀锦,为的就是担心他半路上扔掉。”
“哼!这便是他的放肆,对低贱之人与对尊贵之人毫无二致,失了礼法!”
老陈琳笑了笑,他哪里能不知晓这是官家心中的不服不忿,也知晓这是官家的自尊心在作祟。
本以为自己是被叶安区别对待的皇帝,以为他能心甘情愿的与自己交好,并且表现的平易近人以示恩泽,可实际上叶安不过是把他当作最为寻常的人来看待罢了。
现在被揭露出来,这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统御天下的帝王产生了极大的落差,瞧瞧赵祯那双手,已经愤怒的开始颤抖,嗯,这就对了,叶安说的没错,自古以来帝王无论原先多么仁慈,一旦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就会变成暴虐的猛兽,眼下的官家正是如此。
第二百八十六章方法论
净室之中暖锅子沸腾翻煮着羊肉,还时不时的能瞧见上下沉浮的小根人参,这是顶顶好的补气之物,单从这一点上来看陈彤就知道官家并没打算要陈琳的命。
事实也正是如此,官家与陈琳聊了很久,都是关于叶安的种种一切,陈彤能在边上旁听已经说明他是官家最信任的人了,所以他不敢漏掉任何一处细节。
对于云中郡侯叶安,陈彤是保有极大好感的,本就是宫中内侍的他在很多时候都能感受到帝王的无情和天家的生冷,但在叶安身上他感受到了友情这种极为少见的情感,也能从叶安的种种举措中看出他是真的在为汉家考虑。
当然,叶安也给了他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就是没有谁生来就比别人高贵,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也可以毫不给面子的离开。
“叶安的智慧体现在何处?或是说云中郡侯府的智慧在那里?官家只要留心就会发现那里的一切和大宋都不相同。”
陈琳吃了口鲜美的羊肉再次开口,对面的赵祯微微皱眉但很快便释然了,他当然知道云中郡侯府的不同,不过陈琳在侯府中待了那么久,他肯定比自己了解的更为详细。
瞧见赵祯没有开口打断自己,陈琳便笑道:“就拿普惠商号来说吧!这是官家的一块心病,可老奴直言,官家玩不转那东西,因为普惠商号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他的出现就需要一个极为智慧的人去统领,那么庞大的一个商号,养活着开封府乃至河南府不下十万的人口,就连国朝的利国监也不能与之相比,其中需要花费的心思便可见一斑,况且叶安不是简单的经营那么简单,还能在养活如此之多百姓的同时赚的盆满钵满……官家知晓侯府有多少钱吗?”
“无论有多少钱叶安都没有带走,现在都是朕的钱,信陵坊已经收归国朝,左厢店宅务以派人接管了叶安的府宅,朕的皇城司从中查抄到了假山下的一处夹室,各种珍玩,金银无数……”
赵祯话没说完便瞧见陈琳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怒道:“怎么?朕说的不对?!”
陈琳摇了摇头:“官家说的对,但也不对,云中郡侯府最值钱的东西早已被送去了甘凉,至于留下的,倒是些常人看来金贵无比,可实际上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叶安在走之前说过,钱财,珍宝,皆不许带走,唯有他与秦慕慕亲手制作的东西必须一个不落的转运去西北。若是城门务查验无误的话,应该能从他们那里发现,从去年开始叶安便用平安商行的商队向甘凉运了大量的书册,手稿,器物,种子等,这些东西就算缴再多的税叶安也是毫不皱眉头的,当然还有侯府已经信陵坊的人,听闻那个跟侯府住了多年的老邻居葛善书也去了凉州府……”
“你的意思是,对于叶安来说他手里的东西和人才是最值钱的,而不是那些金银?”
陈琳叹了口气道:“自是如此,叶安曾说过,钱财对于寻常人家乃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对于国朝更是运转的必备之物,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因为他手里有比钱财更为值钱的东西,也是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生产力!”
“生产力?是个什么东西?”
全新的词汇让赵祯有些摸不着头脑,可陈琳却苦笑道:“这个老奴也不甚了解,只要和他们夫妻二人在一起待久了,就总能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好像是代表了一些我们知晓却从未在意过的事物,但一定很是重要!后来老奴无意之中听叶灵说过,于是便去请教了一下,她说“生产力就是生产东西的能力,是多种能力的结合,庞大且复杂,但最重要的还是科学技术……”从此以后老奴便发现,这家人的智慧就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他家的家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得会的……”
就算陈琳的话语中满是感慨和失落,可赵祯分明从他的脸上瞧见了一丝向往,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向往!
大宋的宦官并非没有学问的愚忠之辈,相反很多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就算是皇帝也不希望身边的服侍之人是个蠢货或是一问三不知的文盲。
陈琳跟随三代帝王,肚子中的学识可算不得少,就算是儒家经典他也能信手捏来,可就算如此,在谈及叶安家学的时候,他也是满脸的惊叹和希翼。
“国朝学士众多,难道也不及他叶安?”
老陈琳放下手中的碗筷,皱眉用力的想了想最后才开口道:“不一样,老奴只能说国朝的学识和他叶安的学识不一样,不能说谁比谁更胜一筹,而是方向不同,他家的东西就不是学识,而是一种智慧,一种从出生到老死都能用得上,都在不断学习的智慧,秦慕慕把这东西叫……叫方法……方法论!对就是方法论!”
赵祯用力的捏了捏鼻梁,他发现不能再和陈琳说下去了,几乎每说几句话便会蹦出一个全新的词汇,而这些词汇的意义很重要却又难以理解,继而很快便会延伸出下一个词汇,而这些东西又都是从叶安与秦慕慕二人这里出现的,就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的智慧无法与之相匹敌。
“朕不要听这些叶安与秦慕慕弄出来的东西……”
不等赵祯说完陈琳就有些惊诧的开口道:“官家,若是不明白这些,又如何了解他们?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现在您连对方的才学都没弄清楚,又如何去对付他们?方法论这东西很重要,它才是叶安与秦慕慕二人智慧同天下人最大不同的原因!”
“你知晓什么是方法论吗?”赵祯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有点跟不上陈琳了,这个老货原来并没有这么多的才学,在叶安那里待的时间长了,连自己都无法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
陈琳认真的摇头道:“老奴不知,但叶安不止一次对叶家的孩子们说过,但在老奴的耳朵里就是如同天书,虽知晓每个字的含义,可连在一起解释起来就会变得一脑袋浆糊难以理解,他叶安甚至说谁掌握了这东西,谁就能真正的了解历史,从历史之中总结规律,吸取教训,继而避免历史上的悲剧再次重演,老奴怀疑他已经掌握了方法论,并且眼下正在用这东西改变着甘凉,甚至改变西北!”
这下赵祯听懂了!也猛然惊醒道:“你的意思是,他叶安用他的才学在经营甘凉,经营那个附属与他的西域?”
陈琳绝望的点了点头:“官家,他的智慧和才学,他的勇武和气魄非是一个小小的折家能够比拟的,相比甘凉,府州不过是一片国朝与党项之间的缓冲之地,随便折家怎么折腾也翻不起风浪来,况且国朝手中还捏着府州的钱粮命脉,可甘凉不同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最自私的人
此时此刻的赵祯非常清醒,其实当陈琳用府州折家对比甘凉时他就已经开始惊惧,也正是这种恐惧使得他清醒起来。
如今的甘凉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是府州能比拟的,可几乎所有人都把甘凉比作府州,朝堂上下的文武官员都认为叶安去了甘凉也没什么大不了,朝廷多了一个比府州更能自给自足的土地,同时也多了一个能给党项施压的所在这又有什么不好?
赵祯当然清楚他们的想法,更清楚他们心中因为利益而藏着的鬼蜮伎俩,但他不能点破,也没有办法点破,大宋终究是要靠这些人才能运转起来。
但这并不能让赵祯放下心中的羁绊,毕竟这大宋的天下不是文武百官的,而是赵家的!
太祖便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眼下叶安却已经成为自己的最担心的所在,甘凉要远比府州来的强大,并且连党项人都要暂避锋芒,这不是党项的祸患而是大宋的祸患啊!
“朕当初就该召他入宫,早日将他留在东京城中……”
赵祯脸上满是悔意,陈琳却晒笑道:“官家若是这么做便欠妥,想要不让他走脱……应该在他离京后以最强大的军武将其留在河南府,而不是在东京城中动手,率先发难便让旁人觉得官家凉薄,但出了河南府再想留下他几不可能!”
“京兆府定边军兵马钤辖李康乾传来消息,叶安手中有五百人的甘凉精锐,避过他们的阻截便一路向西去了。”
“定边军可有伤亡?”
“有,但数量不多,军中司马田士贞秘奏,定边军伤亡过百,不可力敌!”
赵祯在陈琳的脸上看不到惊讶,反倒是一脸淡然道:“那便是了,叶安不会愣头青似得做出冲动之举,此次离京他是他早已筹谋妥当的。五百精骑,还人马具甲,必是早有部署,东京城中六十亲兵尚且拦截不住,何况五百多精骑?恐怕就是把李康乾能调用的三个指挥都折进去也不够。”
“叶安离京时驱使的铁兽到底是何物?”
赵祯目光灼灼的看向陈琳,那铁兽不光皇城司的兵卒瞧见了,就连东京城的百姓也瞧见了,据说连辽朝和党项的使者也瞧见了,若陈琳说不知晓怎么也说不过去!
陈琳猜到官家一定会问自己关于那铁兽之事,原先他也不想说的,但还是觉得把这个秘密带到阴曹地府不好向先帝和刘娥交代,便长叹一声道:“老奴也不知那是何物,应是他叶安从山中带出来的古器,或许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也说不准……直到他离开那天老奴也是第一次瞧见此物,着实不明所以!”
“你说……叶安与秦慕慕会不会真是如同民间传闻那般,乃是天上的神人?”
瞧见赵祯摸着下的思索模样,陈琳便知晓官家这是“着了相”,随即小声道:“既然刘太后知晓一切却从未对外吐露,也没有半点手段,便足以说明此二人并非天上的神人!也绝不可能是天上的神人!”
从陈琳斩钉截铁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其实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赵祯最无奈的便是如此,这夫妻二人太过奇怪了,从头到脚都有别于宋人。
“现在的甘凉已有驱狼吞虎之势,朕不知他叶安心中的想法底是如何的,但眼下朕已离不开甘凉,大宋恐怕也离不开甘凉了。”
虽然无奈,但赵祯还是承认了当下的局面,最终也起身看向陈琳道:“杀你一人并不能解朕之烦忧,又或许是他叶安希望看到的,朕不会随了他心意,更不会杀一个忠于天家的家奴,但朕也绝不会让你踏进先帝陵墓一步,就算是为先帝守灵也不行!你时日无多,好生在宫中养老吧!”
最终陈琳的脑袋都快磕烂了也没让赵祯回心转意,瞧见官家漫步离开,陈彤不禁哀叹一声:“老祖宗,官家这次是真的发了恨,连景福宫中的八宝盏都摔了,能让您安度晚年以是邀天之幸,莫要再求其他。”
“叶安说的没错,薄情寡义乃帝王之情也,其实他才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陈琳缓缓起身不顾脑袋上的潺潺流血的伤口冷笑。
陈彤大惊失色,脸上也浮现出不满的表情道:“大官慎言,官家相比先帝难道不是一位仁厚之君?再说国朝已经开始改变,官家以决心变法!”
“仁厚自然仁厚,可家天下贯之始终,国朝难彻底摆脱眼下的处境,叶安说过范公的变法注定失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当变法触及权贵,宗室,外戚,乃至天家的利益时,范公的变法就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何况范仲淹所提只是关乎国朝官员之制,极少与百姓有关,最多便是一个厚农桑,减徭役而已,可实际上百姓那里才是真正的大头,说到底无论是谁都不敢碰触国朝的利益,就算他范仲淹也是一样,所谓变法不过是剔除脓疮的表面,内里的诸多问题还是难以根治……”
陈彤的表情变得极为怪异,最终夺门而出,他知道老祖宗的话是对的,但这话绝不是老祖宗能想到能说的,显然是出自叶安之口!
陈彤知道叶安的厉害,但没想到他居然能把如此忠心赵宋天家的老祖宗都给说动,如果放在原先,第一个寻叶安拼命的一定会是老祖宗!
庆历三年春,刚出正月大宋的官家赵祯便迫不及待的下诏,将驻守西北的范仲淹调回东京城,但范仲淹却上《留身疏》坚定拒绝赵祯召其回京的旨意,并说自己在西北之事还未完成,希望官家宽些时日。
这样的奏疏对与大宋的官员来说就是在三辞三让,谁都知道官家是要让他范仲淹回朝做相公推行变法之事的,但没想到范仲淹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推辞,连续上疏四次表明现在还不是自己离开的时候。
就连赵祯都开始怀疑他范仲淹是不是打算撂挑子不干了,谁知范仲淹最后上了一封《西北防事诸议》仔细分析了当下西北的局势,其中不光阐明党项的威胁,更是要求朝廷应该采取进一步措施防备西北生变,应当派遣新的知州事,知府事前往甘凉,以延州为中心,整合西北包括甘凉在内的所有州府组成东西防御的局势钳制党项。
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范仲淹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前往甘凉的叶安。
如今朝堂上谁不知道叶安如今的地位就如同府州折家一样,这对他们来说并非坏事,最少在他们看来离开东京城就等同于离开了大宋的中央所在,从此失去了晋升的机会。
并且叶安还是那种挂冠而去的,连冠军大将军和天章阁直学士的印信都被放在了匾额之后,唯一带走的只有一枚云中郡侯的印信,这也是官家迄今为止唯一没有收回的东西。
第二百八十八章西北之局
随着范仲淹奏疏一同抵达的还有一封除了赵祯之外谁也不知道的秘奏。
范仲淹作为皇帝信任之人,又是西北的重要官员自然拥有秘奏之权,这种直达天听的奏疏拥有者极大的权利,就像是能和皇帝说悄悄话一样,言语之中稍稍参杂私活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秘奏之中范仲淹便提到了关于甘凉以及叶安,强烈抨击了叶安挂冠而去的不负责行为,没错,就是在抨击叶安的不负责,在他的认知中同样觉得叶安没有叛宋,也不可能叛宋,这么做的行为只能说明他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士大夫。
对于这种人,就应该让国朝上上下下的士大夫,以及文人墨客去抨击他,文中痛骂了叶安挂冠而去的行为,称其是“充栋之才腐败而无务,年富之人尽是老朽之气,枉为文道之学!”反正从头到尾把叶安骂的狗血淋头,看的赵祯大为过瘾,只不过唯一让他不满的是范仲淹只口不提叶安这是在背叛大宋。
不过在对甘凉方面,范仲淹着重强调了应尽最大可能对甘凉采取渗透的方法,以微末之官悄然而入,再以国朝之厚待宽慰其心,不断的以派遣官员的行事使得甘凉称为大宋的右掖之地。
这样的分析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赵祯也从他的分析中了解到,范仲淹对甘凉的情况并不了解,也对叶安的情况毫不知情。
赵祯就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觉得叶安不会叛宋,唯独自己认定这已成事实?
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也为了范仲淹能在西北暂时遏制甘凉的发展,赵祯不得已将皇城司查到了种种“证据”派人送去了延州。
在赵祯看来,范仲淹和大宋的朝臣们太过想当然,叶安的甘凉绝不会是如同府州的存在,相反它要比府州更加强大,甚至超越了当初李德明时期的党项。
不过从范仲淹的秘奏中还是能看出他的担忧,尤其是担心权利和财富之下会令叶安乃至甘凉的百姓发生改变,叶安不会叛宋,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子孙后代也不会叛宋。
赵祯觉得很可悲,自己一个大宋的帝王居然需要亲自去提醒朝臣有人叛变了,并且还要说服人家,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可没办法,人家不信啊!
朝堂上下皆是不信,因为在朝臣们看来叶安是文资出身的文官,更是甘凉与大宋贸易的直接受益者,甘凉的普惠商号乃是一等一赚钱的所在,若是他叛宋,还要不要与国朝通商了?还要不要赚钱了?若是真的叛宋,那不是疯了是什么?!
至于大宋的百姓就更不会认为叶安会背叛大宋了,都挂冠而去了,官都不要了,这难道就是背叛?在朴素的百姓眼中,显然是朝中有小人将要叶安给排挤出了朝堂。
唯有老谋深算的吕夷简站在了赵祯这边,当然还有刚刚晋升为枢密使的杜衍。
杜衍此人并不简单,算是朝堂上少有从最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实干之才,叶安之前就与他在吏部流内铨时有过交集。
也是叶安第一次佩服大宋的朝臣有如此担当,那时选补条律繁多冗长,使得流内铨内之官吏大多受贿、钻律法的空子。
杜衍到任后恰逢朝廷整顿,杜衍恰逢其时以函装铨法颁布给属下,将本末典折全部说个清楚后,次日他便命令其他官吏不要升堂,各自在本署听取行文书,选举之事全部由他自己决定,使官吏不能谋取奸利。
流内铨中杂务繁多,杜衍的行为就等于自己一人把大半个流内铨的事物全部包揽下来,凭一己之力架空了整个流内铨,此举不光让他的下属官吏目瞪口呆,也让朝堂上衮衮诸公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当官,简直是拼命啊!
更可气的是,杜衍在包揽了流内铨的大大小小事物后,居然还能准点下职,下职之后甚至还能饮宴,次日还是能准时点卯,从那之后其名声便在东京城中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很快就被赵祯提拔改知审官院。
如今的杜衍可谓是更加嫉恶如仇,对于范仲淹变法之事乃极力推荐,甚至亲自上奏赵祯以自己为担保,而对叶安离京之事,他却有着更为深刻的厌恶,朝会之后便留身奏事,请求以重兵押解叶安归朝。
这也是为何李康乾能接到来自枢密院文书的根本原因,杜衍觉得以叶安的影响力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去往甘凉,就算想成为一方豪强,也应该回阳城县去!
朝堂之上的老臣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杜衍如此,吕夷简更是如此,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赵祯才对自己的猜测更有底气,只要叶安去往西北,回到甘凉,那就是叛宋!
万里之外的延州,原本还信誓旦旦认为叶安行为可耻的范仲淹却开始犹豫起来,他犹豫的根本原因不是来自别处,而是对面坐着的中年人。
“子乔兄所言恐有夸大其词……”
“希文啊!你……你呀,你!到现在还想着叶安能够回头是岸,可他早已不打算与我等同朝为官了!瞧瞧如今的甘凉,别说是咱们西北诸多州府,便是京畿所在的河南府能够与之相比吗?兵强马壮,繁荣鼎盛,每日货物不知万巨的往东京送,东京的钱财,货物又不知几何的往这边来,其中利厚多少你我不得而知,就连朝中派去的税务司官员也是一问三不知,这可是大事!再者说我可听闻叶安在京兆府被截,可最终却能全身而走,京兆府定边军三个指挥没留下他,可见其手中兵卒之彪悍!若其独霸一方,时日长久恐国朝又多一叛逆!”
夏竦的话说到最后已有声嘶力竭的模样,范仲淹也被他的“实情”所吓倒,一时间竟想起当初与叶安送别时的场景,不由得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仔细思量再三缓缓道:“就算如此也不能戳破,眼下还有余地,若真的戳破恐生惊天之变!”
夏竦点了点头:“你拒官家诏书是对的,此时还不是我等该走的时候,务必用剩下的时间将西北整肃干净,至于他韩稚圭却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提到韩琦范仲淹忍不住苦笑道:“就算指望不上,你也不该那般羞辱他,我等三人本就身负皇命,用兵师不功岂能怪罪他一人呼!”
夏竦冷笑道:“谁让他立功心切,焦躁用兵,几次犯下兵家大忌,否则……我西北边军百姓能折损近十万人?”
范仲淹无奈长叹:“诶!若能将某家的稳固之法贯彻始终,也不至于今天这局面,听闻他韩稚圭被老妪拉住缰绳询问儿子今在何处,他无颜作答,吐血数口坠马,差点便把命交代在了这里。”
“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若非如此又岂能让人同情?若是我,恐怕也会择此捷径才不至于丢脸!”
范仲淹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夏竦极为看不起韩琦,但韩琦对自己变法之事却是鼎力支持,眼下夹在中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化解二人矛盾,只能将写好的劄子递给夏竦道:“这是我即将上奏官家的劄子,你且看看。”
“就知道你范希文是个做实事的能臣!”夏竦大喜,接过劄子仔细翻看后便道:“甚好!此法妥当,稳重踏实,若以此施行,就算他李元昊再敢叩边,也需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有几斤!”
“那谁去凉州府说动裴承文?”
夏竦看了看范仲淹笑道:“嘿嘿,自然是某家!”
第二百八十九章夏竦的凉州之旅
夏竦对于兵事并不熟悉,但他作为西北的最高长官却是极为擅长谋划,范仲淹刚刚提出稳固西北的方案非常中肯,甚至看过一眼便能感受其思路清晰,有条不紊。
改军队旧制分部训练,轮流御敌,以边路马步军部署统兵万余人,兵马钤辖领兵五千,兵马都监带兵三千,御敌时官卑者先出战,范仲淹还在检阅州兵马后得一万八千人,分为六部,每部置一将,加强训练,根据“敌之寡众”分别出战。
这段时间范仲淹还派兵相继夺回塞门诸寨,修复已破损的金明寨、万安城等,并且提议重用鄜州判官事种世衡,并全力支持他兴筑青涧城。
延州的改变不光如此,范仲淹对民政之事的操心一点不比军伍少,这点就算是夏竦都自愧不如。
延州百姓穷苦,范仲淹居然还能利用此次契机,上奏朝廷请修筑承平、永平等要塞,还把十二座旧要塞改建为城,以使流亡百姓和羌族回归的同时还能为国出力,赚取劳动之所得,并以朝廷名义犒赏羌族各部,与之签订条约,严明赏罚,羌族遂脱离西夏,为宋效力。
进一步稳固边事,范仲淹又修筑大顺城,遏止白豹城、金汤城一带的西夏军进犯;同时,修葺细腰、胡芦等军塞,切断敌军通路,使明珠、灭臧两部族安心归附朝廷。
这些简直是神来之笔,也使得范仲淹在西北的名声如日中天,夏竦心中的嫉妒之火都快烧到天灵盖了,可他知道像范仲淹这种有才能的人就应该得到重用,就该出人头地,否则自己这位西北主官岂不落个明珠暗投的名声?
所以在李元昊退走后,夏竦就已经开始他的谋划--打压韩琦,将罪过兵败之事皆推于给他,再把范仲淹的军政功绩拔高,如此一来按照官场上的规则自己也算是御下有功,在西北也非无所建树。
夏竦是一个纯粹的政客,也具备了一个政客所应有的独特冒险精神,于是他便冒大不韪亲前往甘凉,完成范仲淹计划中的最后一步,联合甘凉遏制党项!
若放在往常,这种担风险之事他夏竦万万不会亲自去做,可他太清楚眼下甘凉的地位和意义了,若非他亲自走一遭根本不能成功。
他了解西北的局面,也清楚甘凉在不断的发展壮大,范子渊在湟州骗得了朝廷却骗不了他这个西北主官,眼看着连湟州都成为甘凉的治下,他又岂能不明白西北要想稳定就离不开甘凉的协助?
夏竦在做一场豪赌,同范子渊当初一样的豪赌,赌的是叶安不会叛宋,至少眼下不会背刺大宋!
当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的车驾抵达兰州时,凉州府便有了反应,裴承文派遣的官吏前来拜谒,完全是一副下官拜见上官的模样,这让夏竦心中更有底气。
于是车驾继续向西,一路风风光光的抵达甘凉,果然在凉州府外便瞧见裴承文率领凉州府大小官员亲自接待。
“哈哈,裴公亲自前来,老夫甚慰!”
不等裴承文的客套话出口,夏竦便率先拉住他的手亲近起来,并且道:“西北有甘凉之重,党项不敢南侵,此乃国朝幸事,裴公功不可没啊!”
裴承文立刻腼腆笑道:“夏公谬赞,甘凉有如此局面全赖叶侯多年谋划,裴承文不过为朝廷守备一方罢了,不敢担此赞誉。”
夏竦拉着裴承文的手笑眯眯的小声道:“叶安为何不来?难道怕我当面质问不成?”
“夏公哪里的话,叶侯以不任官职,自诩为闲散之人,只在凉州府中安稳度日,不好以此爵身迎接朝廷官员,何况夏公乃西北四路经略安抚使,国朝大员,不宜私会罪官。”
夏竦惊讶道:“怎生就是罪官了?!朝廷没有文书,官家亦未下诏,他叶安不过是挂冠而去,急流勇退,何来罪责?”
裴承文看了看夏竦低声道:“范公来信,将叶侯骂的狗血喷头,曾言割袍断义,还真的送来了锦袍一角和针线,最终叶侯还是选择了衣角而送回针线,喟然长叹“吾之罪也!”于是便有此自称。”
夏竦表面佯装镇定,但心中却是肝颤的不行,送回针线便是再无回头可能,当年最早与叶安共事时他便了解叶安是个什么样的人,随即笑道:“如此老夫便要寻他叶长生好好开解开解才是啊!”
“如此甚好!”
夏竦当然知道眼下的甘凉谁才是真正的主事人,裴承文当了这么多年的凉州府知府事,其实都是在施行叶安当初的部署而已,眼看着甘凉发展壮大夏竦心中一万个羡慕嫉妒恨!
寻常人若是有如此功绩,还不早已在朝中青云直上,他叶安倒好,被派往真定府坐镇后,回来便得了一个冠军大将军,其他诸事皆不去谋划,亦不在朝中说项,以至于最后被言官逼得离开。
在夏竦看来叶安叛宋乃是他这么多年最大的昏招,他觉得叶安和自己一样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怎么会做出愚蠢的事?
夏竦认为叶安与自己选择不同,自己要在朝中做上宰执之位,而他叶安却要做一方的土皇帝,想把甘凉治理成他所期望的模样,眼界太过狭窄了些。
本打算回自己的车驾,谁知裴承文却笑道:“夏公来了甘凉何不试一试我甘凉的车驾?别有一番不同哦?”
夏竦觉得这是在威胁自己,不过很快便释然了,叶安既然决心带领甘凉离开大宋,那自己前来就应多加小心,这没有什么不对,可当他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后便觉得不同。
在这马车上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震动,尤其是当马车行驶到了水泥路上,简直是平坦的如坐云端。
四周围拢过来的护卫更是让夏竦身边的长随牙齿打颤,咬着舌头道:“老爷,这些都是什么兵卒,人马具甲不说,还把鏊盔上的面甲给放下了,莫不是要杀人?!”
“谁说放下面甲便是要作战的?!”夏竦瞪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长随一眼道:“这便是甘凉的兵马,比之国朝不知高强多少,你以为人家厉害的是盔甲?瞧见马兜里的火器没有,便是武艺再过高强,盔甲再过精良的甲士也挨不住!”
长随不敢再言语,倒是夏竦心中哀叹,国朝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叶安当初的火器列军之法就没有得到朝堂上下的重视,甚至连官家也是一开始感兴趣,但在得知耗费钱财后便不了了之,反倒是将火器之事一股脑的交给将门运作,而将门……根本不愿用火器,将作监的火器皆被将门用作敛财去了!
四周马背上的骑兵有着重甲的,还有一部分身穿劲装猎服,衣服模样怪异,前襟对压,窄肩收腰,皮带束之,还在头上戴了一个带檐的帽子,肩膀上有名黄色的流苏垂下系在左胸上,脚下黑黑的皮靴一直到小腿,除了马兜里的火枪外,便只有一把雪亮的银色马刀相配,更让夏竦惊诧的是,这些骑士在他上车后,便拔出马刀竖着举起,身体在马背上颠簸却一点也不影响骑士手持马刀的模样。
夏竦好奇的指了指车窗外的骑士对裴承文道:“这些是何人?也是甘凉骑兵?”
“他们啊!哦,是骁骑营的仪仗骑兵,在我甘凉骁骑营中,唯弓马娴熟,杀敌破百者可任仪仗,着仪服,持仪刀,配良马,以迎贵宾。”
裴承文的话一下便将夏竦给噎的说不出话来,大宋的也有仪兵,比如御前班直,金瓜武士等等,但与甘凉恰恰相反,仪兵者多为模样英俊却无战功,甚至连战场是何模样都不知晓的将门子弟充任……
第二百九十章夏竦的震撼
凉州府的繁华一直是声名远播的,但夏竦觉得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繁华的含义,眼前的景象就不能用繁华二字来形容,这里的盛况甚至已经超越了东京城!
还没到凉州府便能远远的瞧见官道两边站满了人,夏竦原以为是叶安为了重视自己特意派来迎接的,但很快他便发现是自作多情,这些人都是往来凉州府的商人,旅客,甚至是前来求学的读书人!
乌泱泱的人群站满了官道两边,这是因为裴承文迎接自己而特意派人清空了官道,或许在国朝的其他州府都算不得什么,可在这里,夏竦明显觉得路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瞧不起!不光是瞧不起,还有一丝恼怒。
以他这种寻常出门都有大量官员前呼后拥,百姓退避排场的高官哪里见过这种对公权力滥用的鄙夷眼神。
一时间夏竦竟觉得这些百姓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刀子”,转头尴尬的对裴承文道:“本官之仪仗占了整个官道,阻碍百姓通行不说,更是太过张扬,实属不该的。”
裴承文笑道:“夏公哪里的话,您是朝中大员,更是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能来凉州府,我府百姓高兴还来不及,怎能心生怨恨嘞!”
夏竦恨不得打死眼前的裴承文,这是高兴吗?高兴的就差喊出一句“狗官”了吧?!
他能明显感觉到凉州府的百姓变得很不一样,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这些百姓对自己的态度中有那么一丝敌视,这并非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而是自己亲身感受到的,这才最让夏竦毛骨悚然。
倒是凉州府的官吏非常受百姓欢迎,透过车窗他眼睁睁的瞧见百姓们在给随行官员递上新鲜的果子,更是把一个个吃食,竹管装着的饮子,亦或是水果往骑兵的马兜子里塞。
这是一种真心地,自发的拥兵模样,更是说明甘凉的兵卒从来没有祸害过老百姓,而是真的在保护他们。
裴承文笑嘻嘻的接过车窗外递来的果子,道了一声谢后便分出一颗给夏竦道:“尝尝,我凉州府的甜瓜,可是一点也不输与庆阳的!”
庆阳甜瓜非常有名,在京兆府时夏竦就没少吃,就算到了延州范仲淹都以此瓜招待自己,没想到在凉州府居然也有甜瓜。
还没吃,只是闻了闻味便觉得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待切开之后更是被浓烈的果香味所折服,夏竦不禁口齿生津。
“这甜瓜乃是我甘凉种的最多的瓜果,叶侯说日照时间长,气候干燥,只要有水这甜瓜的长势便极好,那么多的甜瓜甘凉根本吃不完,只能运往湟州去卖,据说湟州有些聪明人已经开始往兰州,甚至是镇戎军去卖了,远一点的甚至能买到永兴军路去。”
“永兴军路?!”
夏竦大吃一惊,随即道:“这般的瓜果放的时间长不就坏了,如何能卖到永兴军路?!”
裴承文笑了笑道:“夏公有所不知,这瓜果虽然会坏,可若是再其成熟之前摘下,装箱之后再盖上草料,保持通风,待到了永兴军路便正好熟透,无论秦凤路还是永兴军路都去得!再说您也尝了这香甜滋味,可不比南方的蜜饯糖点要好的多,水分又足足的,自然受人欢迎嘞!或许您并不知晓,在我凉州府单单是这甜瓜的进项便养活了近千余人,至于往西去……咳咳,那可就卖的更多了些。”
夏竦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裴承文的话,看了看自己手中小小的甜瓜,他实在想不通最常见的东西怎么就能在甘凉手中变成养活数千人的所在,他更不知道产业链的好处和优势,只觉得裴承文或许是在夸大其词,亦或是在虚张声势。
不过当车驾抵达城郊的时候,夏竦便猛然瞧见眼前的凉州城好像和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巨大的城池如同山岳一般出现在地平线上,在凉州城的外围突兀的出现了俩个瓮城,这里不光是翁城,更是货物的集散地,大量的货物堆积其中,所有外来的货物必须在这里登记造册,并且上税之后才能进入城中或是离开。
瓮城上有高高的龙门吊,有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劳力,还有一个个身穿统一服饰的税吏在下面奔走查验。
新鲜的瓜果蔬菜,粮食米面再接受过检查后便可以直接入城,并且走的还是专门的通道,在城门上刻有“绿道”二字,门下的兵卒会再次查验,确保无误后便放行。
相比于吃食,其他的货物便需要更为繁琐的流程,不过这些货物都是些不怕放置的东西,税吏不光负责登记造册,同样还负责计算税收,收取税收,同时做入库出库的准备。
所有的力夫都必须是凉州府雇佣的,而并非是商人自己带来的,并且在搬运进出库时,商贾还必须缴纳费用。
这在夏竦看来并不公平,但裴承文却笑道:“夏公认为不公?实则却是商贾们求之不得的事,如此一来他们便免去了搬运货物的麻烦,还不用养着一帮力夫,何乐而不为?”
“他们路上运货难道就不要力夫了?”
“运货又不是他们的事……哦,夏公还不知晓,这些商贾都会选择雇佣平安商行负责运货之事,只需将货物交给平安商行,他们就负责运送到商贾们指定的地点,待交割后再度从那里运货回来以此赚取双份的钱财……”
夏竦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裴承文说的好像都对,但他却觉得如此一来商贾赚钱也太过轻松了些,操心的事也少了很多。
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道:“这么说往来甘凉的商贾是在和甘凉一同赚钱,商贾离不开甘凉的扶持,而甘凉也离不开商贾?”
“互惠互利罢了!商贾的税收上缴甘凉,一部分会上缴国朝成为国帑,一部分会留在甘凉成为建设所需,或是用在水利上,或是用在修路上,亦或是给将士们用作武备,当然也少不得修建书院,抚养孤老。”
说完裴承文便长叹一声道:“国朝的税收每年都在增加,而甘凉的税收增长已快到瓶颈了,所以每年可用做建设的款项越来越少,水利荒废百姓就会有怨言,书院少了百姓亦会不满,医所少了百姓就会上访,住房短缺那更是头等大事,这还不算抑制粮价,军费开支等等诸多事宜……”
夏竦嘲讽的笑了笑:“难怪本官来的路上百姓的眼神中藏着诸多不善,原是因此啊!但都是国朝治下之民,岂能有如此怨望?其他州府不如你甘凉者比比皆是,如此说来各地百姓岂不是都要造反了?”
“夏公言重,甘凉的百姓不会造反,也绝不可能造反,我甘凉识字之人以达六成五,您觉得他们会造反吗?”
“多少?!”
夏竦再次吃惊的看向裴承文,见他满是骄傲的眼神依旧有些不相信道:“六成五?这怕不是裴公臆想出来的吧?怎会有如此多的人读书认字?!”
“因为叶侯在甘凉大举推行教育啊!不光给学子提供书院,给孩童提供蒙学,更是给成年人开办夜校,也就是夜间学校,无论男女皆可就读,府衙有一定的贴补,但还是要自己出些钱财,一开始效果并不好,但后来工厂招供的待遇开始划分,于是去往夜校识字学习之人便开始大为增加,读书懂礼之人自然也就多了,晚上,晚上下官便请您去夜校看看如何?”
夏竦一个劲的点头,随即感叹道:“晏殊兴学小半辈子,还不及你凉州府几年时光……某必要去看看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诚”以待人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
还没进学堂,夏竦便听见朗朗读书声,只不过这种极其工整,对仗的句子他却是第一次听到,一时大为好奇,竟不自觉的站住脚步。
一开始夏竦还仅仅觉得文章对仗而已,可渐渐的他便发现这首朗朗上口的对仗小句中竟然包罗万象,有着极其丰富的道理,最合适小儿开蒙之用。
瞧见了夏竦的惊诧,裴承文在边上笑道:“夏公有所不知,这篇《对韵文》乃出自叶侯之手,我等读书大半辈子的人听了此文才发现,原来作对,作诗竟有技巧可寻,如今这蒙学孩童多少能做两手打油诗,可先生们却极力反对,认为《对韵文》教的是声韵,常识,而非卖弄才情的诗词小道。”
“才情本天生,诗词更是精神所在,如何便成了小道狭径?”
夏竦大为不满,在他看来诗词这东西就是文人抒发情感的所在,可堪大用之物,更是他自己追求多年的东西,到了凉州府却被贬的一文不值。
“子乔兄此言差矣,才情固然重要,可越是重才情便越会忽略脚踏实地,诗词是用来抒发情感的这点没错,可若刻意追求那写出来的诗词便过于趋附,终究成不了好东西,反倒是有感而发才能写出佳作,与其浪费时间穷经皓首的去想词句,不如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东西上。这篇《对韵文》乃是给孩童开蒙所用,天文、地理、花木、鸟兽、人物、器物虚实应对;也从音律上教授了对一、二、三、五、七乃至十一字对的方法,为的是什么?是让他们知晓诗词这东西是有规律可寻的,以后不要太过在意,也莫要在上面浪费时间。”
能叫自己表字的整个甘凉也只有叶安一人了,夏竦转头看向叶安苦笑道:“好你个叶长生,鲁莽灭裂之事已然做出,还在这里指摘老夫的不是?如今一方为霸,可是又要做一个府州折家?!”
原本以为对方会羞愧遮面,谁知叶安却叉手一礼道:“子乔兄又说错了,我可不想做府州折家,折家不过尔尔,为国朝历代戍边而已,我甘凉,新疆乃是为国谋财,压制党项的所在,意义重大不可轻视之!”
见叶安说的激昂,夏竦冷冷道:“别人皆以为你叶安无有背叛之举,可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老夫!府州折家是不能同你相比,你之图谋甚大!手掐国朝西北财计之命脉,又有强兵为援,国朝还要赖你掣肘党项,可谓是固若金汤啊!”
叶安就知道夏竦会表达不满,但却上前笑道:“子乔兄来的路上可曾见过我甘凉百姓?可曾见过他们的生活?可曾了解甘凉的官府运作?若是没有还是好生看看之后再说,范希文要被官家启用了,国朝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三冗三费压得官家喘不过气来,而我可听闻辽朝又增岁币之事,威胁之意甚重啊!”
瞧见叶安与夏竦开始谈论朝堂上的事,四周随行的官员便悄然离开,为了不打扰孩子们读书,叶安则是拉着夏竦走向学堂的后院,在一处秋千上坐下道:“别看了,那是跷跷板,咱们俩个大人坐在上面不合适,坐这边吧!”
夏竦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木质器械,随即微微一叹:“不用说,这蒙学之中的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
“这可不是,乃是拙荆,如今她分管甘凉以及新疆府的教育诸事,慕慕的学识和才情你是知晓的,并不输于东京城的大家闺秀……”
“是啊!秦大家的名声老夫岂能不知?东京城时多少诰命都想请其教授自家规矩,连拙荆都曾央求过某家写下拜帖求教育儿之事,可惜了!”
叶安嘴角抽抽,想想自家的俩个“小孽障”便是一阵头大,这俩小的在东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顽劣,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没干过?不过唯一做的好的便是秦慕慕的要求,在外人面前不可丢了自家脸面,这才让叶灵与叶麟二人保住了侯府的最后体面。
“某不明白,你叶长生为何如此看好范仲淹?”
夏竦还是不甘心的说出自己内心的疑惑,相比韩琦与富弼等支持变法之人,叶安最看好的便是范仲淹,这让他心有不甘。
“你觉得你能支持变法吗?”
叶安的话让夏竦微微一滞,随即叹道:“某家并不支持变法,朝堂之事多以故事为重,太祖太宗之法岂能随意更变?再者说……”
“再者说变法风险太大,你夏竦就不是个愿意担风险的人!”
叶安略带嘲笑的看向夏竦,这货就是个纯粹的政客,一切以最高权利为中心,他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向宰相之位靠拢,最后一屁股坐在相位上不下来。
至于改革政治,变法革新,与他有什么关系?!
两人之间也算是心照不宣,就算被叶安点破夏竦也毫不在意,反倒是认真的看向他道:“这有什么错吗?当初老夫为了出人头地,一双膝盖在李相公马前磕烂了才有某家今日,在施展胸中抱负之前自然不敢多冒风险。”
“哦?是吗?那你来甘凉岂不是冒着极大风险?”叶安一边荡着秋千一边笑眯眯的看向身旁的夏竦,目光中满是好奇。
“某若是不来,岂能从你这求得政绩?长生,你我都是明白人,无需在这里打官腔,说官话,从今往后无论你如何施为,甘凉已经成了你的囊中之物,国朝暂时动不了你,以后怕是也难以动你分毫,但同为汉家百姓,又是因国朝才有近日,西北防务之事不可懈怠,否则党项崛起无论对甘凉,亦或是对西北皆非善事!”
叶安点了点头:“放心,这一点我早已考虑到,对外为先,我甘凉绝不会沦为党项手中的刀剑,但防务之事还需有个章程。”
“范希文已经拟好了西北防务诸事,你且看看吧!”说完夏竦从怀中掏出一本劄子亲自递给了叶安。
翻开劄子仔细的从头看到尾,叶安不禁叹道:“也只有范希文能写出这般扎实的文章,西北诸事全在其中,就连屯兵之法也详细谋划,某自愧不如!”
夏竦笑了笑道:“这是自然,锥子在布袋中早晚是要出头的,官家即将重用范希文,以去国朝三冗三费之事,但他却不愿现在回京,声称要把西北再稳固些才愿离开,而一切谋划皆在其中,唯独需要你甘凉配合,方能万无一失。”
“他为何自己不来?”
“国朝变法在即,官家可能调其回去为参知政事,你觉得他现在来甘凉合适吗?”
“那你呢?回朝之后怕是也要高升了吧?”
“枢密使……”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