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剑算什么?你他娘是龙!
月黑风高,战马打着响鼻匍匐在地上,这种草原上的“精灵”自被人类驯服之后,便成为了人类忠实的伙伴,牧民将其视作家园所在,战士将其视作托付性命的伙伴。
将厚厚的毛毡盖在马背上,关万山顺便将藏在马肚子下取暖的士兵给按了下去,若在以前他一定将这小子揪出来狠狠抽上几鞭子,穿着盔甲也敢去马肚子下祸祸,若是战马病了那如何作战?!
可眼下实在太冷了,看着自己一手一脚训练出来的将士一个个栽倒在雪窝中,关万山的心都在滴血,他终于明白为何西烈军为何打了胜仗回来丁小乙那货非但不高兴,反而躲在没人的地方抱着一堆牌子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模样自己当初不敢问,现在却是明白了。
“叔!叔!”
马肚子下探出了个脑袋,咧嘴笑的时候月光反射着他的白牙显得异常洁白,关万山没好气道:“什么叔!叫将军!怎的?雪窝子里待不够?打算同我一起巡夜?!”
年轻人笑了笑道:“行啊!只要有将军在,我可不觉冷!”
关万山看了看四周,见营地安静,月光下一点火光也没有这才微微点头,冲着天空咒骂一句便随着年轻人钻进了雪窝中。
“你爹战死,将你小子托付给我,想活命便一切遵照训练时的规矩来,在战场上什么都能怕,就不能怕死,越是怕死死的越早!记住,在冲锋时越是冲在前面的,越能避过箭矢,反倒是躲在后面的人才是活靶子!哦,对了还有……”
一个热热的皮水袋被塞到了关万山的手中,年轻人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将军放心,克城不是第一次作战了,绝不给咱们怀远军丢人!”
闻了闻四周的骚腥味,关万山咧嘴一笑,重重的拍在克城的肩膀上道:“你小子聪明啊!马尿都能用水袋装着取暖,倒是个好办法,明天,明天咱们便能吃上一口热的了,这他娘的祁连山也不是啥好地方,丁小乙还说山腰上最是暖和,胡说八道嘞!”
“将军,咱们啥时候攻城?肃州城就在眼前,为啥不动手呢?”
“再等等,急什么!这事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克城无奈的叹息一声:“等,等,等,都等到啥时候了?眼瞅着便要过年……叔,将军,若是我回不去你可要帮我把军牌给带回去给克敌,我们老梁家高低也要从军的!”
关万山伸手拍了一下克城的脑袋:“说的什么丧气话,狼行千里吃肉,未战先怯乃是大忌,你是我的亲兵,冯督官战前动员时是怎么说的?”
“我们是剑!是护佑汉家的利剑!”克城瞬间便脱口而出,冯大常当初动员的话瞬间让他热血沸腾起来。
关万山笑了笑:“嗯,这话说的在理……”
嘟嘟嘟……不等关万山继续开口,铜哨声猛然响起,雪窝中的两人同时瞪大眼睛,战马也跟着抖动着身体站了起来。
“大肠,西面来消息了?!”
关万山猛的大吼,全然不顾叫喊声打破营地的寂静,而回应他的是另一个兴奋到极点的叫声:“来了!丁小乙那厮居然只两日便攻下瓜州西平城!现在就看咱们的了!”
“他娘的!都给老子起来!受了这些日的罪,全给老子他娘的撒在肃州城的逆贼身上!”
在关万山的叫喊中,雪地之上顿时涌现出无数的黑影,冯大常一边奔跑一边清点人数,口令声此起彼伏,大军在黑暗中快速集结。
“儿郎们!你们是我西北利剑,护佑汉家的利剑,党项人叛逆造反,辱我汉家威仪,今日执剑杀敌,敢不当先?!”
冯大常一边吆喝一边做着最后的动员,而各班的班长则是再次重复战场上的注意事项,不厌其烦的给自己的战友检查整理身上的武器和盔甲。
关万山跨上马背,看着山下的黑色阙影怒吼道:“剑?剑算什么,你们他娘的是龙!给老子撕碎这些党项秃鹰,拧断他们的脖子,将他们踩在粪坑里!杀!”
随着关万山的话,怀远军将士猛然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喝,冲着祁连山下的肃州城便将杀过去。
大军在移动中便开始组织阵形,这一幕在训练时便经历了无数遍,半山腰的开阔地,一群士兵在忙碌,火把照亮了黑黝黝的火炮,瞄准,装填,用火油点燃炮口,随着一声巨响,刷满火油的炮弹便在出膛时变成一个个火球呼啸着向山下飞去。
猛火油很难扑灭,便是在大风中也只是短暂的闪烁,当它落地后便在黑夜里形成一个个明亮的点,依稀能分辨出炮击的位置,可这已经足够了。
肃州城的党项守军被轰鸣声所惊醒,接着便从城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无数的汉家士兵如同潮水般涌来,城墙上的士兵被雨点般的火枪压制的抬不起头。
飞溅的石块轻松的划破了党项守军的脸颊留下鲜血,有的则是被蹦到了眼睛,捂着脸痛苦的哀嚎。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将肃州城的守军打蒙了,党项刚刚立国,兵锋正盛之时,谁能想到一项懦弱的宋军居然会突然袭击。
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兵知晓,来袭的不是寻常边军,要么是名震西北的西烈军,要么便是不弱于他的怀远军。
肃州城中的守军大多是从平州,盐州调过来的,论战功自不用说,可他们却是第一次面对甘凉的边军,不知道甘凉兵卒的厉害。
一队士兵刚登上城头,知晓厉害的老兵便借着人影攒动偷偷的溜了下去,不等他们完全离开,呼啸声便骤然而至,剧烈的震动伴随着哀嚎在城墙上响起,飞来的弹丸在城墙上带着跳动轻松贯穿数人后又从缺口飞入城中发出一阵轰鸣。
回过神来的党项军卒这才发现,那几个刚刚还有说有笑,要将宋人如同宰羊一般杀掉的兄弟已经变成了撕烂的抹布,只能看到残肢断臂和流了满地的内脏,一个囫囵人都找不见。
党项人再次见识到了火器的厉害,不等他们从震惊中恢复,怀远军的军阵已压到了面前,如此火力之下,城墙上的守军别说是抬头,连战斗的勇气已经失去。
城门楼子更是早在进攻开始的一瞬间便被轰的支离破碎,城楼在党项守军绝望的眼神中坍塌下来,砸死了许多来不及跑开的士兵。
在友军的掩护下,怀远军的前锋很快便冲到城门下,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城门就是进攻的重点,也是打破党项人底线的最后一击。
被冻的坚硬的土地震得挥锹士兵双手发麻,克城将要带有余温的马尿倒在地上,其他士兵也是有样学样,很快充斥着尿臊味的土地便被挖开。
第二百二十章战略目的
城门后的党项人终于反应过来,但他们不敢开启城门,只是从边上的一处小门冲杀出来打算依靠勇武杀掉眼前的宋军。
在开门的一瞬间便是一阵炒豆般的爆响,再勇武彪悍的党项武士连冲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便闷哼着倒了下去。
克城等一众前锋营将士哪里能放过如此机会,一咬牙便将手中点燃的炸药包给扔了进去,同时还甩出几个点燃的火药弹。
来不及撤离,只能扑倒在充满尿臊味的小坑里,一阵轰鸣过后,城门大震,小门后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克城最先回过神来,耳朵嗡嗡作响的同时大喊:“都起来,冲,冲进去开门!”话语已经失去了交流的能力,他连打带踢的将袍泽给推醒,率先举盾冲入小门,门后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他顾不得多看一眼,此时的他只能奋力去推城门后的巨大横闩,但这种横闩岂是他一人之力能推动的,数个士兵又加入其中,虽然门闩上的阻木已经被砍断,可巨大的门闩依旧只移动了一寸。
克城顾不得许多猛然将手插入闩曹之中,巨大的力量使得他痛苦嚎叫,前锋营的袍泽大惊却知晓他的牺牲是为了大军进城,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随着门闩不断的上移,克城将另一只手也插入其中,横闩不断的移动他的胳膊插入的越来越多,在门闩脱落的一瞬间,战友将他拽开,否则他的脑袋必然被包铁的横木给砸开花。
越来越多的怀远军将士冲了过来,里外同时用力肃州城的城门终于向内缓缓打开,而赶来的党项守军也发出了第一波箭雨,箭矢如蝗,无情的扎在前锋营的将士身上,虽有盔甲保护,可依旧有些穿透了盔甲缝隙射入要害。
克城只能蜷缩圣体躲在圆盾之后,躲的城门远远的,城门皆是向内开的,他可不想死在自己的人的挤压下……
怀远军的小队战术注定是党项人的克星,杀入城中的他们立刻以班为单位集结起来,不用去管别人,只需照顾好自己所在班组就行。
前面的盾牌手举着方盾,后面有长枪手,跳荡手,火枪手,弩箭手,长枪使敌人不能近身,火枪与弩箭从容射击,就算被人冲过来,还有盾牌抵挡,长枪阻隔,而火枪上配有的刺刀能轻松扎穿党项人的盔甲。
这种战斗单元在巷战中能发挥最大的优势,埋伏在院落中的党项人往往不是最先遇到怀远军的士兵,而是迎来火药弹的洗礼。
攻城的宋军可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将一切威胁歼灭乃是铁律,平民百姓只会躲在床下或是房间的角落,只有党项人才敢在院中晃悠。
此起彼伏的火药弹声响彻肃州城,在大军攻入城中开始,后勤便想尽办法提供保障,无论怀远军还是西烈军都秉承一个理念,尽一切可能减少士兵的伤亡,为此多用些火药弹算什么?
甘凉的军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
战斗结束的很快,相比传统的攻城战怀远军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便攻克肃州城,这可比西烈军用时更少。
关万山知晓这是为何,肃州的兵卒都是从东面的盐州和平州调来的,没有与甘凉交战的经验,大军这是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次进攻肃州和瓜州是甘凉的一次成果检验,全新的战斗理念,全新的武器装备,全新的战术配合都需要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来总结。
甘凉的军队装备了最精良的火器,但他们却只经历过小规模的冲突,而从未在大的军士行动中展现实力,尤其是攻城作战方面。
火炮这东西从一出现开始就是为了破城,威力大,投射能力强,自然是攻城略地的不二利器。
关万山带着人在清理战场,肃州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搜查,以防有党项的遗留溃兵,早在叶安手下的时候他便记住一句话“战后每死一个人都是对咱们的侮辱!”
一开始他不明白,后来关万山渐渐知晓这句话的意义,在战场上如何厮杀战死都是光荣的,可若是已经结束后还被那些溃兵给偷袭致死,那便是真的不值得。
冯大常已经带人在城中巡逻,同时发出安民告示,告诉肃州城的百姓怀远军绝不会滥杀无辜,街面上还特意派人维持秩序。
这算不得多难的事,毕竟城门已经封闭,没人敢在这个绝地对怀远军出手。
甘凉的繁荣肃州城百姓自然是知晓的,眼下看着武装到牙齿以及作风优良的怀远军,城中百姓紧张的心情也得以缓解。
瓜州的战报也已经传来,关万山在原先的肃州城主府中听着传信兵的汇报一边哈哈大笑道:“大肠,咱们可比丁小乙的西烈军更快拿下肃州城,这要传回去必把这货气的半死!俺说了,俺是关羽的后代,就是没人信,你看看从今往后谁还敢不信?”
冯大常苦笑摇头道:“你就别吹了,还关羽之后……没个实证谁知晓呢?再说两军协同攻城,这事有何要一比高下的?都是自家兄弟,这般可不好。”
“启禀关将军,我家丁将军率西烈军遇党项西平军司主力三万余人,故而在攻城时耽搁了一日功夫,西烈军上下斩首一万三千余人,俘一万余人,逃者寥寥……”
传信兵乃是丁小乙的亲兵,自要维护主将,他每说一句,关万山与冯大常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最终关万山无奈叹道:“他娘的,这西烈军是天神下凡还是怎的?三万人的主力和瓜州城两日便吃掉了?!还让不让旁人挣点军功了?!对了,西烈军的骑兵指挥是谁来着?狄……狄……”
“狄青!狄指挥!”
传信兵在边上骄傲的开口,这也让关万山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道:“对了,狄青,便是这厮,之前我派人给了他最好待遇也不来我怀远军,如今成了西烈军的骑兵指挥,奶奶的,若是俺有他和西烈铁骑,半日的功夫便能踏平肃州城!”
说完便踹了一脚传信兵道:“回去告诉你家丁将军,我怀远军整装待备,给他守住合罗川,同时将要军中多余的火器,火药储备分出一半给他,战马全派人给你带走。”
冯大常在边上微微点头笑道:“还是,咱们尽可能的支援丁小乙,这货会去也不好独揽军功不是。”
关万山正色道:“俺可不是为了他,肃州,瓜州平定,但西面还有常乐成,以及玉门关,只有拿下这些地方,咱们通往西州的路才算是彻底畅通,这也是侯爷早早的定计,他丁小乙还有硬仗要打,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肃州城离甘州近补给方便,反观他丁小乙的战线却是约拉越长,咱们能帮多少是多少,但有一点不能改变,合罗川必须守住,玉门关也必须拿下!这才是战略目的!”
传信兵单膝跪大声道:“谢关将军!”
第二百二十一章关于军伍“思想建设”
自环州之战始,大宋与党项之间关系急转直下,双方有来有回,但总体来说大宋损失颇大,无论叶安在西北时如何压制党项,可会州一战几乎让大宋原本占据的有利局势瞬间倒转。
自那一战过后,党项对大宋都压制便时刻存在,党项本就是番邦小国,是大宋都附庸,即便战败也无可厚非,可大宋不行啊!
堂堂汉家正朔,却被一西北蛮族打的丢盔西甲,劫掠边州之地,单单从威仪上便以脸面尽失,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从更深一层来讲,这势必会影响宋辽夏三国之间的关系,党项战胜了大宋,那辽人便会扶持党项以起到牵制目的。
大宋的局面永远都是三国博弈,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只放在了眼面前的党项身上。
若是没有辽朝的支持,若是没有辽朝的暗中肯定,李元昊便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建国称帝?
大宋越是衰落,党项与大宋之间的矛盾越大,对于甘凉便越有利,可叶安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兵行险着,出兵夺取沙瓜二州。
一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宋夏之间的互相提防,蓄势待发之时正好是党项西面防备松懈之时,这时候就算打下沙瓜二州,李元昊也不会轻易出兵攻打甘凉,他一直在等大宋出兵,而不是自己先出兵。
二来叶安也是在测试大量换装火器的新军能否立足于世,之前的战争中虽也用上了火器,但装备数量有限,且无论战法还是优势都不明显,而这一次是西烈军与怀远军大规模装备火器后的一战,单是这一战所得到的宝贵经验和各种数据便是让他乐开了花的事。
战争可不是随便都能挑起的,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攻城战,关万山与丁小乙两位指挥官的战报第一时间送到了叶安的手中。
接着秦慕慕便与他一同躲在侯府的书房中整整一天没出来,连吃食都是萱儿亲自送去的,陈琳并不知道书信的内容是什么,但他现在也懒得去打听,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他只想着在侯府终老便好。
在不知不觉中,陈琳以将这里看作是自己的家,并且在得到赵祯那条违背常理的旨意后,他便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彻底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你说丁小乙与关万山的数据有没有造假的可能?”
当叶安合上战报时秦慕慕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长长的吐了出来,接着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叶安则是微微摇头:“不可能,战报不是他两人写的,而是军中的督导官写的,没有什么比这第一手资料更为真实可信。”
秦慕慕哆嗦了一下,随即看向叶安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总是那么有信心了,以西烈军与怀远军的战力,别说是党项人,就算是大宋与辽朝也并非一合之敌,大规模装备火器后,无论是军队的信心还是战力都得到了质的提升,那种巨大的心理优势足以让他们在每一场战争中都处于一种顺风局的感觉,越打越自信,越打战力越强,战意越高涨!”
将厚厚的大裘给秦慕慕披上,叶安摇头笑道:“战场上信心固然重要,但丁小乙与关万山,甚至是徐用章与冯大常的作用也很重要,徐用章自不用说,自我入主皇城司后便一直跟随我,而冯大常也是一个极好的指导员,他们两人与丁小乙关万山配合,已将西烈军与怀远军打造成了铁桶一块,两支军队的战斗素养和思想都已经达到了全新高度,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军队能够比拟的,这还要多亏你当初定下的指导思想,现在看来你觉得这两支军队在不在咱们的控制之中?”
秦慕慕缓缓点头,但随即道:“这战报上的内容会如实出现在官家的案头,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不会,如果将真的东西送去,裴承文还如何向朝廷讨要抚恤和钱粮?而朝廷又会如何看待这两支军队?
这一战可是打出了国朝的威风,不仅大胜,又夺了肃瓜二州,且丁小乙还在向西用兵,沙州近在咫尺,常乐城怕是已被攻下,你觉得朝廷能没有重赏?这可是恢复了汉家狩猎西北,兵驻玉门的强盛,泼天般的功劳若是不重赏说得过去?”
“所以裴承文上奏的奏疏会将西烈军与怀远军描述的很惨……”
叶安轻松的靠在椅子上,揽过妻子的细腰舒服的靠了过去道:“那是肯定的,并且咱们要担心的该是官家会利用这次大胜将裴承文明升暗降调离甘凉。”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裴承文是咱们在甘凉的心腹,若是……嘤……”拍掉叶安的乱动的手,秦慕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
叶安佯装生气的抿了抿嘴:“你觉得现在谁去甘凉有什么区别吗?整个甘凉以是铁桶一块,裴承文在与不在都是一个样,就算朝廷下旨将其调走,总有一天他还会风风光光的回来,别忘了甘凉官府上下早已被整合,思想改造就从未停止过,突然间来了个从朝廷空降来的知府事,眼看着便要掠夺大家伙数年辛勤的果实,谁能买他的账?就算将吕夷简派去都不好使!”
秦慕慕恍然大悟,随即起身道:“今年都开春了,还这么冷,我昨日见顾大友还穿着他那件破棉衣,不是送去几套新棉衣了吗?怎生这些亲兵都舍不得穿!”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老婆孩子都被送去了甘凉,这些货心中踏实了,倒是省吃俭用的毛病改不掉,葛三叔常常骂也不顶用,你管这些作甚!”
秦慕慕微微摇头:“信陵坊乃是东京城中的富贵一处,若是他们穿的太寒酸,落的是你云中郡侯的脸面,我可听闻曹家的老兵都以穿上了丝棉的对襟长衫……”
“那是必须的,就要给世人瞧见曹家养尊处优的一面,都已经是外戚了还能领兵,你觉得曹家这个时候再低调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谨慎,而是故作姿态!
咱们家不一样,就要给人一种破落的感觉,让人觉得咱们家江河日下,今年咱们啥也不做,就一件事,转移普惠商号在东京城的技术人才,账册,钱财,甚至是城外庄子上的工厂都可以不要,但人一定要想方设法的送去甘凉,多少钱,多高的待遇都要舍得,这时候已经不是钱的事,至于空缺就招新人顶上,咱们家还能控制商号的权利恐怕很快就要没了!”
瞧见叶安郑重的神色,秦慕慕点头应下,在她看来赵祯应该不会那么快的便对自家动手,如此吃相也太过难看了些。
再说现在的朝廷也是不缺钱的,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对普惠商号下手。
但和秦慕慕不一样,叶安可是听闻夏竦已经上疏赵祯,请旨由天家掌控普惠商号,并从左藏库中拿出钱财给云中郡侯府巨额补偿。
这货一直是个极度聪明的,并且是大宋少有能将经济规律摸清的人之一,叶安必须早做准备。
第二百二十二章帝王心思
甘凉的战报很快便也传到了东京城,裴承文作为凉州府知府事,出兵夺取肃,沙二州必然是要上奏朝廷的。
先斩后奏的行为可以用事发突然来遮掩,但战后若不上奏疏,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
就算打了大胜仗但这种行为已经让朝堂上下哗然,但同时也大为欣慰和兴奋,没有什么比在这个节点收到来自边州捷报的消息更为振奋人心的了。
对于裴承文突然发兵党项之事,朝廷上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扫兴,连最重规矩的御史,台谏也对此举避而不谈。
谁都知道甘凉以凉州府为主,甘州知州尚景孟本就是凉州府人氏,对凉州府的定议绝不会反驳,所以更没有人会去责怪他。
现在的大宋朝堂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给淹没,正当李元昊建国称帝这个档口,大宋夺取了肃州,瓜州,这无疑是对其威信的致命打击,也让天下人看到大宋的雷霆之威是多么的恐怖。
赵祯对甘凉军民官员重赏,赐下的财物不在少数,当然也给了关万山,丁小乙等一众将帅相当丰厚的赏赐,加官进爵自不在话下,但他聪明的无视了某些官员的意见,并没有将他们连同裴承文一起调回东京城。
亲政多年,赵祯自然知晓这么做的意义,可现在动这些人着实不理智,刚刚夺取肃州,瓜州,李元昊必然要回击,否则他必将颜面扫地,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眼下要紧的是保住大宋的胜利,绝不能调回有功之臣。
叶安站在朝堂上一言不发,脸上应付的笑容一闪而过,接着便是浓浓的忧伤,眼看着又要到年节了,甘凉这是向朝廷交出了这几年发展的最好贺礼,但同样也是让他备受内心的谴责。
战争是残酷的,叶安在收到战报后的第一时间也收到了牺牲将士的名单,怀远军战死三百六十二人,西烈军攻伐更甚,战死七百一十二人,这些人都是甘凉的精锐,是培养多年的精兵,每折损一人都是巨大的损失。
即便丁小乙与关万山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将领的极限,但叶安还是去信将这两人臭骂了一顿,不必要的折损出现就意味着指挥失误,就意味着战前演习和训练的不足,尤其是丁小乙,为了节省弹药继续进攻瓜州,在攻克沙洲城后对城内残余抵抗进行清扫时居然下令减少火药弹的使用,而是以精锐军卒进行搜查……
能用火药弹解决的事,为何要派人去“趟雷”?
叶安知道他是为了节省火药弹,省下从甘凉补充军需的时间,可如此一来便要用人命去换!
西烈军比怀远军训练更早,老兵更多,器械更精锐,即便是打到玉门关的折损也不会有怀远军大,可拿下瓜州后,折损却已经快要赶上怀远军的两倍了。
问题出在哪?自然是在对沙州的围剿上。
朝会上赵祯很满意,这几年他任由甘凉发展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朝廷从甘凉收来的商税已经接近东京城的一半,这可是国朝商税的大头,堪比整个河东路,而西烈军这支新军也体现了他们的价值,怀远军这个原本归属于边军的存在更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宋的新军可用,禁军乃至厢军都能被改造成新军的模样!
细细算来,大宋的军卒不下百万,其中真正能为朝廷所用的却不足四十万,这个数字太过吓人,连他自己刚刚听闻时都不相信,可枢密院的文书做不得假,而王德用更是差点将自己磕死在崇政殿中。
不是他无能,实在是他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至于三司使蔡齐更是上奏朝廷军费开销万巨,当实查纠枉,但恰恰是吕夷简在留身奏事时坚决反对。
至于那让人哭笑不得的原因却让赵祯无法反驳,地方上的厢军将领有很多都是恩荫官,靠的就是那点从厢军身上层层剥皮后得到所剩不多的利益,而朝廷拨付的钱财和粮草经过层层剥皮到了军中也所剩无几。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叶安居然秘奏厢军,禁军缺额,吃空饷之事,这事他一个大宋皇帝能不知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是彻查下去,多少人会被牵连出来?就算王德用,蔡齐甚至是吕夷简等人也要被追究,那大宋朝的朝堂还不都空了!
好在西北有甘凉,甘凉有西烈军与怀远军,这才让朝廷的脸面好看些,但内心深处,赵祯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甘凉的兵卒战力远远高于其他边军,至于禁军他自己也知道数十年不曾一战,有多少能与这两支劲军相比……
并且甘凉看似是朝廷派去的官员,可无论裴承文还是尚景孟几乎都是甘凉的本地人,这于情于法皆是不合,但朝廷却毫无办法,眼下人家立了大功,岂能玩明升暗降那一套?
而叶安看似人在东京城,可甘凉的一切都难以逾越他,据说三司的官曹居然要向他询问可否查阅普惠商号的账册后,才敢核对甘凉的商税,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想到这些,赵祯便将要拳头攥紧,他一边担心叶安在西北的势力太过庞大,一边又担心自己逼迫太紧会失去这个不断强大的所在。
眼看着朝会散去,所有人都是一脸轻松的离开,赵祯便不由得暗叹这些人不知自己的烦心事,踱步前往后宫,也只有看到儿子的小脸他才觉得那是人世间最开心的事。
后苑之中,曹婉正抱着小皇子在看雪景,昨日一场大雪至后半夜便停了,但鹅毛般的雪花却将要整个东京城染白,这种短而急促的大雪对农人来说是最好的,雪会在土地里慢慢的融化掉,却不会造成大的灾害。
从内侍手中结果丝棉的锦袍给曹婉和孩子披上,赵祯微笑着说道:“化雪天寒,带着孩子出来看雪莫要着了风寒才好。”
曹婉紧了紧锦袍又将孩子交给宫人道:“瑞雪兆丰年,咱们也让“最新来”沾沾喜气才是,云中郡侯家的小子这般年纪时也被秦慕慕抱着入宫的,那年冬日臣妾瞧见叶麟那红扑扑的小脸在雪地上,心头便是欢喜的不行……也想为官家生个皇嗣享受天伦,可惜……”
不等曹婉将话说完,赵祯便揽过她的肩膀道:“这事与你无关,无论翰林御医还是民间圣手都瞧过了,虽说有些宫寒但却并不严重,用些经温汤便好,连阳城县君也说要多欣喜,少哀愁嘞!朕这些日子疲乏的紧,冷落皇后了。”
曹婉依偎在赵祯的怀中,这些年来两人寻了不少办法,可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而东京城中却是流言蜚语,更有甚者还有诰命夫人在私下说她是不会下蛋的凤凰,这些让曹婉备受压力。
虽说“最新来”名义上也是自己的皇嗣,可谁不知他的生母乃是苗氏,自己可不是章献明肃太后,从苗氏怀孕那天起,整个朝堂便都知晓了。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给自己一个真正的孩子,以其嫡长子的身份定然能成为太子储君。
第二百二十三章一切恐惧的来源
下雪不冷化雪冷,帝后二人在后苑中待了一会便进了暖阁中,陈彤早已在这里准备好了炭盆、热汤。
躺在摇椅上,喝着皇后递来的暖饮子,赵祯轻轻笑道:“还是叶安会享乐,这逍遥椅当真妥帖,垫上些软褥子便比锦榻高强百倍。”
“叶侯还真是咱们大宋一等一的聪明人,别的臣妾不知,单看这普惠商号有多少的花样来?为国朝带来多少的税赋?臣妾可听闻那东京城外的叶庄工厂,普惠百货可是前所未有的,就他叶安到了后才弄出的东西。世人皆说叶安家学非凡,得天授之才异于当世,官家既以提其为当朝馆阁学士,何不重用?皇城司毕竟是特异之所,非用人之地,亦非文资所在。”
曹婉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帕子给赵祯擦嘴,像是闲聊的话却明显偏向叶安。
赵祯微微苦笑:“都说曹家与叶家关系甚好,朕却没想到连你这堂堂皇后也为他说项……”
不等赵祯的话说完,曹婉便立刻道:“官家切莫如此说臣妾的不是,举贤不避亲古之道理,可况您打压云中郡侯府实属有悖常理,此等全才又是官家您的侍读学士出身,乃真真可用之人,趁手之人!”
“曹玮教你这般说的?”
赵祯淡淡的看向曹婉,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所有人都在帮叶安说话,什么时候他在朝里朝外的人缘如此之好了?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曹婉微微一笑道:“官家,您看满朝的文官为何都不待见叶侯,但无论清流,御史,台谏皆不会刁难他,这是为何?”
赵祯轻蔑一笑:“还能因为什么,他叶安处事圆滑,哦,朕说错了,不光是圆滑,而是把所有人都绑在他的利益之上,他的利益就所有人的利益,连朕也不能例外,所以朕用他,却不能重用,朕赏他,却不能重赏,朕厌恶他却不能离他!这样的臣子难道不可怕吗?太过才华横溢,文武精通,看看那甘凉!还是朕的甘凉吗?看看普惠商号,还是朕的普惠商号吗?!若有一天天下人皆离不开他,皆被他的利益所捆绑,这天下还是朕的吗?”
“官家!!”陈彤惊叫一声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曹婉同样跪在地上不住颤抖,金口玉言,从官家嘴里说出来这话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你们也知晓朕不会治他的罪不是吗?株连九族,朕若是真如此了,那朕这位他曾经的学生和你曹家也在其中,哈哈……看到了吗?没人能治他的罪!连朕都不能!”
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曹婉,赵祯俯身将她拉了起来道:“朕不会怪罪你,只是把朕的担忧同你说清楚,朕不能重用他,就算到了国难当头之时,谁不知他叶安被党项人称之为“魔将”?有他在朕的西北能安定十年,甚至三十年!可朕丢了边州不要紧,但不能丢了天下。”
曹婉微微点头不敢言语,她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和官家看到的不一样,甚至远远不如,这便是天子之能,而非皇后之才。
此时的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作为女人,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又岂能不知这是官家内心的恐惧不在别处,而是叶安太过聪明,甘凉是什么地方?一块苦寒之地,就算有曾经的五凉京华所在,可早已不知衰落到什么地步。
可叶安过去了,甘凉便成为大宋西北最为繁盛的所在,不,不光是西北,而是整个大宋除去东京汴梁之外最繁华的所在。
豪商巨贾皆往那去,万千货物皆是海量出入,朝廷关税与日俱增,多少家族的生意与其有关联?多少人靠普惠商号讨生活?
说到底还是官家心中的嫉妒和不甘!
在曹婉心中,她是绝对相信叶安不可能造反,天下谁都可能造反,唯独他叶安不会,他根本没有必要啊!
就算是官家想要叶安手中的普惠商号,那也会用巨大的赏赐去换,完全可以保云中郡侯府世代不衰,永远跻身大宋的豪门之中。
钱财不缺,有了恩荫官的保障,他云中郡侯府还缺什么?他的聪明才智不用来给大宋出谋划策还能用来作甚?
二叔说过,文人清高,他们人活一世就是要一展胸中抱负,他叶安少年得志,有天纵之才,有什么理由造反?
起身之后的曹婉便在赵祯身前身后的忙活,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而地上的陈彤也被她一脚给踢了起来去准备饭食,他是绝对不会将官家今日说的话传出去的,跟在官家身边这么多年,这种最简单的规矩他岂能不知?
可惜曹婉并不了解叶安,整个大宋唯二了解叶安的一个是刘娥,她已经死了,另一个便是赵祯……
赵祯就是对叶安太了解了,作为官家他阅人无数,但却从未见过有叶安这般头脑的,这个人有着过人的智慧,他的脑袋仿佛与常人不同,在他那里连自己的都是常人,朝中的相公,御史,馆阁学士,等等所有人绑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或者说他们从未见识过叶安真正的智慧,任何一个见识过他正真智慧的人都会感到恐惧,那所谓的格物学有着太多太多的分支,而每个分支之下又有者更多的内容,纷繁复杂,那所谓的“政治经济学”不过是经济中的小小一条而已,但自己到现在还弄不透彻便可见一斑。
家学,家学,这是赵祯最弄不清叶安底细的东西,也是他一切恐惧的来源,这个家学让叶安天赋异禀,但也是这个家学让他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作为官员,他居然没有一丝上进之心,就算待在皇城司这般的要害之位,也是做着他自己的事,从不利用手中的权利来讨好别人,就算连自己这个大宋官家他都不愿讨好。
他明知与自己走的越近,官运便越对他的官运越好,可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说到底叶安并不稀罕自己手中的权利,他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的欲望!
曾经的他与自己说是师生,但更多时却如同一位友人,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很多时候说话更像是在逢场作戏!
赵祯讨厌这种感觉,总觉得叶安在故意疏远自己,也在疏远与这个朝堂的一切。
他宁愿与家门口的百姓嬉笑怒骂,也不愿在自己面前有任何放纵,即便是回到当初刚刚相识的模样也不肯。
叶安说过一句话,人的一切恐惧来源就在于未知,只有未知的东西仿佛黑暗中随时伸出的手,你不知他何时伸出,更不知他会如何伸出,或是悄无声息,或是迅如奔雷……
现在回看叶安做的一切都是阳谋,他光明正大的将一切暴露在日头下,所有人都觉得他毫无问题,所有人都觉得他与自己这个官家亲近,而自己也要维系这种模样,以达到天下人希望看到的“主圣臣贤”……但在赵祯这里,如此局面是维系不了多久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妖孽夫妻
自己心中的担忧赵祯是不会同他人说的,尤其是对叶安地提防,今日在曹婉面前吐露心声已是大忌,显露出了作为君王的软弱一面,但也是为了让曹家与云中郡侯府划清界限。
在所有人看来叶安将家眷安置在东京城,秦慕慕更是大宋的诰命夫人,他绝不会背叛自己,可事实上这位诰命夫人也同他一样不同寻常。
很多时候叶安都是在明面上做事,而秦慕慕的手段却更显女子的柔和,如春风化雨一般让人不知不觉便被她所牵着走。
看看东京城的诰命夫人们,有哪一个像她一般人缘如此之好的?
不是没有,而是从来没有!
诰命夫人之间的争斗可一点也不比朝中的争斗少,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某人,你得势别人嫉妒,你有钱别人羡慕,你能说会道别人觉得你善钻营,你广交朋友别人觉得你八面玲珑,你为人处事妥帖别人觉得你圆滑虚伪,就算这些都能处理好,可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关系却是更加复杂,但这些在秦慕慕那里都能得到平衡,连赵祯自己都做不到平衡所有朝臣的利益,而她秦慕慕却做到了。
赵祯对这对夫妻的忌惮正是来自于这种嫉妒与羡慕,他不如叶安也就罢了,现在却是连秦慕慕都比不上,这让身为天子的他如何能够接受?
而云中郡侯府仿佛就是一个出妖孽的地方,大人也就算了,连孩子都是出类拔萃的,寻常人家的子弟与其相比都该扔在大街上!
叶灵的聪慧连富弼与韩琦这两位学富五车的大学士都为之惊叹,而三槐王氏出身的王素好奇心重,以三槐堂的家学对五岁的叶麟进行考校,居然被他轻松解答,且不说那鸡兔同笼的那题被人家信手拈来,就连作诗作词也不在话下,押韵,对仗,应景样样不差分毫。
但和他爹一样,这俩个孩子一个对《女诫》、《女训》嗤之以鼻,一窍不通;另一个对格物甚是好奇,孜孜不倦,反而对儒家经典过目不忘却毫不精深!
哈,这就是叶家的人,相比之下叶眉倒是更像世间女子,温婉淑德,静而雅之……但偏偏宫中上下,世家豪门的妇人们就喜欢叶灵与叶麟!
这俩个小家伙居然能同官宦人家的衙内玩的不亦乐乎,同样也能在街头巷尾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起打闹玩耍,这一点也像他爹!在他们眼中所有人天生就是平等的,从无高低贵贱之风,商贾的孩子与伙计的孩子一样,官宦人家的子弟与平民百姓家的子弟也是一样!
由此可见叶安与秦慕慕往日里对他们教导便是如此,可赵祯明白,世间之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分了三六九等。
有些人天生就是天潢贵胄,有些人出生就注定是平民百姓,更有甚者一辈子都要背负贱籍之名不得脱身。
为何云中郡侯府的想法会和常人不同?有时候连赵祯都会忍不住去猜测,叶安与秦慕慕是否是天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用这一个答案可以解释清楚。
在天人的眼中可不就是众生平等吗?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世家子弟,甚至是最为显赫的天家都与平民百姓无异,因为他们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啊!
和叶安在一起时间长了,你会被他的学识,被他的见地,甚至是被他的谈吐所折服,赵祯自己也不例外,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是凡夫俗子,甚至是个傻子!
这样的想法连吕夷简都有过,自己无数次的在散朝后瞧见吕夷简看向叶安的眼神,那种眼神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嫉妒,羡慕,无可奈何,甚至有一些苍白和无力。
而这也是大多数文臣看向叶安的眼神,三司想到头大的问题到了他面前却被轻松解决,原本冗长复杂的事情到了他那里就会变得条理清晰。
他的那些柱状图,饼图,曲线图什么的,顾名思义,一目了然,三司现在都开始做图表了,蔡齐不止一次要求三司下属必须按照普惠商号的账册进行国计,这种方法被叶安称之为复式簿记。
现在连自己都知道“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句话,而这不过是他用学识改变朝堂的冰山一角,赵祯怎能不担心?
对于他来说吕夷简、王曾这种久经官场的老臣算不得什么,自己是大宋最高的权威,可以拜相亦可罢相,但对于叶安他却毫无办法。
他不受自己的掌控,不在乎官爵,不在乎俸禄,甚至不在乎名望,他在乎的东西太少太少,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限制他和他的家人。
这是赵祯最不想用的手段,以云中郡侯府的上下作为威胁,他叶安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意思,将府中亲近之人全都送走,只留下他与他的妻妾孩子。
赵祯并不想刁难太甚,或许叶安真的不会出格,但他却不得不防,只要秦慕慕和她的那双儿女还在,自己就不用担心。
以他对叶安的了解知晓他觉不会用自己妻儿的性命来相搏,在他眼中叶家的人比谁都金贵,比谁都重要……
本来今日想让皇后趁着年节将近之际请秦慕慕进宫,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这会让旁人误会,自己要做的是逐渐让他犯错,让他失去圣宠,接着才好对其下手,但不要他的性命,甚至可以保全叶家的富贵。
无论太祖还是太宗亦或是父皇都是这么做的,将那些能力过人之辈养起来,给他除了权利之外所需的一切,如此便能让其老老实实的在东京城过完这一辈子,或是让其变成外戚,再逐渐的让其后辈为恩荫官,就像石家,曹家一样。
这些人家的后代自己可以用的非常顺手而毫无后顾之忧,他叶安绝不能成为打破天家规矩的第一人,自己绝不能用他,看看现在的甘凉,看看现在的西北,一个折家已经让自己小心提防了,再来一个叶家,赵祯想想都觉得一身冷汗。
甘凉的实力可要比府州强大的多,现在的朝廷已经离不开甘凉,可如何将手插进去并瓦解叶安在那里的势力更是个大问题。
若有一天叶安离开东京城回到甘凉才是最大的麻烦,朝廷根本无法再从他的手中将甘凉的权利夺回来。
到那时候甘凉便不再是大宋的甘凉,也不再是同府州一般的存在,而是可能变成另一个党项,他叶安也会成为另一个李元昊,就算他不想那么做,他的子孙后代呢?他的那些骄兵悍将呢?
“黄袍加身”能在太祖身上出现,也会在他叶安身上出现,无论是谁谋划,终究是要本人在某后操纵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捷报频传非“好事”
清冷冬夜,赵祯躺在御榻之上眉头紧皱,这该死的天气变幻莫测,前几日还是暖阳高照,瑞雪丰年的模样,今日居然下起了雨,司天监的人说可能出现“打冬雷”。
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赵祯所幸起身,景福宫的内侍听见动静赶紧从外殿进入点上蜡烛,坐在殿中喝了些暖饮子赵祯却跟睡不着了,便让陈彤取来肃州与沙洲的捷报来看。
虽然文书已经看了无数遍,可他就是想要弄明白西烈军与怀远军为何只战死千余人便拿下这两处党项重镇的。
但战报他以看了无数遍,并未从中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便是些寻常的作战方式,也符合叶安讲究的堂堂之兵,正正之旗的一贯说法。
赵祯唯一能看到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党项的不同,那些被边州将帅描述成来去如风,侵略如火的党项人到了西烈军与怀远军面前就成了不堪一击的稻草,随意收割。
怀远军拿下肃州城居然只折损将士不到六百人,而斩首的人数却在两千人以上,党项人的彪悍仿佛不堪一击,完全有悖常理。
“党项人在西烈军与怀远军面前如此不堪,而国朝边军在党项人面前却更为不堪,会州一战党项人能侵略百里,若是换成怀远军怕是早已被打的稀烂啊!”
赵祯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前喃喃自语,甘凉的战力如此强大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现在回头看来,叶安带过的兵确实不同。
就拿皇城司来说,那些原本已经混的如厢军般的兵额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虽说赶不上带御器械,但却是上四军也不能相比的,眼神中的坚毅和犀利让人看之发寒,自从叶安接手之后,其他宫中禁军便再也没有瞧不起这些混日子等死的兵油子。
咔嚓……一道闪电落下,炸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吓了赵祯一跳,而陈彤火急火燎的冲进殿中,虽说上气不接下气的,但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就这样也不忘从吩咐内侍去取皮裘来给赵祯披上,这才谄笑道:“大喜!官家大喜!西烈军攻下瓜州后一路向西,连克常乐城,沙州,兵至玉门关!怀远军驻守肃州城坚守合罗川,击退党项援兵……官家,此乃汉唐之风,我宋再张右掖!”
“西烈军拿下玉门关了?!”赵祯一时陷入呆滞。
咔嚓……再次响起的炸雷把陈彤都吓了一跳,而官家却依旧沉默的坐在御案后一言不发,许久之后缓缓抬头道:“西烈军、怀远军兵锋如此,元昊小儿何愁不克?!”
陈彤猛地打了个冷颤,跟随官家多年,他太清楚赵祯心中的想法了,这不是在让西烈军与怀远军立军功,而是要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啊!
若是以朝廷的名义让甘凉出兵进宫党项而边军不动,那结果会如何?
陈彤不敢往下想,但还是小声说道:“官家,这两支劲军刚刚立功,又久战西北,若再用兵党项,恐师老兵疲……”
“哦?这么说来你这宫中的内侍也知兵事了?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为奇兵,再者说朕岂能让他们现在就攻伐党项?也要调兵遣将以待其援才是!”
陈彤不敢作答,他甚至后悔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宫中最大的忌讳便是多嘴,若是让官家厌恶,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当初的闫文应好到哪里去。
见陈彤不说话,赵祯心中苦笑,看看这皇宫禁中,上至堂堂皇后,下至自己身边的贴身内侍皆为他叶安说话,由此可见他的厉害。
有些人从不反思自己的问题,皆把问题归咎于别人的身上,高高在上的皇帝生活在阿谀奉承之中,所以才有谏官御史在边上让他保持清醒,大宋的官场环境还不错,以至于谏官御史的上奏大多被君王所采纳,但叶安这个异类却是除了陈彤这种内侍外不会有任何人帮他说项的,岂不是一种另类的孤独和悲哀?
看着手中插着翎羽的捷报,赵祯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堂堂大宋边军几十万人不及西烈军、怀远军数万人的战功大,这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的。
如此战力又岂能让他所轻视?眼下李元昊在党项称帝,大宋的西北已经有了强敌,自己既要遏制甘凉,又要摆出一副对甘凉的信任,那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收买人心。
安抚甘凉自然要给赏赐,犒劳边军也要有大大的封赏,既然不能动甘凉与西烈军,怀远军,那就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他叶安再会收买人心,难道能有自己这个皇帝会?难道比自己的手段更高明?绝无可能!
在短短的一瞬间赵祯便自认为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困扰自己数天的难题居然在这冬雷之夜被解开,满意的起身将要手中的捷报扔给陈彤,赵祯伸了个懒腰道:“好!西烈军兵进如刀,怀远军固守如盾,我大宋再夺西北故地乃天之所授!朕今夜终于能睡个囫囵觉了!”
见官家心情大好,陈彤自然欢喜,赶紧扶着赵祯上了锦榻,指挥四周宫人退去,又特意给火盆中加了些银丝炭,这才倒退着离开。
收买人心,这是老赵家的“传统艺能”,什么手段没使过?加官进爵,赏赐财物,以人的欲望做伐,屡试不爽!
第二日朝会,陈彤将这份两府相公都以知晓的捷报再次宣读了一遍,一时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皆是惊喜,齐齐向赵祯道贺。
玉门关,那是封存在多少汉家儿郎心中的向往,那是西汉痛击匈奴的所在,那是盛唐辖控西域的荣耀,那是多少宋人梦寐以求的故土,夺回玉门关的价值并不大,但对大宋的影响却是史无前例的。
大宋上下对强汉盛唐的向往超过了任何一个朝代,大宋几乎有着超越了汉唐的文化,经济,科技,政治,但唯一缺憾的就是军事,什么是国力的最好体现?当然是疆土!
丢了燕云,丢了青塘,丢了西域,如今又丢了定难军,再丢可能就是整个关陇了,可现在不仅夺回了肃州,沙州,瓜州,连玉门故地也拿了回来,岂能不振奋人心?
故而赵祯在朝堂上宣布加凉州府知府事裴承文宝文阁学士、进正四品通议大夫,加甘州知州尚景孟昭文阁学士、进从四品太中大夫,满朝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
而对领兵的丁小乙、关万山分别给予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明威将军,这可是了不得的封赏,武将不同文臣,升迁限制颇多,再大的功劳也难以连升三级,何况这两人不过是边军中的都指挥使而已。
都指挥使说到底还是领兵作战的存在,而非提辖边州兵马的总管,从四品的品秩已经快要赶上曹仪这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对于这两个出身平平的武将来说,实属鱼跃龙门上九天,也是来自官家最大的封赏。
至于西烈军,怀远军将校官加一等,兵卒犒赏翻倍这事便不值一提了。
并且赵祯这次是拿出了左藏库中的钱财进行赏赐,又没动用国库公帑,三司毫无异议,于是今日朝会便在这皆大欢喜中结束。
第二百二十六章王莽的前车之鉴
随着赏赐的结束,赵祯终于宣布要重修宫中的家庙了,这些年来大宋的钱是挣了不少,文治武功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而帝王家庙不可随意修缮,需以政绩为凭。
帝王家庙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宗祠,每一次修缮,每一次祭拜都要被史书所记载,做不得半点假来。
这些年来赵祯就一直没有机会修缮家庙,就算看到门上的朱漆在风吹日晒中脱落,瓦片斑驳也毫无办法,只能让内侍将庭院中打扫干净,可就算一尘不染又有何用?越是如此,越显得家庙破败!
朝堂之上叶安一言不发,他岂能看不出赵祯的手段来?尤其是对丁小乙与关万山的赏赐,那就不能用赏赐来形容,简直是皇恩浩荡!
这种手段几乎达到了收买人心的极致,不过好在并没有调这两人离开甘凉,这才是叶安最大的欣慰,如果现在赵祯就开始着手“肢解”西烈军和怀远军,那他一定会选择翻脸!
整个朝会上赵祯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显然他是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叶安同样也了解赵祯心中的想法,他不愿面对大宋的失败。
眼下的大宋从各方面来说基本失败,问题早已以从上到下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除非赵祯有大魄力和大决心,否则根本没有拉住刹车的可能。
就算白山黑水的女真人没有崛起,这个王朝也在向着历史循环的深渊一路狂奔而去。
叶安作为“过来人”他太了解各个王朝的弊端了,几乎所有的矛盾都是不可调和,尤其是将权利给予一人身上的时候,那这种矛盾的调和便会愈发的困难,只有傻子才会期待一个明君贤主的出现力挽狂澜。
何况一个王朝又能出几个贤明之君?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无异于把剑悬在头顶。
没有经历过开国的艰辛与拼搏,后世之君能做到赵祯这样的已经算是不错,叶安并没有看不起他,相反而是觉得他算是大宋少有的君王,就算比之后世的神宗,也要好的太多太多,最少没有那种脑子发热便会立刻任用王安石那种偏执狂进行大刀阔斧改革性格。
他知道任何一场改革都需要从上至下,都需要考虑实际,都需要平衡各方利益,如此才不会让一个王朝因改革闹得风雨飘摇。
独自一人走在宫中的甬道里,高墙之下的天空显得又窄又长,叶安长叹一声也没有宣泄出胸中的憋闷。
大宋的改革注定失败,无论是赵祯这种徐徐图之的,还是赵顼那种一意孤行的,都不会有任何效果,或许在小事上得以出现改革的成效,但最终的宿命还是人亡政息。
从小民的思想到帝国的权利结构,从上层统治阶级到基层官吏,他们已经形成了最基本的认知,阶级渐渐的被固化,财富渐渐的被收割,思想逐渐顽固起来,所有的利益相关和帝国架构已经定型,只要进行改革就会触动所有人的利益,官宦、外戚、将门、宗室都不希望改变,而百姓只是希望不要变得更坏……仅此而已。
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出路只有一个,彻底打破王朝的统治,将那高高在上的皇权砸的稀碎,可这条路比改革之路更难走。
天赋皇权哟!
这个深入到汉家百姓骨子里的东西根本无法改变,而华夏民族需要的也是一位集权之人的领导。
就像……就像……后世的那位“教员”,一开始大家也把他当作神一般的存在,当作一位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的话无论对错都是绝对的“神谕”,因为华夏需要,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因为他才能带着老百姓度过最难的险关。
在逐渐发展之后,渐渐的改变开始了,最终权利得以被分散,而那个位置也不再是专属于某个人,或是某个家族。
叶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件事,但他知道如果不尝试,那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到起到,甚至还不如这个衰败的“盛世”。
元、明、清是强大,甚至将华夏的威仪传播到了欧洲,但一个大而不长,一个外强中干,一个就是倒退的蛮夷。
这完全不符合时代的发展规律,任何一个文明都应是越发展越强大的,可华夏文明却相反,在宋朝达到巅峰,从宋朝之后便开始一路向下的趋势,而在这个节点上正好也是西方开始逐渐从黑暗的中世纪开始向文明进发的起点。
东西方在这个时间点开始了截然相反的发展趋势,或许这也符合“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的华夏古老智慧。
汉家文明的强大其实也受到了本身的限制,儒学本是促使汉家强大的工具,可同样也成为阻碍华夏强大的一种力量,不是他天生如此,而是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大儒将其变得如此。
有些东西被变得面目全非,若孔子在世说不定会被那些所谓的腐朽思想给气的活蹦乱跳。
既然明知大宋已经没有任何改革的可能,那为何还要去坚持?无论叶安还是秦慕慕都是和受到过后世实用主义影响的人,在他们看来已经注定失败的事没有必要去尝试,即便秦慕慕都知道改革在大宋推行不下去,尤其在亲眼看到大宋的现状后便更加笃定了。
秦慕慕不是学的历史,许多东西对于她来说要比叶安新奇的多,可就是这份新奇让她逐渐发现大宋的本质,本质是什么?封建社会,利益阶级早已固化!
寒门出贵子?大宋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寒门贵子?饭都吃不饱的人你让他如何学习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至于一般人家也大多读不起书的,书本很贵,笔墨纸砚每一样都很贵,虽然普惠商号的工厂也能大规模制造廉价的笔墨纸砚,可惜这一行为触犯了很多官员的利益,并且因差价太多,也会道指和传统的手工艺者大量失业。
各行各业的助力相当大,普惠商号真正赚钱的大头不在大宋,而是在西面,这也是为何叶安一定要拿下玉门关的原因,那里是河西走廊的门户,也是丝绸之路的起点。
陆上交通永远都比海上交通要安全,因为海上充满了太多太多的未知。
大宋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而这个时代的朝廷并没有一种财富再分配的机制,有钱人只会越来越有钱,穷人只会越来越穷,连一个公平受教育的就会都没有,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上升通道可言?
而穷人和寻常百姓则是占据这个时代的多数,矛盾爆发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无论范仲淹与王安石都没有在他们的改革涉及这个层面。
所以叶安才会彻底失去信心和希望,而王莽那个短命的改革者,那个要将全国土地公有制并且进行均分的人步子太大,最终让自己之前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有这么一位前车之鉴,叶安自然更为小心谨慎……
第二百二十七章府宅不安
叶安并不惧怕赵祯的手段,他甚至并不惧怕他的皇权,不是因为甘凉的强大,那是因为他有自保的手段和天生对皇权的蔑视。
在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权和封建统治,在叶安与秦慕慕眼中根本就没存在过,这是一种思维上的自信,也是一种更高维度的逻辑方式,在他们看来皇权是必然消失的东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对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权他们两有一种天生的蔑视心理。
叶安知道这种心态并不应该存在于当下,因此他小心谨慎,至少在皇权彻底消失前它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恐怖的集权和专政。
满朝文武在散朝之后并没有一个人同叶安说话,即便是甘凉的今天是他一手打造,即便是他有泼天的功劳依旧如此,在宫中他与这里的高大巍峨仿佛毫无关系,他是一个过客,一个在别人眼中不存在的路人甲。
现在回首,叶安发现自己在大宋的朝堂上没有一个朋友,最后的最后一切与他有关联的人都是利益上的往来,从李遵勖到李端懿,从曹玮到曹仪,从范雍到范子渊,所有的关系都是利益联结起来的,包括当初的王家也是如此,真正能为自己搏命的恰恰是与他出生入死过的老兵,是甘凉那一帮子文武朝臣最瞧不起的贼配军和匠人。
转过宫墙的拐角,一个站在宫门边上的小内侍低声道:“明夜子时。”
叶安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一言不发的离开,仿佛他根本没有听到内侍的低语,但攥紧的双拳却是微微颤抖。
宫中他自是有眼线的,但那是他埋下的最深棋子,非万急关头不会轻易来寻自己,时间已经约好,那就要赴约,叶安并不担心他会暴露,相反而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眼下大宋的情况还没有到自己必须出走的地步,无论是他还是侯府都很安全,赵祯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动手,双方心知肚明现在撕破脸可就真的难看了。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是当朝馆阁直学士,皇城司的管勾,本就云泥之别,叶安巴不得被赵祯贬出东京城,可他绝不会这么做。
依旧是从东华门出宫,这条路叶安走了无数遍,铁牛并没有在门口等着,他最近忙着一些别的事,所以都是叶安自己赶的车,这对于当朝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的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寒酸了些,不过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让别人赶车对于叶安来说是剥夺了他的乐趣,这些年来他自己赶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大青牛却是没换过。
用旁人的话说,这青牛怕是受了三清点化,两眉毛上都长出了寸长的白眉,到了这岁数还能稳健迈步的大牯牛着实不多的。
坐在牛车上的叶安仿佛与这座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现在的他也不过三十岁,十几年的时间本应让他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但无论怎么看他的身上都透露着一丝不同。
到是东京城的百姓已经习惯了他,穿着一身绛紫的朝服,头上的幞头被丢在车厢里,长发用简单的白莲小冠给竖起来,多余的头发随意的垂下在脑袋后面,跟着牛车的晃动上下起伏。
路上的买卖家几乎都认识叶安,知晓他没有架子便一点也不避讳的叫嚷:“叶侯,来个肉饼子如何?刚出锅的嘞!”
“那就来几张饼子!要肉多的!我家闺女总馋你家的肉饼,说是比曹婆婆家的还好吃,吃不够的!”
“好嘞!”
门脸不大的铺面中立刻有伙计飞奔而来,递上一个箩筐道:“侯爷一共十张饼子,天气凉,薄布盖在上面没靠饼子,回家之后应还是脆的,若是冷了靠在炉边一会必然如刚出锅的一般!这是俺张家的独门秘法!”
叶安笑了笑低声道:“什么独门秘法,不过是在揉面时多加了些酥油罢了,不过你家的饼子面活,外酥里软,肉馅酱的甚好,端是可口!哈哈……”
伙计挑起大拇指赞道:“嘿!还真是叶侯,啥也瞒不过您的慧眼!您慢走!”叶安嘿嘿一笑甩了一串钱给伙计后便在他的肥喏中悠悠离开。
冬天是冷,但铁皮火炉的普及后,东京城的烟囱多了不少,一开始这东西的出现使得不懂的人煤烟中毒,那种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的人模样很是吓人,好在后来人们总结出了教训,普惠百货也在大力宣传通风和烟囱安放的重要性。
于是乎今年冬天火炉照样出现在家家户户,只要注意烟囱的朝向和多通风便好,以往用木炭还不是照样有人被熏死?
关键是这石炭可比木炭要便宜的太多太多,听说还出了一种蜂窝似得煤炭,价格居然比寻常的石炭还要便宜,但烧起来更快,换炭更方便,但唯一麻烦的是还要换火炉。
因为之前的火炉用不了蜂窝煤,但蜂窝煤更暖和,更省钱,聪明人都知道这是赚钱的机会,可没有人会说什么,这个冬天有多少人靠这门生意赚钱?
叶安的牛车缓缓停在家门口子,跟在后面的车驾也就自然而然的经过,汇入人群之中,仿佛他们只是路过而已。
铁牛从门内出来,快步走下台阶对叶安小声道:“侯爷,有几个辽人商贾来了,说是要同您谈买卖的。”
叶安一条眉头:“辽人?不是党项人?”
铁牛咧嘴一笑:“党项人也来了,只不过来的有些难登大雅,差点摸到府宅边上,被赵虎等人擒住关在李丁卯的院子里。”
叶安将要肉饼递给了铁牛这才笑道道:“这是张家肉饼,孩子们最喜欢吃的……李元昊与我可是不死不休,岂能寻我来谈什么买卖,倒是辽人来的有些蹊跷,这时候来寻我,嘿嘿……有点意思,那个叫耶律……耶律翰的在不?”
铁牛摇了摇头:“耶律翰没来,来的人我查过,还真是辽朝的商贾,多从咱们普惠商号进货,回去做买卖的。”
叶安笑了笑:“这么说来便是有人托他们带话的,走吧,去见见那几位,说不得这些人在咱们这是正经商贾,回了辽朝便是另有身份,还是要让人查清楚的好。”
铁牛微微点头,他也不相信几个商贾就敢给辽朝的高官托话,这其中必有蹊跷。
“家宅不安啊!”叶安微微感叹一句便迈步走向台阶。
第二百二十八章来自辽朝的威胁
叶安知道打着商贾的名义来拜访自己的人不少,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些人后便惊讶的合不拢嘴,而铁牛也是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耶律翰!
叶安的身份特殊,不光是当朝馆阁直学士,更是皇城司的管勾,寻常朝臣尚且不能与外臣私会,何况是叶安这种身居要职的朝中重臣?
不过能躲过铁牛,赵虎等人的眼睛,也足以可见耶律翰的伪装之精妙,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侯府的花厅还是老样子,叶安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模样,所以也就没有多少改变,他不喜欢太过奢侈的式样,反倒优雅,别出心裁最是让人舒坦。
于是当耶律翰站在花厅里看着墙上书写较怪的墨宝时,叶安便忍不住带着同情说道:“这是小女的拙做,让都林牙见笑了!”
“哦!原是如此,贵府女子便有如此书法,着实让人惊叹啊!嘎嘎嘎……”
耶律翰赶紧打了个哈哈将自己的尴尬遮掩过去,这是什么人家?居然在花厅挂自家女儿的学笔之作,哪家能做出这等事来!不过这也到符合云中郡侯府的规矩……
双方坐下,铁牛奉上茶水,叶安端茶笑道:“都林牙于我相会,恐有不妥啊!”
耶律翰并不在意叶安的话,也跟着饮了口茶水道:“是有不妥,但非万急之事我又如何会来你的府上?”
万急之事?叶安一挑眉头看向耶律翰,随即道:“能有什么万急之事?若事关我朝,都林牙当去鸿胪寺奏请,求见官家才是!”
“有些话不能在朝堂上说,而是要与大宋官家亲自说,而叶侯与官家亲厚,自然是最好的传话之人,事关西夏,贵朝以及我大辽,不得不慎!陈大官可是在你府上?此事也不必瞒他……”
“哦?”
叶安隐约猜到耶律翰来的目的了,耶律翰明知陈琳就在府中,还这般与光明正大的在花厅同自己谈论,若是再不挑明,便有些小家子气了,随即对铁牛道:“去请陈大官来。”
瞧见陈琳装作风风火火赶来的模样叶安就想笑,这货怕不是早已在某一个角落里听的一清二楚,否则有必要装成这样?
而耶律翰也是心知肚明,起身施礼,这时谁也不会点破。
陈琳模样平静,但内心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焦躁,一双端着茶杯的手不断的摆弄,也不知要将那茶杯怎样。
叶安并不着急,他知道耶律翰的到来根本就不是来寻自己,而是通过隐秘的渠道同宫中传递消息,陈琳就是最好的人选。
短暂的安静之后,反倒是陈琳最先沉不住气,缓缓开口道:“都林牙不知何事要说,需某家出现做个见证?”
叶安心中苦笑,什么见证,要说这里做见证的人怕是自己才是吧?
果然,随着陈琳的话,耶律翰立刻开口道:“元昊贼子坏天下之局!倒行逆施,为人凶残,我大辽兴平公主温婉端庄,然元昊待之甚薄,因晚被病,元昊亦不往视之,以至於歿,我大辽皇帝对元昊之不恭愤恨,特派北院承旨耶律庶成去往夏国责问公主之死,谁知此獠竟避而不见,派野利部驱逐我大辽使团!”
陈琳脸色微变,心思急转后看了一眼叶安道:“欺人太甚!辽朝公主下嫁元昊,竟落得如此凄惨,实不为人君!不过其早已叛宋,不知都林牙前来为何?”
叶安在边上微微冷笑,什么时候帝王会因为一个作为政治牺牲品的女子而出头了?如果耶律翰前来真的为了这件事和,那便是可笑至极,想让大宋对辽朝施加压力,同时也见识到大宋在西北的力量,自然另有图谋。
果不其然,耶律翰缓缓开口道:“我大辽欲发兵西夏国,但元昊却上表请罪,并派使者带着贵重之物前来,所商议之事乃合兵南下以攻宋……”
陈琳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而叶安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这他娘的哪里是来讨伐党项的,根本就是来威胁敲诈的。
难怪这货不去鸿胪寺,若是在朝堂上说出这番话来,必定会被暴打一顿!
叶安盯着耶律翰道:“你是真的蠢啊!这是对我大宋的威胁吗?我当如实上奏官家!甘凉出兵党项兵锋所指,党项皆溃,如今李元昊正找由头于我大宋求和,你说的这些或许是真的,但也可能是离间之计,若尔出兵,则为党项分担压力,其必蚕食辽之西境!”
陈琳那里还没转过弯来,见叶安如此说也是连连点头。
耶律翰并不在意叶安的话,而是淡淡道:“我大辽如何做,便要看你朝如何做了,是敌是友转念之间啊!”
“你!”
叶安拉住发怒的陈琳微微一笑道:“元昊为人狡诈,多擅谋断,今日与你辽朝媾和,但说不得也与我大宋相谋以攻辽朝啊!”
耶律翰笑着摇头道:“叶侯所言皆为猜测,做不得数矣!”
听他这话叶安倒是轻松起来,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道:“哦?那便拭目以待,若你辽朝真打算与西夏媾和,出兵我朝,嘿嘿……那便要看本事了,或许这是党项自顾不暇,求援辽朝之举呢?想想辽朝用兵南下,最有利的人是谁?一个叛徒的话岂能相信哟!”
三言两语便将压力给到了辽朝,陈琳忍不住会对叶安暗暗地竖了个大拇指,他之前还真没想到,只觉得若西夏与辽朝联手,那对大宋来说乃是最大的祸事。
耶律翰缓缓起身:“这是叶侯的一家之言,恐难代替大宋官家之意吧?”
陈琳终于回过神来,硬气的说道:“叶侯乃我大宋天章阁直学士,自然有上谏对奏之言,你之言语某自会上奏官家,但也会请叶侯入宫对奏!”
见坐地起价之事被人阻断,耶律翰微微摇头道:“可惜,可惜,本是宋辽两国联手惩治党项之机,就被这般错过,实在可惜!”
叶安哈哈大笑:“谁不想做那得利之渔翁耶?!眼下之局谁会轻举妄动?恐你辽朝也不会如此吧?”
耶律翰终于露出苦笑,微微感叹:“都说叶侯才智过人,今日翰算是见识了!就此别过,各谋国事!”
缓缓起身盯着耶律翰叶安目光如刀:“嗯,各谋国事,请君饮甚,若辽朝发兵南下,他日战场相见!”
不知为何,瞧见叶安的眼神耶律翰微微心惊,那眼神中的坚毅可做不得假,而他叶安的威名更是做不得假,连党项人都在甘凉的用兵下节节败退,若他亲自领兵抵御大辽,能否占到便宜还是另说……
第二百二十九章北上
耶律翰走了,陈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叶安站在台阶上看着消失在南门大街的契丹商队微微摇头,这是一场辽朝与大宋和党项之间的三国博弈,越是冲动越会变成牺牲品,这个道理大宋朝堂上的文臣都明白。
兵事上他们不精通,可要论政治,这些精明到骨子里的人怎能占不到便宜?耶律翰只是来通个气,希望在大宋的朝堂商议之前便让陈琳把辽朝的态度传给赵祯。
这种行为不能说是不合适,只能说是太过高估自己的智慧,都是一个时代的人,都是吃大米白面长大的,谁比谁更聪明?
小心思想要取得大成效,那就必须给出足够的好处,眼下宋辽两国之间的关系辽朝也给不出多少的好处,所以只能用威胁来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就是这样,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同样如此。
所以陈彤将要消息给了赵祯之后,满朝文武便立刻知晓了耶律翰的来意,辽朝使团也向鸿胪寺奏报,请求面见大宋官家。
只不过当他们再见赵祯之后,得到的却是春风化雨一般的态度,官家非常亲和的接见了耶律翰,赵祯的态度越是亲和,他的心中越是不安。
辽朝的威胁不可谓不大,但赵祯却毫不在意,甚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述说两国之间的关系,这在耶律翰看来几乎不可能。
天子都是有脾气的,自家皇帝是个什么模样他太清楚了,可看看眼前的大宋官家,如此淡定与平和,即便是知晓自己在坐地起价也是毫无怒意,嘴里说着两国交好的话,手里却是拿出了一份词头交给身边的内侍。
“既然辽朝想要挥兵南下,我大宋自然要做好应对之策,云中郡侯叶安素有军功,虽为文资,却是屡历沙场,为国重臣,可用其为真定府马步军都总管,辖制河东路,河北东西两路兵马,予临机专断之权。”
随着赵祯的话,耶律翰的脸不自觉的抽搐,在他看来叶安几乎没有可能得到大宋的重用,他太了解汉家的制衡手段,像叶安这种说的难听些已功高震主的存在没被贬出京已是万幸。
自己在东京城多年,知晓大宋的文武都不待见叶安,可现在赵祯却给予他如此官职和权利,耶律翰甚至觉得这是赵祯在诓骗自己。
虽说大辽没有同叶安交过手,可关于叶安的传闻却是早已深入人心,他那些强悍的战绩也摆在那里,着实是一般将帅之才比不上的。
若让他经略真定府及其周边兵马,这对辽人来说乃是巨大的压力,原本大辽就没打算南下用兵的。
并且眼下的大辽同样存在极大的问题,耶律翰不过是来坐地起价,他当然愿意看到宋夏两国斗得不可开交,但万万不希望看到大宋与自己交恶。
本打算借机牟利的他瞧见赵祯的态度心中打鼓,他一个使者如何能去与一个君王去赌?
但当着赵祯的面却也不能妥协,眼睛一转便道:“云中郡侯威名远播,外臣听闻党项人唤之为“魔将”,有此番能耐为何官家不用之西北?我大辽虽与党项有盟,但与贵朝亦兄弟之国也,如今内外皆亲,难以取舍,外臣当回朝以禀圣上!”
赵祯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他岂能不知耶律翰的话中之意?
明知他在挑拨离间,可自己却还需强忍怒意,仿佛这天下人都觉得大宋朝离开他叶安便没有能征善战之将,叶安的名头之大可见一般。
但细细想来,就算心中有一万个不舒服,这也是事实,没有人比叶安更适合领兵,就算是朝堂上的文臣都觉得叶安领兵要比朝中的武将领兵要妥帖……这是为何?还不是叶安特殊的文资身份!
文臣一直都在想着由文资领兵,辖制武将,以文为主,以武为辅,如此一来天下兵马便再无造反可能,黄袍加身也是不会再出现,可正是如此赵祯才愈发担心叶安。
现在来自辽人的威胁使他不得不再用叶安为帅,总管河东,河北东西三路兵马,这可是位高权重之帅,不比当初太祖领兵时的权利小。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是对叶安的一次考验,若他真有不臣之心,那也会暴露无遗……
旨意很快便传至朝堂上下,也传到了云中郡侯府中,吕夷简入宫对奏,与赵祯商议许久,离开的之后一言不发。
而叶安却在收到旨意之后大开府门,以示无私。
眼看又是一年年关,自己却要领兵出外,叶安心中有些怨气,尤其是朝廷居然没有给自己一个经略安抚使的头衔,这是妥妥的把自己当作武臣来用,有意淡化自己的文资身份,何况总管兵马不涉政事,自己在河东有许多事无法展开。
地方上的文资官员甚至可以不配合自己,这便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了,若真有一战,那些文官拖后腿,踢皮球的行为便能将自己给害死!
大宋的武将之所以难做便是因为如此,文官根本不尿你这壶,军事不是单纯的领兵打仗,还有许多需要地方上配合的杂事。
至于官场上的所涉及的利益便更多了,军队需要配给,而大宋的配给有些是直接交给商贾的,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招标,钱由三司出,但三司并不直接负责挑选供应商。
一切还需叶安这位都总管亲自去寻,这原本是为了避免领兵将军与三司之间互相推诿,以用度不合而找借口,三司可时候文官的地盘,岂能轻易背锅?
于是乎从叶安当上都总管这一天开始,侯府大门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因为叶安为了避嫌,只能舍弃普惠商号成熟的产业链,转而选择其他商号的用度。
这自然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文臣夸他识大体,武臣则是一边赞他两袖清风一边将自家的产业不断送来请叶安过目。
这在大宋不是什么新鲜事,也算不得违法,因为这一直是军中的“规矩”,潜规则能被如此光明正大的运用,也怪不得旁人,当初太祖,太宗养将门的法子便是这样的。
用曹家掌柜的话来说,叶安完全能大量采购普惠商号物美价廉的货物,这是他应得的利益,可面对朝堂上的御史、台谏,叶安倒是得有那胆子啊!
最后连曹家也将自家为数不多的私产塞到叶安的案头,只等他批下文书去三司讨要钱款。
第二百三十章舆情如火
东京城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辽朝和西夏,年关之前叶安便带着铁牛和一众亲兵赴任真定府,没办法,朝廷的旨意他必须前往,除了在路上大骂辽人不地道,他也没有办法。
原本赵祯的旨意并不是立刻执行的,并且虽然下旨却没有让自己立刻赴任,打算让收到消息的辽人知难而退罢了,谁知辽人居然真的大军南下,于幽州集结数万兵马。
这架势还真像是同西夏一道东西夹击大宋,也让大宋朝堂上下惊恐万分,这帮人嘴炮是真的厉害,但怂也是真的怂。
文人领兵其实就是个笑话,叶安算是文臣吗?十个人有九个不会同意这个说法。
大宋的文臣从根上来说便是厌战的,他们只擅长做自己领域内的事,永远只有一个主题“致君尧舜”,可尧舜也要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对军和运筹帷幄将军!
在大宋文臣的眼中,仿佛一个国家只有内乱而不会有外敌,只有内治而无外御,其厌战,厌兵以影响整个社会,使得大宋上下都瞧不起士兵和武人。
就连曹家那种将门都在想方设法的摆脱身上烙印,为此不惜成为大宋的外戚,以供天家更好的驱使。
而如此朝廷在遇外敌入侵后却又紧张万分,要么依靠政治手段来博弈,要么便靠金钱许以好处换取和平,可这样的和平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叶安知道,赵祯是真的担心辽朝和党项的联手,派自己去真定府是他真的怂了,看看大宋的皇帝,自真宗开始便奉行逃跑主义,一会想着迁都,一会想着南迁,这就是内心深处的怯战,连天家都是如此,何况朝臣?
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哀,叶安能够理解,因为对于士大夫来说,只要朝堂还在,他们就还是统治阶级,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保证这个王朝还苟延残喘就好。
临行前没有一人相送,只有妻妾带着孩子站在永泰门下目送他离去,这一幕让多少东京城的百姓为之凄凉?!
不要小看百姓的力量,也不要小看社会舆论,范仲淹那种遥不可及的文臣高官没人相送都有百姓感叹,何况是叶安这种东京城家喻户晓的存在?
永泰门前,秦慕慕牵着叶灵与叶麟,萱儿牵着叶眉,抱着怀中牙牙学语的孩童,几道单薄的身影成为唯一的送别之景。
便是东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叶安此行的目的是为朝廷戍边御敌的,大将军出征尚有赐宴,朝臣相送,而叶安出任真定府居然一人,一车,十来个亲兵相随,甚至连弓衣箭袋都不曾配备,一身黑衣状若死士。
最后一辆马车跟在队伍的后面,马车上蒙着黑布,谁也不知是什么,倒是有做白事生意的掌柜瞧见,颤抖嚎哭:“那车上装着的是寿枋啊!叶侯这是以死明志,国朝何其凉薄?!”
围观百姓皆惊,闻之落泪比比皆是,叶侯出任真定府御北寇,竟然连棺材都带了,这是何等气魄与决心?
一时间百姓箪食壶浆,出城相送,跟随的队伍也不知走了多远,悲戚嚎哭之声传遍东京城。
百姓是最为感性的一群人,舆论只要稍稍引导,他们就能立刻站在“正义”的一方,东京城的报纸立刻撰文,将这场送别赞为东京百姓的义举,同样也在文中若有若无的提及叶安的伟大……
很多时候英雄都是创造出来的,叶安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但东京城的百姓需要一个英雄,于是他便成了英雄。
许多人将自己见到的东西进行一点点夸张后传递给了下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也是如此再次传递下去,再加之有报纸佐证,很快原本还算正常的一件事便会格外离奇。
比如现在叶安出城那日的景象就变成了红光溢天,冬雷阵阵,有虎啸龙吟之声出自东方,城中鸡犬不鸣等等……
关键是在百姓朴素的思想中,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事实,大量百姓跟随车队相送数十里,这是何等的民心所向?
无论是相貌还是作为,无论是名声还是传闻,都足以让叶安成为百姓心中的英雄,成为大宋的一代战神,于是“叶郎”的名头便再次被人传颂。
东京皇宫中,小内侍手握拂尘仔细的清理茶盘上的灰尘,嘴中念念有词:“东京有叶郎,运筹如张良;北辽寇来犯,如犬甚凄惶!”
“你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吓了一跳,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待转头便瞧见一脸和蔼可亲的官家,顿时哆嗦道:“奴婢名叫邵仪,洒扫院小黄门……”
赵祯微微点头道:“嗯,朕知晓了。”随即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陈彤道:“瞧见没有,叶安的大名以传遍东京城,如今编排他的段子以变成了赞扬他的童谣,连朕宫中的内侍黄门皆如此,可见东京城中的百姓家又是何等模样!”
陈彤低声道:“官家,叶侯乃是您的臣子,此去真定府乃是外御辽朝,对他的夸赞自然是对您的夸赞啊!”
赵祯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么说来也并没有错处,叶安这次出外御敌,也并未奏请朕允其家眷同去,倒是安心为国了。”
这时候的赵祯是彻底放下心来,他之前就在想该如何拒绝叶安带着家眷离京的请求,谁知他并未有此打算和要求,反倒是毫不犹豫的上路了。
只不过相对于赵祯的放松,有些人却是怒不可遏,在一众文臣眼中,叶安的行为算得上是“啪啪”打他们的脸。
同样都是文资,他们这些文臣就如同废物一般,民心所向来一向是正义的,所以在朝堂文官们看来,百姓们夸赞叶安这种另类的文官,就等于在打他们的脸。
虽说不是所有文臣都有这般想法,可多多少少心中都有些不舒服,宋祁上奏曰:“叶安赴任,百姓趋之若鹜,皆赞其伟岸风貌,却不知此有悖文人之态,不知朝廷之重,岂不落二府威信?”
这话说出了大多数文臣的心理,他叶安是厉害不假,可用兵打仗还是靠的中枢两府的支持与抉择,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不能让叶安一个人将大宋文臣的风头都抢去,否则大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对于这种文臣厌恶的行为赵祯是暗自欣喜的,文臣武将越是不待见叶安,那便越好,排挤他才能使得他老老实实的依靠皇恩。
但民间的舆论之声越来越大,这些舆论在一开始满朝文武与赵祯这位官家都是听不见的,当他们听见的时候其实已经到了沸反盈天之态……
第二百三十一章秦慕慕的作用
舆论的力量最是强大,甚至能将活人逼死,将忠臣逼疯,周公恐惧流言日,如是而已。
但叶安已经离开了东京城,秦慕慕非常满意与她所制造出的舆情,并且眼下她也不会让东京城消停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云中郡侯府靠的是叶安,但实际上与秦慕慕同样也分不开,从这府宅中传出的决断并非都来自叶安一人。
两人都是来自后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同样深刻,而秦慕慕在看不见的地方更能发挥她的作用,如果说叶安擅长对局势的把控,对长远的谋划,那她便擅长揣摩人心,制造舆论。
东京晨报的印刷作坊里,管事将手中的条子交给印刷的工人道:“诸位,这是今日晚报的内容,以最快的速度能印多少便是多少,赏钱万万不会少你们的,一定要快!印的越多,咱们拿的便越多!”
还有这种好事?一群工人目瞪口呆,原本他们印刷的工钱都是定数,每月一结,现在突然有了赏钱,那谁还不甩起膀子的干?
“刘管事,此话当真?”
刘管事嘿嘿一笑:“这还能有假?今天便破例告诉你们印的是什么!官家要改元了,用康定代替之前的宝元!”
工人一阵惊呼,这等大事出现在自己印刷的报纸上,那可是一份荣耀,工头接过纸条便开始带着徒弟排版,刘管事的非常满意,只要钱给够了,这些工人自然会卖力的,主家可从来没有苛待过工人。
眼瞧这里从不需他操心,刘管事吩咐了一句便离开,他不担心消息会泄漏,这些工人虽说负责印刷,却是大字不识一个,他们虽只依靠字形和笔画进行分辨,但却从来不会出错,这便是人家吃饭的本事。
工人们接到文字便开始还着手印刷,熟练的挑选活字,再对照活字进行排版,最后刷上墨色,滚轮推入,盖上纸张后麻利才抽动滚轮,于是一张满是文字的报纸便出现了。
印刷速度很快,一夜的时间足够印刷出数万份的报纸来,而这样的报纸作坊在东京城中不止一家。
东京晨报已经是汴梁最大的报社,并且内容也是针砭时弊,不光有东京城中的大事小情,张长李短,更有关乎朝堂的政事,甚至于青楼妓馆中的八卦……
如此一来报纸便能满足读者的各种需求,有人喜欢看自己身边之事,有人有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有人喜欢附庸风雅,等等此类不一而足。
从一开始东京晨报便占据了领导地位,印刷速度快,印刷质量好,消息灵通,还有大儒为其佐证,长有一针见血的评论出现,“编者语”更是分析的头头是道,自然也就成为东京城中最主流的报纸,没人能撼动其地位。
而随着晨报的出现,晚报也开始普及,晚报的速度要求更快,编辑需将白天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出来,并给出自己的评价和分析,下午若无新鲜事便能着手印刷,直至黄昏便能派送,相比于晨报,晚报的时效性更强,内容短而精悍。
只不过今日的内容却极为震撼,若这些印刷工人识字的话,一定会被其中的内容给惊到,刘管事进了作坊院中的北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文先生,您的高作以交由工人印制,先生还是离京暂避吧!”
文同哈哈大笑:“这有何好避的?某投稿数家报社,唯有你东京晨报敢登我的文章,此乃大幸之事,何其善哉?!”
刘管事一时苦笑:“要不是上面发话,您这篇文章便是打死小人也不敢发的,您不走,我可要走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文先生保重!”
文同奇怪的看向他道:“哦?那些工人该如何?”
没想到这时候文同还去关心那些工人,这可是那些儒生中少有的品质,刘管事从房间中拿出收拾好的行囊道:“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只负责印刷报纸而已,就算天大的祸事也差不到他们头上,顶多挨一顿板子罢了!”
“一顿板子可不轻!”
刘管事奇怪的看向文同道:“一看您便不是过来人,一顿板子又如何?一顿板子换三年工钱可是有人争抢着去干!主家人不会亏待他们的,至于文先生,以您这般的身子骨还是走吧!若查到你头上可不是一顿板子的事!”
文同哈哈大笑:“那又如何?某家说的都是实话,也是真话,谁又能将某如何?忠言逆耳罢了!”
忍不住挑了个大拇指,刘管事赞叹道:“文先生果然不同,我家主人说过,这天底下最勇敢的人便是敢于说真话的人!今日晚报还要派人给送去,文先生就此别过!”
文同笑而不语,从头到尾他没有问过刘管事一句背后的主人家是谁,但瞧见刘管事的背影后忍不住开口发问:“老刘,咱们这算不算是过命的交情?”
刘管事回头笑道:“算是吧!”
“那你的主家是谁?”
“东京城人尽皆知!”
刘管事心中暗笑,这货终于忍不住了,侯爷说他有大才,寻常倒是看不出来,多写些针砭时弊的文章罢了,谁知今日居然有大魄力,不光将大宋的时局分析的清清楚楚,更是在文章中痛骂朝廷之制。
看来这位也是支持老范先生改革的,只不过侯爷说他应该去西北,去甘凉,如此才能发挥他的全部才智。
本以为发了文章后他会跟自己一同离开,没想到他还是固执的要留在东京城,好在他一直用的笑笑先生为笔名,朝廷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他头上。
侯府自有安排,那自己就该跑路了,东京晨报的好处便是所有文章都是请的大儒或儒生来写,而报社内部除了排版、印刷外便没有其他事,连派送都是交给东京城的报头来做。
这些报头承接各家报纸,只需将报纸给他们,必定会安排手底下的报童将报纸卖掉,至于谁家的报纸好卖,那就各凭本事了。
西水门边,刘管事上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而站在码头上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信陵坊的葛善书。
“此去西北你可要把报纸搞好,侯爷特意交代了,宣发一定要跟得上,你的要务可一点不比旁人来的轻,家眷都给你迁过去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任重道远啊!”
刘管事拱了拱手笑道:“别的还真不好说,但在这事上舍我其谁?刘铁嘴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倒是那位笑笑先生着实有眼光,还请主家想办法留住此人啊!”
葛善书嘿嘿一下:“文同有大才,自然要请去西北的,还别说这人的脾性就对主家胃口,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侯爷已经北上,只能让他自去真定府,听闻侯爷这个都总管还缺个幕僚,他倒是合适的。”
刘管事摇头叹道:“还是这般的文人吃香啊!有本事的人到哪都被重视,老子混到现在才有今天地位,人家几篇文章便能……”
“滚你的蛋!你原来还是街头上的说书人,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主家给提拔起来的?你可比他要更厉害嘞!走吧,莫要牢骚,记得到了来封书信!”
“好嘞!等你来了请你老倌喝酒!”
第二百三十二章李元昊的态度
[[第二百三十二章李元昊的态度
年关以过,赵祯改元康定,彻底结束了沿用多年的宝元年号,民间百姓多以为宝元年号对国朝经济多有助力,这几年买卖好做,活计好找,百姓手中有钱,朝廷国库有帑,算是安居乐业的一年,但边州战事频发,局势动荡不安。
康定年号的寓意不言自明,无论是君王还是臣子都希望这充满寓意的年号能给大宋带来真正的康定。
只不过一厢情愿的事情如何能当真?
康定元年一点也不康定,李元昊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夏国已经开始积极筹备犯边,当初会州一战让党项人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都尝到了甜头。
李元昊在积极谋划对大宋的再一次南侵,这不光会给西夏带来切实利益,更会让他的统治愈发稳定。
毕竟是刚刚登基称帝,若没有一两次决定性的战争他很难站住脚跟,无论出于内外因素考虑,侵袭大宋无疑是李元昊的最佳选择。
眼前并不算高大的宫殿让辽朝使者有一丝惊讶,兴庆府怎么说也算是大夏的国都,所谓的宫殿不过是延续了之前党项王宫的基础,将王爵的宫殿建筑进行提升罢了。
看了一眼王宫牌匾上的“东华门”三个字,在那算不上高大的城墙上有违扎眼,使者强忍着笑意进入宫中,所谓沐猴而冠便是如此吧?!
殿中的李元昊高坐御阶之上,气度非凡,目光所及辽使不敢窥伺,此时他才猛然想起,帝王的威仪从来与宫殿大小无关……
“外朝使者前来,见我大夏皇帝为何不拜?!”
张元站在殿中,一身朝服端庄无比,见辽朝使者并未参拜李元昊,顿时出言呵斥,而大夏国的文武群臣皆怒目而视,状若杀父仇人一般,这可将萧骆浚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单膝跪地以手抚胸。
等他回过神来却又觉羞愤,什么时候大辽的使者需要参拜党项的首领了?他李元昊虽说建国称帝,可左右不过是大辽的附庸而已。
不等萧骆浚开口,李元昊却冷冷的开口道:“大夏与辽乃友邦,又兄弟之国,朕迎娶兴平公主,之日以重礼为聘,以两国之交为媒,但天不假年公主染,虽百般救治,但公主仍是香消玉殒,朕还在悲痛之中,为何你辽朝却要来兴师问罪,难不成是怀疑朕虐待公主不成?!”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就算身份最高贵,终究也是政治的牺牲品,兴平公主的死对于辽朝来说也非一件“坏事”,虽是宗室之女,但最终还是联姻的政治工具,既斯人已逝,辽朝自然要兴师问罪以获得最大的利益,这一点无论辽皇亦或是萧骆浚都很清楚。
眼下辽朝与大夏虽说联手攻宋,但该有的好处还是要占的,大辽的公主岂能白死?若不寻李元昊兴师问罪,那大辽便是吃了哑巴亏!
眼下李元昊这般的态度,却让萧骆浚一时语塞,原本准备好的质问之词也就难以出口,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大辽公主从小便可弯弓骑马,身体康健,为何至你夏国几年便身患重病,贴身侍女言其郁郁而终,难道陛下就没有冷落之嫌?”
“哈哈!朕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般的话,女子从夫,朕身系整个大夏之社稷,难免冷落身边女人,若按你这说法,难道你辽朝皇帝就没有冷落过后宫妃嫔?!江山社稷和后宫孰轻孰重难道贵国的朝臣和皇帝分不清?!”
萧骆浚在这种博弈上完全不是李元昊的对手,几句话便被他拿捏死死的,并且李元昊也没给他任何机会,紧接着便怒声质问:“辽夏两国盟歃已久,合议攻宋,为何你辽朝大军久屯幽州而无寸进?!”
萧骆俊忍不住反驳道:“我大辽用兵自有规矩,况南下攻宋非蝇头小事,自需大军整顿,粮草先行,若无万全之备,岂能轻用刀兵?!”
李元昊坐在御座上怒目圆睁:“大言不惭!两国盟歃,合议攻宋,眼下我大夏以然起兵,而里辽朝却屯兵幽州迟迟不动,所乃何意?!”
萧骆俊缓缓看向李元昊道:“陛下此言不妥,是您请旨我大辽皇帝的,自然也应该您先出兵攻宋,我大辽不过是应你之请而已……”
大夏的朝堂上,除了李元昊与萧骆俊外旁人皆不语,这是两国之间的交锋,更是一场博弈,本来今日李元昊便要反客为主,见萧骆俊如此开口便立刻道:“两国盟约,以我大夏主攻,你辽朝诚意何在?若你辽朝不愿出兵,那待你辽朝所需之时,也勿怪我大夏不施援手!”
萧骆俊闻言笑答:“我大辽攻宋,何时要你党项出兵过?!当年圣宗皇帝与承天太后挥兵南下直至澶渊,你党项又在何处?”
此言便是在嘲笑大夏的过往,也是往大夏的肺管子上戳,大夏刚刚建立不久,自尊心最是强大的时候,萧骆俊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扫了整个大夏的脸面?
殿中群臣怒目而视,张元更是出班道:“使者此言荒谬!我大夏后起之秀,国富民强,乃西方霸主也!既两国盟约,那便因依照盟约而行,辽朝挥兵南下,以牵制宋兵,而我大夏亦出兵攻伐宋之西北,此乃两国之利,非一国之好,如今拖延,贵国所谓非诚意不足,恐有小人之行!”
“你?!竟敢诬陷我大辽!”萧骆俊被张元点破心思,又惊又怒,强言威胁,只不过不等他话说完,吴昊便出班冷笑道:“诚意是互相的,我大夏攻宋便是最大诚意,而你辽朝的诚意又在何处?”
就在萧骆俊准备反击时,李元昊却挥手道:“算了,辽使无需回答,朕明白你大辽皇帝的意思,出兵幽州便算是应了朕的请求,而驻军不进则是做给宋人看的,想要两边都不得罪,又想从两边同时捞取好处,当真不足与谋!”
李元昊说完便起身离开,完全不给萧骆俊辩解的机会,何况话以说开又有何好继续的?
萧骆俊眼中精光一闪,见李元昊离开也知道多说无益,两国之间以有间隙,现在的大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要依靠辽朝与大宋周旋的西北部族,甚至可能威胁到大辽在西北的利益。
缓缓退出宫门,萧骆俊在离开大夏的皇宫之后便立刻带领使团离开,李元昊的态度便说明一切,曾几何时他敢以这种态度对辽朝了?!>记住本站网址,,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就能进入本站
第二百三十三章李元昊的用人之道
萧骆俊离开兴庆府之后便快马加鞭赶回辽中京,他以看穿李元昊的野心,从他自立那天开始便以有不臣之心。
此次与大辽联手也是为了从宋国身上捞取更大好处,对抗辽朝。
无论是李元昊还是大辽上下都明白,想要灭亡宋廷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此次合谋本就是趁机劫掠宋庭的一场富贵。
只不过双方目的不同,大辽想要让初立的西夏给宋廷施压,而西夏则是想着从宋廷身上获得好处以对抗大辽。
萧骆俊算不得强势的使者,但却能清楚的看透李元昊的野心,此次合谋无异于养虎为患,绝非明智之举!
待萧骆俊离开兴庆府,负责“送”他出城的吴昊立刻入宫请奏,此时算不得巍峨的大殿之中站满了大夏的重臣,野利任荣,张元,野利遇乞等人俱在。
李元昊朗声道:“看来辽人也并非毫无察觉,若能杀萧骆俊于无形,倒是大夏的好机会,可惜朕不能杀他!”
张元出班道:“陛下,无论如何辽人已出兵幽州,就算一兵一卒不曾南下,对我大夏依旧有利,宋廷不敢轻调北面边军以援西北!”
李元昊微微点头:“朕就是为了分散宋人兵力!眼下即将攻宋,但边州众多各有利弊,今日便是要定计攻其何处的,诸位皆我大夏肱骨,当摒弃前嫌,各抒己见才是!”
随着李元昊的话,身为中书令的张元迅速出班,礼数周全道:“启奏陛下,宋陕西环州、庆州一带边寨甚密,且有宋宿将刘平、赵振等把守,加之蕃部素不知其山川道路,攻打缺口甚难;泾州、原州一带壁垒坚固,屯兵颇多,尤其是戍守于这一带的蕃部甲骑精强,以此为突破口,恐不能稳操胜券。至于熙州、河州一带,有吐蕃首领瞎毡率兵驻守,并与宋缔约结盟,为的就是牵制我大夏。唯有鄜州、延州一带,其地阔远,而入路颇多!又寨栅疏远,士兵至少,无宿将精卒,我大夏熟谙山川形势,可攻也!”
张元本就是宋人,现又任中书令,对大宋各边州的情况知之甚详,此言一出便得到在朝众臣的附和。
而身为参知兵事的吴昊则出班道:“臣也附议!那延州知州范雍虽有相公之名,却是个怯懦无谋之辈,其最大的功绩恐怕也就是当初在环州之战时任叶安为将,然,眼下这位云中郡侯以被宋廷派至真定府以抗辽人,正是我大夏之机!”
“就是他叶安来了又如何?!”
不少党项人对当初环州之战视为耻辱,听吴昊这么一说顿觉讽刺!立刻有人不满的叫嚣起来,而李元昊笑而不语,他倒是想看看吴昊该如何应对。
谁知吴昊稍稍一顿,见朝中党项群臣不满,自是知道为何,但他并不在意,反而是向张元示意一眼后,继续对李元昊道:“陛下,延州之外有金明寨,其寨有多至三十六寨之数,而其守将都巡检李士彬虽号“铁壁相公”但贪暴愚顽,部下怨声载道,且为蕃将,宋人从未放下过防备之心,可用离间之计也!”
“李士彬?”李元昊皱眉开口道:“可是那西北世族名将李继周之后?”
吴昊躬身道:“正是此人!李继周当年曾败武宗皇帝,获器甲六十余万,招降族帐首领二十余人,可惜其子李士彬虽然号“铁壁相公”,实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为人残暴,本来他因杀死自己的堂侄女在内的几个亲戚犯了死罪,但宋廷认其为功臣之后,便免去了死罪,让其戴罪立功,如今正是我大夏用计之时!”
李元昊满意的点了点头:“吴参兵可谓知之甚详,洞若观火!此计便由你主持,务必挑起宋人防备之心,若能离间治罪,我大夏攻宋之时便能少一拦路之人!”
野利任荣看了一眼身边的吴昊,对于前面的张元他倒是颇为欣赏,但对于这位吴昊,不知为何看到他便有一种不舒坦的感觉,其诸多行径让人生厌。
待朝臣散去,野利任荣却被李元昊单独召见:“朕见你今日庭议之上多有不悦,说与朕听听。”
野利任荣神色一变,稍显局促道:“臣下不敢,陛下以发汉夏之律,汉人与我党项人一视同仁,皆为大夏子民,臣……”
李元昊大笑着走向野利任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并无怪罪,吴昊此人擅阴谋,多手段,乃可用之人,但其人心性不佳,朕以为狡诈之徒,可用而不可近也!张元亦擅谋断,然其为人正直,多谏言,敢直言,目光高远,朕以为善,可重用也!”
野利任荣大喜,不禁赞叹道:“陛下所言极是,目光如炬!”
李元昊笑着摆了摆手,随即道:“杨守素如何了?朕听闻他去岁抱恙至今未愈,朕可不能少了这位国相啊!”
野利任荣笑道:“回禀陛下,杨守素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体虚,特意让臣带来奏疏,还请陛下过目。”
“哦!甚好!”李元昊接过奏疏一边看一边道:“你们二人可是朕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眼下攻宋在即,朕需要你们在侧献言。”
“一王之兴,必有一代之制……昔商鞅峻法而国霸,赵武胡服而兵强。国家表里山河,蕃汉杂处,好勇喜猎,日以兵马为务,非有礼乐诗书之气也。惟顺其性而教之功利,因其俗而严其刑赏,则民乐战征,习尚刚劲,可以制中国,驭戎夷,岂斤斤言礼义可敌哉!”
轻轻合上奏疏,李元昊长叹一声:“这奏疏一看便是出自你二人之手,果然精妙!”
野利任荣连连道:“陛下明目之光,臣叹服!”
“如此便莫要担心了,吴昊之计,可用,李士彬虽无谋略,却也有几分匹夫之勇,不可大意,当尽除之!”
“臣遵旨!”
康定元年正月,就在大宋群臣还在欢庆新的一年到来时,李元昊却乘机挥兵南下,连夺边州数坐边寨,大军压境企侵犯延州。
延州数坐边寨接连丢失,而范雍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让他排兵打仗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依靠延州金明寨部都监李士彬。
但李士彬守成有余,眼光不足,只是一味的增加金明寨的防御,并且大肆从延州肤施城调兵遣将,几乎将整个延州的兵力囤积于此。
若叶安或是曹仪在,一定将李士彬吊起打,打完还要让他冲在军阵的最前面,用兵之道最忌合兵一处,疯了?不过了?将所有家底一下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