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一钱斩吏
隔着窗户叶安举起手掌的账册冲着范子渊道:“这账目之前是谁做的?为何如此错乱?!”
范子渊挑了一下眉头道:“哟!叶侯这是开始真正的坐堂了?之前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查呢!既然你发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别往下查,这些都是陈年旧账,死无对证的无头帐,查不出来还容易得罪人,之前坐在你位置上的人现在已经是三司署官,走的是韩国公的路子呢!”
叶安微微一愣:“宗室安敢如此?!”
范子渊微微一笑:“有何不敢?那时我还是个翰林编修,以清贵之官调集贤院,后又调谏院右言正,这才知晓此事,但也只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天禧三年到了司农寺才知晓账目之错漏如同蚁穴溃堤嘞!”
瞧见叶安放下账册皱眉翻看的样子,范子渊稍稍有些好奇道:“怎么?叶侯这是真的打算一查到底?可别怪哥哥没有提醒过你,这事情查不出的,当初的凭证早已不知在何处,说不得都不在这人世间,上哪能查出问题?”
叶安盯着发黄甚至有些晕染的账册道:“这三七二十八也是如此?!”
“嘿!别说这等数术之错,便是以次充好的也不在少数,你也不瞧瞧这账册是什么时候记的?就现在每日我还能收到九九八十九的账册嘞!若是不以这般的计入,少掉的粮食该如何填补仓廪?各个仓廪这般的错漏不再是少数,早已无法查出问题所在,只能以年底实数为准,你直接翻看去年年底的实录便知晓亏空的有多厉害了,那些小吏可在刀笔口钻营多年的,只要开了的口子便无法堵上。”
叶安微微一笑:“哦?那若是我能把账目重新整理出来呢?”
“哦?若是整理出来又如何?叶侯能有当初入库的凭证吗?只要没有,那便是数术上的差错,最多便是一顿板子的事,都是一个衙门的人,都打了还有谁为咱们做事?”
没想到啊!范子渊倒是看的听明白,这不禁让叶安想起了后世某些蛀虫干的事情,不禁冷笑道:“那本候便要行张乖崖之旧事!”
范子渊大惊失色,急急的起身探过窗户道:“叶侯万勿冲动,张乖崖之旧事岂能在这司农寺中重演?!”
“如何不能?!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况此乃京中之仓廪,为国之重矣!”
叶安说完便翻开劄子,研磨运笔,范子渊赶紧从一旁的公廨过来,便瞧见叶安在劄子上写道:“…………一吏自库中出,视其鬓旁巾下有一钱,诘之,乃库中钱也。乖崖命杖之,吏勃然曰:“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乖崖援笔判曰:“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据木断,水滴石穿!”自仗剑下阶斩其首,申台府自劾。崇阳人至今传之。盖自五代以来,军卒凌将帅,胥吏凌长官,余风至此时犹未除尽。乖崖之举,非为一钱而设,其意深矣,其事伟矣。今司农寺亦有如此奸佞枉吏,臣一日不办,一日不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不知何时京中仓廪皆空,至日百官催缴禄米,叶安唯以肉相饲之!”
这哪是一份劄子,简直就是一柄剑,一把刀,说的是大义凛然,杀意四起,便是范子渊瞧见了也觉得酣畅淋漓,不禁拍案叫绝,但依旧按住叶安的手道:“这劄子一旦送上去,那对我司农寺来说便是奇耻大辱,还要指望他们办事嘞!再说你真能杀人?!张乖崖时乃崇阳县知县,你却是司农寺少卿,如何能动刀剑杀人?”
叶安拉起范子渊的手,轻轻吹干墨迹合上奏疏道:“你是不是傻?!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脑壳中装的是什么?!”
“唉!你怎么还责骂其我来了?!哥哥是为你好嘞!”
“你这是要拉着我们一起出外啊!现在有多大的窟窿还不知道,但有人必定是知晓的,现在不捅破这个窟窿,不把事情闹大,等风平浪静一年,数年之后,这可就是咱们的锅了!到时圣人官家追查下来,你觉得是那些胥吏能承担得起?还不是咱们这俩个司农寺少卿的罪过!到时又该如何?!”
“额!叶侯此言有理,可毕竟……”
范子渊一开口叶安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禁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不就是祥瑞良种的推广吗?又不是不做,东京城中什么样的人没有?就是写胥吏,你还真的指望他们能老老实实的给咱们出力?信不信就你这道行被人家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狐疑的看着叶安,范子渊惊讶道:“难道你能查出其中的问题?”
叶安指了指账册:“这不是明白着的证据吗?只要仓廪中的粮食和账册上的无法核验,那就是账册有问题,账册上的数字从何而来?自然是从胥吏那里来,那么多的粮食,那么庞大的数字,你若是不记一份账册,你背下来给我看看?!”
随着叶安的话,范子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啊!贪没如此庞大的粮食,司农寺的官吏便是再聪明也需要记下账目的,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要把贪没的数额给搞清楚。
“但眼前的账册便有如此多的错处,再加上数目繁杂,怕是要月余才能整合好吧?咱们这……就两人……”
好家伙,看来他连司农寺丞和主簿都不相信,算是没有傻到家,叶安笑了笑:“这些人沆瀣一气,却不知晓我的家学中最为出色的便是在财货上的算学之道啊!每日你借故来我这里,咱们二人合力清帐,相信我,最多五日便有结果!”
范子渊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奏疏道:“那这劄子你还上吗?”
叶安笑着便撕下了账册中的一页,放入到奏疏中道:“上!当然要上,不过不是通过左右银台司,也不经通进银台司,而是我亲自交给官家和圣人!”
“吓!叶侯这是要捅破天啊!直禀御前可不是一个好主意!相公们怕是要…………”
叶安翻了个白眼:“唯有如此才能让官家和圣人看到自己家的粮仓已经被硕鼠啃食成什么模样,明日下午便是我入资善堂讲学,到时…………嘿嘿嘿……”
范子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前这少年人心思细密,手段也是顶顶的高明,就他刚刚的模样,自己差点真的信了他,以为他才发现问题,但稍稍一想便觉不妥,这小子很可能是早就发现问题所在,而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考验自己是不是和那些人一伙,有没有从中得利。
“你啊你!当真以为我范咨文是同那些人一伙?!枉我把你当作好友,无妄揣度,实不当人子!”
“咦?!你看出来了……拙劣吗?”
“拙劣!”
第四百一十八章周光祖的野望
叶安是想要做一个孤臣,他对孤臣的定义与以往的孤臣不同,他需要在朝堂中借势,或是联合对自己有用的力量,如此才能做到“孤臣不孤”。
真正的孤臣下场一定很惨,历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叶安不会傻到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动了司农寺的仓廪,便是动了文臣们的东西。
没错,在文臣们看来,仓廪,国帑,都是属于国家的东西,属于国家的便是在他们的监管之下,谁动了国朝的东西,那就同动了他们的东西一样,如同动了狗的骨头,瞬间便会炸毛。
这就有意思了,叶安对韩国公赵宗礼、祁国公赵宗说一点好感也没有,尤其是赵宗说,这货一开是居然敢打自己老婆的主意,叶安没有下手去弄死他就已经是不错的了。
现在居然发现了自己的前任司农寺少卿联合监管守护仓廪的胥吏中饱私囊,最关键的是他还同赵宗说有关系,那叶安怎么能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自己孤臣的形象有可以拿来使用了,从范子渊的口中得知之前的司农寺少卿名叫张喆,在得知这个名字后叶安便有些印象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从秦慕慕口中得知有位在兰桂坊调戏女子的浪荡子就叫张喆。
这个人在东京城中颇有花名,听说就连韩国公赵宗礼都曾斥责过他的浪荡行为,但最终也没有把他扫地出门。
在朝臣们看来这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癖好,喜欢女子的人多的是,再说士大夫常常流连勾栏瓦舍之地的也不是他张喆一个人。
不过叶安还是打算知己知彼,最少在他看来眼下的情报是不够的,这个人真正的性格,癖好,一路而来的履历,花边新闻,各种小道消息等等叶安都想要知晓。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曾在司农寺中的人际关系,这时候一个人的身份就特别重要了。
周光祖觉得自己运气一向不怎么样,别人都说叶少卿与自己相善,每每见了自己都会笑着打声招呼,或是点头示意。
这对与刀笔吏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多么看重自己,尤其是在自己悄然给他送了一块上好的端砚后,转眼之间便差人把钱送到了家中。
端砚可是东京城中文人墨客最稀罕的东西,一块上好的端砚何止百贯钱?!甚至有价无市,要不是自己妻舅便在广南东路市舶司里当差,万万不会有这般紧俏的东西,但就这样他也花费了不费的钱财才从妻舅那里购得。
百贯钱是不少,可哪里比得上人情重?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卷,周光祖便觉得自己就像是永远被压在这座山下,再无出头之日。他其实并没有多少奢望,只是希望能从眼下的困局中走出去,他不希望自己和这里的老吏们一样,一辈子干一件事,没有任何变化。
而这一点在其他刀笔吏看来是非常愚蠢的,司农寺虽然不是什重中之重的衙门,但好歹也是朝廷官署,在这里做一员刀笔吏有什么不好,事情虽然不少但也没人催着你,还能从中捞取些油水,年节各种贴补不断,安逸的活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但周光祖却从来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快要烂在刀笔吏的公廨之中了,每日除了点卯之外,便是同文书较劲。
这也使得他案上的文书越来越多,因为上官明白要想快些处理好文书卷宗,交给自己就对了。
可惜公廨中的官身提举却从来不会看到他的功劳,只是一个劲的给他加派更多的文卷和杂务,这让周光祖心中愈发的愤恨和无奈。
起身给自己的茶杯中续茶时,那官身提举便推门而入,瞧见周光祖站在茶水桌前便摇头道:“你这小子总喜欢钻营,这下机会来了,叶少卿寻你去往签押房,可别以为去了就不用回来,这里才是你的根基所在,没本事考官做个刀笔吏都不闲着!”
周光祖微微一愣,随即便拿起茶水桌上最好的茶碗倒了一杯给提举道:“多谢孙提举,这话小人记下了,不敢忘记嘞!”说完连茶水也顾不上喝便匆匆出门。
孙提举不屑的笑了笑:“还正当自己能被叶少卿看重,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人家叶少卿可是得圣眷的开国侯,能看得上他?怕多半是让这憨货去跑腿去的。”
“年轻后生总是这般的,再多磨炼磨炼性子,也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哪还有上进之心?随他折腾吧!以后这里还要靠着他做事嘞!”
一旁老吏的话让孙提举微微点头,不禁嗤笑道:“要是你们勤快些,也不至于我这般的看重这小子,又不敢下手整治。”
于是公廨中的其他刀笔吏立刻送上马屁,把孙提举的仁慈和英明快成了一朵花。
对于这样的夸赞,孙提举还是非常舒坦的,谁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但看着周光祖兴冲冲的模样,心中的那点舒坦也就愈发的刺激他了。
这小子身上的那股子劲非常让人不舒服,公廨中的老吏都能在自己手中安分守己的做事,为何他却总要出人头地。
这是什么地方?司农寺的一个小小公廨而已,上面还有一群有官身的人压着,连自己都没有出头之日,何况是一个刀笔小吏?!
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孙提举非常的不满,周光祖这般的异类就该被排挤出司农寺的,要不是他父亲当年在司农寺当差,还因在真宗皇帝面前把司农寺的烂账给盘算的滴水不漏,哪有机会补到司农寺的公廨中?
周光祖却不怎么认为,对他来说眼下的机会比金银财宝还要珍贵,没人知道他对这个机会渴望了多久。
只要能离开那个充满腐朽气的公廨,便是调去仓廪,库房中去也无不可,当然也要是一个管事的才行。
叶安对于周光祖还是比较看好的,虽然当初他被范子渊当枪使了,但叶安却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懈怠懒散的人。
公廨的刀笔吏中,唯有他的文卷做的是有条不紊,也唯有他的文卷中没有多少差错,即便是有也相差不大,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故意为之。
“叶少卿,您寻我?”
叶安拍掉周光祖刚刚叉起的手,随意的指了指边上的一方几案道:“从今往后你便坐那里了,在我边上公办,我也好有话问你。”
周光祖愣愣的坐在原地,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幸福来得太突然…………
第四百一十九章击掌为誓
周光祖在司农寺干的时间不短也不长,但却没有与那些老吏一般成为混吃混喝的存在,更没有中饱私囊,究其原因便是他家还算殷实,他父亲周炳成是个古板的读书人。
虽然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没有金榜题名,但他的家教还是让他成为了不一样的人。
叶安一边看着手中的账册,一边开口道:“听说你父亲周炳成原先是私塾先生,怎生成了司农寺的功曹?”
提起父亲,周光祖便面色一正道:“家父喜欢做学问,但更喜欢数术,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结实了夏制诰,蒙夏制诰提点便入了司农寺太仓署为典史,因为先帝呈报账册有功,便升为监事。只是家父痴迷数术,常常入夜不眠,这身子便累坏了,以至于撒手人寰。”
叶安微微挑了挑眉毛,没想到他家还是有这种事情,太仓署的监事可是正儿八经的从八品下,虽然品秩不高,但却是堂堂官身。
而原本的典史不过是不入流的吏员,根本算不上是官,典史之上还有府十人,史二十人,这一下便是连升三级,可见当初周炳成是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最重要的是,周炳成居然精通算学,不用说周光祖也是如此,从他做的文卷和账册中便能看出,条理清晰,名目罗列细致,少有错漏。
“果然是有些功底的,去把你自己的东西搬来吧!就说是本官下令的,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佐官了,待会便去寻范少卿去说此事,用印之后便算是正式应差。”
周光祖快活的想要跳起来,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般的待遇,能被叶安提拔为司农寺少卿的佐官,这佐官非亲近之人不得授用,而少卿是做什么的?
掌仓储委积之事。总上林、太仓、钩盾、霡官四署及诸仓、司竹、诸汤、宫苑、盐池、诸屯等监。凡京都百司官吏禄禀、朝会、蔡祀所须,皆供焉。藉田,则进耒耜。
也就是说司农寺少卿几乎是司农寺最大的官,至于正卿……根本就没有,从三品的官谁会来司农寺?!
“下官一定感念叶侯栽培,不敢懈怠以报叶侯提点之恩!”
叶安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不要和我说这些,我不在乎,你只要对得起朝廷给的俸禄就行,在我这里只有能者上庸者下的说法,谁有能力谁就能被提拔,整日混吃混喝等点卯回家的人,不光位置坐不稳,很可能被本官扫地出门,还有,下次不要再托人送东西去家里了,端砚虽好却太重,容易砸弯了脊梁,你父亲如何从流外转入流内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周光祖叉手一礼,小心的看着依旧在盯着账册的叶安道:“下官知晓!”
叶安看好周光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他的做派上,送礼固然是不妥的,但有能力的人想要离开那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地方,想往上走这却并没有错。
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人凭什么要永远待在下面?
所以对周光祖的提拔叶安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同范子渊一起用印,给他的身份做一个备注。
范子渊的佐官是早早就选好的,之前和叶安念叨过这件事,在他看来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佐官在官衙中很重要。
当然他也劝过叶安一定要无色好一个,免得被人给坑了。
不过当他知道叶安选的周光祖时,脸色非常难看的说道:“此人最擅长钻营,非心性淳厚之人,长生以他为佐官可要小心了!”
叶安笑了笑:“没关系,有上进心是好事,偌大一个司农寺中有这么一个干吏也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何况他的家教在那里摆着,出不了大事。”
“哦?你以知晓他父亲的旧事了?算起来也算是我的前辈。只可惜…………”
看着伸手从自己餐盒中掏包子的范子渊,叶安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一手压着箱笼一手夺过范子渊手中的大包子道:“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吃肉包的吗?豚肉乃浊肉,是谁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哥哥尝过了这肉包子才知道是真的好吃,怎生做出来的?!”
叶安举着肉包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周光祖原本想要钻营那是因为他不甘自己的才学被埋没,他父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些有才干的小吏就该给他们提拔的机会,也免得被那些尸餐素位的人给占了要好。”
范子渊对叶安说的话深以为然,他之前一直想要在司农寺做一些事,但却落得无人可用的地步,为何?还不是因为这些人不愿出力?
都是些司农寺的老吏,要说他们不熟悉其中的事情,不会做事范子渊是不信的,但这些人不是不会做,而是不愿做。
一天能做完的事非要拖得三天才做完,就这还要装作一副下了大力气的模样,自己本打杀鸡儆猴的罢免几个人,谁知道却是被一群不入流的小官给劝阻。
事后范子渊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这个司农寺几乎都是“自己人”,铁板一块之下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力所能及的处理政务。
好在下面的小吏并没有什么都不干,毕竟许多事情都需要范子渊用印的,所以想要捞油水就必须做事…………
叶安听着范子渊大倒苦水,微微苦笑道:“懒政之恶尤甚天灾,祸国殃民!所以你要好生配合我,是时候把司农寺清扫一番了。”
“清扫?如何清扫?糜烂至此,糜烂若斯,就算是要清扫何来的扫帚?”
“怎么没有扫帚?一大扫帚就放在你我面前,难道视而不见吗?”
瞧见范子渊迷惑的表情,叶安指了指北面的皇宫笑了笑:“圣人要推行土豆地瓜这俩个良种,你觉得咱们司农寺是不是要变天了?”
“借势?”
“然也!”
范子渊缓缓坐在叶安身边的座椅上,带着一种期待有担忧的表情道:“此乃行险之举啊!”
“不,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契机,司农寺不能在这般下去了,有些人是贪图安逸的,就算是死也要安逸不愿改变,这成吗?不成!若是司农寺能有所改变,会不会带动别处衙门也改变呢??”
“莫要再说!”
范子渊盯着叶安道:“先把咱们司农寺扫干净再说吧!别的地方咱们还管不着嘞!”
吱呀……………签押房的门被推开,周光祖抱着文书卷宗灰头土脸的进来了,范子渊笑道:“这是怎生了?”
“走的急,摔了一跤……”
范子渊瞧向叶安无声的笑了笑:“瞧,这才是刚刚开始,你先把自己的人管好再说吧!东廨是你从属,现在也该归你管辖了。”
“东面归我,西面归你,咱们各施手段!”
“好,一言为定!”
说罢叶安便同范子渊击掌为誓,结成了攻守同盟,也算是立下了一个小目标。
第四百二十章论王钦若
叶安又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只是去往资善堂的次数有些减少,给小皇帝上课的时间从两天一次变成了三天一次,一次还只是半日。
听蓝继宗说是因为王钦若向圣人进了“谗言”,叶安非常好奇为何蓝继宗会说这样的话,谗言可是赤裸裸的在说王钦若是个小人。
这完全不符合蓝继宗的身份啊!
他这个内侍已经不算是一般的内侍,甚至有和朝臣平起平坐的权利,无他功劳太大。
若非是他内侍的身份,怕是已经能赏赐勋爵为国公了,以往与叶安没大没小的玩闹也就罢了,但这时候不该说王钦若的不是,能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已经是非常气愤。
但叶安并不在意,事实上他对王钦若的排挤还是非常满意了,王钦若是怎么起复的朝中谁人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谁人又不知?
被奸佞排挤的自然就是忠诚,是个人都会往这方面去想,蓝继宗自然是想到这点的,只不过他更加不甘的是叶安的授课时间被减少。
他不懂叶安讲的那些道理,但用他多年在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用跟随三代帝王的时间,他觉得叶安讲的东西非常重要,否则圣人便不会每次在叶安授课后都会亲自抄录其中的内容。
有些甚至还封存在了福宁殿的内室中,这是一般臣子说不可能拥有的待遇,即便是蓝继宗再蠢也知道叶安讲学的不同。
看着头顶上的风铃被春风吹的玲玲作响,叶安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官家,风铃之妙既然已经解出,那便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其实若是官家去问教坊司的宫人,他们一定会告诉官家其中的道理。”
学着叶安的样子也伸了个懒腰,赵祯看着眼前的文章笑道:“朕知道,教坊司的编钟用的就是这个道理。”
叶安稍稍点头,抬眼看了看赵祯面前写着《权术》的纸张,不满的拿过来道:“官家,这东西您不可再看,管理之学乃是一门艺术,而这篇《权术》所道不过之万一,甚至太过局限,不过前几句说的倒是有些意思的,官家不妨只记下前面两句便好。”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叶安点头道:“然也!官家乃是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颗稳重之心,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影响您的判断,唯有如此才能守住本心,去思考最本质的问题。”
瞧见赵祯似懂非懂的模样,叶安笑着道:“简单点说便是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处理眼下之事为要务,就像官家现在于资善堂中学习,那就应该心无旁骛,不该去打听王钦若的事情,这样反而让您分心。”
赵祯惊讶的看着叶安,奇怪的问到:“那在叶侯看来,王钦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才干,有手段,但心中贪慕权利的人。”
“他是奸佞吗?”
“这要官家自己看,当然更重要的是看谁在用他,用的好不好,先帝就能把他用好,先帝知晓他贪念权利,便用他为相,促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打断了叶安的话。
蓝继宗的神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在他看来叶安疯了,在官家面前指摘先帝的不是,是真的胆大包天,还是嫌自己的圣眷太重?
叶安却并不在意,只是瞥了蓝继宗一眼道:“若是蓝大官嗓子不舒服,该去寻个郎中好好看看,但我的话却是没有错处的,也是该让官家知晓的!”
虽然明知是在说父皇的不是,但赵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听下去,怪了,这叶安说什么他都想要听,因为和从朝臣那里听到的完全不同。
“叶先生还请继续,朕倒是非常好奇,蓝大官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蓝继宗看着官家略带嘲笑和威胁的眼神,无奈的叹息一声:“老奴不敢好奇,毕竟是先帝和王相公的事情。”
“你是内侍,不该好奇是本分,但却不能阻止朕知晓真相。”
赵祯说完便亲自给叶安倒了杯茶道:“叶先生常常朕的龙团茶,宫中甜水井冲泡的。”
叶安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连道不敢,开玩笑皇帝把你当做老师,给予你礼遇,若是你习以为常,态度傲慢,那即便是他心甘情愿,总有一天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不妥。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变化,就会后悔的。
恭敬的接过茶水,叶安等赵祯坐下后才缓缓道:“先帝以王钦若为相,终究是达成了心愿,也因此得了先帝的信任,但谁能说先帝不知王钦若的所作所为?编写《册府元龟》时,如得先帝褒奖称赞,王钦若则将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一以谢先帝;如果出了毛病,受到先帝的谴问便推卸责任,叮嘱书吏说是杨亿等人干的。这样的手段并不高明,便是连寻常人都能看出来的,为何先帝却不过问?”
赵祯愣了一下,他想不通其中的原因,至于蓝继宗却是默然不语,他不愿承认的事情就是叶安现在所说的事情。
“因为先帝知道由王钦若主持编纂,《册府元龟》才能又快又好的成书,且先帝只是在编纂的过程中赞赏了王钦若,但事后呢?王钦若可因此得了什么好处?没有吧?但其他人皆是加官进爵,由此可见先帝对王钦若之所为了然于胸,且能拿捏有度,为己所用,只是…………”
叶安说完便向赵祯眨了眨眼睛,剩下的事情就需要他自己去领会了,但毕竟是大宋的官家,赵祯很快便明白其中的道理。
“先生的意思是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作的事情其实都取决于用他的人?用的好了则可成事,用的不好便能败事?”
叶安哈哈大笑:“这是官家自己想到的,不是臣的意思,但臣深以为然!”
蓝继宗瞥了一眼陈彤,眼神中带着催促,但同样也有一丝感叹,陈彤立刻奋笔疾书把叶安与赵祯之间的对话记录下来。
说实话刚刚连他自己都听的入迷,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深意隐藏在其中,但有一个疑问也同样浮上心头,叶侯是怎么知道的?
赵祯对叶安已经有了一丝学生对先生的崇拜,态度愈发的恭敬了,而叶安更是色愈恭,礼愈至,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即便是给天下至尊的皇帝授课也是如此,这是李遵勖几次提醒过自己的事情。
“先生觉得大娘娘也是在用他王钦若?只是用他作甚?”
“额……”
资善堂中顿时安静的针落有声,蓝继宗的脸上浮现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只不过同样还伴随着慌张,至于叶安是一脸的尴尬。
他发现有时候自己的学生太过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第四百二十一章天子的心思
对于孩子来说不应该向他展示太多人性的地方,因为人性并非总是“善”的,与之相生相伴的还有“恶”,此二者虽相生相伴,但也可以互相转换。
你对敌人的恶,就是对自己的善,同样对待一部分人的恶也许是对待更多人的善。
但把人心中最真实的一面展出露出需要莫大的勇气,尤其是在赵祯这个年幼的官家面前,无论是蓝继宗还是刘娥,亦或是孙奭王渊等人都没有打算把人性中的恶展示给现在的赵祯。
这不符合儒学之道,也不符合汉家对孩童一贯的教育方式。
叶安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打破这个传统,把刘娥的私欲和恶展现出来,是个人都是有私欲的,这一点即便是叶安自己也不能例外。
他不想把自己作为道德高地去抨击别人的行为,但同样也不想被别人这么做。
蓝继宗的眼神已经非常不善了,若是叶安敢把刘娥起复王钦若的目的说出来,他必定会还以颜色,在他的脑子里,官家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也是世间最神圣的人,当以仁孝治天下,怎么能被朝堂之中的各种争斗和手段所玷污?
赵祯还小,叶安随便寻个由头便打发过去了,但同样也在年少的官家心中种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
“老蓝,我觉得你错了,其实适当的让官家明白一些人性,明白一些朝堂上的东西也是不错的,虽然在你眼中他还是个孩子,但寻常百姓家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快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天子岂能同庶民一般?!”
叶安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蓝继宗微微笑道:“是不一般啊!天子索要面对和承担的东西太重,整个天下,赵宋的江山社稷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叶安的话,走在前面的蓝继宗便猛然立足,看了看迎面而来的宫人,在他们叉手一礼离开后转身盯着叶安道:“便是因为如此,官家才要以仁德而授之!若是过早把朝堂上的争斗和各种难看的手段展现给官家看,官家心性难免动摇,这便是九经先生和渊汆先生最担心的事,也是他们最终同意王钦若建议的原因!你以为圣人没有征询过两位先生的意思?”
这下换叶安愣住了,他没想到孙奭和王渊居然同意王钦若的提议,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蓝继宗又道:“国朝以孝治天下,若是让官家知晓圣人的手段……如何去看到圣人?如何去想?如何去揣度?!圣人为何要起复王钦若你不知晓?!”
不愧是跟随三代帝王的人啊!叶安微微感叹:“确实如此,这也是我没有挑破其中关窍的缘由,但暂时的不挑破不代表永远不挑破,若是官家现在看不见那些东西,以后若是有一天突然看见了会如何?还是该循序渐进的让官家了解朝堂上的那些东西,我虽不参与朝堂中的争斗,但却看得清楚,不是吗?”
蓝继宗的心情叶安理解,但赵祯是谁?是当今天子,大宋官家,所要面对的不光是内部矛盾,还有强大的外部威胁。
你这时候谈什么年少,谈什么仁德,等他娘的敌人杀到东京城下的时候,等徽钦二帝被人如同牲畜一样牵走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仁德了!
固定的思想很难打破,但叶安却要耐心的在坚固的“高墙”上凿个窟窿。
汉家的祖先可从来都不是只靠着仁德便能统一,治理天下的,若是真的这样也不不需要推行或是提倡仁德和儒学了。
为什么要提倡,为什么要去学?因为就却这东西啊!
叶安给大宋带来的不是儒学,而是格物,带来的也不是保守的思想,而是一种丛林法则,他要慢慢的把这些东西灌输到赵祯的脑袋里。
看着蓝继宗,再看看之前的孙奭和王渊,甚至晏殊等人,叶安忽然知道为何赵祯被叫做仁宗皇帝了。
汉家王朝往往是“外圣内王”,对外邦蛮夷要以圣人的教化和仁德之心,对待自己的百姓却要称王称霸。
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老百姓遵从儒学,遵从儒家之道,容易收拾?
在叶安看来,外王内圣才是王道,你自己的强大对敌人时刻造成威胁,对百姓处处优待,以法立国,以法治国,在规矩和框架下让百姓获得最大的富足,这才是一个国家应该有的样子。
叶安和秦慕慕两人都经历过那个时代,那个也许不是华夏文明最巅峰,但却是最美好的时代。
福宁殿中,刘娥看着手中的纸条,眼神中散发着一种不满的愤怒,她没想到叶安居然敢在对官家授课的时候触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便是没有挑破,可就算是触及边缘也是绝不能允许的。
陈彤已经战战兢兢,他能感受到圣人平静之下的汹涌,虽然他的年岁还小,但在宫中侍奉多年的陈彤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家内心深处的变化。
刘娥把纸条攥在手里,纸条的边缘已经捏的变形,看着躬身而立的陈彤道:“官家是如何说的?”
“官家未曾多言。”
看不明白其中的关窍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刘娥却知道以赵祯的聪慧应该能看透其中的问题,稍稍一想便道:“去请官家过来,本宫同他细说利害!”
陈彤微微一愣,他知道无论是蓝继宗还是叶安亦或是眼前的圣人都不希望官家知晓此事的始末,但为何圣人又是态度急转直下?
“奴婢遵旨!”
待陈彤离开,刘娥便起身把手中的纸片撕得粉碎,朝堂上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就看不懂,即便是朝臣中不明所以的也大有人在。
但他叶安不光看明白了,还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刘娥盯着地上的碎片,对一旁早已惶恐伏拜的宫女道:“洒扫干净,一片也不许留下!”
虽然他叶安没说,但从他的态度上看必定是知晓的,可他不光对官家模棱两可,还让官家自己去想,去琢磨,这就不该是人臣所为。
蓝继宗这个老杀才是干什么吃的!自己唯有主动把官家心中的这个问题给解开,才能让“母子”之间的隔阂消除,否则一旦官家自己深思,那便会对自己产生不满。
刘娥现在非常不喜欢赵祯独立思考,因为自己猜不到,越是猜不到,刘娥心中便于是不安…………
第四百二十二章西羌之乱
即便是陈彤不去请赵祯,赵祯自己也到了福宁殿,每日向刘娥问安是他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刘娥从主位上起身,带着赵祯步入殿院之中,如同午后的散步一般道:“本宫听闻,今日官家问了叶安事关王钦若起复之事,可叶安并未告知官家缘由?”
赵祯微微一愣,随即道:“大娘娘,朕一直不解,既然王钦若被朝臣们视若奸佞,大娘娘又为何要起复他再度为相?”
“因为王曾和吕夷简之争已日渐激烈,两党之争看似并无波澜,但实则暗潮汹涌!”
刘娥指责殿庭中的一处小池塘道:“官家,这小池塘的表面上是并无波澜的,可水下却每日厮杀正欢,大鱼吃小鱼几乎每日上演但官家能看得见吗?只能看得见这水面之上的平静。”
“朝堂已争斗若斯?”
赵祯有些不相信,但看着刘娥严肃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在他看来朝堂上的官员们虽然有些龃龉,但还并未到多么严重的地步。
但刘娥却微微摇头:“正是如此,否则本宫也不会起复王钦若为参知政事了,还给他授以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这等清贵之衔,当两方势力胶着之时,又不希望其中任何一方坐大该如何?”
刘娥的话已经非常直白,赵祯瞬间便明白过来:“大娘娘的意思是不愿王相公和吕相公任何一人得势,权利甚大以至左右朝政?”
刘娥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官家聪慧一语中的!”
赵祯终于面露骄傲,但同时又喃喃自语道:“这种事情他叶安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叶安心中奉行儒道之学,不愿官家涉及此等权谋之术罢了。”
蓝继宗和陈彤这一老一小的内侍在边上对视一眼,心中满是惊骇和无奈,圣人轻而易举的便化解了在官家心中的疙瘩,用一个最为简单实用的借口便把这件事说的是顺理成章,滴水不漏!
简单的一句话几句便让官家打消疑虑,这对陈彤和蓝继宗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震撼,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看向刘娥的眼神更加小心和忌惮。
赵祯向刘娥叉手一礼后才离开,走的时候也算是脚步轻盈,只不过跟在他身后的陈彤却有些惊悚。
这惊悚不是来自于福宁殿,而是来自眼前的官家,在离开福宁殿的宫门之后他便隐隐约约的听到官家的嘀咕。
“总把朕当作孩子,什么都不知?”
陈彤这才惊觉官家已经不小了,正如叶侯所说,十六岁的年纪要是搁在百姓家已经是顶门立户的存在。
可见官家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都需要圣人来做解答,这么看来,圣人此举甚至有些欲盖弥彰了些。
陈彤是该为官家的聪慧而欣慰,还是该为这天家有些来之不易的亲情流逝而惋惜。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瞧见一个小黄门匆匆穿过左嘉肃门向福宁殿的方向而来,尤其是在瞧见官家和自己后,还也以把手中的东西藏在了怀中。
陈彤的目力不错,已经瞧见了那白色羽毛一般的东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赵祯却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
因为叶安的影响,他对宫人也较为宽松,并没有在意那小黄门匆匆一礼便离开的慌张模样。
但小黄门遇到了刚刚向刘娥请辞出宫的蓝继宗,本打算回家的蓝继宗瞧见了小黄门的慌张以及他凌乱的脚步,顿时上前喝止,一双眼睛早已盯着他怀中的鼓鼓囊囊皱眉道:“杀才好胆!敢窃宫中之物?!”
小黄门立刻伏地道:“大官误会,非是宫中之物,而是来自两府的劄子!”
“胡沁!中书的劄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送!”
小黄门连连摆手道道:“非是中书的劄子,是……是来自枢密院的。”
“枢密院?枢密使一职以空缺好一阵子,怎生突然上劄子了?”
小黄门自知在蓝继宗面前隐瞒不过去,又是干系重大,唯有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劄子道:“是枢密直学士陈尧佐的劄子…………”
小黄门的话没说完蓝继宗便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劄子,厉声道:“你这杀才其罪当诛!带着檄羽的劄子居然敢藏在怀中秘奏圣人,中书为何不知?内侍省,入内内侍省皆不知?!这般的年纪就敢违背祖宗法度,实乃大罪!”
瞧见蓝继宗动了真怒,小黄门磕头如捣蒜道:“这是陈尧佐特意嘱咐之事,说是西面有乱但并未做大,眼下太平盛世的,还密奏圣人便是。”
蓝继宗忽然便皱了眉头:“陈尧佐是个聪明务实之人,怎会这般的行事?”但瞧见劄子上的白羽,还是立刻转身道:“某这便呈送圣人,但若中书相公们知晓此事,一个乱权之罪你是跑不掉的,想想该怎么应付吧!”
小黄门顿时瘫坐在地,他没想到听了文臣的话是错,不停也是错,这到底该如何?!
蓝继宗刚刚的话其实就给了他答案,宫中的一切规矩都要以祖宗法度为准,便是枢密院的劄子也要过中书的通进银台司,两府相公若是知晓的晚了,定然会大怒,这责任自然就落到了通传之人的头上。
………………
“崔继恩其罪当诛!周从质,张谦,史崇信三人更是痴愚!敢对国朝法度阳奉阴违,欺凌西羌诸部事小,引其乱环州之地事大!召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参知政事王曾、王钦若三人入紫宸殿对奏!”
刘娥在看到劄子之后便陷入暴怒状态,头上的玉簪被换哗哗作响,听着烦躁刘娥顺手便扒掉扔在了几案上,谁知用力过大以至滑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蓝继宗大惊失色,躬身道:“圣人万勿急躁,此事重大还需圣人稳定朝局!”
蓝继宗的提醒让刘娥稍稍冷静了些,命宫人拿来新的簪子换上便起身去往紫宸殿中,而蓝继宗则是紧紧跟在身后不敢有一点怠慢。
他知道西面的事情都不是小事,尤其是环州靠近党项,西羌诸部有乱,必定会引起党项人的重视,说不定还会乘机叩边,以掠宋土。
事情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但圣人刚刚提到的那几个人确实该死,没由来的欺辱那些羌人作甚?一群未开化的蛮夷出了事便会动刀动枪,稍有不慎说不得还会冲击州府。
但此时才蓝继宗不知道,他的猜测一点没错,环州的出了大事………………
第四百二十三章真相
不知是不是墨菲定律在作祟,事情在可能的情况下永远会往坏的地方发展。
环州的事情终于爆发了,并且还是最坏的局面,西羌人联合起来直接杀官造反,同大宋对抗。
杀官是判定造反的重要证据,一旦把朝廷派去的官员杀掉便等同于直接造反,且不留后路,谁也没有想到一项不怎么有动作的西羌人居然敢这么做,同时也再次体现了大宋在地方上的军事空虚。
“崔继恩擅作主张,抑配边界地区归顺国朝的熟户和买粮草,同时还派人进入这些熟户之地催督。而环州熟户根本就不知此事,更不知买粮草的数额多少,负责催督的观礼欺骗羌人,加倍征收。羌人稍不如意,他们便大打出手,因而羌人部落人心思乱。”
叶安坐在李家的水榭之中,听着李遵勖在对面唾沫横飞的说着他打听到的消息随即皱眉道:“那也不该如此吧?最多便是同崔继恩交涉谈判呗?毕竟是归顺咱们大宋的,诸部联合起来寻崔继恩谈判他难道不怕?”
李遵勖苦笑道:“他当然怕!当初朝廷收服这些西羌人可是下了好大的力气,又是许地,又是给钱的,要不然他们可就去了李明德帐下了啊!”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遵勖看着好奇的叶安道:“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恰在此时,泾州蕃部头人厮铎论因犯事逃亡后又回到了原籍,泾原路钤辖周文质与部署王谦、史崇信三人共同商议要诛杀厮铎论,也不知怎的,消息居然传到了环州,兵卒还为调动,羌人部落便风声鹤唳,谣言四起,说是国朝要对环州诸部动手,于是不得不铤而走险,互相传箭联合掠夺边地。据说还羌人包围了平远、定边、合道、石昌等保安军将士驻扎的城寨,都监赵士隆、都指挥使杜澄等人为国厮杀不幸殉国。周文质等人又擅自作主,准备以此为借口镇压羌人叛乱,因而羌族各部落群起响应,势同烈火,致使环州之地战火连天啊!”
听到这里傻子都明白这不是一场单纯的贪腐所造成的人祸,而是蓄谋已久的挑衅。
而叶安从这里听到了一个让他恍然大悟的消息,凉州,甘州现在还在大宋的实际控制范围,这两地多以前任蕃部为主!
也就是说现在的玉门关也在大宋的控制之下!
“崔继恩该死,周从质等人却并非该死,只是军情泄密的渎职之罪,但却不该被党项人获得消息!”
李遵勖眉头一挑:“这么说来贤侄觉得是党项人在背后谋划的这一切?如何见得!话可不能乱说,李德明毕竟还是我大宋的太傅……”
这话说的就有些太假了,叶安只是不屑的笑了笑:“这个太傅是什么李德明会不知道?朝堂上下谁把他当真?!他此举意不在环州而是在甘、凉二州!”
“甘、凉二州?不可能!”李遵勖立刻开口反对道:“甘凉二州乃是西北之重,有大量边军守护,且有武威军所在,乃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所…………”
瞧见叶安似笑非笑的表情后,李遵勖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现在的党项人在做什么?不就是在全力攻伐西域吗?
大宋要通过甘、凉二州向西域通商,而甘凉二州又多以西羌诸部为主,这时候西羌人在环州出了事…………
李遵勖不敢往下想,事关重大,很可能如叶安所说,党项人在图谋的就是甘凉二州,一旦此二州之地有失,大宋西北之地危矣!
“哎呀!贤侄此言有理,当速速入宫请对才是!”
“话是这么说,但有证据吗?党项人的高明就在这里,借刀杀人,借西羌人之手使国朝把精力放在环州,从而引得甘凉二州的西羌诸部敌视国朝,李明德甚至不用亲自动手,早晚有一天那些西羌人就会因为大宋的镇压而选择归附党项人。倒是便是有重兵把守,甘凉二州又如同李明德的囊中之物有何区别?!”
叶安的话说的李遵勖头皮发麻,此时他才发现事情远飞自己想象的那样,原本他也觉得是党项人在背后捣鬼,但没想到这是李明德声东击西的手段。
现在听了叶安的分析,他甚至觉得甘凉二州的易主就在转瞬之间,好歹也是武将出身,李遵勖瞬间便联想到甘凉二州一旦有失,大宋的西北之地会糜烂成什么模样。
“贤侄既然想到这些,为何不入宫请对?!”
叶安苦笑着再次道:“我没有证据啊!事关党项,又是西北之重,你让我如何空口白牙的对圣人说环州之乱乃是党项人在背后搞的鬼?!”
“这……这如何使得?若是被你一语中的,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李遵勖是真的急了,叶安奇怪的看向他道:“你觉得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何?”
“为何?”
“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你家中有位大能你不知道吗?”
“嗯?!赵清………长公主!”
“诶!”
叶安长长的附和了一声,这时候才想起来利用外戚得天独厚的身份,也真是反应够慢的…………
李遵勖其实不想搀和到这趟浑水中去,毕竟如叶安所说,一切都是没有证据的臆测,若是真如叶安所说,那一切都好办,若是错了呢?
但李遵勖最后还是在送走叶安的同时便去寻赵清懿去了,自己只需要把该说的话说到,剩下的事情还是要由圣人做主。
事情是叶安想到的,决定也肯定是圣人下的,自己不过是从中传个话而已,就算是有什么和自己也没关系,若是有功劳…………
赵清懿在从李遵勖这里得到消息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做出决定,相比他这个犹豫不决的丈夫,赵清懿有着女人的敏锐和少有的果断。
瞧见匆匆起身的赵清懿,李遵勖奇怪道:“公主这是作何?”
赵清懿在妆台前坐下,一边挑选合适的发饰,一边对着铜镜中的李遵勖道:“现在还拎不清个轻重缓急,你这驸马都尉也算是白做了!”
不等李遵勖辩驳,赵清懿便道:“这是什么事?事关咱们天家金瓯的大事!他叶安作为外城畏首畏尾也就罢了,可阐述利害之后,你还犹豫不决?!咱们是外戚,我乃是圣人的妯娌,官家的亲姑姑,眼下知晓了利害,岂能袖手旁观,便是错了,也是心系天家!你这人嘞!”
李尊勋恍然大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立刻谄笑着上前给赵清懿插上发簪道:“还是公主想的周全,此事是我愚钝了,这个家若是没有你该如何啊!”
赵清懿翻了个白眼嗔道:“那你便少往外宅去!别以为我不知晓,若是有喜欢的人,便带回来,也算是让我心中安定些。”
李遵勖心中一紧,但随即长舒一口气道:“公主多虑了,前些日子我已经把外宅给打发了,从今往后便日日回家来。”
这话倒是让赵清懿惊讶,回头看着李遵勖真挚的脸,顿时觉得心中一暖。
只不过李遵勖却在心中大呼侥幸,好在自己听了叶安的话,把公主的乳母给打发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西北无战事?
紫宸殿中的刘娥微微皱眉,伸手捏了捏略发酸痛的鼻梁,下面的三位相公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三个人有着三个不同的想法,原本刘娥认为这是好事,能制衡原本王曾和吕夷简之间的平衡,但现在看来却是有些不妥了。
三个人三个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王曾认为这是地方官吏贪腐所致的祸事,应该把崔继恩等人拿下,至于周从质本就是抓捕人犯,虽不合时宜,但却没错。
只不过在吕夷简看来却是完全相反,他认为崔继恩等人有错,但并不严重,对待西羌人的横征暴敛也是寻常之事,之前就有过但这一次恰好赶上了周从质等人抓捕罪犯而已,事情闹大了也是因为周从质等人走漏消息,且让西羌人误会。
所以错主要在周从质等人对西羌人犯的缉捕上,崔继恩等人只是被牵连到了这件事。
至于王钦若却是与王曾,吕夷简二人的想法都不同,他认为这就是西北边州之地常年弊政所致,是之前朝廷没有顾及边地所酿成的恶果。
这是在作甚?这是直指王曾和吕夷简的不是,之前的朝堂可是这难为相公在主持,你王钦若一来便指摘,这不是等于在王曾和你一件脸上找难看吗?
虽然刘娥的目的达到了,但意想不到的扯皮推诿还是发生,这让她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好的局面,总比王曾和吕夷简两人互相争斗来的好。
朝堂的权利大多在这两人手中,现在王钦若的出现好歹让他们双方忌惮些,既要忌惮王钦若,又要忌惮对方。
“诸位相公在这里辩驳了半天,可有平息环州之乱的办法?”
刘娥终于开口了,下面互相攻讦的三人这才安静下来,只不过无论是王钦若还是王曾亦或是吕夷简都没有在意这件事。
吕夷简作为平章事,乃是朝堂的相公,缓缓开口道:“圣人无需担心,此事乃是外夷之小事,朝廷只需下文书斥责周从质等人,责令崔继恩等人如数返还多催缴的粮食,且朝廷可免去羌人之部份缴税,如此西羌之乱可定矣!”
这一次其他两人倒是没有反对吕夷简的话,在他们看来西羌之乱本就是小事,羌人多在甘凉二州,已经归附大宋之后多少要忌惮大宋。
环州的羌人被欺负了,他们自然不甘,但造反可不是小事,甘凉二州的羌人可没有胆子搀和其中。
刘娥心中微微气愤,没想到自己担心了半天的事情,在这三位相公心中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轻描淡写的便能处理的好。
杀官造反是大罪,但要看杀的是什么官,负责催缴粮食的小吏也算是官身?在吕夷简等人看来不过是流外官,若是崔继恩等一众环州的官员被杀,那可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直接以雷霆之怒惩戒便是。
但眼下,环州的事态并未有多大,只需以政令便能解决,在他们三人看来,惩治崔继恩和周从质几人,再给西羌人一些好处,此事便可平息。
既然心中有了底,刘娥便也不再担忧,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位相公是借机在自己面前攻讦对方罢了。
看来自己平衡朝堂的做法果然有效。
“如此便以中书的名义下具公文严斥崔继恩等人,周从质为保安军副兵马钤辖,又是添差官,抓住人犯不但,泄漏军机,原职差遣不动,以添差官降为厘务!”
吕夷简立刻躬身道:“圣人明鉴!”
王曾还打算说什么,但刘娥却已经转身离开了紫宸殿,在这宫殿中听着三位相公的长篇大论已经让她厌烦了。
她唯一舒坦的就是看到了王钦若在其中的作用,原本自己只能在王曾和吕夷简两人之中挑选一人的处事办法,现在却又有一人可供自己参考,如此王曾和吕夷简二人便要更加小心和细致了。
王钦若的办法或许不好,甚至算不得有多高明,但只要他给出了说法,其他两人便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环州的西羌之乱在刘娥眼中已经解决,又劳累了好一会看了劄子,刘娥自然想要放松一些,便去了升平楼上。
升平楼乃是宫中少有的高挑与正殿的建筑,从这里几乎能看到整个皇宫的场景,宫人在下面如同蚂蚁一样的穿梭,宫外的一片繁华和喧嚣多少稍稍也会传到这里。
在这生平楼上,刘娥感觉到了自己确确实实成为了大宋的权力中心,是类同天子一般的存在。
“娘娘,长公主殿下以至宝慈门,您看…………”
蓝继宗小声的在刘娥耳边通报,长公主和别人不同,乃是天家至亲,可直达后苑的家人,寻常人可没有这般的待遇,且与官家多亲善。
一听是小姑子来了,刘娥微微一笑道:“她这人整日在府宅之中操持家务和生意的,本宫还以为她忘了天家的亲情嘞!寻她过来同本宫说说话,哦!大抵是想益儿了,便去寻官家过来给他姑姑好生瞧瞧,免得说我这个大娘娘亏待了她的亲侄。”
蓝继宗从刘娥口中听到了一丝酸酸的感觉,顿时笑道:“圣人哪里的话,谁不知道官家康健聪慧乃是圣人的功劳?!至于长公主却是真的繁忙,李家同云中郡侯府开始合作开设新商号了,名曰普惠…………”
“呵……难怪这么繁忙,原是如此,还有什么消息?本宫倒是好奇,他李遵勖可是个聪明人,家中那么大的生意还非要同叶安搅在一起,不知道这是在被人家借势吗?”
蓝继宗笑道:“圣人有所不知,这里面的门道可不小嘞!听说叶侯是与李家关扑了买卖,说是教对赌立契,两家拿出几乎所有的买卖共同组建普惠商号,从今往后同进退,共分账,但若有风险也需一同承担,得了钱财也是五五分账的嘞。”
刘娥奇怪的看着蓝继宗:“你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我那小姑子可是精明的很,能做出这等蠢事来?!”
蓝继宗苦笑道:“奴婢哪敢欺瞒圣人呦!这门道就在叶侯提出的对赌立契中,若是商号开始盈利后不能达到李家预期定下的数额,那叶侯便要偿还李家的高额的赔偿,但若是达到了,李家便要多分出一成的收益给叶侯。”
“嘶嘶……这叶安好大的胆气,居然敢这般的对赌!”
“可不是?奴婢都被他的全力一搏给吓到了,信陵坊乃是多大的产业啊!再加上他家的酒水生意和兰桂坊的营生,在东京城中虽不是豪富之家,但也算得上是规模不小了。”
刘娥微微点头,但也在皱眉思索,叶安这人从来都不是个莽撞之人,而之前他上给自己的劄子中也说明了天家拿出钱财借贷给百姓的好处。
但因三司对左藏库的盘算太过缓慢,此事到现在还没有个头绪………………
第四百二十五章升平楼上的姑嫂
赵清懿对皇宫的记忆有很多,但最喜欢的还是沉浸夜晚的时候父皇带着自己在升平楼上俯瞰皇宫以及东京城的万家灯火。
那时候的父皇还很年轻,常常赐下许多宝物,但自己却从不挑选,而是看着姐姐们兴高采烈的争抢,但几位姐姐们已经不在这宫中,天家亲近之人也没有几个了。
自从尚嫁到李家之后,宗室们和自己的联系便愈发的少了起来,这也是常理,毕竟外戚和宗室走的近了,难免被御史弹劾。
现在回想起来解解们好似都离自己而去,唯有清宣和清裕还在,清宣姐姐嫁给了柴氏后人,成为了安抚柴氏的筹码,但提说柴庆宗对她还不错,夫妻两人也是相敬如宾,只是日子过的不如自己如意,与天家的往来也变得极少。
至于赵清裕倒是还在东京城中,只是一直呆在玉清昭应宫中不曾离开,赵清懿不明白,自己这个姐姐已经得了申国大长公主的封号,为何还要修行,非要用一个报慈正觉大师的名头。
修行有什么意思吗?哪有在这天上人间一般的东京城中快活?寻一个如意郎君尚嫁过去不好吗?但她的性子总是怪怪的。
瞧见不远处的升平楼,赵清懿微微一笑,这位嫂嫂还是知晓自己心中欢喜的,当初和她说过几次,没想到在这里同自己说话。
升平楼下有四个巨大的灯笼,由滑索连接,到了晚上便有内侍点燃,再缓缓拉上四角,于是这里便是宫中最为明亮的所在。
但看这天色,赵清懿不觉得自己能够瞧见灯笼挂起的景致,瞧见了蓝继宗迎面而来,便笑着说道:“蓝大官,这升平楼的灯笼现在还用油脂点燃?”
蓝继宗顺着赵清懿的话看向灯笼,随即恍然大悟的笑道:“长公主好记性啊!当初您可是最喜欢这升平楼的灯笼,常常命内侍添油免得灯笼不甚明亮,可现在却不是用的油脂而是用的白蜡。”
赵清懿微微点头道:“白蜡好些,白蜡燃的更久,更长……”
“娘娘在楼上等着您嘞!还特意嘱咐尚食局备下了您最喜欢的乳酪饮子,加了霜糖味道极好的,老奴这就命人给您端来。”
赵清懿捂嘴笑道:“那就麻烦蓝大官了,但不要霜糖,加些蜂蜜便好,阳城县君说霜糖吃多对身体不好,也让身体臃肿起来,蜂蜜倒是好些的。”
“阳城县君便是懂得多些,这说法老奴还是头一次听过嘞!那您请登楼,老奴这便去交代一番。”
“有劳蓝大官了。”
蓝继宗在宫中服侍了三代帝王,当初曾随父皇出征北汉,据说马上功夫了得,能在错综复杂的军营中轻松传旨,还曾出任赏赐党项首领李德明的加恩使,以精准的射术赢得李德明的尊重。
但这些却不是让赵清懿对他客气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蓝继宗是宫中为数不多的老人,还是看着宫中皇嗣们长大的老人。
能在宫中瞧见他,心中便不自觉的多了些亲近。
“嫂嫂,近日可好,许久未曾入宫心中挂念稍稍和官家的紧。”
刘娥微微一笑:“你看本宫是假,来寻你那体己的侄儿是真,都是自家人没事常来走动最好,越是不走动便越是疏远,天家可不剩多少能随意走动的亲戚了。”
赵清懿挑了一下眉头:“这话说的,东京城中的宗室一抓一大把,先帝兄弟众多,亲戚自然也不少嘞!”
“都是些不愿沾染天家的,那里算的上能走动的亲戚?还是你这姑子好,说话亲近,有多了几分随意。”
赵清懿捂嘴轻笑道:“嫂嫂抬举我了!”但话刚刚说完便又皱眉道:“但我怎生听闻最近西面有些不定?好似是西羌人作乱了?”刘娥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未曾想你到是个消息灵通的,放心,丢不掉你赵宋的江山,不过是些环州的西羌人不安分,杀的也不是什么流内官,而是几个期满朝廷私自加税的流外官罢了,这些人欺上瞒下本就该死了!”
“嫂嫂,我可听闻了一些传闻,说是环州之乱乃是党项人之所谋,意在甘凉二州之地。”
刘娥猛的一惊,悚然道:“何人此乃何人所说?本宫怎不曾知晓?相公们也不曾言语此事?况且甘凉二州此举环州还有些路程,怎生…………”
刘娥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否否认,她甚至不愿相信此中的联系,但随即便有些心中不稳,她自然知道甘凉二州也是西羌人居多,且也是归顺大宋的。
而在大宋与甘凉之间的是谁?自然是党项人!
阴谋论为何会让人不断的胡思乱想?因为它是基于事实为基础的,且激发了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这朵“恐怖之花”一旦绽放,便会迅速的扎根到人的心中,然人无时无刻的不再怀疑自己的判断。
尤其是在刘娥知晓这是叶安基于环州之状作出的判断之后,她心中的这种恐惧便愈发的深刻了。
没错,作为长公主的赵清懿毫不犹豫的就把叶安给出“出卖”了,这事关赵宋天家的国土,事关大宋金瓯的完整,即便是不出于自保的目的,赵清懿也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自己的嫂嫂。
相比叶安,获得天家的信任更为重要,把自己从中摘出去自然更加的重要。
“你也是知晓轻重缓急的人,莫要在本宫面前藏着掖着,这好歹也是你赵家的事,想到什么便说出来吧!”
赵清懿微微苦笑:“我的好嫂嫂,您不会认为我一个女儿身能有这般的眼光吧?至于公武您更是知晓的,就算是他自己想到的也绝不会让我说出来!”
刘娥微微点头,赵清懿这话说的没错,但她还是难以相信叶安那个还未至加冠年纪的少年郎看透了背后的阴谋。
“仅仅是环州的官吏欺上瞒下的强加税收与西羌人罢了,他叶安为何能看出这是党项人在背后操弄的?但若是把细枝末节连起来,再加上甘凉二州以西羌人为主,这还真如他猜测那般啊!”
赵清懿皱着眉头道:“他叶安不是早有神童的美誉吗?圣人有何奇怪的……”
“神童?!哈哈……这怕不是天大的笑话!”
刘娥忽然便大笑起来,甚至有些急喘,看的赵清懿一头的雾水,只能起身倒了杯茶水给刘娥递了过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兴许来得及
虽然不知道刘娥笑什么,但赵清懿心中却是有些不满,毕竟她家可把叶安当做是个神童来对待的,不光是个神童,还是个善财童子,这段时间叶安只是给了几条看似微不足道的建议,但李家的生意忽然之间便进账了多了起来。
“嫂嫂这般笑话妹妹作甚?莫非您破格任用的云中郡侯是个败絮其中的货色不成?”
刘娥捂着嘴扶了扶头上已经有些凌乱的朱钗道:“本宫说他叶安是个神童就是个笑话,不是说他不够聪明,而是太过聪明,连你和李遵勖都被他们在鼓里。”
“嫂嫂这是何意?”
刘娥微微摇头道:“你便没发掘什么地方不对吗?”瞧见赵清懿还在皱着眉头想,刘娥不禁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觉得神童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才智了吗?”
“这般年纪便得了开国侯的勋爵,确实开国仅见,但还不是他的祥瑞良种功劳?其他也没甚的大事了……”
“哦?你真这么想?李遵勖打听到的消息不会只有这些吧?他可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赵清懿不再言语,她知道刘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咬了咬嘴唇道:“嫂嫂是觉得李家与叶安走的太近了些?”
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刘娥略有深意的看了赵清懿一眼,随即笑道:“看来你是知晓他的不凡啊!不过本宫却不打算让坏人好事,只要是做做生意什么倒也无所谓。”
赵清懿连忙道:“嫂嫂说的哪里话!李家只是与叶安做生意,非有其他之想!”
刘娥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也不枉益儿整日念叨你这个姑姑,难得如此亲近嘞!”
这话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李家和叶安做生意可以,也能寻常走动,但不能把他这个大宋的孤臣变成朝堂上的盟友。
赵清懿叹了口气道:“嫂嫂是不知晓的,端懿这孩子同别人家的孩子不同,最少同外戚勋贵家的孩子不同,喜欢的不是花天酒地,也不是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而是……而是要同他叶安一样,做个什么格物学家,现在圣贤书也不读了,整日钻营那些阴阳、医术、星经、地理之学。他父亲也是不管不顾的任由他这般荒废时日!”
“你也莫要着急,人各有志,况且这些也非是不好的东西,用他叶安的话怎么说来着…………哦!以格物穷尽天下之理,浩浩乎天地,渺渺乎沧溟,此中之伟岸,博妙凡人不足道哉!官家最近也有些迷那些东西,好在也都是利用闲暇捣鼓,这不是在自己的景福宫中另辟了一间小书房,谁也不等进去。”
赵清懿笑道:“官家那是利用闲暇歇歇精神,又不让自己放松下来,这便是人君所为,我家那个猢狲便是瞎胡闹,圣人万万不敢拿他同官家一比的。”
蓝继宗站在升平楼的隔间里,心中已经惊骇到不能言语,他不是傻子,叶安的猜测和推断经过赵清懿的嘴说出来,他便立刻相信了。
这背后必然是党项人搞的鬼,叶安常说的那句便是:“谁是最终受益之人,那他的嫌疑便最大!”
没错如此算下来,一旦环州出了祸事,那党项人必然趁机跳动西羌人与大宋的关系,甚至会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让他们归顺党项。
只要党项人截断大宋与甘凉二州之间的联系,那这二州之地无论驻兵多少,便是尽落于李明德掌中!
上面的两位谈的欢畅,下面的蓝继宗却脸色煞白,他随太宗征战四方,岂能看不出其中关窍?
好在赵清懿走了,蓝继宗便立刻上了升平楼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很可能如同叶安那小子猜测一般,环州之乱乃是党项人从中挑唆!”
刘娥微微摇头:“挑唆倒不至于,到是崔继恩等人做了腌臜事被人给利用上了,这种废物也不知是怎生座上知州的主官位,远在边州还敢贪!”
“娘娘,那这事该如何是好?两府现在只剩一府,三位相公并未觉察其中的祸事啊!”、
刘娥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们不是觉察不到,而是压根没想往那想,崔继恩是什么人?是文臣,是堂堂昭文馆学士,这事情要是让他被治罪,那文臣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无论是王钦若还是王曾,吕夷简,都想着如何让他稍有体面的挪回来。”
蓝继宗有些不明白,在他看来这事情可已经什么体面都不剩了,贪腐如此,还让国朝面临便走不稳的局面,便是罢官也不是不可能,还要给调回东京城来?!
瞧见了蓝继宗的不解,刘娥冷笑着说道:“这是自然,对他们文臣来说堂堂昭文馆学士调回东京城做一个小小的殿中御史都是一种大刑!但此事不得拖延,让陈琳派出皇城司密查环州之事,下诏中枢着崔继恩务必平息此事,以他催缴的那些粮食充抵未来三年的环州之税,免去黄州西羌之夏秋两税,再免摊派,劳役,丁口之赋!无需进贡朝廷!另赏赐诸部头人锦缎八十匹,宫花三十朵,赐轻车都尉衔!”
蓝继宗猛然一惊:“娘娘,这般的赏赐是否太过?”
“不过,若真是党项人在幕后策划这一切,这样的赏赐一点也不过,即便不是,那也有招揽西羌诸部的好处,这点钱若能换来西羌踏踏实实的归附,可比什么都值得!”
看着智珠在握的刘娥,蓝继宗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叹她的手段高明,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之妙。
只是无论眼下的刘娥,还是蓝继宗都没有把环州的动荡看的有多严重,甚至是当面听了叶安分析的赵清懿也是如此。
事情并没有真的发生,谁也不会去担心,唯有真正地崩山摧的时候,恐惧才会弥漫开来,至于大宋的相公们,根本不知其中的厉害,在他们看来西羌人不过是蛮夷小族,对大宋构不成威胁。
而党项李明德一直在经略河湟之地,攻伐西域之土,哪有功夫搀和到环州的事情上?
在他们看来无论是环州还是甘凉二州距离党项都还有一定距离,可在叶安看来,这就是人家已经开始挖大宋墙角了,眼看着地基损毁,房倒屋塌近在眼前,可房子里的人还是“歌照唱舞照跳”。
于是当大宋朝堂这边斥责崔继恩并嘉赏西迁头人的文书还在路上的时候,黄州之地依然燃起了烽火!
唯有叶安在得到消息时悬起的心更加绷紧了些,不顾边上惬意霸占自己“专座”的李遵勖,目视西北的火烧云喃喃道:“兴许还能来得及!”
第四百二十七章牛皮上的秘密
秦慕慕发现这几天的叶安整日心不在焉,她知道是因为环州的事情,但同样她也没有觉得多么严重,她是真的不明白甘凉二州对大宋的重要。
在她的记忆中,唯有那首《八声甘州》印象最为深刻,但她却忘了,这是词牌名,所描绘的也不是甘凉二州之地。
所以秦慕慕也不敢去劝发脾气的叶安,因为叶安早就提醒过她,自己最近的脑子不太对劲。
当叶安看到狂澜既倒,大厦将倾的前兆时,心中的不甘和无奈还是突兀的体现出来,对于他来说华夏的历史就是自己的历史,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同华夏融为一体。
他自私的认为,华夏就该是自己认为中的华夏,就是自己的华夏,曾经的过往,历史以及一切都是镌刻在自己骨头上的东西。
自己的骨头能别别人侵蚀吗?不能!现在失去甘凉二州,明天就能失去整个黄河以北,后天就失去黄河以南!
李遵勖并不明白叶安的心情,叶安也不会同他说,只是天天泡在东京城外的庄子里,用王帮的话说,:“小侯爷又癔症了……”
秦慕慕则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看着满头雾水的陈彤道:“侯爷有些不正常,这几日资善堂的讲学怕是去不得了。”
边上的李端懿好生失望,他最近在琢磨如何造出叶安告诉他的大型风车,若是真的能用风来磨面,那这天底下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最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能通过风车名留史册,说不得还能赚上一大笔钱!
“资善堂的授课不能停,还请陈小哥转告官家,明日本官一定前往资善堂给官家授课。”
叶安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进来,笑呵呵的开口,秦慕慕却是看着他身上的牛皮围裙微微皱眉,穿着这围裙便如同屠户一般,只是不同的是叶安不光穿着牛皮围裙,还带着牛皮手套。
“你怎么穿成这样?”
叶安摆了摆手:“没甚的关系,只是在作坊里忙活一些事情罢了。”
秦慕慕却是不信的,也不多言语,扭着腰便上前摸了摸叶安的手套,黑色的粉末让她不禁瞪着叶安道:“你在……呜呜…………”
李端懿和陈彤不约而同的扭过头,眼前这一幕对于他们这些少年人来说太过脸红,别说是他们,便是久经风月的浪荡子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亲吻自己的婆娘吧?
叶安倒是不在意,秦慕慕瞪大眼睛一口便让叶安的计划破产,扔掉手套捂着嘴巴呜呜直叫。
始作俑者的秦慕慕瞪了叶安一眼便大刺刺的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加上一句:“不要捣鼓那东西,不一定就有好处!”好像她才是胜利者一般,只剩下李端懿和陈彤两人在院中莫名其妙的看着叶安。
“叶侯真乃性情中人!”
“过奖,过奖!”
陈彤的附和让叶安老脸一红,刚刚也是情急之下的过激反应,自己确实没有办法了,粘着木炭硫磺的手套总不能去捂秦慕慕的嘴吧?
“先生,我做的小风车转的飞快,为何稍稍大一些想让它转起来便难上加难?”
李端懿急急的抛出自己的疑问,对于他来说风车的事情可要比眼下的事情更为重要,边上的陈彤也是好奇的盯着叶安,他之前看过李端懿和官家在宫中鼓捣过风车,只是不知道用来作甚的。
叶安笑了笑:“在宫中做的?明日等本侯去了资善堂再做解答,陈内官还请劳烦您把这份劄子上呈官家。”
陈彤小心的接过叶安递过来的劄子,也不敢看里面的内容,点头应道:“叶侯客气,陈彤不过是个小宦官,当不得叶侯内官的称呼。”
说完便彬彬有礼的告退了,叶安却开口唤住他道:“你先莫急着走啊!还有东西给你。”
叶安说完便匆匆去了书房,在陈彤和李端懿的不解中拉着一个小箱子递给了陈彤道:“这是送你的东西,回去之后若有闲暇可读一读,就当是陶冶情操了。”
陈彤微微一愣,随即打开小箱子,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一本本书册,惊讶之余不禁有些感动,从来没人在意自己的感受,也没人知道自己的愿望就是读书!
叶安是唯一发现自己所好,并能给自己机会的人。
“多谢叶侯!”
“不用谢,有心求学便是好事,总比浑浑噩噩的强嘞!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陈彤再次感谢,临走之前小声对叶安道:“听说观妙先生要返回嵩山了,说是因为嵩山上种的东西快要成熟…………”
“嗷!”
叶安一拍大腿,他说最近去了几次上清宫老道都是对自己避而不见,敢情是要回去收割自己的果实了!
“静武!静武!”
陈彤前脚刚走,叶安便拉着李端懿在院中大喊,待看到静武莫名其妙的出现后,便把李端懿塞给他道:“明天你们两人便去一趟嵩山,把嵩山菜园子里的种子都给我收拾好带回来!李端懿让你爹派信得过的,老家将去,若是他不派人去,便说我要把他的老底给揭开!”
几乎是咆哮的向这两人交代完,叶安便急急的前往上清宫,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之前土豆和地瓜自己没捞到吃几块,全被刘娥等人当作宝贝供起来了,可西红柿,辣椒,洋葱,玉米那些东西不同,都是叶安之前期盼已久的美食,若是再被人捷足先登,他便要馋的发狂。
一个做梦都在想着西红柿炒鸡蛋的人,现在告诉他西红柿可能没了,这对叶安来说简直是最大的打击。
心中的不满也被酝酿到了极点,环州的事情没按照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已经让他非常愤怒了,谁要是这个时候动他的小菜园,无论是谁他都要争上一争。
静武要去嵩山的消息一出,整个侯府便忙活起来,没办法,这个同铁牛一样憨憨的家伙在侯府就是个“小可爱”一般的存在。
无论是王帮还是铁牛,亦或是萱儿秦慕慕,对他都是极好的,甚至把他当作弟弟来看待,虽然不通世事,但静武的善良和憨厚却让人非常舒服,这是一种纯粹的天真和单纯。
听秦慕慕说喜欢喝蜂蜜茶,居然去捅了马蜂窝,最后被蛰成个大包子,但因为没有发现蜂蜜而嚎啕大哭。
叶安一直认为这家伙就是骗子,哪有人这么单纯的?但事实上狠狠地给了他一棒子……从那以后侯府中叶安最信任的人除了秦慕慕之外便是他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老道占卜
上清宫中,一群道士围着叶安,眼神中满是不舍,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整个上清宫的道士们都要离开了,至于这上清宫,将会变成大宋的一处道观,一处不会对外开放的道观。
报慈正觉大师的名号东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叶安没想到天家会把整个上清宫给她作为出家的庙宇。
这些道门的师兄弟对自己算是不错的,在东京城中也唯有他们能走动一番。
当然因为道家的心性,往往是叶安主动去上清宫,至于侯府,这些师兄们根本就没去过。现在得知他们要走,心中还有些稍稍的不舍。
道教在这个世界上算是较为另类的存在,并不宣扬和促使人皈依为主要手段,相反他们更加注重的是自我的修行,这才是真正的人类本性,渡人先渡己,不去干涉别人的想法,不去蛊惑,恐吓别人归附他们的信仰。
对于这种华夏的原始宗教,叶安还是保有非常大的好感和敬意的,道教甚至不排斥科学,单单是这一点便能获得叶安足够的好感。
最后叶安还是见到了玄诚子,老道对叶安的到来并不惊讶,相反而是一幕我果然没有猜错的模样,老神在在的说道:“你这小子还知晓来送老道最后一程,也不枉把你从嵩山带下来。”
是啊!这话是没错的,要不是玄诚子,自己早就下山了!
当然若是没有遇见老道,也不会有这样的机缘,最少把土豆和地瓜推销给赵宋天家也不会这么容易。
连秦慕慕都是常常感叹自己的运气好,遇到了玄诚子,接着便是王渊。
现在玄诚子这位“贵人”要走了,叶安自然要来送一送,毕竟这还是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傅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
叶安总是希望能把自己亲近的人都团在自己身边,但这显然是一种徒劳。
侯府中的小院子早已为玄诚子备下,叶安也是做好了为他养老送终的打算,但老道却不领情,一句:“休要坏我道心!”便怼的叶安哑口无言。
怎么就坏他道心了?到现在叶安也不明白玄诚子为何要如此坚持…………
看着叶安纠结如同便秘的模样,玄诚子笑了笑:“老道憋了许久,终于能一解心中之郁了!告诉你小子,非是你看不上道门,而是道门看不上你!你就不该是我玄诚子的弟子,老道仔细推算过,你乃天命,又乃绝命,过往不曾显露归于混沌之中,未来不可琢磨隐隐有大命脉,端是怪异…………自从见你之日起便总有惊人之举,才智过人有先天之能啊!所以好生当你的富贵侯爷吧!咱们师徒二人缘分已尽…………”
老道笑得很洒脱,但叶安却很苦涩,一边苦涩一边还在感叹这占卜之术真他娘的吓人!见了鬼,难道真的有人能通过占卜而知过往和未来?
“师傅,你要是走能不能把占卜之术传授给弟子啊!”
看着叶安搓手的模样,玄诚子翻了个白眼:“为师……咳咳,贫道不是说了与你缘分已尽了吗?”
叶安根本就不在意:“先不聊这个,周易之学真的能卜算如此?!”
玄诚子不满的又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周易乃是你儒家圣人做的《翼》,怎么你还怀疑孔圣人了?”
叶安摆了摆手:“那倒没有,只是有些吃惊,你也知晓我的家学乃是格物,对这种占卜之术自始至终便有怀疑,格物乃是务实之学,自然便…………”
“小子,莫要小看先贤之大能,这非是能揣度的,眼下大宋祸端以生,疲态以现,西北之乱近在眼前,你还是好生在朝堂中辅佐官家去吧!”
这回叶安是真的相信了,朝堂之中的衮衮诸公们,连带着刘娥这位官家都没有看出西北有什么问题,却被玄诚子所看透。
叶安惊奇的站起身来,盯着玄诚子一边看一边转圈道:“这也是你算出来的?不能吧?”要不是是知晓玄诚子的底细,叶安一定要握着他的手叫一声:“同志给你打听个回去的路!”
玄诚子却不屑的回了下衣袖道:“不学无术!便是占卜也许知晓其事详实,了解透彻之后才能知其利弊!否则便仅靠天意何来的准数?”
“师傅去过西北之地?”
玄诚子微微点头道:“这是自然,为师曾经游历过西、北两地,所达之处远至甘凉二州!对西羌人颇有了解,自然也知环州之况!”
好家伙!感情眼前这位老道也曾经是个远游各地的高人!
对于玄诚子的过往叶安并不知晓,只是知晓他在宫中另有差遣,是赵宋天家的西头供奉官,这是有正经官身的差遣官,属于天家的近臣。
“师傅觉得圣人这么做对嘛?”
叶安抛出了一个让玄诚子难以回答的问题,稍稍一叹道:“圣人的做法无有不妥,赏赐力度之大寻常少见,意在拉拢西迁诸部,算得上是高明的。”
叶安却微微摇头道:“但眼下这么做还来得及吗?”
“兴许还来得及,当日圣人便以下诏,只是此距环州山高路远,不知何日能达啊!”
叶安微微点头,看来环州之乱玄诚子也是知晓的,甚至刘娥已经找他征询过意见,这在情理之中。
“师傅这是打算一走了之?回嵩山颐养天年?”
玄诚子缓缓起身,支起了腰板道:“眼下国朝已经不需为师出力了,又是安定祥和,环州之乱虽会有所蔓延,但也不至于出大事,为师以过了耄耋之年,该回去好生修行问道了。”
叶安知道玄诚子有了自己的执念,现在劝说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当然他这次不可能仅仅是因为那些蔬菜,更多的是想回到曾经出发的地方,追寻所谓的大道吧!
人只要有了信仰就会变得非常坚定,叶安很羡慕玄诚子这般拥有信仰的人,自己也有过信仰,但到了宋世之后,渐渐的那股子信仰便消失掉了。
这个时代不允许叶安和秦慕慕再有那种信仰,无产阶级遍地都是,但真的想把他们凝聚在一起,共同发力的推翻封建王朝绝对是一个痴人说梦的事情。
从一开始他们就讨论过这件事的可行性,但经过两人的数次假设后,很快就被他们抛诸脑后………这也是叶安和秦慕慕果断融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
第四百二十九章赵家的姐妹
玄诚子还是走了,在叶安的目送下上了牛车,缓缓的离开了东京城,他说这是叶安送他的最后一程,虽然有些夸赞,但却也算是如此。
除非叶安去嵩山寻他,否则师徒二人当真可能老死不再相见。
但好在老道走的时候没有再提师徒缘分已尽的事,否则叶安真的打算瞅个机会便去嵩山把老君观给拆了。
玄诚子是他到宋世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最终都是帮助了叶安,即便是叶安也有利用过他,但那是一种本能且没有坏心思的利用。
两人之间从相识的那一天起就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绑在一起,老君观也成为了叶安的心系之地。
叶安站在上清宫门前,看着老道带着他的徒子徒孙离开了,也瞧见一群道装的姑子出现,一个个模样清秀的不像话。
不用说这便是报慈正觉大师的“徒子徒孙”,叶安甚至不愿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便打算离开,只不过被人叫住:“叶侯请留步,我家仙长有请!”
叶安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赵清裕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要见自己?
当然这群小道姑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同他一样的奇怪。
依旧是上清宫中的凉亭,天以渐暖,人也没有必要窝在房间中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叶安的身份特殊,他对面的赵清裕就更为特殊了。
在亭子里见自己是最好的选择,不怕别人有闲言碎语传出。
叶安没想到的是赵清裕居然保养的还不错,最少看上去比赵清懿还要年轻些,大抵是因为修道之心的缘故吧!相比之下赵清懿要为家族操劳,大事小情便都需要她拿主意的。
叶安打量赵清裕的时候,赵清裕也在打量他,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未曾想东京城中鼎鼎大名的云中郡侯居然如此年轻俊美,阳城县君我到是在宫中见过,有倾国倾城之姿,只可惜不愿入我道门…………”
这说的是什么话?!叶安非常不满,怎么滴……难道自己一家就该信道不成?!
“尘世之中有几人能放下七情六欲,成为一块石头呢?大师觉得修行好吗?现在不后悔吗?”
面色有些苍白的赵清裕微微一笑:“果然如同嫂嫂所说,你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便是嫂嫂有时也想拔了你的舌头!”
叶安并不害怕,微微一礼道:“那天家可就少了一位敢直言上鉴的孤臣了,哦!不,应该是少了无数敢于直言上鉴的臣子,您说是不是?”
“这话倒是没错的,只可惜孤臣并不好做,需要付出许多代价才是,比如……”
随着赵清裕的眼光,叶安的神色越发的冰冷,他知道了,玄诚子的离开是刘娥的主意,也是她故意为之!
在东京城中自己本就举目四清,老道一走又少了个可以说话的人,至于李家,必定是在利益上同自己捆绑,在政治上远远的躲开朝堂。
而现在,无论是王曾还是吕夷简都不在拉拢自己,至于王钦若,落井下石还差不多的。
刘娥这是故意要营造出一种自己独立于东京城之中的景象,看来她还是认为孤臣就应该是“孤家寡人”啊!
只不过眼前的女人倒是有些奇怪:“大师为何要同叶安说这些?挑拨叶安与圣人做对,对大师您有什么好处吗?”
赵清裕微微摇头:“对我自然是没有好处的,但对我那侄儿却说不定哦!”
“果然!”从一开始叶安便觉得眼前的赵清裕有些不同,不像世人口中那个一心修道的报慈正觉大师。
“姐姐倒是快我一步,说好的在玉清昭应宫等我一同来的,怎么自己独自来寻他叶安?”
一个道姑在叶安身边坐下,就像长辈一样的瞅着叶安,同时还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茶水,叶安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给眼前这两位赵家姐妹倒茶。
谁能想到翼国大长公主赵清懿也来了?!
叶安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两人的状态就不似史书中所说的那般,赵家的女子从不过问政治,从不参与到朝堂的争斗中。
顺手接过叶安的茶水,赵清懿笑道:“怎么?没想到我姐妹二人找上你了吧?知晓为何寻你吗?”
叶安定然是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即便是猜到了与赵祯之间的联系,但叶安还是装作不是知道。
“你这七窍玲珑的人儿怎生能不知晓?”赵清懿说完便打算用手去戳叶安的脑袋,却被他躲了过去。
赶紧陪着笑脸的叉手道:“长公主,咱们两家有生意往来不假,同开商号也不假,可生意归生意,可万万不敢扯上其他东西嘞!”
“姐姐瞧见没有?!这就是个小狐狸!指望他同王钦若斗怕是不成的,同吕夷简斗更是没有那个胆子,如何能让益儿早日亲政?”
赵清裕倒是不说话,只是看着脸色已经垮下来的叶安,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睿智的光芒。
叶安是真的不爽,话不说破没有一点关系,可一旦说破,那自己根本就无法应对,甚至没有话往下接。
正打算使出“尿遁”跑路,赵清裕却道:“你就不好奇为何会是我们姐妹二人来寻你?”
叶安无奈的叹息道:“整个大宋唯有大师和长公主在朝堂中最不惹眼,想要在背后做些什么,也唯有你们最何事,至于那些宗室们,怕到现在还被二位蒙在鼓里。”
赵清裕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却是知晓的,你是要做孤臣的,你不能做刘娥的孤臣,只能做官家的孤臣,只有皇帝才有臣子,太后并没有!”
这是废话,但也是实话和警告,叶安非常明白她们的意思,想要通过拉拢自己,使得自己成为促使官家亲政的一枚重要棋子。
但叶安有些不明白:“官家早晚是要亲政的,何必急于一时?圣人的年岁已经不小了…………”
“她是不小了!可若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呢?!倒是的朝堂还是什么模样?谁又知道那时候的赵宋天家还信不信赵?!”
危言耸听!这是叶安的第一想法,就老赵家的祖宗之法,就老赵家收买的这些“头铁”的文臣,刘娥根本就没有机会以“武则天之故事”。
但眼前这两人的担心却是真实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所以才有未雨绸缪这个说法,但…………和自己有一毛钱的关系?
第四百三十章效忠谁?!
叶安对大宋的朝堂有诸多猜测,当他到了大宋之后才发现,原理史书中记载的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罢了。
眼下的一切与史书中记载的大相径庭,毕竟是人编写的史书,其中便有太多的局限性。
眼前的这对赵家姐妹就完全出乎了叶安的意料,她们居然会掺和到朝堂的争权夺势中,朝臣们当然希望权利被过渡到赵祯的手中,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站在了一起。
所以这两位公主与文臣之间的关系很不出,这一点从李遵勖的身上便可见端疑。
眼前的两位公主静静的喝茶,但一双闪亮的“招子”就钉在叶安的身上,显然他们想要叶安表明态度。
赵清裕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孤臣也只能是赵祯的孤臣,而不能是刘娥的孤臣,看似轻描淡写,但却是原则问题。
虽然同样是在朝堂中做孤臣,但人家可都盯着你这个孤臣呢!
叶安微微苦笑道:“长生不过是区区司农寺少卿,虽顶着一个开国侯的勋爵,却也算不得什么,便是做孤臣也只是为了偏安一隅罢了。”
赵清懿冷笑道:“想要明哲保身?怕是不可能吧?你以发现环州之乱的背后有党项人的身影,就冲这点便是一般朝臣所不及的,难道你要看着大宋的边州有失不成?!”
“那只是长生的猜测罢了,至于是不是党项个人在背后谋划,叶安并无证据,算不得是多大的才智。”
“难道你就不希望官家早日亲政?”
叶安微微摇头:“官家早日亲政有利有弊,圣人监国同样也有利有弊,二者如何选择不过是看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而已。若是朝中的相公觉得圣人监国之弊大,则请奏官家亲政者亦不会在少数,只是现在……”
叶安的意思同样也清楚,他只看利弊,无论是谁在坐朝理政,只要对这个国家有利,那他就辅佐谁,当然所谓的辅佐口气也有些大,应该用效力更为合适。
看来还是向着自己人,赵清懿和赵清裕对叶安的表态有些不满,但这也在情理之中,要想逼着叶安这个计划的“小狐狸”倒戈也是不大可能,他一项秉持不偏不倚的态度。
赵清懿与叶安两家因为生意已经被捆绑在一起,想要用这个来威胁他根本不可能,至于赵清裕,她已经出家,只是出于对侄儿以及老赵家江山社稷的关心而出面。
显然环州之乱已经让她们两人感到不安,尤其是在赵清懿从叶安这边得到恐怖的推测后,便更是如此了。
现在的叶安才知道刘娥面对了多大的压力,无论是赵清裕还是赵清懿,都是支持自己侄儿的,尤其是在刘娥的权柄如此之盛的时候依然如此。
难怪她把王钦若起复用来制衡朝堂上的反对力量,她担心王曾和吕夷简联手,只要朝堂稍稍稳定了些,她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其他的力量了。
至于外部的矛盾…………汉家文明一项是注重内部矛盾的,攘外必先安内可不是老蒋一个人的相反,相反而是汉家流淌在血液中的印记。
而现在的刘娥就在走这条老路,所以环州的动荡在她心中并不是重点,只有板子打到她身上的时候,刘娥才会知道疼。
叶安离开上清宫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即便是李遵勖站在他的牛车旁一再表示:“此事与李家无关!”
叶安也懒得听他解释,其实这就是文臣该有的姿态,但看着一屁股坐在车辕上拉着王帮准备挥鞭的手,谄笑着面对自己的李遵勖,叶安还是无奈的叹息道:“此事与你有没有关系并不重要,甚至连这件事的本身也不重要。”
“国鼎之重岂能无关紧要?!”
李遵勖有些傻眼,没想到事关文臣立场问题的大事,在叶安面前居然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他觉得叶安的表态颠覆了他的认知。
“你知不知道文人效忠的对象到底是谁?”
李遵勖微微一愣:“难道不是官家吗?”
听听这答案……一听就知道他不输与文臣体系,并且被排斥在外,所以李家的态度才会被赵清懿所左右。
叶安微微皱眉道:“令尊好歹也是官至枢密使,检校太傅,镇国军节度留后,怎生却不知晓这些?”
李遵勖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最后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先父乃是武将!”
这就清楚了,叶安微微点头道:“那就难怪,可能来了令尊也不知晓,其实文臣所效忠的是他们的思想,是整个赵宋,所以当官家亲政符合他们致君尧舜的思想时,自然也就极力促使官家亲政了,至于那些希望圣人继续监国理政的,临朝称制的臣子,自然也有他们的诉求,当然历史原因更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遵勖看着叶安道:“那长生你所效忠的是谁?”
叶安忽然哈哈大笑,同时“恶毒”的说道:“我效忠的是权利!是一个能把这个国家上下凝聚在一起的权利,是能保全我汉家的权利!圣人现在能做到,而官家却不能!”
“这话若是让官家知晓,长生觉得官家会作何想?”
叶安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不怕,你也不看看我现在做什么?我乃是官家的侍读学士,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官家成为比圣人更适合执掌天下的人,难道官家看不出来?难道圣人看不出来?圣人既然知晓又为何没去阻止?”
李遵勖豁然开朗,没错,刘娥并未打算一直独揽大权下去,并且也没有阻止官家一步步的走向权利巅峰。
“叶侯的意思是我等……咳咳……有人在杞人忧天?”
叶安哭笑不得道:“这不是废话吗?来来来,让我看看李伯伯您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做了一辈子生意,在朝堂上厮混如此之久,难道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看不真切?您觉得圣人迈出那一步后会如何?别的不说朝堂上下会有人支持圣人吗?文臣想要致君尧舜其根本是为了死后留名啊!”
“好贤侄啊!这可算是结了伯伯心中的一个大困惑!这婆娘没事总去琢磨她侄儿的得失,倒是把家都不顾了!便是入宫都是为了赵家的江山社稷,可到头来还是冒傻气。”
李遵勖难得爆发出男人的“豪气”,在牛车上大放厥词,但叶安知道这货回家之后很可能给赵清懿“跪下唱征服”…………
第四百三十一章两开花
无论发生什么,世界都是照常运行的,日升日落周而复始不会停歇,相比之下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想法和鬼蜮伎俩便微不足道了。
皇宫之中每日不变的就是资善堂的授课,便是年节的时候,赵祯也不过歇息短短三天而已。
孙奭打算告老还乡了,于是王渊便成为授课的主力,叶安的“家学”多是被当作杂学来看待的,即便是格物属于儒学,也因为其特殊性而被传统儒学所排斥。
终究是叶安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并且没有一件能让他拿得出手的大事作为宣扬格物的手段,刺激传统儒学去接纳格物之学。
所以叶安想着的便是通过眼前的这位小皇帝,大宋未来的主人来推动格物的发展,继而给自己开设书院,培养格物人才打下坚实的基础…………
一个学说的兴起一定是缓慢的,用秦慕慕的话来说没有一两代人,甚至是三四代人的努力根本就不可能成功,除非这是个蛊惑人心的邪说。
是啊!蛊惑人心的邪说往往会抓住人心中的两样东西,一个叫“欲望”一个叫“恐惧”,这是两朵奇葩的花朵,看似可怕的同时,也是许多文明诞生成长的必需品。
于是当赵祯兴冲冲的过来,围着地上的沙盘惊讶的练练感叹时,叶安便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这“两朵花”。
想要让其“两开花”,便需要自己的引到,和赵祯自己去“浇灌”了。
“这便是先生通过民间图册绘制的沙盘?!果然精妙的紧,可比那些粗糙的舆图要精细的太多了,这是五丈河吗?”
赵祯指着蓝色的沙硕惊讶的抬头,完全不顾边上陈琳已经红的发紫的脸,地图的正中央便是皇宫禁中!
瞧着模样叶安已经把皇宫的外朝给绘制出来了,这还了得?陈琳分明瞧见了中书省甬道门前的那块下马石!
连这点细节都标注的一清二楚,他叶安想要作甚?!
叶安看着好奇的赵祯微微摇头道:“官家,这是臣闲暇之时所作,但还差了很多,只是以东京城中的部份参照模拟出了沙盘的部份而已,但即便如此也耗费了臣数月的时间。”
赵祯微微点头,他已经看出叶安这份沙盘所涉及的也大多是在左第二厢以及南门大街附近,最多便是延伸到的皇宫的外朝部份,但也仅限于他所去过的地方而已。
可即便如此,看上去也是颇为宏伟壮观的,最巧妙的便是这沙盘居然下设轮毂,可以任意推动:“叶先生,这沙盘还能推动,是不是只需增加数量便能连成一片?”
叶安赞叹道:“官家果然聪慧,臣当初设计便是为了方便以后扩建所用,您也应该瞧见了,其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臣亲眼所见,但以东京城之浩大,复杂,臣怕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便把这幅沙盘送给官家。”
叶安的话让赵祯两眼放光,对于眼前这个新鲜到极点的事物,正处于青春期的赵祯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这些地方先生都曾去过?”
瞧见赵祯的手指着景福坊,叶安微微一笑:“是啊!臣在那里遇到过契丹使团,也是在那里和他们发生龃龉,那个茅草房便是九经先生的故居,如今先生虽然不在,但还是留在了地图上不是?”
赵祯一边发出惊讶的赞叹,一边仔细的观察沙盘,许久之后才道:“必须亲眼所见才能绘制到沙盘上?”
叶安反倒惊讶:“难道官家不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个说法吗?”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赵祯立刻便有些泄气:“朕怕是无法亲自拟做这沙盘了,出宫比登天还难嘞!”
叶安笑了笑:“那是因为官家年岁还小,待官家再大些,巡幸东京城便也是常有之事,延福宫不就是在宫城之外吗?官家若是巡幸延福宫,亦可把所见之物拟在沙盘上啊!至于其他地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叶侯还是莫要鼓动官家了!”
陈琳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哪有臣子挑唆皇帝离开皇宫的道理,几乎所有的文臣都希望官家老老实实的待在宫中,怎么就他叶安想要让官家在东京城中闲逛?
叶安微微皱眉:“天子居于禁中,为的是国朝安定,为的是能及时的得到臣子们的奏表和请奏,却是不该限制天子了解自己所治之土的!你也不瞧瞧,哪一位明君没有用双脚丈量过自己的都城?有些甚至走的更远!”
叶安的气势相当强烈,盯着陈琳一字一句的反问,仿佛要把他“钉在”资善堂的墙上一般,陈琳非常不喜欢叶安这种类似于相公一般的感觉,就像是拿着一般圣贤给予的利剑不断挥舞,有些怪异,有些让自己不自觉的后退…………
事实上叶安也知道赵祯是不能随意出宫的,一来安全问题是所有人关心的,生怕赵祯离开皇宫后掉一撮头发似得,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担心花花世界把皇帝的眼给看花了,把皇帝的心给勾走了。
从出生开始便生于皇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帝,其见识真的算不上高,一个精美的藤球便能玩好几个时辰,想想也知道赵祯的娱乐生活有多么枯燥了。
至于另外一个重要原因,皇帝也保持神秘感啊!这一直是汉家王朝所秉持的东西,虽然不提倡****,也不提倡怪力乱神的说法,但君权神授这可是老封建主义信仰了。
否则为何要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
君权神授可是被刻在汉家象征至高权力的玉玺上,虽然这块玉玺已经下落不明,但君权神授的思想从未改变,至少在寻常百姓的眼中从未改变过。
只不过叶安却是要鼓动一下赵祯的,顺便向刘娥进言,让赵祯可以隔三差五的离开皇宫,感受真实的世界。
陈琳非常不喜欢叶安现在的模样,但依旧要把他领到圣人面前,刘娥透过薄纱瞧见赵祯对沙盘的好奇和摆弄,转头盯着叶安道:“本宫知晓你胆大包天,却没想到你敢如此,单单是一个蛊惑官家离宫的罪名,便能让朝臣们对你口诛笔伐了!”
“圣人明鉴,叶安是想让官家感受寻常百姓的酸甜苦辣,让官家知晓人世间的纯孝之情,这才打算请奏圣人,允许官家偶尔巡幸东京城,当然也不会走远,只是在内城走一走,通过身边发生的事情,让官家明白寻常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是如何在官家和圣人庇护下安居乐业的,当然也能让官家看到寻常人是如何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孝顺父母的。”
刘娥微微一愣,叶安的最后一句话给了她很大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