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前车之鉴
叶安在宫中的地位和特殊,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朝中百官都能看的出,无论官家还是圣人,对叶安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器重。
但今日曹仪和李遵勖二人才发现诡异的地方,陈琳这样的宫中内大官居然与叶安的关系极为亲厚,寻常人若是敢这般的说他试试?
他们知晓陈琳住在叶安府中,但没想到是这种关系,原本还以为是刘娥光明正大的监视叶安,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些亲近的意思在其中。
蓝继宗,陈琳,此二人在宫中的地位谁人不知?
而这两人恰恰与叶安的关系颇为亲厚,这由不得曹李二人不猜测。
当然李遵勖比曹仪知道的更多,赵清懿从宫中得到的消息可是相当丰富的。
她知晓叶安与秦慕慕在天家的特殊地位,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有一点她对李遵勖讲的明白,天家对叶安以及秦慕慕有着特别的信任,甚至是信服。
这一点无论出生尊贵与否,还是品秩几何都是外臣最难得到的。
无论天家如何用人,都有是自己底线的,很难做到与外臣之间关系如同外戚一般的亲近,而外戚虽与天家亲近,但却受到天家的忌惮。
云中郡侯府的夫妻二人却是完全不同,无论是叶安还是秦慕慕都不是外戚,也不是高官权贵,但却能得到所有朝臣都无法企及的信任,这不由得让李遵勖吃惊。
看了看边上的曹仪,话到嘴边的李遵勖还是没有说出来,这是一个秘密,一个连自家儿子都不知道的秘密,没有必要告诉旁人知晓。
其实叶安寻曹李二人出来垂钓更多的是交换消息,最近朝中关于是否废除贴射法的争论有很多,且事关孙奭,叶安有些摸不着底。
陈琳给自己的消息当然有真的,但叶安可不会相信一家之言,叶安之所以如此重视此事不光是因为孙奭这位儒学大家,更多的是在意变法的改革。
贴射法就是对大宋税法的一种改革,虽然只是涉及茶税,但已经是相当成功的典范。
现在遭受攻击显然是曾经的既得利益者不希望自己的特权被收回而大宋变法的失败往往来自于此。
对于叶安来说这是一次极好的观察机会。
想要变法就要吸取经验,在大宋想要观察成功的变法几乎没有先例,更多的是失败的经验,但谁说失败的经验就无用?
很多失败的教训对叶安这个准备改革之人有大用!
观察孙奭等人的反对,也观察朝中其他人的反应,最重要的还是要观察刘娥以及赵祯对变法的决心。
若是没有天家的支持,想要变法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即便是有了天家的支持,问题也在于天家支持的力度如何。
大宋变法的失败不光是执行力的问题,以及外部势力的干预,更多的在作为统治者的决心,能不能顶得住巨大的压力。
曹仪和李遵勖二人虽然不是文臣,但他们一个是武将一个是外戚,对朝堂中的事情看的反而透彻的多。
“孙奭反对贴射法倒也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自贴射法实行以来,种茶户无法向国朝交纳固定课利,而这些茶户往往又都是贫穷之人,也不可能向国家纳税于是乎一些奸商也以贴射为名,强买茶叶贩卖,如此不单是压榨茶农,更是盗取国朝之茶税所在,故孙翰林极力反对之。”
李遵勖的话说的有礼有节,倒是不出叶安所料,但曹仪却笑道:“话虽如此,但孙家可是东南茶商中的大家,诸多茶场以孙家马首是瞻,利益牵扯之下,谁又知晓他是真的为国朝法度着想还是假公济私?!”
叶安笑了笑,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两人说的或许都不错,即便是陈琳都怀疑孙奭的目的,但有一点不可否认,贴射法本身也存在问题。
茶本就是官营垄断的存在,而既然东南茶场的茶商能从中获取庞大的利润,便可见这个制度本就有缺陷,而这个缺陷谁最清楚?
叶安咬着笔杆把看着眼前孙奭的奏疏副本,这东西是李遵勖托关系从中书省抄来的,虽然是奏疏,但算不上是机密,看看也无妨,陈琳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说话,权当作没看见了。
简单的用笔圈出几个地方,连起来之后便是叶安分析出来的结果,抬头望了一眼灰色的天空长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终究是逃不过利益二字!”说完便把奏疏给扔进了溪水里,看着文书在水中翻腾飘远。
曹仪惊讶的看向李遵勖,而陈琳则是冷笑着不说话,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就觉得孙奭反对贴射法本就目的不纯。
“长生老弟看出什么来了?”
“没什么,只是知晓了你们二人说的都对,孙学士反对贴射法的理由很充分,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但……他也是利益相关之人,贴射法虽然并不完善,但还没有到要废止的程度,他只是说出贴射法的不好,应当废除改用折变法。”
叶安话音刚落,边上的李遵勖便道:“那又有和错?”
“既然知晓贴射法的弊端,为何上疏的不是完善贴射法,而是要全面废除一棍子打死?!”
曹仪嘿嘿一笑:“就是嘞!我二叔早就说过此事,长生老弟不简单啊!见微知著,从文书之中发现的关窍所在!”
李遵勖却微微摇头道:“诶!没想到一代大儒居然因身外之物晚节不保……”
“可莫要如此说,晚节不保到也不至于,只是涉及他自身利益而做出取舍罢了。”叶安还是不愿说孙奭的不是,毕竟自己受他教诲颇多,又是王渊的先生,在文道一途上算是自己的师祖。
曹仪自然知晓他顾及什么,微微点头道:“长生老弟说的是,这事还未有公断,话不能说死,是非曲直也由不得咱们说不是?谁敢沾染那些文臣嘞!”
叶安翻了个白眼:“这话怎说的?难道我叶长生便不是文臣?”
“你是文臣?!”
曹仪、李遵勖、陈琳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问,倒是把叶安问的哑口无言,自己明明是文资出身的,但在别人怎么也钻不进文臣的队伍里…………
连夏竦这样父亲是武职恩荫入仕的人也能被人家当作是文臣,自己就是不行,叶安那个气啊!
第七百一十七章朝堂上的军姿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即便是律法也会存在漏洞,律法也是人所编写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纠缠,就会有偏袒遗漏,这是不可避免的。
即便后世的律法也不完善,也要不断修改的,何况是大宋的律法?
律法的形势有很多,有刑法,有税法,贴射法属于税法,涉及的不是人命关天,而是国家的税收。
茶税对大宋来说是一项重要的税收,即便是叶安初来大宋也知晓,盐铁酒茶都是官营专卖的,只不过相对盐铁相比,茶的范围较大,种植广泛,单单依靠朝廷管控不太可能,于是便外包给茶农,让百姓生产,官府收购,再转卖给茶商,而盐也是如此。
叶安对大宋的律法相当熟悉,这不是因为他天资过人,相反而是因为习惯,叶安因为上辈子的“军旅生活”,对所在国家的律法的了解几乎是本能行为。
至于大宋的律法,他也是知之甚详的,而秦慕慕作为警校出生的,自然也会对大宋的律法格外在意,甚至会花大量的时间刻意研究并与叶安讨论。
秦慕慕的研究发现,《宋刑统》几乎是《唐律疏议》的翻版,其中有很多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宋刑统》只是删除了其中不必要的典故,并且修改一些避讳的字句,同时在五刑部分增加“折杖法”将笞、杖、徒、流折合相应的臀杖或脊杖,作为原刑的代用刑,表示省刑、从轻之意,不用说那是开国之时为了稳定人性,从宽量刑的举措。
刑法部份还算好,毕竟《唐律》在唐时数代帝王的统治下经过了几次大修改,几乎可以说是封建王朝最完整和健全的律法,即便是宋人照搬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税法却是不同。
大宋的税法可谓是五花八门,并且商税,农税混杂不清,而五代时遗留下来的苛捐杂税更是数不胜数,连“人头税”还留存下来,这简直是让叶安不能接受的事情。
眼下朝堂上关于贴射法的留存问题可谓是争论不休。
叶安今日上朝的路上开始就已经满脑子浆糊,这两天不断的有人来寻自己做“说客”,文臣当中有人来寻自己“探讨文道”,东南茶商也打着合作的旗号来寻自己“聊聊”普惠商号向东南发展的事情。
这就是大宋的朝堂啊!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叶安原本以为这些人要隐晦些,但没想到人家光明正大,反倒是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后来从陈琳口中才知晓,这在朝堂上算是常态,毕竟这些人都是打着各种旗号来的,又不是直接让你站出来反对“贴射法”。
由此叶安也见识到了大宋的办事效率,一场关于贴射法去留的问题在朝堂上争论了半个月,据说今日要有结果了。
牛车在南门大街上缓缓的晃荡起来,待到了宣德门前才停下,只有相公的车马可以驶入皇宫外城,叶安是定然没有这个福分的。
参加朝会这么多次,叶安已经熟悉了上朝的规矩,大宋的皇帝坐朝制度和后世不同,规矩繁杂的很,大抵是因为太祖太宗担心有人议论大宋得国不正,便以繁杂的规矩来重塑帝王威严。
在待漏院等待一会,稍稍吃了些东西后,群臣便前往文德殿列班,而赵祯也要穿靴着袍,乘撵,上长春殿停撵等待。
由枢密使一下“朝谒,前导”到文德殿上,赵祯升坐后,文武百官拜见,最后有中书门下旨香案前奏:“中书公事,臣等已具文!”奏毕退走,揖殿门出。接着刑法官和侍制官奏事,皆出归本班。
当然这时候还没完结,弹奏御史出,如有殿前失仪者,按式弹纠,最后才轮到左、右史出。阁门使奏“阁内无事”。
文、武官出殿后,赵祯去往后殿,赐给廊下食。
前朝部份这才完毕,真正的议事朝会还要在朝臣们吃完廊下食后才开始。
一部分低品秩或是无事的官员就已经可以退走各回公衙当差了,而其他朝臣却要在吃完官家赐予的廊下食后,前往后殿再次进行朝会。
叶安好死不死的卡在了从三品开国郡侯上,又是拥有实权差遣的司农寺少卿,再加上他侍读学士的身份,根本就无法脱身,只能看着和自己一样正五品的范子渊悠然离开。
虽然在爵位中叶安的开国郡侯是倒数几名的存在,但在品秩上却是不低,朝会的时候为了体现官家对爵位的重视,也为了体现爵位的“值钱”往往是以爵位为先的。
否则以叶安这般的司农寺少卿,根本就不是“常参官”。
殿中丞余谔已经彻底凉凉了,还上了一位叶安不认识的新面孔,看着今日朝会的人数不少,叶安便站在正五品的位置上,原因无他这里靠后,却没人关注…………
今日主要议论的便是贴射法,依旧是孙奭首先站出来反对,和他一起奏事的还有几个翰林学士,以及谏议大夫。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赵祯的顾问集团几乎都在反对“贴射法”的实行。
这一点是叶安没有预料到的,他没想到孙奭能够集结如此多的力量,许多朝臣都发现了今日孙奭的不同,在朝堂之上可谓是慷慨激昂,不断列举贴射法的弊病所在。
叶安微微一笑,果然是只有“受害者”才最了解详情,作为受到“贴射法”剥夺利益的人,孙奭又怎么能不知“贴射法”的不足呢?
看着熟悉的宫柱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叶安不禁微微一叹,这必然是殿中御史故意为之,几次在殿中弹劾自己“倚靠宫柱,殿前失仪”无效后,殿中御史直接把自己常待的位置给避开宫柱了!!
这是朝会,不能乱动,又不能提前离开,殿中争论的事情与自己又没有关系,赵祯能坐着,刘娥更是躲在珠帘之后,叶安不禁感叹还是唐朝的皇帝好些,最少能给臣子坐着不是,虽然那种正坐和跪坐没有什么区别,但习惯了也就好了。
好在站军姿并不是一件难受的事情,最少身体不是很难受,一开始或许不太习惯,但站的时间长了反而不是很累。
于是朝堂之上叶安便笔直的站着,如同一根标枪般扎在文德殿中…………
第七百一十八章大宋的朝堂
刘娥坐在赵祯左后方的御座上,隔着珠帘观察其他朝臣们的反应,她可不在意殿中孙奭与薛奎之间的争论,贴射法的不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孙奭的态度却是有些让人玩味。
若是说他不为东南茶场以及三姓茶商的利益,刘娥是万万不信的,他孙家,杨家,杜家三家几乎就是东南茶商的大头。
其他茶商根本就是他们麾下的听事,只要这三家发话,那东南茶商就会望风而动,根本就不敢有任何违逆,即便是朝廷旨意也可阴奉阳违,权当自己不知晓是如何?!
蓝继宗站在边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眼下的刘娥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自从自己把从陈琳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娘娘后,娘娘便开始恶其为人。
孙奭好歹也是一代大儒,怎生能为一己私利诋毁朝廷税法?!
但蓝继宗毕竟是身为宦官,在他眼中不正常的事情,在朝臣们眼中便在正常不过,自己的仕途早晚是要走到头的,尤其是孙奭这种有了极大名声的人,但自家家族的利益却是要延续下去的不是?
许多人都知道,孙奭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乃是因为他要致仕了………这时候许多朝臣都不愿站出来反对孙奭,原因很简单,谁没有致仕的那一天?
文臣心中那种自私狭隘的思想不能说人人都有,但一部分人还是存在的,心中想着“诶,老人家都要致仕了,给他留下一些东西也未尝不可嘛……”
一旦有了这样的态度,剩下的也就是冷眼旁观,一般人还真不是孙奭的对手,想要在朝堂上辩论过他,怕是没有些功底是不行的。
但就在这时候,薛奎出班了,这老人家乃是从益州调任回来的,其在益州,为政务求宽简,治理的是井井有条,勘磨为上上,乃是一位实打实的能臣干吏。
回来就被擢为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公事,可以说在三司除了范雍这位三司使之外,便是薛奎说的算。
而范雍对薛奎又是相当器重,三司之事多有交付,大有自己离开便举荐他为三司使的意思。
这一次范雍没有出头“贴射法”,反而是薛奎出班对奏,显然是为了树立起薛奎的威信,同时让他在官家和圣人面前露脸。
“薛奎不才,今日倒要反问孙翰林一句,既然公以知晓贴射法诸多不便,不知孙翰林可知晓折变法的不足?!”
好一招反客为主,上来便让孙奭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贴射法之所以取代折变法,就是因为折变法更加不堪,其中的问题更多。
孙奭却道:“折变法虽有不妥,但却能查漏补缺,即便茶税有误,也可追缴回来,而贴射法却是难差详细,被人侵吞甚多啊!”
“那为何孙翰林不求完善贴射法,而要一意废除,诸公皆知贴射法利国之税,百姓却会被“茶商”侵榨,实乃是茶商之恶也!国朝当以峻法惩治奸商,以护国法!”
薛奎把“茶商”与“奸商”两个字咬的很重,显然是为了点明问题所在,也让孙奭在朝堂之上大为难堪。
百官也是惊讶于薛奎的胆量,他可完全没必要这般的得罪孙奭啊!毕竟孙奭要致仕了,可他的影响还在,又是文道上的大儒,只需要几句话便能让你薛奎的名声被文人所恶。
但薛奎并不在意,他也是真宗朝的老人,也是监察御史入仕,累迁殿中侍御史,最是见不得孙奭这种打着为国为民的名头,行一己之私。
“正因贴射法旧有遗漏,才致使茶商从中渔利百姓,如此不该废除吗?何况贴射法实行之后,国朝茶税骤减,此乃大患!折变法虽不如贴射法,但足以保证茶税不减!”
孙奭说的义正言辞,朝中众人也是颇为信服,但薛奎大怒,他身为权三司公事自然知晓其中的问题所在。
面色不善的看向孙奭道:“贴射法之所以使得国朝茶税骤减,那是因为东南茶商从中渔利!贴射法之后,虚估之弊不复存在,原落入东南大茶商腰包的茶利本应又回流国库才是!但为何茶税骤减?实乃奸商也以贴射为名,强买茶叶贩卖,侵夺国朝之利税!”
叶安在殿中瞪大眼睛,没想到薛奎居然从三司的账面上查出了问题所在,这个人不简单啊!
果然孙奭被薛奎的一番话堵得咬口无言,而薛奎乘胜追击道:“官家当派茶税监前往东南茶场核查税务民情,如此便可查出是谁在背后侵夺朝廷茶税,也可还百姓一个公道!”
这就是杀人诛心了,文武百官没人愿意站在薛奎这边,一旦朝廷派人去往东南茶场监察税务,必定会牵扯出一大帮人,何况此事收益的不光是东南茶场,还有一部分京官。
说的难听点便是牵扯甚广,没人愿意沾边。
赵祯有些不知所措,他认为薛奎说的是对的,但看朝臣们的反应有些奇怪,而边上的大娘娘一直没有开口。
朝政看似简单,但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的一个决策很可能影响一方百姓,更有可能影响朝廷的税赋。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刘娥终于开口道:“折变法,贴射法各有利弊,既两法不全,暂且不论谁是谁非,孙卿、薛卿皆是为国着想,更是不必这般针锋相对…………”
刘娥说着说着便看向王曾与吕夷简,随即道:“不知两位相公如何看?”
这就是在和稀泥,当然也把问题交给了相公,吕夷简这样的老臣岂能不知用意?看了一眼珠帘后便出班道:“圣人明鉴,两法皆有不足,不如重修,至于眼下如何当以三司为重!”
王曾知晓吕夷简是在学着刘娥做和事老,微微不满的出班道:“吕相公此言差矣,贴射法优于折变法众人皆知,既知晓不足,那便依薛龙图之谏,派遣茶税监前往东南茶场坐镇便是!至于茶税法倒是确实该重新修缮。”
叶安笑了笑,现在便能看出,王曾与吕夷简又开始不对付了,吕夷简想要做和事老,以拉拢孙奭,但王曾看重的则是薛奎,看似是税法的问题,最后又变成了政治问题。
好家伙这就是大宋的朝堂啊!
一群朝臣各有心思,随着王曾与吕夷简之间的矛盾出现,朝臣们也开始各自发表自己的观点,再也不复之前的沉默寡言。
唯有叶安依旧如同标枪一般站在殿中一言不发…………
第七百一十九章再放豪言
当其他人都在发表自己观点的时候,“遗世独立”的叶安站那里便显得有些怪异。
当然武将们??是没有话说的,但叶安毕竟站在了文资的队伍中,这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现实就是这样,当你越不想搀和到某件事情中的时候,这件事便会愈发的与你牵扯到一起。
在孙奭这件事情上叶安是想独身事外的,但总有人不这么想,或是故意的给他找茬,比如眼下的刘娥。
看着叶安如同铁枪似得伫立在殿中两个时辰,其间一句话也不说,她便有些奇怪,但想到叶安与孙奭的关系,嘴角便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叶少卿今日在朝堂上怎生一言不发?”
随着刘娥的话,叶安明显感觉到朝堂上的官员们齐刷刷的把眼光钉在自己的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同情的,但就是没有上前帮忙的!
叶安自知躲不过去,只能无奈的开口道:“臣,官居微末,不敢妄自非议。”
不知为何,刘娥越是见叶安这般恭谦的态度便越觉得不舒服,她从陈琳那里已经得知叶安对贴射法的态度,也知晓他对贴射法中不足之处的阐述,显然他不是不知晓问题所在,而是不愿站出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哦?吾在宫中可是听闻你对贴射法颇有见地的啊!怎么今日反倒是不愿开口?难道是因为孙学士与你有师承,不愿开口?!如此大可不必,朝堂之上为国分忧,孙学士又乃国朝大儒,自不会计较细枝末节,再说本宫可保你这位师祖必不会计较你的失言!你说是不是孙学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奭心中早已开骂,但脸上还要保持微笑,叉手一礼道:“圣人所言极是!儒学之道讲究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被诸多束缚纠缠,那可就不妥了,也枉为圣人弟子!”
叶安心中苦笑,孙奭的威胁已经非常清楚,修身在首位,若是连修身都做不好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
自己若是说贴射法优于折中法,那可就是不重师长,晚辈指摘前辈的不是,很大程度上就会被引申到人品,这时候可没人管你在这件事上的对错,只会说你的人品有问题。
这就是古代的地位尊卑,也是儒家所提倡的礼法。
“臣以为,贴射法,折中法皆不为良法!折中法有盘剥百姓之嫌,百姓不光受到官府的苛待,也会被茶商渔利,而贴射法存有漏洞,有纵容茶商渔利的行为,此二法受苦之人最终都是百姓,皆不可取!”
叶安的话让朝中百官惊讶,刘娥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这两种榷茶之法都不好?”
“这是自然,若是其中有一个好的,今日的朝会便没有意义了不是?更何况茶税乃是国朝税收之重,不可轻视,但眼下已经入秋,今年的茶税该征缴的都以征缴,何不利用今年秋天到明年春天之前这段时间重修茶税之法,眼下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微臣觉得还是够的。”
狂妄至极…………
朝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叶安的表情都有些不正常,小半年?只有五个月的时间而已,而想要在这短短的五个月时间里重新拟定编篡出新的茶税法,这在大宋的文臣们看来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况叶安是司农寺少卿,与税务从未有过接触,居然敢在朝堂上夸下这般的海口,许多人都觉得叶安是疯了。
御前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即便你叶安深的官家信任也不能如此嚣张啊!
但有些人却不这么认为,当初环州之乱的时候叶安也是在朝堂上放出这般“豪言”,可最后他还真的平定了环州之乱。
有些事情即便是没有当众宣布,但以大宋朝堂上的消息传播而言也几乎等同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叶安在环州做的那些事早已被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当作是文武双全管的典型来议论。
可议论归议论,没人会夸赞叶安这种行为,毕竟在文臣之中叶安就是一个异类,论学识他不是传统的儒学之道而承袭家学格物,论功绩他敬献祥瑞良种,率军击溃李德明,此乃武将所为。
武将认为他是文臣,文臣认为他是异类,而此时在朝堂上这个异类再次“口出狂言”,那也就算不得狂言。
刘娥眼波流转,嘴角微微扬起道:“哦?吾听闻能者多劳,那便有劳叶少卿了,范侍制,此事还需你三司协助,务必明年春茶下收之时可适此法……如何?!”
范雍自然不会有二话,出班点一礼道:“臣遵圣人旨意。”态度之自然,让朝臣们讶然,没想到他范雍对叶安居然如此信任,从他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来看,他和叶安非常熟络才是。
“既然圣人如此看重微臣,叶安不敢推诿,但还请圣人应允叶安些调用之权。”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叶安也不会再畏首畏尾。
他是不想搅合到朝堂的争端之中,但眼下他既没有得罪孙奭,也没有反对薛奎,更没有与王曾和吕夷简为敌,只是选择较为折中的手段。
而之所以要顺着刘娥的话揽下此事,实在是他对在大宋实行一次变法太过渴望了,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场对大宋官场以及天家态度的试探。
虽然有些冒险,但他并不在意,即便是失败了也无所谓,自己可不像士大夫一样爱惜羽毛,为了变法的实验,这点名声上的损失算得了什么?
对于叶安的要求,刘娥自然是答应的,虽然知道他家学渊源不同凡响,但若是没有别人的帮助,也不可能完成如此重大的事物。
“是何调用之权?”
叶安笑了笑道:“调用东南各榷山场内的榷货务,这些官吏虽位卑言轻,但却是最了解东南茶场之人,且与茶农茶商多有交道;同时臣还想要请东南茶场的茶商,茶农一起上京,以供臣备询!”
朝廷制定税法什么时候要询问农人和商人了?!
叶安的这个特殊请求不光让刘娥惊讶,也让在场的朝臣惊诧!
“蕞尔小民如何能参与此事?如此朝廷的政务岂不是受其阻扰?!”
殿中丞方仲弓不满的指着叶安,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以及对叶安违背规矩的不满,这样的高姿态恰恰点燃了叶安心中的无明业火。
猛然回头皱眉呵斥道:“短视!不通晓民情便制定税法,岂不是闭门造车?不知榷场中的各种手段便实行律法最终只会如折中法,贴射法一般夭折!贵中丞常在殿中执事,怕是也难查民情吧?!”
“你……”
第七百二十章“社死”的方仲弓
“本侯听闻你在殿中司打压同僚,将旁人子功据为己有,以至年年勘磨上等?”
“你血口喷人!”
“本侯还听闻你对小妾宠爱有加,却对发妻厌弃至极,打发去了外宅还要以私通之名休妻?怎么这么快便要扶妾侍做正妻?到是也不挑啊!”
“胡说八道!朝堂之上岂能如此胡吣?!诋毁本官名声叶侯是何居心?!”
叶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诋毁你了吗?这些事情可都是有据可查的…………”
“住口!”方仲弓脸色一变便高声呵斥。
叶安却笑眯眯的看向他:“这就急了?!嗯,看来是真的…………急了?!”
今日这场朝会算是让文武百官们开了眼,叶安居然能轻飘飘的扔出一串话便把口舌伶俐的殿中丞方仲弓怼的哑口无言。
不光如此,对比,讽刺,影射,贬低之词从他嘴中连珠炮的说出,气的方仲弓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从他做人做事的手段,再到朝堂之中做的蠢事一一列举,甚至连方仲弓的私德都没有放过。
云中郡侯居然了若指掌,甚至批驳他在家中对结发妻的冷落,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这些消息也不知他是从哪知晓的,反正朝臣们从方仲弓的表情上看应该是不假。
士大夫也有自己的道德标准,结发妻乃是正妻,就算是你疼爱小妾,也不能冷落发妻,更不能想要休妻把小妾扶上正妻的位置。
于是朝臣们看向方仲弓的表情也愈发的厌恶起来,此时的他才后悔出班得罪叶安,他没想到自己的隐私之事居然会被叶安扒的底掉。
而御座上的赵祯和刘娥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叶安说出方仲弓的丑事,刘娥是奇怪叶安的消息如此全面,而赵祯纯粹是觉得“过瘾”…………
在叶安的“降维打击”下,方仲弓彻底崩溃,大叫一声“贼厮”便准备扑上前与叶安掐架。
可惜叶安只是冷冷的说了句:“怎么,本侯说到你的痛处了?”便一个伸腿闪身把迎面扑来的方仲弓给甩了出去。
朝臣当着天子之面动手,庙堂之上成何体统!
许多朝臣大惊失色,而摔倒在地的方仲弓更是当场“社死”,当着这么多人面被揭穿老底,再加上动手又不是叶安的对手,只能在地上装腔作势的哼哼唧唧。
好在大宋文官在御前动手也不是第一次了,刘娥在珠帘之后皱眉道:“左右班直,把殿中丞方仲弓叉出去歇息!叶侯,你也莫要生事了!”
叶安连道不敢,叉手向刘娥赵祯请罪道:“臣不该在御前揭穿方中丞,此事当交由中书门下的宰臣定夺。”
刘娥冷哼一声便离开,但她即便是在离开的时候也不明白,在朝堂之上一项平和的叶安为何会对方仲弓发难,难道就是因为方仲弓反对叶安调东南茶场的茶商以及茶农上京?
这也没有如此大的仇恨啊?!
她并不知道,叶安之所以如此发难方仲弓实在是因为此人该杀,提到这个名字别人或许没有什么感觉,但对于叶安这个了解宋史的人来说,最著名的一段便是他上疏刘娥请其“行武后故事”!
这样的人就该拉出去活埋,自己不过是略施小惩,实在是便宜他了。
虽然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但叶安认为,这种在政治上极为投机的小人必定会做出在文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举动。
在陈彤略显兴奋的“散朝”声中,叶安离开了垂拱殿,而王曾则是追出来拉着叶安的公服长袖道:“长生你也太过鲁莽了,御前岂能这般拔出人家的阴私来,官家圣人说不得还会觉得你私德有损嘞!”
叶安笑了笑:“晚辈年轻气盛,一时没有收住,但若是圣人官家知晓此人所为,怕是也会厌恶其人的。长生在家中听慕慕说,方仲弓的发妻被他打发到了外宅,连嫁妆都给私吞了去,仆从甚至过的比她还好,在兰桂坊中炫耀,心中便是不屑,今日又在殿中大放厥词,顿时气血翻涌,未能克制…………”
王曾这才微微舒展眉头:“老夫也有听闻此事,当时不过是觉得坊间以讹传讹,未曾想居然私德如此败坏。只是长生你还需多多养气,否则朝廷如何重用与你?”
叶安叉手一礼:“多谢王公栽培,只是叶安脾性便是如此,怕是难以克制,若是刻意去忍让,怕是也非长生本人了,说不得还被官家圣人当作虚伪之举,如此大鸣大放的反倒是好些,只要是能为国做事,如何也不为过的。”
“你这小子,说的到也在理,毕竟年轻气盛,上了岁数便会好些的,诶!老夫早就知晓你有大才,早晚有一天平步青云,宣麻拜相啊!”
面对王曾这般的夸赞,叶安着实不敢当,但瞧见不远处不断把眼神撇过来的吕夷简便知晓王曾的用意了。
心中无奈,表面上只能苦笑道:“王公与吕相公之间的事情叶安可没能耐搀和,您二位都是朝中的老臣,天家倚重的所在,叶安不过是个小喽喽,王公又何必如此看重叶安呢?”
“滑头!难怪有人说你是朝中狡兔,但你别忘了,王家可是在普惠商号中有那一成的干股,你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实则不然哦!呵呵呵呵…………”
王曾说完便迈着四方步笑眯眯的离开,惹得吕夷简又是看向叶安一阵揣度。
那眼神实在让叶安承受不起,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尴尬远远施礼,表示尊重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一边走心中一边大骂王曾这个老狐狸。
现在的朝堂上才是真的火药味十足,从贴射法废止这件事上便能看出吕夷简与王曾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连薛奎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吕夷简难道看不出?显然不可能!他帮着孙奭不过是为了反对王曾而已,当然也有拉拢孙奭的目的在其中。
当有一天朝堂上发生因为反对而反对的事情出现,那便是党争的序幕正式拉开。
一旦出现党争,那这个国家的行政机会坠入万丈深渊,这不因时代而决定,相反只要是政治存在的时代,党争都是永远的弊病。
唯有统一的朝堂,统一的行政,才能巩固权利,才能让国家与王朝走的更远。在这一点上叶安作为一个过来人,有着深刻的认知。
从垂拱殿出去之后,叶安没有直接从东华门离开,而是选择从左银台门转道去了崇文院,这里是大宋的“皇家图书馆”,里面收藏着太祖、太宗、真宗三代帝王收藏的书籍,以及他们发出的诏、敕、令、制、谕等多种“行政命令”。
而这些东西都是叶安说需要的,当然这里还有折变法、交引法、贴射法的详细描述,不光有详细描述,甚至还有前因后果的记载,可谓是极为详细,在这一点上叶安不得不佩服大宋的文官,他们拥有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谨慎和详细。
第七百二十一章“书贼”
叶安的身份较为特殊,因身上有墨敕鱼符的缘故,他在禁中大内几乎通行无阻,除了后宫之外,别的地方只要报备内侍省之后也几乎都能进去。
这般的恩荣来自天家的信任,刘娥并不在意叶安在宫中,她甚至希望叶安多在宫中,如此便能给赵祯讲学,自己也能听闻一些奇妙有趣的知识。
毕竟在宫中是枯燥的,久居皇宫难免便有些喜欢新鲜事物,在这一点上刘娥与赵祯一样。
叶安和其他朝臣不同,他不会死板的上疏,对奏,也不会刻意的因为某事而前来拜见,所写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有一次,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吃辣椒,便揣着墨敕鱼符进宫,也不去往别处,沿着资善堂的甬道便进了临华门在后苑之中采摘辣椒。
宫墙上的侍卫以为是娘娘或是官家召见,只是简单的瘦身之后便让其进入,毕竟后苑之中多是奇珍异草,到处是照看的宫人没有什么好担心,宫人瞧见了自然也会去往通报。
谁知根本就没人知道叶安进了后苑。
直到刘娥在后苑中闲逛时,隐约透过丛影瞧见南墙根下屁股撅的老高的叶安在那里采摘,鲜红的辣椒一把把的塞进自己的怀中。
蓝继宗上去便是对着那左右摇摆的屁股一脚,至今叶安瞧见他还是满脸的幽怨…………
而蓝继宗却是气的半死,寻常人得了墨敕鱼符恨不得放在家中供着,只有天家召见的时候才会在宫卫面前出示,哪有叶安这般自己揣着鱼符便进后苑采摘的?
这是把皇宫禁中当成你自家的菜园子了!
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被皇城司请去喝茶了,但叶安却没事人似得,揣着一大包辣椒把胸口塞得满满当当的离开。
时间长了皇宫中的禁军,宫人也就习惯了毫无架子的叶安,有时瞧见叶安一个人在后苑中忙不过来,还贴心的上前帮忙,谁都知道圣人是不会怪罪云中郡侯的,自己还能落得点赏钱何乐而不为?
崇文院的宫人瞧见叶安更是喜笑颜开,不论别的,叶安来这里的次数最多!
文官中有不少文臣能够出入崇文院,但哪些人可没有云中郡侯出手大方,谄笑着给叶安打开甲字号的卷阁。
叶安也不负他所望的扔了一颗银豆子过去,内侍翻手一接便消失在了他的手中,这“手艺”倒是比叶安自己还要熟练。
宫人跟在后面伺候着,这是叶安在崇文院的习惯,每次他来都会借一大堆书册回去,宫人已经习惯了。
之前瞧见他抱着比人头都高的书去登记,看的都吓人,而更让宫人惊讶的是短短两个月便能把那些书给还回来。
要知晓他可是司农寺少卿啊!平日里公务繁忙,哪有多少时间看书,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看完实在是不简单,换做是其他朝臣,最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看完。
更让宫人吃惊的是叶安这次借的不光有太祖、太宗、真宗时期有关折中法、贴射法、交引法的相关文书,居然还有《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册府元龟》!
这可是太宗、真宗两朝编篡的精华所在,乃是文道上的盛世之作,可传万代不坠的文卷。
但这种大部书可不少,随便拿出一套来也需小车才能装下,而叶安正在费力的往崇文院的小车中搬运,吓得宫人如火烧屁股一般上前道:“叶侯稍慢,叶侯稍慢啊!”
“怎么?本侯难道不能从崇文院借书了?”
叶安有些莫名其妙,边上的宫人无奈苦笑道:“借,自然是能借的,只要有您的官印留迹便可,但哪能如您这般的借书嘞?这四大部乃是崇文院中的重宝,便是寻常相公们来借,也不过是一册册的拿,您可到好,这是要把崇文院被搬空了啊!这么多的书您能看完吗?”
叶安笑了笑:“我只借三个月,三个月后便把这些书全部还回来如何?”
“三……三……个月?!”
“怎么时间太长?那就两个半月,不能再短了!”
“两……两……个半月?叶侯,小的斗胆问您一句,这四大部您能翻得过来吗?!”
叶安笑了笑:“这你别管,就问你借不借?!”说完便把手中的金叶子当作扇子一般的摇动,金光晃得宫人眼睛发直。
一手接过小小的金叶子,一手便给出了特制的象牙笏板,宫人笑道:“侯爷这话说的,只要您按限期归还,这崇文院的书随便您借嘞!宫牌您收好,待会去了牙房便用印嘞!”
叶安笑眯眯的接过,随即便走,只留下宫人在那里费力的搬运一本本书籍。
他借书不光是为了看,更多的是为了印刷,这大宋的四大部书可是难得的珍品,也是老赵家极力修撰的门面,记载历代君臣事迹的《册府元龟》、包含这个时代所有认知科学的百科全书《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可谓是分门别类无所不包,这种书一般被称之为类书,“开卷有益”这个成语便是太宗对这两本书的评价、《文苑英华》则是文学大合集,与《文选》相衔接,上自南朝梁代,下至五代,按文体分赋、诗、歌行、杂文,还收录了诏诰、书判、表疏、碑志等等诸多大家,名家的文字作品。
这四本书对这个时代的影响非常大,但可惜的是传播的却并不广泛,甚至是束之高阁,只有朝中重臣才能有机会借阅,以示天家恩威。
叶安把书带回去,自然可以从中查到有关折折变法、交引法、贴射法的出处和来源,当然更重要的是对这些书进行印刷出售。
云中郡侯府在东京城外庄子里的印书坊已经能够进行大规模印刷,叶安以这四大部署作为印刷品就是为了进行压力测试。
印刷房中的活字是现成的,即便是遇到几个生僻字只需现场雕刻便好,如此一来不光能印刷出这些大部头的书籍,还能填充丰富印书坊的活字库存,此乃一举两得的好处。
这样的一部书卖出数百贯钱乃是轻而易举的,四本书折价一千贯怕是都会有人出钱买,至于书籍的传播对天家的影响更是不用在意。
历代官家当然想要把这些书传播到天下各处,这是老赵家的丰功伟绩啊!但天家为何要把这书束之高阁?实乃印刷成本太高!
若是叶安能把这些书印出来,再卖出去,刘娥做梦怕是都能笑醒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死后哀荣
人就是要有些压力才会觉得充实的,相比后世枯燥的工作,在这个时代做官倒是相对清闲,司农寺的公务对叶安来说实在算的不多麻烦。
现在又兼提举茶榷务的差遣,总算是充实起来。
三司极力配合,范雍甚至调遣之前熟悉折中法、贴射法以及交引法的官员前来协助叶安。
其实大宋的税法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最少官府垄断之下在收购价格上有了一次预估,只有经过预估之后的茶叶才能得以出售,如此一来朝廷为了茶农的利益,也为了自己税收,并不会对茶叶的价格进行刻意的压低。
这个时代的官员也还是不错的,最少大部分地方的官员都能做到恪尽职守,儒家忠君爱国的思想可不是简单的说说,而是一种在精神上的烙印。
官府榷买最显著的便是“交引法”东南的茶商不许过江兴贩,其茶除折税外悉由官买,茶商贩茶需入金帛京师,执引诣沿江给茶,向朝廷购买。
因商人在京师交纳金帛后到沿江地区购买茶叶是以交引为凭证,所以这榷茶之法又名“交引法”。
在叶安看来,折中法太过繁琐,其中的手续也太多,根本就不适合用于茶税,至于贴射法,则是对交引法的一次重大革新。
在实行交引法之后,朝廷、茶商和茶农三者之间因利益分配不均时常爆发矛盾,只不过茶农的痛苦只能自己承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制茶,宁愿自己少买些,也不愿被朝廷收以重税,更不愿卖给东南四大茶厂被茶商渔利。
看着皱眉思考的叶安,秦慕慕递上热茶后坐下道:“贴射法真的不好吗?”
秋冬交接之计,一杯香茶入口,叶安舒服的呻吟。
“不是不好,而是太过先进。贴射法允许商人于园户直接交易,令商人就出茶州官场算买,既大省车运,又使商人皆得新茶,而朝廷从中按交引法时的槯茶净利收取息钱,可谓是三者得利啊!”
“既然好为何便会被孙先生反对?我可听说他家乃是东南茶场中的四大茶商之一!如此她们便能得到更多利益。”
“因为人性总是贪婪的!朝廷的税收会从他们的头上扣去,于是他们变相压低差价,交易的金额小了,茶税自然也就少了。”
看着叶安无奈的模样,秦慕慕皱眉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上疏废除贴射法呢?”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虽一时薅羊毛薅的爽,可失去的是民心,一旦时间长了,朝廷的税收受到了重大打击,必定会彻查到底,到时他们赚的钱也就成了催命的刀!”
秦慕慕惊讶的说道:“所以他才要以交引法取代贴射法?但也不能说他是为了一己之私,毕竟贴射法也有弊端不是?”
叶安轻笑道:“若是如此到也不至于,孙先生的私德之所以受到别人的攻击,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贴射法的不好,而在于明明有改进的可能,他却要全盘否认贴射法,称其有百害而无一利。此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秦慕慕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他的名声怕是会晚节不保了,现在东京城中已经满是对他的讨伐,不少读书人在酒楼茶肆中大谈孙奭为了一己之私上疏废除贴射之法呢!”
“到处都是?”
叶安奇怪的看向秦慕慕:“就算是孙奭这次上疏掺杂私活,也不至于被人这般的诋毁吧?若是到处都是…………”
“有人在故意诋毁孙奭的人品,让人们认为他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上疏废除贴射法的!”
秦慕慕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惊讶,叶安却并没有惊讶,而是微微点头道:“应是如此,那是谁在背后诋毁他呢?”
“这最简单,谁是最受益的人,谁就是在背后诋毁他的人呗!哦,还要有这般的能力,否则也不能动用这么多的人对他口诛笔伐不是?”
有一个聪明的老婆是什么体验,叶安看向秦慕慕笑道:“你这般聪明家里人知道吗?不从政倒是有些可惜了。”
“哼,女人站在权利巅峰的可多了去了,后世就不说了,眼下不就是有一位吗?你们男人只会欣赏女人的美貌,而不会欣赏女人的智慧!今年兰桂坊的收益已经是普惠商号中的第一名喽!年终奖我兰桂坊拿定了!”
秦慕慕得意的看向叶安,普惠商号有个规矩,年终的时候哪家商铺赚的钱多,哪家便能得到年终大奖,红包数额大的吓人。
“兰桂坊可是普惠商号中开业最早,经营时间最长的产业,又是做的女人生意,单单是表演就能赚取大量的门票,再加上各种吃食,茶水更是不知多少,还有那些美容院,滋滋滋……这若是拿不到第一,怕是说不过去哦!”
秦慕慕扬起脑袋:“反正我兰桂坊这次是第一,谁也比不过我!你也别嘲讽我,这个比法是稍稍有些不公平,大不了以后用新的规则进行评测!”
在小小的任性秦慕慕尽显娇态,看的叶安眼睛发直,口干舌燥,最后苦笑道:“对自己男人用美人计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秦慕慕瞪着杏目伸出手指挑起叶安的下巴道:“怎么,本姑娘的美人计你敢不中?!”
“老婆大人威武!”
萱儿在边上瞧见叶安与秦慕慕打情骂俏,心中便是忐忑不安,看过来的眼神让秦慕慕一整脸红,这才小声道:“萱儿你打算如何?毕竟她心中只有你,东京城中多少的青年才俊我可都给她介绍了,她终究是看不上的……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瞧见叶安尴尬的笑容,秦慕慕哼了一声道:“别笑,你当初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使得她没有杀掉英娘,就等同于一次救赎,那种感激已经变成了一种爱慕……”
叶安无奈的举起手:“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救她……”
“少来,说的自己好似受害者似得,反正她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未来何去何从终究是要有个交代的,总不能让人家这黄花大闺女等你一辈子吧?!”
叶安无奈苦笑,刚欲说话,王帮便敲响暖阁中的房门道:“侯爷,王家来人请您过去。”
“王家?哪个王家?!”
“四方桥边上的王家。”
叶安惊讶的抬头看了秦慕慕一样,随即对王帮道:“王钦若?!所为何事?”
王帮摇头道:“来人没说,只是请侯爷速去,看模样挺着急的,人就在耳房中等着,连马车都派来了。”
这倒是让叶安惊讶,随即起身道:“嗯,这便去。”
“王钦若寻你干嘛?”秦慕慕收起桌上的茶具交给萱儿,一边替叶安整理衣服一边发问。
叶安无奈道:“我也想知道,既然如此着急,事情可能不简单,”
第七百二十三章死后哀荣(上)
叶安与王钦若的交集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点头之交罢了,当他对王钦若的了解可是不少。
纵观王钦若一生有迎合帝意之过、有谗语伤人之举,打击政敌之事、有嫁祸于人之嫌、有抢功为己之过,但就此对他盖棺定论却是有些偏颇了的。
他是奸臣吗?是的,但奸臣也不是没做过好事,只说他的坏处,而全面否定他对大宋的贡献,这也是不对的。
叶安上辈子学史的时候,教授便不止一次的让他用辩证的眼光看待问题。
让他影响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列举王钦若的例子,老教授的一句反问彻底让叶安清醒过来。
“一个人若是有如此奸邪之举,还能在大宋的朝堂上待下去吗?真宗皇帝虽然迷信,可不傻,相反他更是一个知人善用的帝王,否则也不会有咸平之治的出现。”
叶安深以为然,从到了大宋开始,便仔细观察过朝堂,对这些朝臣的事迹也多有打探。
从中他发现许多不为后世人知晓的细节,比如王钦若,他虽然有诸多缺点在身,被天下人视作奸佞,但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抢夺他人功劳,这是官场上常有的事情,算不什么。
至于迎合帝意,则是拍帝王马屁,真宗皇帝打定主意东封西祀后,即便是王钦若想要改变也没有任何可能。
这时候但凡是个懂得取舍之人都会选择迎合皇帝,连王旦这样的名臣都收了帝王的“贿赂”而默许,何况是王钦若?
而王钦若的功劳却被在史书中刻意隐去,即便是澶渊之战时镇守天雄军这样的丰功伟绩,也被一笔带过,不得不说这是过犹不及了。
但这些在崇文院的文卷中却有详细记载,之前叶安借阅过许多文卷,其中不乏有些对王钦若的功劳大加赞赏的,甚至有真宗皇帝的御批夸赞,可见王钦若是个能臣干吏。
只不过他遇到的是真宗皇帝,许多功劳都因为真宗皇帝后期的执念而烟消云散。
史书向来是“为尊者讳,为贤者隐”,大宋的士大夫们也要面子,不能过多的批评真宗皇帝,那就只能批评真宗时期的朝臣。
而所谓的“五鬼”也正是真宗事情的重臣,只有叶安这般扒开历史真相的人才会发现,丁谓、王钦若的能力相当出众,功劳巨大。
王家的马车看上去不错,但实际上却并没有自家的牛车好,在不断晃荡的颠簸中叶安便到了四方桥。
这里靠近四方馆,因有桥横跨汴河,便有了四方桥之名。
马车稍稍停顿,叶安从车窗便瞧见四周外族人往来不绝,这才想起四方馆乃是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的官署衙门。
这四方桥也可谓是热闹繁华之地了,能得到朝廷在这里赏赐的宅邸,也可见王钦若在天家心目中的地位。
王家府宅就在眼前,叶安便打算下车,但车辕上的老仆却道:“叶侯稍待,阿郎早有交代车马可直入中庭。”
叶安愣了一下,随即便瞧见王家的仆从大开正门,卸掉门槛,铺上桥板,马车便在老仆的吆喝下缓缓驶入。
这可不是自己该有的待遇,王钦若再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天家的肱骨,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个晚辈罢了。
车马入院后,叶安便赶紧下车,他可不敢让马车真的到了中庭才下来,人家给你礼数,你不能坦然受之,必须还礼才能算作是知礼。
下了马车没有见到王钦若,而是王钦若的儿子王从益在边上等候,也不等叶安站稳便急急的上前道:“叶侯来了?家父以等候多时!”
叶安叉手一礼:“冀国公今日不曾去往传法院?”
这反倒是令王从益惊讶,盯着叶安道:“未曾想叶侯如此记挂家父,家父今日便是去往传法院的途中发病的。”
“发……病?可请了郎中?!”
叶安有些奇怪,王钦若病了请自己干嘛?自己又不会治病救人的。
王从益满脸的苦涩:“请了妙手堂的张妙手,但他只是开了几幅安神续命的药便道无能为力了,家父以不能言,前些日子便有交代,若弥留还请叶侯前来。”
叶安更加惊讶,看来王钦若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但何要来请自己,自己和他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吧?
王从益其实也不明白,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个时候请叶安来必定有重要的事要交代,听说他是观妙先生的弟子,说不得他有什么灵丹妙药也未可知。
叶安几乎是被王从益拉进后宅的,对于大户之家来说后宅几乎就是禁地,更别论自己与王钦若这般的关系了。
王从益在厢房外停下:“叶侯稍待,这便去通报家父。”说完也不等叶安回话便匆匆进入。
无奈的叶安只能打量着王家的府宅,还别说这里虽然看似精致,但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奢华,精巧的花草一看便是时常修剪的,文竹被扎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雅致的屏风,碎石铺就的小道更显得曲径通幽。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两只造型精美的飞鹤小铜灯,栩栩如生的翅膀让叶安忍不住上前摆弄,令人惊讶的是飞鹤的翅膀居然能够活动,连带着头部也在前后摇动,其中必定有机关相连,精巧至极!
刚刚赶车的老仆瞧见,笑着说道:“此乃我家阿郎的得意之作,只可惜公务缠身仅此一对了。”
“叶侯,家父请您入内一叙。”
叶安微微点头,但瞧见一位老妇抽泣而出,便尴尬的叉手:“见过王夫人。”
“叶侯多礼了,夫君家时常常夸赞叶侯才智过人,乃后背翘楚,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还请入内。”说完便同王从益离开。
叶安带着疑惑进入厢房,瞧见床榻上躺着的老人素手上前道:“叶安见过翼国公。”
“坐吧!老夫面前无需多礼,莫要奇怪为何老夫寻你来,实乃心中疑惑未解,便是死也不安心啊!”
王钦若笑眯眯的看向叶安,只不过虚弱苍白的脸色显得极为勉强。
叶安心中一惊,他不知道王钦若有什么疑惑,但却知道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的,忐忑的说道:“翼国公有何疑问,叶安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夫想知晓你到底是何人,都说你是山中隐大族的年轻才俊,但老夫可不信,万事万物皆不可脱离常理,你却是个例外,事出有异必有妖啊!老夫以弥留之际,难道叶侯还不能如实相告?”
王钦若说完便目光灼灼的盯着叶安,顿时让叶安大惊失色,没想到这老人居然能用最简单的办法看出自己的不同来,可见王钦若的心思之缜密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死后哀荣(中)
叶安与王钦若之间的本是没有交集的,但因为之前王钦若对叶安的弹劾,使得叶安奋起反击,于是二人之间便有了一丝联系。
眼下两人独处一室,王钦若终于虚弱的说道:“吴植之狱乃是叶侯的手笔吧?手段高明,到无迹可寻,但老夫却依旧知晓这事乃是你的手段,高明啊!”
叶安心中一颤,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何况义气帮的手段可是相当隐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其中的关窍。
“叶安不知翼国公何意…………”
王钦若哈哈大笑,笑声扯得他连连咳嗽:“房中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在老夫面前这般伪装?也罢,既然你不愿承认,老夫便点破了!”
叶安躬身道:“叶安愿闻翼国公高论!”
“吴植的卷宗老夫看过,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问题,但怪就怪在吴植为何会察觉余谔私吞他的黄金,咳咳……再者便是他派仆从绕过余谔前来我这里探听消息,不瞒你说那时余谔已经向老夫言语过此事,只可惜老夫并未同意,故吴植算是被余谔坑骗了。”
叶安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瞧见叶安认真的模样,王钦若撇了撇嘴,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若论养气,同辈之人当真难出你之右啊!老夫的话都点的如此清楚了,你还能气定神闲?别忘了吴植下狱了,他的仆从也跟着下狱了,福生客栈那晚发生了什么此二人可是清清楚楚。”
“长生不知翼国公说的是什么,您不会是认定是小子作局陷害于您的吧?这可真是冤枉长生了!”
瞧见叶安一脸的无辜,连王钦若自己都快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一想到叶安的所作所为和自己之前的细心揣摩,顿时回过神来:“果然是狡兔,西水门的义气帮没了,接着便有人看到义气帮的帮众在你平安商行中当差,你说这是巧合吗?”
叶安并不否认,而是干脆利落的点头道:“翼国公说都没错,我普惠商号是收了义气帮的人毕竟平安商行的需要这些人手,您也该知晓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的,理所当然的事情怎能变成叶安的手段?”
“义气帮是什么人,擅长何事?真……咳咳咳……当老夫不清楚?至于刘氏更是把黄金送到了你普惠商号之中,这些还不够吗?何况老夫纵观朝堂,除了你也没谁会这般动手了不是?”
叶安上前扶起王钦若,递了杯茶过去笑眯眯的问到:“话可不能乱说,翼国公怎能以揣测便言叶安在幕后谋划?”
“因为只有你最适合,太多的巧合重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虽然你有诸多手段隐藏,虽然没有人证物证,可就是你,你骗不了老夫!”
叶安无话可说,王钦若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也没有对外大肆宣传的意思,只是在这里笃定的说出结果。
“翼国公高明,叶安佩服!”
这便算是承认了,叶安知道在这间屋里的谈话是永远也不会传到外面去的,所幸也就承认了,而王钦若揶揄道:“你难道就不怕老夫宣扬此事,咳咳,或是去圣人面前状告于你?”
“您觉得我会承认吗?”
“哈哈…………咳咳…………”王钦若哈哈大笑又咳的撕心裂肺,叶安赶紧上前,给他拍了拍后背。
“你这小子的无耻实在是令老夫佩服啊!老夫命不久矣,今日听闻你这番话倒是畅快的很!你也该看出来了,老夫今日寻你来就是想知晓一件事,你的脚跟在何处?”
叶安没想到自己在这个老人面前居然无法撒谎,心中纠结半天差点便说出了真相,没办法,王钦若浑浊中透着的智慧实在太过骇人,仿佛能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给看穿。
不过好在王钦若没有难为他,而是虚弱的说道:“老夫说出猜测,你点头或是缄默即可,如何?”
叶安松了口气,这倒是不错,自己可以随便用一个近似的答案来确认,并让老人家心无牵挂:“如此便请翼国公说说。”
“你是观妙先生的弟子,但老夫不这么认为,他朱自英虽然道法精深,但却并非有这般的能力和才智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你的才学来自家传,格物之学的厉害老夫见识过了,但这些都非重要所在,普惠商号可谓东京城中最有能耐的商号,假以时日独占大宋之财也未可知,但终究是风头太大,早晚有一天你会把亲手做出的商号拱手送人……你让老夫说完……”
王钦若稍稍穿了口气,让气息匀称了这才又道:“这不过是你的商贾之才,而在朝堂上你可是相当高明啊!同辈之人才学高过你的或许有几人,但论手段和谋略能胜过你的可不多……呼,当着圣人的面挂冠而去,嘿嘿,连老夫都学不来啊!”
王钦若说完便盯着叶安看,叶安这才道:“当时只不过是被圣人给逼急了……”
“不,不是逼急了,而是你早有这般的想法,你想要做孤臣,又想要做能臣,就必须这般施为,好手段啊!”
王钦若颇为感慨,随即抓着叶安的胳膊道:“你敢请缨去往环州是老夫万万没想到的,据说还能率兵掠阵厮杀,得边军信服,此非文臣力所能及,你告诉老夫这些都集于你之一身,而你还不及弱冠……甘罗拜相也不过是时势所迫而已,煌煌史书几千年才能出一个叶长生?!”
咕嘟……叶安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也被王钦若的推测吓了一跳,更有一股被人扒掉底裤的感觉。
“你年岁太小,有了完全超越这般年龄的才智,朝堂上手段老辣,商贾上敛财之计让人望尘莫及,哦,还有武艺也是不一般呐!老夫斗胆猜测你是大家子弟不假,却机缘巧合获得永驻容颜之术……”
叶安微微摇头,这个答案并不适合,自己当然不能认,认了就表示自己有这法子,而若是让刘娥知道了…………
“莫非你真是星君转世?!”
王钦若不死心继续开口,叶安顿时把脑袋要的如拨浪鼓一般,最终王钦若说出了自己认为最恰当的答案:“你不是今世人!而是两世为人!”
这个答案一出差点把叶安的魂都给吓掉了,就差一句“卧槽”!
果然瞧见叶安震惊的表情,王钦若长松一口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倒是真令老夫没想到,哦……若是两世为人,你的年岁怕也不比我小…………”
第七百二十五章死后哀荣(下)
叶安知道王钦若才智过人,但没想到他居然能猜出自己两世为人,只不过王钦若把自己猜的靠前了……
想想也是,打死王钦若也不会想到自己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但这惊人的想象力还是让叶安震惊。
“你的心智太过成熟,手段也太过老辣,老夫能猜到这里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叶安,你与众不同,或是我大宋中兴之人,但老夫警告你,万万莫要被权利所掌控,现在的你或许并未有乱七八糟的心思,但当你登临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定要约束住心中的执念,若是越雷池一步,必遭天谴!咳咳…………”
王钦若的声音从平静变得激烈,最后一句话甚至是声嘶力竭的低声咆哮,而叶安却不为所动:“你说的那些我不感兴趣,没必要跨出最后一步,说实在的我叶安甚至不稀罕那个位置,对我来说自由最重要,被束缚在那个位置上,如同坐牢有什么区别?那个位置上能享受的一切我都享受过了,甚至享受的更多!嘿嘿……”
叶安的话让王钦若震惊,他猜到叶安两世为人,但没想到叶安上辈子居然会是一位帝王,结结巴巴的说道:“敢问你是哪位陵寝之人?”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王钦若的意思,心中无奈苦笑,没想到他居然认为自己上辈子是皇帝,这也太扯淡了。
见叶安没有回答,王钦若呼了一口气便缓缓躺下,这次他是彻底放心了,也没有什么疑虑,只是虚弱着说道:“如此老夫便放心了。瞧你做事并非受限于当下,更不会拘泥于规矩,但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世间规矩不可轻易打破,就算你要打破,也需在心中问一问自己,为何要打破,可否徐徐图之,你还年轻,莫要急躁,早晚能成事的。”
“长生多谢翼国公教诲!您这病……”
王钦若虚弱的摆了摆手:“这病我自知晓,医不得,全靠参汤续命,也活够了,但你我打个赌如何?”
叶安有些好奇道:“赌什么?”
“就赌我死后哀荣,若是风光下葬,你便护佑我王家,若是天家敷衍了事,我王家藏书尽赠于你!知晓你叶安嗜书,我那可是有不少的孤本,绝本啊!”
哪有用自己身后事来打赌的,显然这是希望自己帮忙照看他儿子,叶安无奈苦笑:“您到了也要算计叶安吗?也罢,叶安便打这个赌。”
“王曾,吕夷简,曹利用,三方各有心思,你之前做孤臣,现在还是要做孤臣,万万不可有偏倚,圣人虽权军国重事,但权之一字现以可有可无,你要辅佐官家,也要提防圣人!”
瞧见叶安大惊失色的模样,王钦若反倒是笑道:“今日算是把大不敬的话都说了,也不在乎这一句!”
王钦若躺在床上对叶安进行最后的叮嘱,说完便闭上眼睛养神休息,显然他是要结束这场对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叶安本以为他会对自己变法的事情提出更多建议,没想到他却什么都没说,甚至一个字也没有提及茶榷法之事,这才是最让叶安感动的地方。
叉手一礼便缓缓离开,今日算是领教了这些老家伙的厉害,王钦若不愧是做过大宋相公的人,心思缜密多变,有过人之智。
王家的仆从也没有说什么,只有王从益将叶安送上马车,叉手一礼最后叮嘱道:“若家父过不了年关,还请叶侯前来相送!”
叶安赶紧回礼:“长生必定前来送翼国公最后一程!”
因是坐王家的马车来的,回去的时候还是王家的马车相送,叶安坐在车厢中脑袋一团浆糊,他甚至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到家的,满脑子都是与王钦若之间的对话。
他是真的怕了,除了向刘娥坦白之外,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而王钦若的猜测居然能如此接近,这不得不让他警惕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但他和秦慕慕好似都忘了,实在是因为他们在大宋太过得意,太过成功,已经忘了遮掩一些细节,也忘了自己两人的年龄。
普惠商号的发展速度之快,令叶安自己也大为震惊,现在就算是他一个月不去总号,普惠商号也能正常的扩张下去,或许会遇到一些问题,或许会走错方向,但也会以惊人的速度进行调整。
有序的扩张才是资本最可怕的地方,它甚至不需要外力干涉,就能自己向有利的地方驱使,东京城中的车马行已经有大半变成普惠商号的产业了。
而原本还算是新兴产业的广告已经贴满了普惠商号的牛车,马车。
这就是资本的自行运作,叶安甚至没有说过这件事,但普惠商号已经开始面相东京城的其他店铺承接车马行的广告业务…………
回想起王钦若说的话,叶安觉得若是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普惠商号会成为大宋巨无霸一般的存在,甚至会威胁皇权,而到那个时候,自己还真是要把商号拱手送人。
至于送给谁还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是赵祯啊!
秦慕慕看出叶安的不对劲,从王家回来之后,他便躺在桂花树下盯着光秃秃的枝头念叨着什么。
这时候她却是不愿靠近打断叶安思路的,拉着萱儿看了半天,又看向发呆的叶安,最终咬牙道:“今年过年你听我安排,终究是拖不下去了,这么大的岁数再不嫁人,不用你说,别人也会认为你是侯爷的人!左右不过是换个称呼而已!”
萱儿一开始以为秦慕慕是要把她打发出去,眼睛中已经有了雾气,但听到后半段便知晓,这是要给自己一个名份,顿时破涕为笑:“娘子放心,萱儿就留在侯府,哪里也不去,伺候好您和侯爷萱儿便觉值得了!”
秦慕慕戳了一下萱儿的脑门:“你啊!好歹现在也是兰慧芳的总账娘子,怎生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侯府还缺你一个丫鬟不成?”
“娘子这话说的,会算账的女子可多的是,能伺候好您和侯爷的可不见得有嘞!”
“诶?!你这丫头说的什么?难道我与叶郎不好伺候?!哼……”
萱儿一把搂住秦慕慕的胳膊撒娇道:“娘子息怒,娘子息怒,侯爷这是怎么了?又开始躺在树下念叨了。”
秦慕慕微微一叹:“不管他,定然是有了什么心事,让他一个人在树下待着便好。”
……………………
随着叶安接了茶榷务的差遣后,日子便充实起来,就这样他还利用闲暇时间去往城外的普惠庄查看印刷进度。
他并不要求现在就印刷出数量,相反他要把这四大部书全部复制出来,为以后的印刷做好准备,以后再印就不是简单的印刷,而是在印钱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死了也要留后手
十一月十八,冬至,王钦若卒!
消息传遍朝堂,朝臣议论纷纷,有感慨万千,有默默不语,有怅然若失,有嘴角上挑。
更甚者甚至在小声议论:“官家听闻王钦若病了,还派人探望,又赐黄金千两,这般的恩荣可不寻常啊!”
“那是官家并不知晓王钦若的为人,若是知晓必定不会这般待他!”
叶安听闻默然不语,其实赵祯与王钦若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当初赵祯继位不久,摸不清官员之间的排序和升迁之事,王钦若便特意敬献《迁叙图》。
论述“平时百官叙进,皆有常法”算是帮了赵祯大忙。
再加上刘娥对王钦若的青睐,拜为参知政事并封为冀国公,恩宠日隆,赵祯与他的关系自然便更加不错,轻易不会选择相信那些“风言风语”。
叶安不愿对王钦若进行评价,你说他是奸臣,但他又做过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君王的事情,也做过两袖清风,造福一方的地方官,你说他是忠臣,他也做过迎合上意,栽赃陷害,抢人功劳的龌龊事。
功过相抵在朝堂上是并不存在的,只有皇帝在和稀泥的时候才会用上这一招,至于对一个人的风评,那就是非黑即白。
坦而言之,叶安不相信大宋朝堂上的朝臣都是干净的,更不相信每个朝臣都是圣人,没做过一件事。
所以对王钦若如何评价,叶安在心中有自己的“准绳”,愿意赞誉他的功劳,也愿意批评他的错处。
散朝之后,叶安便整理衣裳,登上自家的牛车去往四方桥,他不知会有几人前来吊唁,但自己之前早已答应过老人家会来送他最后一程。
但牛车刚出宫门,就被蓝继宗给追上,他这次是代表天家前往王家吊唁的,同时还带着封赏,见叶安出了宫门往四方桥方向去,便登上牛车同行,而代表天家的仪仗则是跟在牛车之后,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安是天家派出的使者。
“蓝大官,您此次有公差在身,来蹭我的车怕是不好吧?”叶安斜斜的靠在车厢上,上下打量着自顾自从车厢抽屉里翻出吃食的蓝继宗,口气不满。
蓝继宗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去往翼国公所在的?即是同路有何不可,我可听说你上个月去了王家……”
不用说这定然是陈琳告诉他的,叶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是不是我去哪陈琳都要向宫中奏报?这便是有些过分了,完全没有个人隐私啊!”
“娘娘把你当作子侄看待,你在娘娘面前要什么隐私?!”
蓝继宗不以为意,而叶安也是无奈苦笑:“之前与王公有约,今日是去赴约的!”
“听闻你从崇文院把四大部书解了去?这可不是某家刻意探听,娘娘前些日子派人去寻《太平广记》,当值的宫人说四大部书全被你借了去。”
叶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嗯,我借走的,已经开始派人还书了。应该已经还了不少,娘娘若是需要,可派人去崇文院取书。”
蓝继宗惊诧道:“还掉的书都都看完了?!最近你可是忙的脚不沾地,司农寺要负责冬藏,你又兼茶榷务往来于三司之间,哪有功夫把书看完?!”
叶安笑了笑:“我看书快,对了,你此次前往王家,是带着宫中赏赐的吧?天家都赏赐了什么?!”
“恩荣无限啊!”
蓝继宗微微感慨后,小声对叶安道:“王钦若是得了天家的大恩荣,赠太师、中书令,娘娘甚至亲自从中书省给出的谥号中选取了“文穆”,并荫恩录其亲属二十余人入官。”
叶安惊讶的看向蓝继宗,这已经可以用恩荣备至来形容:“国朝以来宰相恤恩,未有钦若比者!”
但很快他便明白原因,王钦若本可以功成身退离开东京城的,但随着他的死,一些事情就会被揭露出来,刘娥这般的赏赐不光是为王钦若遮掩,也是在为自己遮掩。
她利用王钦若制衡吕夷简和王曾,若是不厚赏王家那便有些说不过去,还有便是在朝中树立威信,恩威并施,让人知晓为她所用可以死后善终。
蓝继宗是不明白这些的,而叶安也不会点破,眼下的朝堂随着王钦若的故去会变得更加激烈,刘娥这是在安抚一些人。
牛车拖着仪仗的队伍到了王家,此时的王从益已经在门口一个个的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客人,看衣着有不少都是街坊四邻。
但无论是谁,王从益都会在对方灵堂跪拜的时候在边上三叩首。
事实上王从益并没有他父亲那般的才学,文道一途上算不得有多精深,若是论政治手段,他更不出众。
叶安不明白以王钦若的才智为何不培养自己的儿子,但看着眼下王家的模样他忽然明白了。
不得不说王从益与王钦若恰恰相反,他对入仕做官没有多少兴趣,反倒是钟情于山水花鸟,痴迷于绘画。
知子莫若父,以王钦若对儿子的了解,让他入朝怕是根本不够看。
朝堂之上,云波诡谲,现在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候,王从益作为王钦若的儿子,如果在朝中担任要职,定然是被刘娥所利用的,可以王从益的能耐,怕是不会用心做事。
这样的人在朝堂上一般不会犯错,一旦犯错可能就是无法挽回的大错。
看着巨大的楠木棺椁以及边上跪着叩首的王从益,叶安三拜之后起身叹息道:“月前还同翼国公长谈,未曾想月余不见便天人两隔,呜呼哀哉!”
王从益起身回礼道:“家父最后几日常言叶侯乃人中龙凤,请您多多照拂。”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道:“照拂王家?怕是叶安未有这般的能耐啊!”
“这是家父生前所留,还请叶侯过目。”
叶安看了一眼边上同样诧异的蓝继宗随即打开信封顿时如遭雷击,继而转头看向棺椁笑着摇头道:“翼国公,好一个翼国公啊!既然王兄多擅工笔,叶安到是要劳驾了!”
原本以为王从益会不满自己的态度,谁知他居然高兴的点头道:“多谢叶侯!”
蓝继宗愣了愣神,看向叶安道:“你这是要请王家公子去往你普惠商号作画?”
叶安摇头笑道:“非是一般的作画,而是剖析之图,乃格物中的特殊绘画技法,又能作画,又能造福百姓,王兄自然是乐意前往的。”
王从益对叶安施礼道谢,这才又从袖口中掏出另一封信道:“这也是家父的交代,说是若叶侯答应之前的要求,便把这封信给您,若是没有应允便只是让叶侯拉走家中藏书便好。”
“王家的藏书?!”
蓝继宗一脸惊讶的看向叶安道:“翼国公府上可是有一座文益阁,其中藏书之丰便是先帝也艳羡过的!”
能让皇帝都羡慕的藏书不可谓不是珍本,孤本,绝本!叶安一时呆滞,但看着边上王从益的表情就知道,这是王钦若留下的伏笔。
一旦自己拿了这些书,便要善待王从益,这就是他的后手,也是对王家的照拂,叶安暗叹王钦若的手段高明……
第七百二十七章天子眼中的忠奸
王钦若的死在朝堂上引起巨大争议,一句“国朝以来宰相恤恩,未有钦若比者!”被众人当作对王钦若死后的评价。
这句话原本没有什么问题,可配上王钦若五鬼的名头,那就是大大的不妥,文臣们觉得天家的赏赐太过,而民间的风评则是觉得朝廷赏赐不公。
但毕竟是“人死为大”,王钦若一族虽然都得到了赏赐的恩荫官,但并无实权,也就意味着他的影响几乎要消失殆尽。
这时候已经没人愿意大肆揭露王钦若的丑事,即便是心中有些不平,也权当是对死者的忍让罢了。
东京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没人会记得王钦若的功劳,但有人已经在书写他的过错并上奏官家。
这些人很聪明,知道上奏刘娥是不会有什么用的,但上奏官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的就是让赵祯明白,王钦若是个伪善的小人,是个伪忠的奸臣。
叶安不屑于这种行为,如果所谓的清贵之官,正直之臣在一个人死后对他大加诋毁,为了报复而刻意隐去他的功劳,那这样的官员和奸臣有什么区别?
所以当赵祯在资善堂对自己发问的时候,叶安则是反问道:“官家,孰是孰非需要官家自己明断,不如这样,咱们做一个表格,把他的好事列举出来,再把他做的坏事列举出来,如此您就知晓他的为人了,当然还需从吏部调取王钦若的过往、勘磨等。”
随着叶安的教育,赵祯愈发对理性的东西趋之若鹜了,讲事实摆道理才是最能说服人的。
在朝堂上其实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只要刻意的去打听,只要从吏部调取文卷,只要从通进银台司调取往年奏疏,就能轻而易举的把一个人扒的抵掉。
于是王钦若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被放在了赵祯的面前,连叶安都很惊讶于大宋的卷宗管理制度,这么多年来王钦若的上疏,对奏,甚至连地方官时的勘磨,对人才的提拔,奖赏,惩罚,等等诸多细节都被放在了赵祯面前,一大箩筐的档案整整齐齐的铺满了巨大的书案。
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再按照是非对错排列好,叶安在黑板上做出了表格,赵祯仔细的观看从真宗朝开始的每一份奏疏,勘磨,一天的时间便匆匆而过。
这一天叶安没有对赵祯讲授任何的知识,只是与他做这这件看似无用却意义非凡的事情。
伸了伸懒腰,赵祯苦笑着看向叶安道:“朕从未想过居然可以这样了解一位臣子,王钦若乃是朝中重臣,三度拜相,位高权重,但他的过往朕却能看的一清二楚,也并非看上去那般的一路通畅啊!”
叶安笑了笑:“一国之相,关系江山社稷,天子宣麻拜相,以礼相待不是没有道理的。”
“咳咳咳…………”
咳嗽声传来,陈彤已经好几次示意了,但叶安与赵祯都没有在意他的暗示,他只能重重的咳嗽一声,吸引赵祯与叶安的注意,顺便歪了歪嘴。
“大娘娘,您是何时来的,朕与叶侯忙的没有顾及到您嘞!”
赵祯顺着陈彤歪嘴的方向便瞧见已经在资善堂中坐定的刘娥,虽然不远,但隔着书架,帷幔还是很难瞧见的。
刘娥缓缓走来,看着黑板上对王钦若一身功过的记载默默不语,许多事情她都是知晓的,在她心中王钦若也是个奸臣,只不过这个奸臣可以为自己所用,她并不在乎。
但现在看到了这些,连刘娥也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些文卷中分明记载了很多王钦若的政绩,而且都是相当不错的功劳,也难怪真宗皇帝如此看重他。
随手拿起一本文卷,刘娥看向赵祯道:“官家今日与叶侯都在做这些?”
“嗯,叶侯告诉朕,是非曲直不在人之口,而在其过往,朕便把王钦若的过往翻出来看,看看他到底是个忠臣,还是旁人口中的奸臣,看他为我大宋的江山社稷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
“官家看出来了吗?!”
刘娥不由得发出疑问,连她自己都很想知道王钦若到底为大宋的江山社稷做了些什么。
虽然只是整理出了一部分,但赵祯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朕不觉得他是个奸臣,但也不觉得他是个忠臣,他只是一个能臣,善于在朝堂中利用自己的才能获取升迁之资,这样的臣子全看谁人在用,用的好于国有功,用的不好便会让其行奸佞之事,最终反噬自己!”
刘娥惊诧的看向赵祯,她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居然已经有了这般的见地,看了看眼前的赵祯,又把目光投向叶安,果然这个帝王之师自己没有选错。
但这样的先生也让刘娥自己产生了一丝不满,因为在她看来赵祯越是成熟,越是距离一个合格的帝王越近对自己手中权利的威胁便越大。
现在的刘娥是矛盾的,她已经习惯于自己手中的权利,赵祯的成长却在威胁她的权利,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必须辅佐教育这个孩子,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今日秀女进宫,经过遴选所剩之女皆以在承恩殿外等候,官家随本宫前往吧!”
叶安也不是傻子,人家选儿媳妇自己当然敢应该告退,不光是告退,而是应该跑的比兔子还快,天底下还有比后宫争宠更乱的事情吗?!
叶安二话不说便叉手作揖道:“臣告退!”说完便屁颠屁颠的离开,走的时候脚下生风连陈彤的下摆都给他带的飞起。
按照惯例叶安讲课完之后赵祯都会挽留他的,并且赐下茶水,点心之类,走的时候也会让陈彤相送,但今日叶安走的如此充满,跟狗在后面撵似得便让人颇为惊讶了。
等赵祯反应过来,脸色相当的郁闷:“还打算让叶侯看看朕的秀女,让他给朕物色物色的……”
无论如何赵祯还是个孩子,面对叶安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他更加期望把自己的“意中人”给叶安看看,这是一种炫耀心理,也是一种亲近心理。
但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刘娥一声厉叫:“官家!!宫禁之事,秀女为重,如何能让外臣搀和其中?!这不是体现天子恩荣的时候,如此反而会害了云中郡侯!让其被人攻讦,授人以柄,落人口实!”
赵祯反应过来,连连向刘娥赔罪,他是一时兴奋,忘了禁中内外的忌讳,也忘了天子后宫不容外臣干涉的避讳。
第七百二十八章宫中选秀(上)
赵祯不是很明白选秀的意义,在他看来自己只中意张氏就好,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自己沉迷,但他想起叶安之前曾经对他的交代,越是在意谁,越是不能表现出来,否则适得其反。
想到选秀,赵祯心中便是一阵子纠结,他一边向往见到张氏,一边又排斥刘娥给自己定主意。
满脸的纠结全落在了陈彤的眼中,此时的他瞧见圣人的步撵靠前,便稍稍靠近赵祯的步撵小声道:“官家,您忘了,此次选秀有诰命夫人同圣人一起坐镇,端是不会委屈您的!”
“那些诰命的娘子哪一个敢违逆大娘娘,还不是看她的脸色行事,朕这般的年岁了,以不是孩童,可大娘娘还是不愿让朕自己拿主意。”
说完便看向东华门,无奈的说道:“云中郡侯跑得飞快,也不肯为朕作势,朕又不要他冒甚的风险,又没有什么担当!”
陈彤苦笑道:“哪有宫中选秀让外臣搀和的道理,叶侯若是敢从中说项,明日台谏官弹劾他的奏疏就能堆满通进银台司的箩筐嘞!”
赵祯斜眼看向陈彤,不满的说道:“你倒是挺会帮叶侯说话的?平日里收了多少的好处?”
陈彤大惊,随即带着哭腔说道:“奴婢哪里敢收叶侯的好处?只是见他待官家真心真意,心中舒坦,不似那些外臣般对奴婢喝来呼去,心中亲近了些罢了!官家若是这般说,那奴婢以后可不敢再提起他了。”
见陈彤这般的模样,赵祯干咳一声,他是知晓自己这个贴身内侍的,看来是冤枉了他,摆了摆手道:“知晓了,你的为人朕还是清楚的,胆子小,又不敢做错事。”
陈彤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平日里没少受叶安的关照,家中的亲人在东京城中过的不错,皆是因为叶安时常派人送些东西过去。
“官家,云中郡侯虽然靠不上,但您忘了,阳城县君今日也被圣人请进了宫中,您是知晓的,无论云中郡侯,还是阳城县君,皆是娘娘心中的体己之人,云中郡侯乃是外臣,又是个男人,娘娘就算亲近他也不可能让他入宫参与选秀之事,但阳城县君不同,她与圣人之间关系亲近的很,寻常便往来宫中如同自家一般,娘娘待她如同自家亲眷一般,他的话可比云中郡侯管用多了!”
赵祯惊讶的看向陈彤,随即恍然大悟道:“你倒是旁观者清,阳城县君可要比云中郡侯能在大娘娘面前说的上话!若是她在,必然会帮朕的!”
见赵祯把话说的这么满,陈彤忙在边上小声道:“官家,便是有阳城县君在,这事情也不能说是满打满算,谁人能左右娘娘的心思,谁人又能让娘娘回心转意?”
赵祯微微一叹:“大娘娘终究是不愿让朕自己拿主意,朕早已不是个孩子,为何她就是不愿放手,连自己朕自己的后宫都不能做主,这个天子当的真是憋屈!”
陈彤听闻顿时吓麻了,环顾四周见抬着步撵的宫人低头看路,眼中冷光一闪:“谁若是敢言语一句,某定让他生不如死!”赵祯也觉自己失言,顿时不再说话,板着一张脸自顾自的在步撵上生闷气,而陈彤却道:“官家,官家!这话可不能轻易说出来!”
赵祯默默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妥,若是让外人知晓,还以为自己是个忤逆不孝之人。
虽然赵祯贵为天子,但也要遵守这世间的礼法,赵祯不敢让自己对刘娥不满的言行传出去,但那颗不满的种子已在他的心中茁壮成长。
赵祯与刘娥的步撵在宫中穿行,另一边秀女已经到了承恩殿,这些都是经过严格挑选出来的官宦贵女,不光要面容姣好,并且还要通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可以说是会外在的容貌,内在的气质都要符合标准,这样才有可能进入宫中等待选秀,当然规矩和礼法也必须是妥帖的,所以只有官宦之家,或是豪门大族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来。
诰命夫人们也在承恩殿中等待,她们是有赐坐,刘娥对这些女人从来没有苛责过,赏赐更是丰厚,但所有人都知道刘娥的习惯,她们可不敢违背刘娥的意思。
秦慕慕端坐在殿侧,边上是初次入宫却彬彬有礼的萱儿,虽然她第一次入宫,但在侯府中什么精巧没见过,相比皇宫的华丽,她反倒是更觉得侯府中才算得上精致,是住人的地方,这里虽然富贵堂皇,但更像是供奉先祖的地方…………
不少诰命夫人坐在殿中投来友善的目光,更是羡慕秦慕慕能得天家如此的善待,连坐的位置也是极为靠近御座的。
诰命夫人的位置都是由宫人引领而坐,也就意味着在天家心中的地位。
秦慕慕是不愿坐在前几的位置,但今日她是实在没得选,但随着秀女在门外等待,一群诰命便打开了话匣子。
虽然是在殿中不得喧哗,可低声的讨论却是从没有停下过的。
而秦慕慕边上坐的是尚书右丞,枢密副使张知白的发妻刘氏,虽相貌平平,但那气度却是不凡的,想想也是,以张知白那般的重礼宽厚的人,夫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阳城县君气度不凡,容貌倾国,叶侯当是好福气!我有幸去过几次兰桂坊,见那里的女子如仙人一般的舞技大为震撼,可见你的才学端是不错!”
秦慕慕没想到刘氏居然去过兰桂坊,随即笑着开口道:“都是那帮丫头自己琢磨出来的,可没有我一分功劳,姐姐谬赞了。”
两人这便算是聊上了,刘氏笑着说道:“听闻妹妹家的兰桂坊又出了新的胭脂水粉,前些日子去了,但店中的侍女却说我这皮子极好,用些淡熏便可,不光不推荐我买那些贵的水粉,反倒是让我用些简单的芦荟,试了几天果然是极好嘞!”
秦慕慕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张印制鲜艳的券子递了过去:“姐姐的皮肤乃是极好,自然不需那些繁杂之物,但还是该时常补水,这是兰桂坊的优惠券,下去会帐的时候出示,可抵钱一贯呢!”
刘氏惊喜道:“还有这般的好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随着刘氏的话,四周的诰命夫人便下意识的凑了过来,秦慕慕自然是来者不拒,这样的抵用券只会促使她们购买更多的化妆品,并且更加坚定的拥护兰桂坊。
厚厚一叠的优惠券被散的干净,承恩殿中的气氛便愈发的活跃了,连宫中的女官都得了好处,自觉的站在殿门口张望,一旦刘娥与赵祯的仪驾到了,也好提早前来通知,让诰命夫人们聊个痛快…………
第七百二十九章宫中选秀(下)
秦慕慕与这些诰命夫人们本就相识,甚至是极为熟络的,每位夫人的身家,性格,喜好,她更是一清二楚,随便几句交谈便能说到人家的痒痒处。
几乎每位夫人都是笑颜如花的模样,这让一群宫中侍女大为惊讶,她们可是知晓,这些诰命夫人往日里有多么的难伺候,但今日却能见她们极为融洽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官家,圣人御驾以到,诸位娘子还请肃静!”
随着女官的话,一群吵闹如菜市场中婆娘般的女子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在说笑的模样顿时消失,再次恢复温婉大方的模样,一个个气质如兰,高洁无比…………
刘娥进入殿门之前瞧见了在殿外站成一排的秀女,只不过有目光扫了一眼,这些女子便忍不住后退些,可见便是低着头也在悄然打量的。
但她也注意到,郭氏并没有后退,反而瞪大眼睛看向自己,刘娥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与郭氏有过几面之缘,且郭家在朝中势力不俗。
相比之下她更好掌控,至于其他的秀女,刘娥并不在意,她们都是来陪郭氏选秀的,都是些官宦之家的女子,自然是差不多。
唯一与郭氏相当的是左骁卫上将军张美的孙女张氏,想要不注意她实在太难了,所有女子当中其容貌之出众令刘娥都为之侧目。
但一想到她的出生,刘娥心中便有些不舒服,毕竟是将门之女,若是将来立她为后,官家必受非议。
刘娥也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她也在为赵祯着想,更是在为天家着想。
掌扇升起这便算是在殿中升坐了,这不是官家坐朝,也就没有太过的规矩,秦慕慕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女人在古代是没有多少地位的。
叶安描述的朝会和眼前的模样完全不同,她们不是官员,说的好听是亲切,说的不好听就是不配享受男人在朝堂上的待遇。
宫女鱼贯而入,管教嬷嬷领着秀女们进入宫殿,窃窃私语便从这时候开始了,而母仪天下的刘娥却并没有开口制止殿中的嘈杂。
“今日没有寻长公主,以及宗亲贵妇前来,本宫请的可都是诸位这般的诰命夫人,为何?因天家家事也等同于国事啊!”
一群诰命夫人感动的稀里哗啦,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瞧见这一幕,秦慕慕不由得在人群中微微感慨,刘娥手段的高明,无论是在朝堂上之上,还是在诰命夫人之中,她都能转圜自如。
随着管教嬷嬷的声音,这群秀女便开始了“表演”,秦慕慕不喜欢这种表演性质的考察,这些年轻活泼的女子愣是被绑住了手脚一般,一举一动之间束缚极大。
走路的步子迈不开,就如同在地面上飘着一般,让人不舒服,而承恩殿御座上的赵祯更是不喜,他的性格温柔,原本应该是喜欢温婉的女子,但有一点却是不同,赵祯的性格之所以温柔那是因为被约束出来的,而不是天生的。
整个大宋王朝,甚至包括天家都是偏向文儒的,社会风气也是提倡知书达理,内敛含蓄,而在这种气质的影响下,帝王也会变得内敛温柔。
别人在看秀女的时候,只有秦慕慕的目光看向了别的地方,比如大殿上坐着的赵祯,在她眼中赵祯一直如同邻家弟弟一般。
四下无人的时候多把他当作孩子而不是天子来看待,故赵祯对待秦慕慕也像是自己的姐姐,在后宫遇见了都是活泼的上前打招呼,也从不拘泥于繁文缛节。
赵祯恰好看向了秦慕慕,眼神中满是求助的目光,秦慕慕当然知道他钟情于谁,看着秀女中谨慎如小鸟一般的张氏,在看向赵祯求助的目光,秦慕慕轻轻摇头。
叶安同她说过,张氏从来都不是刘娥的首选,永远也不可能是,看看站在最前面领头的郭氏,连管教嬷嬷都刻意的让她展示,由不得旁人不夸赞。
当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的时候,郭氏便愈发的自信,整个人也越发的端庄大气起来,相比身后那群谨慎的秀女,可谓是鹤立鸡群。
但在赵祯的眼中郭氏越是出头,张氏在修女中便越是楚楚可怜,虽然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夸张但强烈的对比给赵祯的就是这种感觉。
男人对自己钟爱的女人必定会产生强烈的保护欲,这种欲望是人类感情的本能,是铭刻在基因中的感情,根本无法抹灭。
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在内心深处赵祯已经产生了逆反心理,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秀女选秀的过程是复杂的,相比之下后世的选秀更像是卖相。
在样貌上便有诸多要求,云髻雾鬟、娥眉青黛、明眸流盼、朱唇皓齿、玉指素臂、细腰雪肤、红妆粉饰以及肢体透香。
这还只是外在的容貌,单单是这一点便已经刷下一大群人,即便是有些人不满足,但还是因为身份的原因被留下。
宋代的秀女不是普选,也没有那么大的规模,只是从将、相、节使等高官显贵之家挑选的。
只有那位平民皇帝朱元璋监国后,才规定:“凡天子亲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妃后多采之民间。”
秀女的选拔过程很简单,其实在过了外貌和行为动作这一关后,剩下的便是御前对奏,刘娥以及诰命夫人们从对话中观察秀女的仪容。
说话做事的态度便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教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场的女子那一个不是出自官宦之家,对于这种礼仪一眼便能看到底,甚至能从中看出秀女们的性格和习惯。
秦慕慕不由得赞叹边上这群女人的厉害,郭氏只是在万福的时候动作快了些,边上的刘氏便低声道:“这位在家中恐怕是娇生惯养的,性格倒是活络了些,见了圣人也不觉得拘谨,这模样若非是有旁人在,怕是能上前圣人叙旧了。”
秦慕慕无奈的笑了笑:“性格活络也不是个坏事,官家向来重规矩,此女倒是与官家互补了些,我瞧圣人颇为看重啊!”
刘氏抿嘴笑了笑:“妹妹还不知晓?圣人是有意把郭氏点做这次选秀的贵女,说不得便能赏赐个宫中品秩嘞!”
秦慕慕惊讶的看向刘氏,没想到在宋代就有“暗箱操作”这一说了,再看向其他秀女,便觉得她们可怜,连比赛的资格都没有,全都是来陪跑的…………
第七百三十章西域公主的冰火两重天
景福坊中,叶安正急赤白脸的与人争论不休,赵虎等亲兵们在边上瞧见了与侯爷争吵的对象后,便打算上前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好歹的胡人。
胡人是对西域人的总称,对于宋人来说,凡是西域来的人都可以被称之为胡人,至于大宋的律法则更是自私的紧。
外族人在大宋除了契丹人和党项人这些拳头过硬的外,其他的便都算不上是人了。
别说教训一顿,便是因为口角发生争执,大打出手,开封府的差人也只会捉拿外族人,至于宋人把他们打残了,打伤了,也最多是赔些钱了事。
若是运气不好闹出人命,家中有权有势的便罚铜,最多受到朝廷的斥责。
若是一般的人家,那就要看因何而起,若本就是宋人自己做的不对,就要受些苦头,但只要愿意花点钱,罪减一等都是少的,说不得还能罪减三等!
看着赵虎等人摩拳擦掌的准备过去跟西域人“讲理”,铁牛笑眯眯的拉住他们道:“侯爷这是同西域人做买卖呢!诸位兄弟还是等等吧!打了人可就是咱们理亏,人家巴不得咱动手嘞!”
“这些西域胡人太不知好歹了,咱家侯爷亲自过来谈买卖,他们还敢坐地起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事!”
铁牛苦笑道:“你们不知道,侯爷杀价杀的太狠了,棉花的价格都谈好了,可阳城县的叶庄种出了棉花,侯爷一下便砍了人家一半的价,别说是西域人受不住,便是咱们大宋的买卖家也要吊脖颈!”
赵虎等人听了这才消停下来,围着铁牛询问棉花的事情,同时上下打量不远处那位蒙着白纱的西域胡娘,这小娘子实在是勾人眼睛,都这天气了还穿的如此清凉。
一层薄纱照在身上,里面便是贴身的小衣,领口更是大大的,让人忍不住勾着眼睛去看。
但侯爷却是不为所动,直勾勾的盯着人家身后的货物,嘴上还是一丝不松,彭九等人在心中暗道侯爷不晓得怜香惜玉。
若是让叶安知晓他们几个下半身思考的行为,一定会大骂一句:“禽兽!”
做生意的时候可不管对面是什么人,即便是罗珊娜光着又如何?
她只是自己的交易对象而已,这时候任何的同情和怜悯都会变成她的武器。
罗珊娜最好的武器便是她的姿色,快要裂开的领口让叶安心中一阵火热,但更加警惕,这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棉花,这是叶安唯一能让自己脑袋保持清醒的办法。
“你可要想清楚了,棉花我已经有了,最多是今年需要你的白棉而已,若是你不卖,明年的这个时候可就再也不会有人来买你的棉花了!”
叶安的话让边上的巴依猛然一颤,胖胖的肥肉都在跟着抖动,但却改变不了罗珊娜的坚持。
“侯爷说笑了,这棉花的好处一旦在大宋传开,您觉得只会有您普惠商号一家需要棉花?到时候必定是各家都要争抢的,就算是您在大宋有自己的棉花地,恐怕也满足不了那么多的需求吧?”
叶安的脸色逐渐难看,而罗珊娜则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侯爷,棉花是什么?是布料,是衣料,是被子,是听说还能做成手套,里衣,等诸多物件,这东西往后只会越来越缺,而我西域盛产棉花,高昌……更是长棉之地啊!您说呢!”
和聪明人做生意有时非常痛快,而有时非常痛苦,不得不说罗珊娜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商场上她的手段和策略非常高明,甚至连大部分的男子都望尘莫及。
无奈的叹了口气,叶安知道今天的谈判很可能是自己输了,因为她提前做好了市场调研,而不是像上次那样懵懂无知的就被自己给“宰了”。
恨恨的拿起面前的胡饼,大口撕咬,烤的香酥的胡饼入口酥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里面的糖霜被靠的融化与饼子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在口中释放着它的魅力,再加上芝麻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但这些对于叶安来说都是发泄的对象。
他发现,眼前的罗珊娜越来越不好对付了,几次普惠商号和她做生意,她都是赚的越来越多。
从理性的角度,叶安当然希望罗珊娜越赚钱越好,这样可以使高昌依旧苟延喘残下去,但同时另一个理性的声音也在告诉自己,党项对高昌的吸血,本质上就是对大宋的吸血,财富从大宋流入到高昌,就等同于流入到党项一样。
党项人从来就没有老实过,他们短暂的安稳不光是因为输了环州之战,那场失败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痛痒。
无论战局如何,党项人是没有什么损失的,损失最惨重的无疑是西羌人。
他们现在的老实是为了积蓄力量,更是为了谋求甘凉二州,这要这两处飞地一日不收,党项人就在大宋的威胁之下寝食难安!
叶安看着对面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魅力的罗珊娜,微微皱眉道:“你做这些都是在为高昌城,也是在为西域,但我不明白这样抱薪救火的目的意义在何处?”
随着叶安的话,对面女人的美目不再眼波流转,而是变成了一种绝望,在那绝望中还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愤怒。
“因为你们大宋靠不住!”
此言一出便让叶安羞愧的无地自容,伴随着罗珊娜的冷笑,他恨不得在地上寻个地洞钻进去,高昌当然不是党项人的对手,或者说西域人也不是党项人的对手。
但高昌不是没有向大宋求援过,在党项用兵西域的时候,高昌国主便向大宋发来了求援的急奏,十万火急的那种。
只不过那时候的大宋已经被真宗皇帝的挥霍给掏空了,根本无力支援高昌和西域诸国。
更让叶安无言以对的是,在环州之战后,大宋挫败了党项人的阴谋,本可以趁势追击,扩大战果,对党项人造成更多的压力,甘凉二州也可在那段时间蚕食党项人的土地,使党项人从西域调回兵力使其无力西征,给西域诸国一些缓冲的时间,但刘娥却下旨与党项人议和,甚至开了榷场以安抚李德明。
这一系列操作是让党项安稳了下来,但却没给大宋带来多少好处,暂时的安定必定会使得党项人进行更多的侵略。
而西域诸国更是快要撑不住了,只能不断的给党项人“上贡”以求自保。
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民族,高昌人根本就没有选择,即便知晓这是在抱薪救火,罗珊娜也要不断的从大宋不知疲倦的赚钱以满足党项人不断变大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