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世道与人心
侯府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该开展的业务开展的很好,但在叶安结婚之前还需要采买一些东西,昨日萱儿便寻了媒人,规矩还是要有的,但去寻了这片有名的刘媒婆后,还被人家一顿说教。
哪有婚期定下之后才去寻媒人的?!
聘书、礼书,迎书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等的三书六礼居然没有媒人在其中,这不是无礼是什么?!
要说叶安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在礼法如此繁琐的时代,婚姻大事必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两样东西他却十分抵触,不光是他,秦慕慕也是如此。
抵触并不准确,而是在躲避…………
父母之命他们没有,媒妁之言他们感到尴尬,他们是后世人,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和传统习惯,不能说在宋代就没有自己心中的所想和传统的坚守。
两人的传统便是“婚姻自由”,但这东西在宋世是不存在的,两情相悦可以,但,自由恋爱………是啥?
不过叶安也知道,若是没有这些的婚姻在宋世便是不守礼,无论是自己还是秦慕慕都要被人说三道四。
自己无所谓,秦慕慕终究是个女儿家,叶安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牛车几步便到了上清宫,叶安两辈子无父无母,现在唯一能当做父母的人只有玄诚子了,虽然知道他与皇宫和天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叶安并不在意。
师傅这么牛逼当然是好事了,退一万步来说,最少不是坏事。
叶安下车之后萱儿跟随而下,她之前也在上清宫中住过一段时间,毕竟算是叶安的侍女也无伤大雅的,静武在瞧见叶安和萱儿后便大喊大叫的冲进了太虚殿中,老道几乎是被他拖出来的……
师徒见面本有很多话要说,但玄诚子却如噎在喉,最后憋出一句:“近况如何?”
“甚好!”
不知为何叶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尴尬,算是师徒又不算是师徒,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许久之后还是玄诚子最先调整了过来,笑道:“怎么?要成亲了便也憋不住了?来寻为师给你去迎亲?”
叶安想了许久才道:“徒儿打算自己去迎亲的……”
“哈!为师忘了你与秦姑娘不同嘞!”
“圣人连这都告诉你了?!”
“呃…………”
玄诚子忽然愣住,随即懊悔之色遍布,小声道:“为师算是有宫中差遣在身的,西头供奉官是也。”
叶安微微点头:“我早已料到,你就不是个纯粹的道士,我的秘密你也知道了大概,这次来便是请您去府中坐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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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诚子欣慰的笑了笑:“如此甚好,为师便知你需要个主事人,老道虽不是你家中长辈,但主事却不在话下,徒儿且放心,为师…………”
“我想让你以家长的身份参宴,拜天地,拜父母,终究是要拜你才不觉得尴尬。”
玄诚子忽然便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叶安会请他以家中长辈的身份去往云中君侯府的,心中一时百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如此……也好!”
对面的少年突然便笑了:“老道,你觉得我该用多少彩礼才能换下整个兰桂坊?”
“嘎?!哦,最少也要十万贯的彩礼,女方陪嫁最少也要是男家的三五倍吧?”
叶安笑眯眯的点头,玄诚子哈哈大笑:“果然是我的好徒儿,连成婚都不忘了赚钱,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秦姑娘的一身本事若知你这般的想法定然要让你出血的!”
看着老道开心的模样,叶安也就舒服了:“那师傅还请上车,徒儿亲自为您赶车便是!”
玄诚子出了一口气笑道:“我知晓你是让为师舒坦,你当为师不知你与秦姑娘之间的情愫?你舍不得让娘子委屈的,兰桂坊你要能拿下为师的名字倒过来写!以后莫要这般了。”
叶安哈哈一笑,都说知子莫若父,玄诚子对自己的了解一点也不必亲生父亲要差。
今日不光要接玄诚子,连带着静武和空空和尚也要接走,瞧见静武开心的像个孩子叶安便知道习惯了侯府的舒坦,这上清宫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约束。
顺带着把帖子发给上清宫中的同门,叶安郑重的邀请他们两日后前往侯府赴宴,对于这群道士来说,还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们参加婚宴,稍稍愣了一下便大声应下。
叶安在宋世的熟人不多,但此次与秦慕慕成婚对她们来说非常的重要,往日里关系不错的人都要请过去,这是他与秦慕慕之间的约定。
两个孤独的人终究是要融入到大宋的社会之中,而这些受邀的人就是他们在这世上的朋友,亲戚,羁绊…………
牛车上静武不断的对叶安提出各种各样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师弟,为啥要成婚?”
“因为秦姑娘好看!”
“好看就要娶回家吗?”
“你不娶回家就要被别人取走了!”
“那是要娶回家哦!可惜我还不知道谁家女子好看嘞!”
“那你便取个公主回家!”
“公主好看吗?”
“当然好看!”
玄诚子不满的在两个徒弟的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又在这歪嘴胡吣!公主有什么好的,娶回家当长辈供着?公主嫁人那叫尚!有什么好的?”
叶安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只是朝着静武一个劲的眨眼睛,对他来说自己的这个二师兄就该尚娶一位公主的!
简单的几句话,几个玩笑便让师徒三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萱儿坐在边上奉茶,脸上也挂着笑意,侯府之中只要有了观妙先生和静武道长,总是充满欢乐的,哦,还有那个胖和尚!
在上清宫没有接到空空大和尚的叶安并有些好奇的问了玄诚子:“师傅,为何不见空空和尚?”
他却道:“大和尚被你逼的与大相国寺决裂,在上清宫又不舒坦便去了延真观,那里算不得一个好去处,但住了一位贵人,能保他周全!”
“周全?!莫不是大相国寺连同门之情都不顾了?敢对胖和尚下手?!”叶安的语气一时有些冰冷,让静武和萱儿对视一眼不敢言语。
玄诚子却知道自己这徒弟心中所想,哂笑道:“同门之情?空空和尚为你与自己的晚辈,现在的大相国寺主持方丈唇枪舌剑一番,又与那卧佛娄道者割袍断义,立下了宏愿,若你叶安不胜他便不入大相国寺!
你真以为这世道公理说的算?若非是你孑然一身,若非是你认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你早就向大相国和他们背后的宗室上门请罪了!
若非王渊,三槐王氏根本不会与你往来!若非王皞,王家也绝不会允许你登门!若非为师,道门乃至上清宫都不会承认你的师承哟!”
玄诚子几句话说的叶安默然不语,这话是没错的,自己认识的人还几乎都是大宋的权贵,要不然便是身份不一般的存在,否则宗室对自己动手会更快,更狠。
大相国寺的酒馆能保住,无疑是王皞给了那一千贯代表了王家的利益,而李家与自己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所以在城外的庄子倒是也没甚的事情…………
忽然之间叶安觉得王皞看似和自己划清界限,实际上只要他的一千贯没有拿回去,便是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算是变相的保护自己吧!
至于王渊这位先生……可比那孙奭那位老先生靠谱多了!
自己遇刺他是唯一一个前后奔走的长辈,虽然玄诚子也在暗中帮忙,但若是没有他在四处奔走,御史台的介入不会那么快,刘娥也不会那么愤怒。
叶安长叹一声幽幽道:“还是我的命好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婚姻大事(上)
“要想发,扫十八。”
腊月十八对于宋人来说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寻常不能动的祠堂可以稍稍清洁一下神龛、一直不打扫的东厨炉灶也要打扫一下,兴许从这时候开始的习俗流传到了后世便成了扫除的日子。
许多春节的习俗是从繁华的宋世流传到下去的。
连叶安的府宅门前也被挂上了桃符,信陵坊的街道上也多了些许小贩,挑着扁担推着车,上面尽是皆印卖些个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等寓意丰富的东西。
这可比后世单一的春联灯笼要来的丰富多彩,引到叶安目不暇接,也顺带手买了几个,铁牛抱着两个财门钝驴极为不满,很长的驴嘴怼在他的脸上,引得一旁的静武发出铜铃般的怪笑,于是叶安又把两个黒钟馗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大门已经变了模样,但还是被叶安要求撤下,换上了朱红色的对联,这是他昨夜便写好的,在老家那里结婚的人家都要贴上这种对联,过年也不能换下。
王帮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规矩,但看着大红色的对联便觉得喜庆,和铁牛二人贴上后,云中郡侯府便有了更加喜庆的感觉。
上联:“梧桐枝上栖双凤”下联:“菡萏花间立并鸳”横批“吉日良辰”,叶安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的点了点头。
“呃……木吾木同…………上木西?”
铁牛站在大门口狗望星星一般的念叨着,边上的萱儿笑得直不起腰,叶安一脚便把这半文盲给踹飞,好好的新婚对联在这货口中如此不雅…………
“侯爷啊!您可不能再闲逛了,这都快到吉时了,巳时三刻出发迎亲,未时初刻回府这个是规矩,万万不可错过,侯爷眼看时辰以到您还不上马出发,这秦娘子可是咱们东京城中最漂亮的女子,您这是不想娶回来还是怎的?!”
刘媒婆从门内急急地出来,嘴里更是如同连珠炮似的埋怨叶安的不是,在她“从业”这么多年的生涯中,还从未见过如此怠慢的主家和新郎官。
叶安告罪一声便入府准备,好在侯府已经装点一新,各种各样的东西也都送来。
王帮昨日便以请了葛善书这位信陵坊的坊吏作为主事,他可是经验丰富的,信陵坊的人家但凡有个婚丧嫁娶都是他为主事,也被唤做“大把总”。
眼下的“大把总”忙的脚不沾地,站在侯府的前院不断吆喝:“咱们侯府迎亲需得把之前落下的都补上才不失礼数,你们连聘雁都不带便敢来了?前些日子不是交代你们的吗!?”
“还有元囍铺子的,你家是怎生做事的?金银双箸怎生还未送来?这迎亲的队伍都要去了,总不能让我家侯爷用竹筷子充作回鱼箸吧?!”
“好叫葛坊吏知晓,回鱼箸所需都已准备妥当,但您看这喜钱…………”
“这时候你问我要喜钱?!我看你家铺子是不想在东京城中开了!哪有忙活的时候讨喜钱的?!等新娘子迎回来,侯府门口还能不撒利市钱了?!当咱们这侯爷是啥!你现在便走,我这便差人去六礼铺子,人家可不会这么办事!本就图你家名字吉利怎生还惹出事端,侯爷怪罪下来我可不与你顶罪!”
“大把总这话说的,小人糊涂了,这便请出金银双箸,您瞧这四金鱼和青瓷双樽都给您备好了!”
“还像算点模样,这可是信陵坊的开国侯,少不得你们好处!”
看来请了葛善书作为大把总是没错的,许多规矩他都能拿捏稳稳的,没有一点岔子,只不过看到叶安之后,葛善书便上前“诉苦”。
“侯爷,咱们家实在是有些仓促不和规矩了,聘雁,回鱼箸都是下定礼的时候便该送去的,咱们现在才带去,至于那些财礼现在迎亲时带去也有些不妥,毕竟不是路途遥远的人家,这般一来让人笑话不是?”
叶安摇了摇头:“我这是按照自家的规矩来,算不得什么,这些东西雇车带去便是,东京城中的车也不少。”
葛善书微微苦笑却无奈点头:“侯爷都这么说了便依侯爷,只是这双羊和财礼必须先一步送去才是。”
看着有些焦急的葛善书叶安点头道:“本该如此,你带人先行一步把东西送去再提前做好安排。”
葛善书终是松了口气,迎亲队伍还有一会才出发,自己先行一步也好看看兰桂坊布置的如何了,说来也是愁人,兰桂坊作为女子聚集之地最不缺的便是懂规矩的人,定然是比侯府要好的,这可有些丢人了。
事实上三书六聘是叶安可以拖延到现在的,也是与秦慕慕二人商议的结果,他们不希望把婚礼办得那么冗长,早早就进入准备阶段,三书六聘一旦定下,二人在成亲之前便无法见面了。
现在一次把所有拖欠的六礼补上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失礼女方的感觉,当然对于秦慕慕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否则叶安也不敢独自下这样的决定。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信陵坊的一场婚礼算不得什么,但兰桂坊的秦大家出嫁云中郡侯,那就是不一般的事了!!
无论是秦慕慕还是叶安的大名,这段时间在东京城都是传的沸沸扬扬。
秦慕慕的兰桂坊转型非常成功,一下便从艺人卖笑之所变成了高雅之堂,一句卖艺不卖身让多少浪荡子惆怅而归,也让多少“文艺青年”大加赞赏。
可以说兰桂坊的表演乃是东京城中一等一的雅致去处,而更为重要的是兰桂坊在南门大街上一连开了三家分号,不做别的,只做女妆院子。
这一方小院便是东京城中诰命夫人们的常去之所,盘发,修甲,按摩,美容,许多东京城中妇人圈的新词汇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每日进出这院子的妇人多的数不胜数,每日赚钱多少谁也不知道。
而叶安的买卖便更是响彻东京城的,若是兰桂坊只是女人关注的所在,那大相国寺的小酒馆便是东京城中男人的关注点。
谁若是没尝过小酒馆中的太白酒,那就算不得豪爽擅饮的男子,这太白酒甚至成为东京城中文人墨客的标志。
谁不希望自己能像李白一样斗酒诗百篇?
这太白酒投其所好,白瓷的酒壶上是优雅的诗仙图案,什么?你不觉得那是诗仙?他脚下的祥云你可看见?!
而酒壶上不光有诗仙太白的模样,还有一块属于小酒馆的独特叶字形徽记在壶盖上。
精制到令人发指的酒壶,独特的徽记,诗仙的名讳,无一不彰显这酒水的高贵,当然这么好的寓意和外观,里面的酒水也是东京城中的独一份。
一旦壶盖开启便是酒香四溢,来自北方号称擅饮的契丹人在这酒水之下也是撑不住多久的,最多两壶便稀里糊涂的倒下,睡的不省人事,根本就没人能喝下三壶而不醉的,所以这太白酒又叫“三壶醉”。
与东京城其他的正店不同,太白酒这般的琼浆玉露却并非是有钱也买不到。
虽价格高,但只要有心去买,耐心排队拿号,还是能买到的,不光在大相国寺边上的小酒馆能买到,在信陵坊的张娘子家酒店也能买到。
谁不知道这原本是卖药材的小店,后来因为与叶侯的纠缠成为了酒水铺子,她家的酒水全都来自叶侯的酒馆,寻常酒水有之,大名鼎鼎的太白酒亦有!
且在张娘子家的铺面买要比在小酒馆中买到的便宜些许,虽然只是不到十文钱,但还是便宜了不是?
对那些喝的起太白酒的人家,自是不在乎这几文钱的,但对于请客送礼的寻常人,能省则省!小小的优惠成为了致胜妙招,既不影响酒馆的销售,又开辟了全新的渠道。
至于云中郡侯府从这酒水生意中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
东京城的百姓好奇,但据说连小酒馆的账房顾先生也不知晓,他只知酒馆一日的流水,每到月底钱帐都是要送去侯府,他根本没有盘账的机会,至于成本,纯利这些他也是两眼一抹黑,叶安对商业秘密的看重和保护不是这个时代人所能比拟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婚姻大事(下)
这一家的富裕让整个东京城眼红,但叶安的所作所为也让整个东京城诧异。
整个东京城百姓谁不知道云中郡侯府与大相国寺之间的矛盾,也知叶安一举接下长生钱和福寿钱的所作所为。
不少的人家把叶安当做“活菩萨”供着,也有不少人把叶安当个傻子来看热闹。
好好的云中郡候不做,非要与大相国寺撕破脸,谁不知道大相国寺的钱是从何处而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侯爷,却迎娶了东京城中最美女的女子,秦慕慕的芳名对于东京百姓来说便是“女神”般的存在。
当初在金明池的一场义演,使得她得了好名声的同时也让兰桂坊一举成为东京城中勾栏瓦舍之地的头把交椅。
这两人的结合在许多百姓看来都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自然也想要围观一下凑个热闹。
于是在叶安的迎亲队伍出发时,从信陵坊到南门大街上的兰桂坊区区数百步的距离,围观的人群便有万余人之多。
这等规模的人群算是把王帮这种见过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低声对马上的叶安道:“小郎君,这么多人围观一旦有人闹事可如何是好?”
叶安看了看身后的迎亲队伍笑了笑:“他们就算是要对我发难也不会挑选这个时候,而是应该在侯府的众位宾客面前,若是在这里发难必然会在百姓中落下口实!百姓们可不会和他们讲道理,欠债还钱是不假,可本少爷今日成婚,他们从中作梗只会被人瞧不起的。”
王帮点了点头,看着边上人高马大的铁牛道:“小郎君说的是,也只有在那些先生面前他们才敢打着欠债还钱的旗号来闹事的。”
这话算是说对了,叶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其实他和秦慕慕早已猜到今日成婚大相国寺和宗室必有动作,而趁这个机会便可开始布局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包括喜气盈盈的王帮和铁牛等人。
迎亲的队伍一路到了兰桂坊,这里的女主人出嫁却是走的一方小院,小院被收拾的非常漂亮和喜庆,兰桂坊的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全都出来送别,惹得围观百姓不断的叫好。
更绝的是,还有这种各样的才艺表演,这便是让围观之人大饱眼福,叶安看着掉在绳索上下飘荡的仙儿姑娘,只觉得秦慕慕算是下了本钱了,这样的表演在兰桂坊可不便宜。
葛善书已经在门前等候,瞧见了叶安后便立刻上前道:“我家侯爷来了,诸位送亲娘子可以出来迎新姑爷进门了!”
于是随着葛善书的话,一群女子挡在了门前,婚礼自古以来便是热闹非凡的事情,又赶上年节将至,岂能不好好闹一闹?!
兰桂坊这边的主事娘子张氏上前道:“诸位娘子,这可急不得!要想进门也需亮出本事来的,咱们秦大家可算是才貌双绝,还是圣人钦赐的阳城县君,怎生能随意把新姑爷请进门?!”
“是啊!是啊!”
一群女子便站在门口拦下,其中不乏叶安的老熟人秦叶叶,和秦安安,红霞姑娘笑了一声便道:“待我去请娘子作催妆诗,新姑爷若是没有佳作奉上可不行!”
不等叶安开口,葛善书便发话道:“我家侯爷乃是一等一的大才,谁人不知那首《声声慢》出自我家侯爷之手?!”
红霞姑娘转身便进去了,不过留下的小娘子们却并没有怠慢叶安,赶紧把茶水点心拿出来招待。
送亲娘子张氏站在门口搬出一个大箩筐便开始撒钱,这是真真正正的撒钱啊!
“秦家娘子出嫁,列祖列宗保佑;四时八节香火不断,神明垂怜庇佑;除厄禳灾在先,多子多福在后;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吉庆有余夫妇双全,如胶似漆胜蜜糖甜!”
说一句撒一把钱,四周的百姓大声叫好,附和着各种祝福的话,兰桂坊在秦慕慕的带领下做了不少善事,在百姓中的声望本就不差的。
叶安虽然因为之前被钱家诋毁过,一个阳城夜郎的名声在外,但因为他最近接盘一大部分长生钱和福寿钱的事情,百姓对他这位傻傻的“冤大头”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时候关注叶安的百姓便多了起来,不少人甚至知道他的爵位来自于一种叫土豆的高产粮食,能把祥瑞一般的良种献给官家,而不是自己闷声发大财,这样的人难道会是坏人?!
要想加深一个人的存在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捧起来,这样一来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人发现他身上的优点,当然缺点也会被放大。
好在叶安并没有什么缺点,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傻,与大相国寺对抗,与大相国寺背后的宗室对抗,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吧?
在一片喜庆中红霞姑娘再度出门,环顾一圈围观的百姓便看向叶安高声道:“我家娘子出了新词…………”
话未说完,四周的百姓便鸦雀无声,这影响力不可谓是不大,秦慕慕的名头便是与她的好词捆绑在一起的。
之前甚至有人夸她的词可与晏殊相提并论,虽然多有鼓吹之意,但晏殊在听过秦慕慕的词后非但没有不屑,反而以“女中巾帼”为赞,这样一来更是着实了她的名头。
只不过在叶安听到词曲之便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李清照算是完了…………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众人还在感叹词曲柔美的时候叶安便想也不想道:“柳间眠,花里醉。不惜绣裙铺地。钗燕重,鬓蝉轻。一双梅子青。
粉笺书,罗袖泪。还有可怜新意。遮闷绿,掩羞红。晚来团扇风。”
说完便盯着红霞姑娘道:“如何,本侯能接你家娘子了吗?!”
“这…………”
“侯爷威武!”虽不知道叶安的词是什么意思,但铁牛毫不犹豫的开口叫好,王帮也是跟着大叫:“侯爷威武!”
说完便向围观的百姓撒钱,一时间叫好声不绝于耳,但只有真正懂诗词的读书人才知道,这两首词之间互为对应,且极为应景。
秦慕慕的词是带有伤感之意的,寻常人家的良人成为兰桂坊的主人多少有些悲愤,但在兰桂坊中却对这里的人有了感情,想到要离别嫁人叹息自己总是漂泊不定,心中有些苦闷,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让人拍案叫绝。
而叶安的词却是站在男人的立场来开解对方,“一双梅子青”对应“海棠依旧”,柳间眠,花里醉,合起来可不就是花柳之地,代指兰桂坊吗?
最后一句:遮闷绿,掩羞红。晚来团扇风。正好也在对应那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时间许多文人扭头便走,如此好的词怎能一人独赏,奔走相告者不计其数,把这场原本该平平常常的婚礼渲染成了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旷世婚礼…………
人群中的胖商贾咬牙切齿,而身边戴着面纱的女子却瞪着一双美目:“没想到这个云中郡候有如此大才,急才,果非等闲之辈!”
“不过是会作词罢了,这样的宋人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哪一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主人无需担心……”
“滚!”
罗珊娜看着眼前这个蠢笨如猪的手下便火冒三丈,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在口舌上逞能,有什么用?!
……………………
人群之中并非只有这对主仆不爽,在这摩肩擦踵的地方却有一小团的真空,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轻松的便给中间的主人挤开了一片小天地。
“兄长,你说他叶安真的有这般的才华?这可比七步成诗要快的多吧?”
耶律宗政笑了笑:“这还用问?定然是早早就作好的,秦大家的词描写的乃是雨打海棠的模样,他叶安的词也是春夏之景,如何的对应眼下隆冬时节?!”
耶律遂哥笑道:“宋人果然狡猾又卑鄙,看来这词也并非是好的!”
但耶律宗政却摇头道:“这两首词是极好的,词意优美动人,如同故事一般生动,这样的词句怕是会比咱们先一步传到析津府,也会比咱们先一步在南京传开!”
“那宋人杀我大辽师团护卫又该如何?!难道便息事宁人?”
耶律宗政笑了笑:“哈,咱们大辽使团辱骂他这个大宋勋贵在先,若是真的掰扯起来咱们同样不占理,宋人皇帝最多罚铜了事罢了!而咱们大辽反而落了颜面!”
“难道就这么算了?!”
耶律遂哥不满的叫嚷让耶律宗政皱眉呵斥。
“你这模样成何体统,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谋而后动,不可操之过急”!眼下咱们不能对他叶安如何,但却可反其道行之,明日我便觐见大宋皇帝,上国书!”
耶律宗政说完边走,一脸不解的耶律遂哥皱眉道:“反其道行之?难道要夸赞他叶安不成?!”
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耶律宗政转头看了一眼叶安所在的方向对耶律遂哥笑道:“这话你算是说对了!捧杀也是不错的手段!”
第三百三十章四方云动
红绿二色乃是大宋婚礼中的主要颜色,并非如同后世婚礼上男女都是一身的大红。
这也是为秦慕慕以“绿肥红瘦”叶安以“遮闷绿,掩羞红。”对应。
叶安一身大红吉服,而秦慕慕一身绿色吉服,在她鲜艳的绿色吉服上还点缀了红色的镶边,一柄团扇遮面,引得春光无限…………
女子出嫁不能穿红,只能配绿,唯有公主尚嫁之时才能与驸马一起穿着红装,所以即便是秦慕慕得了诰命封号,也不能以红衣出嫁。
俗话说得好,“红配绿,丑到兜”无论是叶安还是秦慕慕对这种颜色非常抵触,在后世这可几乎就是最土气的颜色,但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引领时尚。
即便如此,秦慕慕举着却扇出门的时候,还是引得围观百姓大呼小叫“惊为天人”。
连叶安自己也站在那里久久不语,这小娘子实在是漂亮,却扇据说是女娲出嫁是害羞而遮面用的,但在叶安眼中那倾国倾城的瓜子脸在却扇后更显诱人。
两辈子单身终于娶上媳妇了,叶安傻笑着对却扇后的秦慕慕道:“老婆上来呗!”说完便蹲下身子把秦慕慕背上了花轿。
轿子的使用有严格规定,宋初时混乱什么人都能使用轿子,后来太宗下令,只有特赐的官员才能乘坐暖轿,寻常人不得坐轿。
即便如此,大宋的官员也出于一种人道主义的风格不会乘坐轿子,这是一种儒者对人的尊重,也是不愿以人为畜的体现。
女子倒是可以乘坐轿子,只不过不得以暖轿的形式出现,其中颇多讲究。
“垂帘为户竹为典,千里征行似宴居。”这便是形容暖轿的,四周封闭,有窗有门,宽大舒适,这样的轿子远非影视作品中的小轿模样。
唯有女子嫁人这天,婚姻大事,可无这般的忌讳,女子坐暖轿前往夫家,体现了夫家对新娘子的尊重,当然这种尊重也只是在正妻的身上,妾是没有这般待遇的。
这时候也要报礼单,原本只是该早早送来的东西,可因为一些原因,叶安便拖到现在才送来,并且秦慕慕没有娘家,这些东西全部会充作陪嫁一起再运回侯府。
围观众人也想看看这位云中郡侯府娶鼎鼎大名的秦大家花了多少“家底”,皆是翘首以望。
绸缎锦缎自不用说,两只雁聘也被拿了出来,大雁乃是候鸟,南来北往便是“顺阴阳往复”的举动,且大雁专情,这种高贵性格正好象征着婚姻的忠贞。
铜钱一箱,银铤一盒,三金首饰一套,金钏、金镯、金帔坠,另有花果,茶酒,糕点若干,这些算不得什么贵重礼物。
但这并没有结束,葛善书大声道:“石蜜三箱!”
随着话音落地,一个三个箱子被抬了上来,掀开之后便是一块块巨大的半透明状糖块。
这实在是一笔让人惊叹的财富,糖在大宋本就是奢侈品,且是豪门大户才能享用,一般的蜜饯果脯铺子都用不了多少的糖,甚至以盐腌渍逼出其中的糖分来。
可满满三大箱的石蜜就在眼前,如同不要钱一般随意的放在一边,实在是围观百姓惊叹,这云中郡侯到底有多少钱啊!
这一箱怕便不止数千贯钱,三箱便有几万贯的财富!暗红色的糖块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宝石颜色,让在场的所有人口齿生津。
如此一来那些金银器物,绫罗绸缎便算不得什么。
一块大大的石蜜被敲碎,掉落的粉末和小碎块被抱在一层薄薄的糯米纸里送给围观中的孩子。
“爹爹,娘亲!甜!”
孩子们中有些懂事的便把手中的石蜜碎块递给了父母,围观众人不由得再次赞叹这对新婚夫妇的善良………………
胖胖的巴依站在人群之中石化,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木箱如同一只从掐住脖子的鸡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呃,呃……”的声响。
带着面纱的罗姗娜银牙轻咬,一字一句道:“他果然能从甜萝卜中榨出糖来,那六车的甜萝卜绝不可能榨出如此多的糖,便是一箱也不可能有!”
“主人,咱们上当了!一车卖他十贯钱,不五十贯钱他都不亏。”
罗姗娜的目光如同一柄刀子:“咱们是亏了,但他叶安还是要有求于我们,没有我们他就没有甜萝卜……哦,是玉菜!从今往后东京城所有的玉菜咱们都收回来,他叶安榨糖便离不开我们家的生意,到时再把价格提上去便是,总要让他把赚的钱吐出来!”
三大箱的糖块映的罗姗娜眼睛通红,对她来说赚钱已经是她唯一的出路和执念,看着叶安转眼间便把甜萝卜变成糖块,她的心便在嫉妒之火中熊熊燃烧。
人群中同样还有一些关注石蜜的人,这些人在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后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心道:“云中君侯的“本钱”在这里!”
这几人很快便挤出人群消失在了南门大街上,但很快又集中出现在了一架马车旁,车中人没有露面,他们低声道:“并未出现什么了不得的头面,但却有三大箱的石蜜!”
车厢中沉默许久传来一声询问:“你们怎么知晓那是石蜜?什么颜色的?”
几人对视一眼便道:“淡红色的石蜜,当场还给孩子吃了些,百姓一片称赞!”
车厢再次沉默,许久之后马车便缓缓离开,没有一个字留下,却又比说什么都重要。
剩下的几人当即消失在了路边小巷之中,便如同没有出现过一样。
从车窗中瞧见那些人的离开,赵宗说有些疑惑:“他叶安真的把那一箱头面卖给了圣人?!只不过这些石蜜从何而来?”
赵宗礼笑了笑:“若是他有钱财也不需用石蜜充门面了!头面卖给了圣人也许不假,但他的钱呢?当然是用作其他地方,这小子的摊子铺的很大,在什么行当都想插足,可这东京城还有他插足的地方吗?!如此便必定要用钱财开道!咱们也可趁机拿下这些石蜜!”
“这些石蜜可不便宜…………”
赵宗礼瞪了身边的堂弟一眼,若非需要他真想一脚把他踹下车:“他接下了大相国寺的债,难道就不要还了?!”
“可大伯交代过,不可在叶安的婚期与其交恶,亦不可下手整治他,圣人在盯着嘞!”
老天可以作证,若是能滴血认亲,赵宗礼现在就想看看这小子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宗室血脉,怎能傻到这般的地步。
“我爹那是要咱们不得亲自出面为难他,但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大相国寺去讨钱他叶安还能说什么?!”
瞧见赵宗说恍然大悟,赵宗礼便觉得应当早早的和他划清界限才是,这小子脾气如同他父亲一般的暴虐,但脑子却糊涂的很!
这样的人不适合深交,早晚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如此看来父亲提点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没人比赵宗礼知道石蜜在东京城中的价值,这些石蜜只要储存得当,一年乃至数年的时间都不会坏。
什么是奇货可居,这便是奇货可居!
谙商贾之道的赵宗礼看到了一个极好的契机,家中的铺面本就在南方大量的收购蔗糖石蜜,每年卖一部分屯一部分,时间长了也就能利用手中大量的石蜜对东京城乃至整个大宋北方的蔗糖价格进行操控。
至于叶安手中的这三大箱石蜜,一旦碾成粉末便是极好的蔗糖,若非提色有所损耗,赵宗礼甚至想把这些蔗糖石蜜变成白砂糖,如此便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这小子有些门道,尤其是在商贾之道上,自己虽然不待见他,但父亲却夸他是个难得商贾之才,若是能收归麾下…………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是商场上的敌人,怎么针对都不过分!
第三百三十一章不速之客
新妇轿子进门前,阴阳克择官手执花篮内装谷豆钱果草节,一边口中念咒祝词,一边望门而撒,让孩童争着拾取,意为消灾报平安,撒豆谷后,才请新人下轿。
秦慕慕在两名亲信女使的左右扶持下踏上轿前用青毡花席铺成的垫子上,双脚不能着地。
看着叶安蹲下身子她就想一脚踹在这只屁股上,刚刚上轿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的脑袋撞坏。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下脚,只能用却扇遮住自己的脸再次俯身上了叶安的后背。
话又说回来,这个背很宽阔,踏实,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
“我这便与你成婚了,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姥爷一定会来找你!”
“你姥爷也来了?!”
“我姥爷走了三十多年…………”
“我…………”
叶安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这也太狠了,扶着秦慕慕双腿的手微微用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要稳当的不敢出一点岔子。
尤其是在孙奭,王渊等一众长辈站在门内冲着自己笑,叶安便更不敢让秦慕慕放肆,这丫头在刘娥面前都是个没遮拦的“女汉子”!
不过这样的妻子才是叶安认识中后世女孩该有的模样,大胆,热情,开放,自信…………等等。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长生莫要自责,我等便可作为你家长辈以证婚约。”
兴许是叶安的表情稍有尴尬,孙奭“善解人意”的开口安抚,一众人等也在边上附和,王渊,王皞,李遵勋这些人算起来还都是叶安的长辈。
即便是与自己并不算一路人的王皞,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在边上颔首点头,不知为啥,叶安心中居然会生出感动来……
大抵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的缘故吧!有几个长辈说出些安慰的话来,心中便暖洋洋的。
李尊勋在这里自然是不敢以驸马身份持重的,凑过来哈哈大笑道:“叶小子,能得如此多的大儒高官给你证婚,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话都说到这里,叶安轻轻放下秦慕慕一齐向对面的这群长辈行礼,但也纳闷怎生突然之间便多出这么多的长辈来?!
此时才回过神来,两人现在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八岁而已,在大宋举目无亲的也唯有认下这些个长辈了。
“诸位先生是夫君的长辈,自然也是慕慕的长辈,还请上座,我夫妻二人必当敬酒奉茶不敢怠慢!”
秦慕慕并没有觉得难为情,而是大大方方的向一群老人墩身万福,却扇之后的俏脸上颇有些感动,原本她在家中便有一群长辈的关照,眼下倒是觉得自然。
一群老人对视一眼连连称赞,便是豪门贵女,大家闺秀也比不上眼前秦慕慕的自信和端庄拿捏。
迎亲队伍中的礼乐官敲锣打鼓,送这对新人入正堂,只不过正堂中的主位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玄诚子,一个是蓝继宗…………
这叫什么事?!
叶安惊讶的看着秦慕慕,玄诚子是他请来的不假,可这蓝继宗一个太监请来作甚?!这该如何解释?
但自然有人会出来解释,蓝继宗笑眯眯的抬手放在了扶手上道:“叶小子你这模样可有些难看了,怎么?某家便能不能来你府上不成?”
“能来!自然是能来的,只是蓝大官您……哈……”
秦慕慕拉着叶安的衣袖让他莫要吱声,但叶安可管不了这些,好歹也是自己的第一场婚礼,怎么就能……
“小子你可莫要不高兴,某家怎么了?嫌弃了?信不信某家掉头便走!”
蓝继宗甩了甩衣袖但还是没有从主位上站起来,只不过气急败坏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发笑,叶安秦慕慕大婚,你这宫中大官穿的绛罗成什么模样?!
“蓝大官是圣人派来的,之前在兰桂坊便有宫人吩咐过,我忘告诉你了。”
随着秦慕慕附耳低声说完,叶安瞬间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尤其是看到对面蓝继宗一脸的嫌弃后便知道自己得罪人了。
“蓝大官,您快坐啊!既是代圣人而来,叶安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你小子的嘴脸倒是变得快,圣人口谕:叶候新婚,良配门户,秦氏淑德,可为女德表率…………赐凤钗一只,宫花十朵!”
赏赐一出,众人哗然,信陵坊的百姓们稍稍愣住之后便爆发出一阵惊叹。
“凤钗,凤钗!圣人居然赐下了凤钗,这是何等的尊荣哟!”
“可不是,寻常人家要想求一朵宫花都要在正旦时眼巴巴的站在宣德楼下等着,挤破了脑袋才能抢一朵宫花给闺女压箱底呢!”
这些惊叹和恭维并没有让叶安觉得多重要,不过是刘娥戴过的头饰而已…………
好吧,这头饰确实很漂亮,一只细长的钗子上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嗯,从质地上来看应该是纯金打造的。
但最重要的是这凤钗别人戴不得,便是再有钱也不会有这头面,除非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后赐下。
当蓝继宗把凤钗插在秦慕慕头上时,一旁的王皞便露出羡慕的眼神道:“这凤钗一戴,长生你这云中郡侯府便是一时无两的荣耀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蓝继宗瞪了一眼叶安道:“你先别急着谢恩,还有东西,这次是官家赐下的玉带,某家在宫中执役这么多年,还是从未见过这样丰厚的赏赐,你算是头一个,哦,孙先生还得过一条先帝赐下的玉带,某家倒是忘了!”
孙奭哈哈大笑:“先帝是赐下过一条玉带,劝勉孙奭君臣一心,长生难道不知官家用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安若是再装傻那就要喜事便丧事了。
拉着秦慕慕冲着凤钗玉带齐齐拜下:“叶安,秦慕慕谢官家圣人恩典!”
这一拜在接受这些天家的赏赐同时,也接受了天家的拉拢,从今往后他便有另一个名字,“幸臣”。
宋代的政治非常的明确,鄙视链也依旧存在,进士科成为宰相科后,文臣之间对武将的排挤,对那些接受中旨得赐官身的人排挤的同样厉害。
本打算通过锁厅试证明自己的价值,奈何刘娥不断的下手,当着自己大婚赐下如此贵重的东西,从今往后叶安就必须成为天家言听计从的臣子。
文官在辅佐君王的时候会保留独立性,这也是文人的风骨,他们心中的抱负是为国为民,为了天下百姓,所以君王的旨意他们也能不接,君王的赏赐他们也能不授。
但刘娥抓住了时机,她在叶安大婚的时候赐下丰厚的赏赐,于是叶安便没有理由拒绝了,若是嫌贵重,这两样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但却代表了天家的心意。
你总不能连天家的心意都拒绝了吧?
叶安暗叹:辛臣就辛臣吧!反正不是佞臣就行!本来自己在朝中就是孤立无援的,即便是成为辛臣也无所谓,咋了,和天家走的近有错吗?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能反抗就好生享受这份荣耀!
主宾落座之后,拜堂便正式开始,这便与后世差不多了只不过在前面多了一个跨马鞍的环节,鞍”与“安”同音,取其“平安”长久之意。
拜天地,拜高堂,对拜,这婚便算是结成了,玄诚子和蓝继宗两人坐在上首微微点头,一人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布袋,里面装了些金银叶子便算是给了红包,没错,这个时代也有给红包的习俗。
葛善书与刘媒婆在外面撒利市钱,一时间门口热闹非凡,门内的酒宴也就开始了。
只不过差了些鞭炮,否则与后世的婚宴没有什么不同,院子里满是桌椅板凳,这些都是从婚宴铺子搬来的,但菜色却是新奇的很。
小酒馆今日打烊,只卖酒不买菜,所有的厨子包括掌厨周大勺都被王帮调遣过来忙活。
来的都是贵客,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这些厨子可是经过叶安训练出来的厨子,大大的铁锅,熊熊的黄泥灶台,冒着火的颠勺,端上来的菜色便是令人垂涎三尺。
饭店的菜为何好吃?高温急火,寻常人家的灶头根本就达不到这种程度,黄泥土灶下面少的不光有木材还有碾碎的煤粉,温度升高火力惊人。
于是一道简单的绿菜在经过大锅翻炒之后便有了火焰料理的特殊美味。
时间都是算好的,酒宴开始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正好赶在了饭点之上,虽叶安到大宋的时间并不长,但侯府中的宾客却有很多。
孙奭,王渊这等贵客自不用说,来自上清宫的师兄弟以及信陵坊的邻居,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人家,只要有喜事必然会邀请四邻前来,且不会有高低之别,即便是往日里有所龃龉的,在婚宴上也不好发作,甚至能借着酒劲化解仇怨,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侯府院中坐的满满当当,宾客们吃的高兴,叶安看的舒心,他和秦慕慕的婚礼得到了远比自己预计多得多的祝福。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个宝相庄严的僧人端着黄铜钵盂便来了,一时间门外等着新郎新娘“撒帐”“合髻”“合卺”的百姓纷纷让开。
信陵坊的百姓因张寡妇的事情对大相国寺本就没有好脸色,再加上赶在叶安大婚的时候出现,不少人在低声埋怨这些和尚。
葛善书先一步拦下他们道:“诸位高僧,今日叶候大婚,这是作何啊?”
为首的大和尚笑了笑:“与施主无干,我等前来不过是祝叶候大婚,信陵坊紧挨大相国寺,也算是邻人道贺。”
“那就请诸位大和尚进来吧!”
叶安早已看到这些宝相庄严的和尚,冲这话也没有办法拦下他们的,毕竟拦也拦不住还不如放进来的好。
第三百三十二章石蜜抵债
大相国寺的和尚来找茬谁都不高兴,但却也在预料之中,甚至连孙奭王渊等人早就料到,但发生在眼面前的时侯,众人心中还是觉得膈应。
李遵勖更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们这些和尚也太过苛刻了些,云中郡侯就算是接下了百姓的账款,也不该在这时侯来要吧?今日乃是叶侯成婚娶妻的日子,你们这便来讨要钱财,哪里像是出家人的所作所为?”
为首的大和尚并未说话,而是紧盯叶安,眼神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就像佛在天上看一个可怜人。
和这样的眼神接触到你就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人家已经站在高高在上的地方俯视你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忽视人家?
“和尚来了?正好,你们是出家人,本侯便让厨子给你们做些斋菜,以免见了荤腥与佛祖不好交代。”
叶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把三个大和尚给请了进来,并且还安排在了单独的一桌,看的王帮铁牛二人目瞪口呆,他们可都是准备抄家伙赶人的。
简单的几个绿菜被炒熟了端上来,而这三个大和尚的对面又被安排上了王帮和铁牛二人,算是给和尚们作陪。
原本他们是不愿意的,毕竟作为主家人他们该忙前忙后,哪有上座吃饭的道理?但架不住叶安的威胁。
事实上从一开始叶安就没打算给他们和萱儿多少活,希望他们能如同家人一样坐在桌上陪客。
但主家那一桌被孙奭,王渊等人给占据了,随便拿出来一个人都让这两货心惊胆战,何况蓝继宗在宣完旨意后也不离开,大刺刺的便坐在主家那桌上开吃,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替官家圣人吃的…………
待红烧肘子,爆炒腰花,酥肉,羊汤,涮羊肉,松鼠鲤鱼这些叶安传授给周大勺的招牌菜被端上后,王帮和铁牛就顾不得其他,甩开腮帮的狼吞虎咽起来。
酒宴,酒宴,最大的重头戏当然是酒,叶安用了最好的太白酒来招待众人,无论是孙奭那一桌,还是街坊四邻所在的桌上都是如此。
王帮笑了笑,果然如同小郎君所说,跟着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美酒佳肴在前,谁还管那三个大煞风景的和尚?于是这三位高高在上的佛陀便只能看着别人吃肉喝酒,心中的馋虫蠢蠢欲动。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无法下口吃肉,只能看着对面的王帮和铁牛大快朵颐,毫不痛苦。
叶安轻轻的拍了拍为首大和尚肩膀道:“今日本侯成亲,来的都是客,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了。只要本侯办得到,便不会为难你们!”
三个和尚心中有些诧异,这叶侯怎生如此好说话了?看着他彬彬有礼模样,完全不似肉山佛二人所说的凶猛异常暴虐成性啊!
轻咳一声咽下口中的菘菜,为首的和尚立刻宝相庄严道:“既然叶侯今日成婚,手头也该是宽裕些的,接了我大相国寺的债,便可见叶侯乃菩萨心肠,但百姓的债你接了,可却迟迟不肯归还,可怜我大相国寺的小沙弥半夜饿醒,拉着贫僧的衣袖哀求吃斋饭啊!”
嘁…………
不知是谁听了和尚的话发出不屑的声音来,在这突然安静的酒宴上格外扎耳,但大和尚充耳不闻只是盯着叶安,眼神中的执着怕是比拜佛还要虔诚。
“这个…………我现在是真的没钱,要不用东西抵债可好?你们也看见了…………”
“便用那些石蜜抵债如何?看那三箱石蜜市价该是值不少钱的,我等还能留下一些供做菩萨香案之前,也能聊表礼佛敬佛之心!”
体面是什么?
早已被这三个和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是得了主持方丈之命二来,冲的便是三箱石蜜,眼下既然叶安开口,他们哪有不顺杆爬的道理?
“如此甚好!”
叶安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这三箱石蜜少说也值几万贯,不知你们觉得如何?若是同意,叶安待会便差人送去贵寺,还请贵寺把本侯提供的借据一一找出,如此也好消债!”
为首的大和尚点头笑道:“甚好,甚好!”颇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的模样…………
于是王帮和铁牛便有了任务,陪着三位大和尚吃好斋菜,之后在把他们和那三箱石蜜一同送回大相国寺。
这两人也是态度大变,开始极为热情的招待起和尚们来,只要是见识过侯三家制作石蜜过程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这桩买卖。
速度快且产量惊人,虽然麻烦了一点,但只要一直做,就能出蜜啊!
一时间三个和尚有些诧异,为何叶侯的态度会反差如此之大?谁不知道他在上清宫门前列举的佛门十恶?谁不知道他与大相国寺早已撕破了脸?
可现完全调转的态度,别说是这三个和尚,便是侯府中的其他宾客也有些转不过来,但很快众人便觉得,这是叶安在向大相国寺示好,妥协………………
在叶安去主桌敬酒的时候,更是被李遵勖拉住道:“长生啊!买卖这么做可不上算,你那些石蜜可在少数,又是没加淀粉。”
稍稍顿了一下,李遵勖偷眼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道:“若是用白矾与石蜜相加,可得…………”
叶安一把拉住李遵勖的手道:“作假这种事我可不干,白矾与石蜜可做假蜂蜜,但也是有损阴德,万万不敢这么下手。”
啪…………李遵勖的脑袋被蓝继宗拍了一下。
“莫要把你那一套交给叶候,忘了前些年圣人是怎么罚你的了?还敢做这种勾当?若非是卖给倭人…………哼!”
“我这是教长生提价嘞!那么好的石蜜,只需压碎便可得糖,若是能脱色制成白砂糖也不是难事,白砂糖在东京城都卖出什么价了?便是卖出金子一般的价格都不为过!”
随着李遵勖的话,蓝继宗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想起来了,好似韩国公府上便是在做蔗糖买卖的,东京城的半数蔗糖都是出自他家的铺子。
此时再看这三个和尚,蓝继宗便可认定大相国寺从一开始就想用叶安的这三箱石蜜来抵债!
其他宗室的钱财赵宗礼出钱便可补上,但拿下了这三箱石蜜……东京城的糖价还不是他韩国公说的算?当真是精明的算计!
叶安看似被逼的走投无路,但蓝继宗却知道他根本就没把那一箱头面卖给圣人,只是卖了一条吊坠而已!
笑眯眯的盯着叶安,蓝继宗挑了挑眉毛道:“叶侯家中该是还有一箱值钱的物件吧?打算什么时候卖出?”
叶安想了想才道:“那是慕慕的彩礼,现在已经是她的东西了,卖不卖的也由她说的算!”
蓝继宗嗤笑一声:“这个家你还做不得主了?”
“买卖上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她也做不了主,需二人商议才行,这叫股东合议…………”
蓝继宗翻了个白眼便岔开话题,他是不信叶安这话的,哪家的事还不是男人说的算?便是秦慕慕再有大才,最后还是要听他叶安的!
“捣毁无忧洞你有功,但圣人希望你能把这东京城的地下都给清扫干净,你可有法子?”
叶安点了点头:“算是有吧!陈大官应该告诉圣人了,但此举有伤天和…………”
“什么有伤天和?!那些地底下的污烂人就不算是人!”
“那无辜之人呢?”
蓝继宗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稍显犹豫最后叹了口气。
“那便看他们的造化了,在地底下待那么久,早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就算到了地面上,有多少人能活下来?你那日救下的女子活了几个?”
这就是冷血,话虽有理但却不能掩盖人性的劣根性,就同消灭敌人时把人质一起消灭掉一样,叶安下不了手。
瞧见蓝继宗把话题扯到了地下,李遵勖便不顾他与叶安了,只是大口大口的吃菜,权当没听见,在他看来地下的事最好不要掺和其中。
第三百三十三章大和尚的辩证法
男主外,女主内,在秦慕慕去了正房之后,叶安便在外招呼众人,到现在他才了解到那三箱石蜜的价值。
糖在后世算不得值钱的东西,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极为奢侈的存在。
三大箱的石蜜就等同于三大箱的银铤,且有价无市,市面上买卖蔗糖的店铺几乎都被宗室垄断,而这宗室便是韩国公赵宗礼!
市场上的规律其实很好找,尤其是在东京城这个相对规模并不大的地方,叶安之前便已经摸清楚了一些消息,所以才会来这么一出“请君入瓮”。
大相国寺的和尚吃的不错,即便是斋菜也是津津有味,事情他们算是办妥了,这三箱石蜜韩国公会用不错的价格来买下,如此大相国寺还是把长生钱和福寿钱的债给收了回来。
只需要一段时间的停下放贷,东京城中需要借钱周转的人家便会走投无路,到时再放出长生钱和福寿钱岂不是容易的多,还能趁机加价,上调利钱!
说到底云中郡侯还是向大相国寺妥协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如此,只要叶安答应用石蜜抵债,那便是他的态度有所缓和,总比拖着钱不还要好。
葛善书是个合格的中人,在散席后便带着叶安给他的借据随同王帮铁牛二人一起去了大相国寺。
借据很多,都是大相国寺放出去又被叶安收回来的,其中大多数人家都是能还的上钱或是愿意拿出干股的人家。
在叶安眼中,这些人家都是良性资产而非负债,至于那些实在还不上钱的人家,也可出人出力不是?
………………………………
酒席到了晚上便结束了,蓝继宗打着回宫复命的旗号先走一步。
孙奭这位先生则是喝的大醉而归,没有留下太多的话,唯有王渊走前拉着叶安道:“既是成婚,你便也是成家立业之人了,明日契丹使者上殿朝贺,正五品上之大小官员都要参朝!”
老先生喝的走路打飘还不忘提醒自己,叶安伸手把他扶上马车后笑道:“长生记下了,明日一定参朝。”
宾客几乎都送走了,即便是街坊四邻叶安也是站在门口相送,给足了他们体面,李遵勖走的时候盯着叶安看了好一会才道:“若是有好买卖一定代上伯父,钱财多少直说便是万万莫要羞涩!”
不知为何李遵勖就是认定了自己,叶安无奈苦笑:“李伯父放心,长生绝不羞涩!”
“哎!这才对!”
李遵勖晃晃荡荡的上了自家马车,回头见叶安站在门口送客,身份无论高低贵贱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忍不住感叹:“这小子不简单啊!终究是非我等之辈,说他是君子夸他了,说他是小人反倒是埋汰他了,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看不透,看不透啊!”
宾客都走了,叶安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单单是站在门口送客弯腰谢礼都受不了。
玄诚子喝了不少但却没有醉,只是微微带着醉意坐在正堂中喝茶醒酒,不时的看着身边吃糖的静武呵呵傻笑。
叶安回来之后他便开口道:“今日便好生歇歇,既与大相国寺恩怨已结,又娶了心仪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寻常人家都是娶比自己小些的女子,你到好寻了个大自己三岁的。”
“嘿嘿……师傅您这就不知道了,女大三抱金砖!徒儿这是抱了个金砖回家嘞!”
玄诚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柔和,拍了拍叶安的脑袋笑道:“也不知这是从哪传出来的俚语,偏偏从你口中说的头头是道,空空和尚躲着同门你且去看看吧!莫要让他说你招待不周才是。”
说完又看了看身边的静武眼神中带着郑重:“同门师兄弟一场,以后善待静武,这孩子是不打算回老君观了,上清宫又拴不住他的心,就想跟着你过好日子,那便由他去吧!”
叶安微微一愣,看着玄诚子道:“你今日说话怎生怪怪的?莫不是要远行?”
摆了摆手玄诚子盯着叶安道:“别说是静武,便是为师在你这侯府住的时间长了都不想离开,新鲜的东西层出不穷,你的前途也是不简单的,跟着你必定能过上好日子。”
轻轻的扶起玄诚子,叶安笑着道:“那师傅留下便是,这院子大得很,既有空空大和尚的位置,便会有师傅您的位置,你年岁也不小了,徒儿给你养老送终便是!”
玄诚子的嘴唇动了动,嘴中还是叹息道:“为师也不骗你,这般的惬意非为师所想,修道之人讲究的是清修无为,你这烟火气太重,算了。”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叶安也就没法继续拦着。
他知道从一开始两人就不是一路人,即便成为师徒也算不得是同道中人的,这个师傅给自己带来了许多东西,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只能扶着老道前往厢房歇息,路上坦言道:“二师兄的事情,师傅无需担心,只要我这云中郡侯府在一天,就必定不会亏待他。”
“还要给他寻个好婆娘,传宗接代下去也算是好事…………”
“啥?!哦,师傅的心意徒儿明白了。”
可以看出,师傅最关心的弟子还是静武,叶安咧嘴笑了笑:“师傅放心,一定寻个良家女子给他作伴,我这算是师弟的身子,师兄的命吗?”
“能者多劳,这世上你没有多少亲人,能照顾一点是一点,对街坊四邻都这般的客气是为何?当为师不知?!有个师兄在家,也算是有个本家亲近之人了。”
叶安的手猛然一颤,他忽然明白为何玄诚子要执意把静武留在自己的身边,托自己照顾是假,更多的还是一种陪伴…………
同门师兄弟住在一起,即便是没有多少话题,可自己在照顾静武的同时,静武不也是在某种意义上的照顾自己?
玄诚子摇摇晃晃的回了房间,对他来说叶安已经不是道门中人,从他授官得爵开始,他已经是官宦之家,与道门自然而然的划清了界限。
虽有情谊在,但却已经不是道门中人,不过叶安身上的秘密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执念,自从他入宫与刘娥这位大宋的太后对奏过后,他叶安身上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往,没人会再翻找出来。
“云中郡侯,云中郡侯!”
听着宣城在房间中念叨,叶安笑了笑便离开,是啊!嵩山羊肠道上的那个奇怪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宋云中郡侯叶安!
玄诚子要离开,但空空和尚却在侯府住了下来,爬上了偏院的小楼,看着一口酒,一口肉的空空和尚,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烧鸡,叶安觉得自己便多余带着吃食来找他。
“哈!难得叶候有心,既然带着鸡来了,便坐下同饮如何?今日成亲怕是没吃多少东西吧?不去寻那倾国倾城的美娇娘,反倒是来我大和尚这里,不知是该感动呢?还是该嘲讽呢?”
空空和尚吐了一口酒气,笑眯眯的盯着叶安。
“你的同门已经走了,带着三箱石蜜走的,你可以下去了,偌大的一个侯府不够你住的?偏偏如同闺中女子一般在这小楼上吃肉喝酒?”
叶安的话让空空和尚空空和尚愣住,手中的酒杯颤抖了一下后便干嚎道:“蠢货啊!上了人家的恶当居然还沾沾自喜,我大相国寺怎么就出了这些个蠢货!”
叶安的脸色瞬间难看,盯空空和尚的大肚子道:“你这话说的,三大箱的石蜜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市价还不知多少嘞!你不是和大相国寺闹翻了吗?怎生还为其鸣不平?”
“嘿!这话说的,虽大相国寺闹翻,可终究还是佛门中人,见他们落入你挖的坑中,岂能不有感伤怀?别人不知道贫僧可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拿出石蜜来,更不会如此痛快的用石蜜抵债,唯一的可能便是有早就留下后手!”
叶安点头笑道:“果然是有明辨之才的空空和尚,辩证法用的挺溜啊!”
“什么辩证法?”
空空和尚的不解叶安充耳不闻,但却笑道:“只不过这次倒霉的不是大相国寺,而是其背后的宗室罢了。你以看穿了我的手段?”
一口美酒下肚,空空和尚摇了摇头:“贫僧没有那般的本事,但却知道你绝不是一个轻易服软的人,更不会主动用石蜜偿还欠债!仅仅这些便知我那几位同门被骗了。”
毫不客气的扯下一条鸡腿,大口撕下一块肉后叶安便道:“没错,被骗也是他们活该,只可惜做局做的不好,只能暂时让赵宗礼倒霉,却不能祸及大相国寺…………”
大快朵颐的空空和尚突然愣了一下,随即道:“破而后立,就算你要对大相国寺下手,也不要连根拔起,终究是天家寺庙,多少留些颜面,否则便不是破而后立,而是彻底毁灭了,这与你当初的说法不一!”
“我说我反悔了你信吗?”
“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对恶人你能斩尽杀绝,可大相国寺中并非都是恶人,你知道的。”
叶安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便知晓了,但此次对大相国寺来说几乎是脱胎换骨之痛,你可莫要心痛。”
“哈哈…………破而后立……咳咳…………”空空和尚一口喝掉手中的美酒,兴许是太过急促呛得满脸涨红咳嗽连连。
第三百三十四章新婚后的侯府夫妻
没人希望在新婚之夜和一个胖和尚待在一起,叶安在与空空和尚进行过一段简单的交流之后便悄然离开。
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看看自己的新娘子,这个在上辈子只敢在摊位之后瞧瞧观察却从不敢明目张胆上前搭讪的“女神”。
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婚房,只不过当他准备与新婚妻子“搂搂抱抱举高高”的时候,却瞧见这婆娘正在雕花木床上抱着卤猪蹄吃的开心。
原本当做遮面用的却扇就插在她的后脖领里,刘媒婆在边上一个劲的劝她:“县君,您好歹也是个贵人,就不要为难奴家了,这模样若是被侯爷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瞧见便瞧见,你看他敢有话说?叶安你来啦!快些告诉我这猪蹄是哪家买的,味道着实不错!”
在刘媒婆的惊诧中,叶安笑着耸了耸肩:“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出这等美味?好歹也是古典婚礼,能不能把流程继续下去?咱们稍稍尊重一下文化传统!”
秦慕慕笑嘻嘻的把手中的猪蹄放下,但很快便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却扇……我的却扇呢?”
上前宠溺的拿下她脖后的却扇,顺便把她嘴上的油脂给擦擦,没成想越擦越乱,叶安只能无奈道:“就这样吧!”
金钱彩果撒掷,称为撒帐,刘媒婆虽然觉得这侯府上下怪异,但却不好多说什么,操着自己的老本行一边撒着金钱彩果一边口念撒帐歌。
“撒帐东,帘幕深闺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冗长的撒帐歌念完,刘媒婆手中的东西也抛洒完了,接着便将叶安与秦慕慕的头发剪下来一撮,合梳在一起,合髻也叫结发,意为合二性为一体,白头偕老,结发夫妻便是由此而来的。
“合卺交杯,用以为好!”
两人把这交杯酒喝了下这便算是正式结为夫妻了,所有该走的程序走完,闲杂人等也都退去,婚房中只留下叶安与秦慕慕两人。
不知为何叶安自己反倒害羞起来,与秦慕慕接触这么久了,两人几乎都是顺理成章的认为该成婚,该抱团互相取暖了。
但直到此时两人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们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步骤,恋爱…………初恋去哪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正当两人尴尬时候,窗户突然被人捅破,一支支红色的筷子被扔了进来,顺带着也把纸糊的窗户戳成了马蜂窝。
戳窗花,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民俗,后世某些地方也依然保留,但此时的叶安只能尴尬的哈哈一笑:“没想到咱们也有害羞的时候,这事整的……嘿嘿!”
“你应该比我大的,但现在却比我小,这个……咱们是不是该把蜜月当做恋爱来谈?”
面对秦慕慕认真的模样,叶安点了点头:“放心,我也没经验,我可以用我的名字发誓,你是我的初恋。”
名字是他们两人唯一在那个世界存在过的标志,秦慕慕微微点头:“我亦如此。”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当叶安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的酸痛,两人昨晚都没睡好,僵硬的身体连腿都不知道往哪放。
当然,后半夜荷尔蒙的激情散发的也快,但秦慕慕坚决的表示要优生优育,于是叶安便没有任何办法再行不轨之事。
居然拿子孙后代的“大事”来做挡箭牌………嗯………很好!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叶安在院子里洗漱,张家娘子一大早便来帮忙伺候了,昨夜她在瞧见刘媒婆背着一大袋的赏钱离开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回到家一夜都没睡好,满脑袋的想着刘媒婆背钱的样子………………
她可是侯爷点名要的后院妇人,在侯府家中的地位应该仅次于王帮这位管事,妇人们的事情都是她说的算,怎么就让刘媒婆一人拐走了那么多的钱财?!
这不一大早便“周到”的赶了过来,拉着秦慕慕说了半天房中之话,叶安自然也就被赶到了门外。
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埋怨张家娘子的多管闲事,秦慕慕的“生理卫生课”还需她来教?信不信能把你张家娘子自己说的明明白白的?
随着叶安的出现,侯府中的人都出来了,王帮端来了菽浆和油果子从厨房出来,顺带着还踢了铁牛一脚:“天爷爷,什么样的人家哟,居然敢和小郎君一起洗漱?!这都什么时辰了?小郎君您也快些更衣,今日参朝万万不敢迟了,咱们家在待漏院没有位置,吃了早饭才能去嘞!”
这是叶安昨夜便吩咐下来的,菽浆便是豆浆,油果子便是炸好的面点类似于油条,只不过上面撒了糖霜,自从有了榨糖之法后,侯府什么都缺就不缺糖。
辽朝使者觐见大宋皇帝,这本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但可惜的是对于大宋来说却非体面之事,因为人家来不光是为了来贺正旦的,还是来商讨岁币一事。
“你说契丹人会不会在朝堂上对咱们赵祯不敬,跋扈张扬?”
“噗…………咳咳…………”秦慕慕一开口便让喝豆浆的玄诚子喷了。
瞧见乳白色的豆浆从他鼻子中喷出的模样,叶安便忍俊不禁,谁能想到堂堂的观妙先生居然能被秦慕慕这个小娘子治的死死地?
但叶安却知道,这才是秦慕慕的本来面目,她是把玄诚子当做自己人才会如此的口无遮拦,再看看边上颤抖的王帮,叶安便觉得这个家以后怕是要“鸡飞狗跳”了。
“官家名讳岂能直呼?!这是犯忌讳的事,你们二人现在好歹也是大宋的勋贵了,一个是阳城县君,一个是云中郡侯,说话做事要三思而行!否则出了岔子便是大罪过!”
秦慕慕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盯着叶安熊猫眼道:“观妙先生教训的是,慕慕知错了。”
没由来的被牵连,叶安连连点头,顺便把剥好的鸡蛋敷在眼睛上,一夜未曾安睡,今日顶着一个黑眼圈去上朝还不得被那帮子文臣给笑话死?
尤其是殿中侍御史,那些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的人必定会揪着你的小辫子死死地不撒手。
豆浆和油炸食品几乎是绝配,现在还没有秦桧,所以油炸馃子并未出现,但叶安觉得油条才应该是豆浆的最好伴侣,夹了一块油炸果子给秦慕慕之后,叶安顺便为她解惑。
“宋与辽之间的矛盾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激烈,双方虽然对立,但却有点像是冷战期间的对峙。
且在文化上采取了一种相对包容的政策,军事上互相警惕,在没有出现外力之前,双方之间会稳定很长一段时间。
别忘了,澶渊之盟后北方以十余年无战事,即便是有些小摩擦,也只是边民之间的民事纠纷,无论是宋还是辽,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以至兵戎相见的地步。”
秦慕慕微微点头:“可以啊!不愧是历……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宋辽之间不会爆发冲突,既然两边安定,咱们就管好自己了,我可准备把生意铺开,你也不能闲着!”
“这是一定的,我从明年开始就要正式入职司农寺了,推广土豆和地瓜势在必行,你要帮我把关于如何加强建设保育机构的劄子写好,圣人来年就要用的。”
玄诚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新婚夫妻,怎么就感觉自己听的不真实?仿佛所有的难事在他们这里都不是什么难事,轻轻松松的便能解决?
叶安分析的头头是道,仿佛他就是宋辽两国皇帝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两国君王心中的想法,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秦慕慕的态度!
她居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什么时候女人家敢在桌上讨论起朝堂上的政事了?!
事实上叶安和秦慕慕两人已经进入了另外的一种状态,他们成婚之后便会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一种他们习惯的家庭式生活。
朝九晚五,各忙各的,他们会用更高效,更智慧,更快速的办法来处理问题。
玄诚子无法理解,但这就是两人之间态度的转变,简单的对话便已经讨论好以后的发展方向,并且各司其职…………
而此时边上的胖和尚已经不敢说话,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侯府中根本就是个最愚蠢的人,连刚刚嫁进来的秦慕慕都有着非同寻常的见识和魄力。
第三百三十五章参朝
既然两人已经定下了各自的方向,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从眼睛上把鸡蛋拿下扔给在了胖和尚的碗里,叶安不满的对站在花厅外的王帮和铁牛道:“以后一起上桌吃饭,若是不想在侯府中待了,那便自己滚蛋!这便是我侯府的规矩!”
铁牛的脸立刻便笑成了一朵花,而王帮还想说什么却在叶安“凶神恶煞”的眼神下给憋了回去。
两人匆匆用了点吃的便去准备,今日叶安上朝还是铁牛赶车,玄诚子看着他还未彻底消散的黑眼圈没好气道:“便是新婚燕尔,也不可旦旦而伐!”
单单这一句话便让秦慕慕羞涩的背过身去,也让刚刚收拾好心情的叶安落荒而逃。
谁能想到“仙风道骨”的观妙先生居然开口便是男女之事,内容并不刺激,但从先生口中说出来便十分“刺激”了。
叶安的年龄有些小,往多了说也不过十六岁的模样,即便是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六岁的灵魂,可也没有现在就生孩子的打算。
优生优育不光是秦慕慕的意思,更是两人商议下的结果,对未来的恐惧,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使得这两个刚刚抵达宋世不过半年的情侣产生了一种迷茫和恐惧感。
虽然已经成婚,但在他们二人看来算不得安身立命,只有真正的强大后,他们才敢把自己的血脉带到这个世界上。
孩子就是负责人,诚然孩子会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单,但同样也是他们需要负责的存在。
原本一人在这宋世,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自己活得舒坦就行,但他们有了对方,有了彼此之间的牵挂。
要为对方负责已经成为心中的羁绊,这时候再添一个孩子,他们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会再度增加。
年龄固然是一个重点,但心理准备和物质条件同样也是他们所考虑的。
秦慕慕作为侯府的女主人已经开始参与到侯府的管理之中了,这让原本还打算教她如何管理后院的张家娘子十分尴尬。
没办法,侯府的后院实在没有多少人,除了秦慕慕带来的秦叶叶和秦安安两位侍女外,便没有别人了,而这两位侍女在慕慕的教育下已经非常自主,甚至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瞧见叶安上了牛车后离开,没有娘家可回的秦慕慕也带着两位侍女上了自己的牛车,顺便还把张家娘子叫上:“张氏,这宅院中没有甚的事情可忙,你且随我接管三叔的债务去!”
张氏微微一愣,随即扭捏道:“奴家可做不来这种事,女人家的抛头露面不合适,店中还在卖酒…………”
秦慕慕皱眉道:“怎生就做不来?我教你便是,叶叶安安两人也是要学的,多个人也好多个助力,再说那些人家岂能没有女子?让你来便是给我做个考量,总不能因为没了男人就不独当一面了吧?日子还怎么过!”
软硬皆施之下,张氏便硬着头皮的上了牛车,在她看来妇人就该在府中把这一大家子照顾好,在外奔波操劳家业算怎么一回事?
铁牛给叶安赶车去了,府中又没有多余的车把式,王帮只能暂代车把式一职,秦慕慕笑道:“明日便从兰桂坊把万姐姐请来驾车,否则还要多开一份工钱给王管事嘞!”
王帮道了一声“不敢”,但他的态度其实和张氏一样,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主母同是不让人省心的。
抛头露面不说,还是做这等锱铢必较的事情,收债可不是简单的活计,更不是女人家能做得好的…………
在车中翻看葛善书的账本,虽说他已带人走访了几家,但在秦慕慕看来却是远远不及格,效率低不说,还没有详细的描述这些人家的情况,几乎等同于无功而返。
既然她以接手这些事情,那就是她说的算,昨天晚上叶安已经把所有债务装在木匣中交给她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自己将会负责侯府的债务问题,同时清理不良资产。
这在宋人看来根本就是毫无头绪的事情,但秦慕慕却并不觉得有多难。
牛车中便与叶叶和安安两人把这些债务从高到低的排列出来,在把其中位置靠近的地方标注出来,如此便得到拜访这些人家的先后顺序。
简单的几个步骤便让边上的张氏听得目瞪口呆,相比之下葛善书之前的速度着实无法与夫人相比。
只不过这一切才是张氏惊诧的开始……………………
叶安的牛车到了宣德门前的待漏院,此乃百官晨集准备朝拜之所,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进待漏院用早饭的。
从三品上的高官可如待漏院中用皇帝赐下的鲜美羊汤,至于其他臣子早饭自便…………
于是叶安便蹲在待漏院的门廊下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神游天外,反正他早上吃过饭才来,今日来了也只是例行参朝站班罢了。
嗯,待漏院中聚集的都是大佬,瞧瞧人家王曾的做派,便是靠在小圈椅上,整个人也是气质俱佳,便是身旁坐着吕夷简也无法与之相比。
叶安瞥了一眼里面的人就不愿看了,显然现在的朝堂上依旧是拉帮结派的,吕夷简与王曾之间的不对付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王皞作为王曾的亲弟弟,自然是站在兄长这边的,至于王臻……却是与吕夷简稍稍亲近些。
这样的朝堂叶安甚至不愿多看一眼,党争误国,党争害国,任何一个精明的君王都不会刻意的去制造党争来维系自己的统治。
当然后世那个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除外,人家是真有本事把党争甚至是群臣玩弄于鼓掌之中,嘉靖皇帝是历史上少有执政能力可达“变态级别”的帝王。
只是眼下的宋世…………好吧……天家无法驾驭这些妖孽一般的臣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平衡之道来维系天家统治地位。
不希望出权臣的最好办法就是大家都是“权臣”,且是权利范围相互重叠的“权臣”。
政治,朝堂,手段,阴谋,小小的待漏院充斥着叶安所不喜的所有前置因素。
当然也让他置身事外,他本就是一个意外的客人,做客在大宋,没有牵绊,即便是在待漏院中,也多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给皇帝授课?不过是他的一次大胆尝试,新鲜刺激却并不于己相干。
“诸位相公,朝会快开始了,还请移步大庆殿!”
伴随着內侍的声音,待漏院中的大佬们动了起来,叶安自觉得的站在了廊下,这是一次正式的朝会,看着同僚们三三两两的排队,他也不能例外。
看着身穿和自己一样绿色公服的中年人微微一笑:“范子渊,范少卿?”
范子渊看了叶安一眼露出同僚之间的职业微笑,叉手行礼道:“叶候,今日参朝?”
“嗯,参朝,没有意义的参朝……我在这里就如同不在……”
这话毫无头绪,甚至充满了吊诡的怪异,原本是打算让范子渊这个伪君子离自己远一点,但效果恰恰相反。
范子渊惊诧的盯着叶安看了一会忽然笑了:“叶候说的不错,确实毫无意义!唯有把那些良种推广至天下,才是咱们司农寺该做的事!”
说完便不在言语而是跟着前面的人缓缓进入了大庆门,叶安与他并排进入心中却充满了诧异,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对范子渊的判断。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无论是范子渊看待叶安,还是叶安看待范子渊都是如此。
从一开始范子渊便不觉得叶安是个正正经经的文官,更不觉得他能把司农寺少卿做好,就他这样的人能把土豆和地瓜这样的祥瑞良种推广出去?
而叶安也有同样的感觉,在他看来范子渊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只能在司农寺坐在长案之后写写画画,哪里像是个在田间地头出现的学者型官员?
但就在刚刚,两人之间的极少的交流中,叶安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看走眼了,范子渊亦然…………
第三百三十六章究竟谁是小丑?
大庆殿巍峨宏大,乃是宫中规模最大的宫殿,左右升龙门的正北,而这里也是宫城中轴线。
好家伙这可不是一般的宫殿,乃是大宋最为重要的宫殿,大庆门及左、右日精门,九开间的大庆殿,殿前东西各数十建房子廊榭组成的长廊。
还有左、右太和门,大庆殿左右有东、西挟殿各五间,殿后有后阁,阁后有斋需殿,再后为大庆殿北门,又称端拱门。
大庆殿门外的殿庭广阔,叶安粗略的估算一下,殿庭的广场上便是数万人都能站下。
虽然北宋皇宫的整体规模狭小,但事实上大庆殿的规模足足占据了皇宫的的四分之一,简直就是庞然大物中的庞然大物,谁说宋人的皇宫规模狭小,宫殿便逼仄的?
即便是规模较小的皇宫,还是有拿得出手的宏伟宫殿,这是汉家文明的一大杰作啊!
而这些居然都是身边的范子渊告诉他的…………叶安只能暗道诡异!一个与他从未见面便开始不对付的人,现在居然跟他介绍起大庆殿来了,而且极为详细。
看着身边态度大变的范子渊,叶安开始怀疑他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拉拢自己之后再给自己使绊子?
但事实上并没有,按照规矩入了大庆殿之后,这位仁兄居然站在那里便开始神游天外,从他涣散到没有聚焦的眼神叶安便知道他们乃是同道中人。
这个范子渊对政治毫无兴趣,只是一味的希望冗长的朝会能够早些结束,好早点会到司农寺的衙门中做事。
而叶安此时也觉得无聊,朝臣们的出班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恭维致辞,揣着个朝笏一本正经的说着庆贺之言。
一开始或许还有些新意,但渐渐的所有人说的都一样,再有新意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褒溢之言而已。
于是身边的宫柱便是极好“栖息”所在,微微靠近一些叶安依靠在暖洋洋的宫柱上假寐。
谁说古人不会享受?寒冷的冬季里,大庆殿却温暖如春,最大的原因便是在于地面和这些巨大的宫柱。
地下有“火龙”,一直延伸到宫柱从内里的管道把多余的烟气排放出去,即便是殿中足够的大,但对于这种立体式的供暖来说却没有任何问题。
暖洋洋的宫柱上覆盖了厚厚的木板,用精美的彩绘装饰的美轮美奂,唯一的缺点便是在高温下,这些彩绘偶尔会出现剥离,所以冬日里的宫柱上还会有一层锦缎。
叶安靠在上面觉得挺暖和,位置不错正好也在殿中侍御史的观察死角…………便也自然而然的睡了过去。
当叶安被范子渊推醒过来时,却发现整个大殿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在看向自己,而殿中出班站着的不是别人,便是与自己有过节的辽朝贺正旦使耶律宗政。
“叶候真是好惬意,在这大殿之中,天子脚下居然还能睡得着?我大辽却不会有这般的臣子啊!天家待臣子之宽容让宗政感佩!”
一句话便让叶安成为丢掉大宋脸面的人,御座上的天家母子眼神自然不好看,而四周的同僚也是一副羞于自己为伍的表情。
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看来这是耶律宗政刻意为之:叶安扯了扯身上宽大的公服,挤过身边的同僚走到殿中,在一群朝臣和天家母子的注视下道:“启禀官家,圣人,臣在外使觐见的时候睡着是臣的不是,但晏子使楚的故事臣都不屑去讲。
中山郡王为辽朝贺正旦使,前几日与我有过节,难道叶安还要与你笑脸相迎?
你既来朝贺天家,为的便是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以护卫挑衅殴打我,虽说技不如人被我失手打死,但也不能这般的报复吧?”
转移内部矛盾的最好办法是什么?自然把矛盾挑到外部上去。
刘娥是怎样精明的人物,听话听音瞬间就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带着好奇的语气明知故问道:“哦?!还有此事?你这云中郡侯可是堂堂的正五品文资朝散大夫,怎生与个武将一般,没事便打打杀杀?!”
叶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才道:“叶安本是去景福坊拜见九经先生的,谁曾想使团护卫竟以恶语伤人,臣出于礼节并未与其争执龃龉,不过是询问甄皇后之旧事,谁曾想那契丹人便恶从胆边生,怒起伤人…………”
“你!你竟然还敢提起甄皇后旧事?莫非要在宋辽两国之间挑起纷争?”
见叶安又拿出辽朝的亏心事当着大宋文武百官的面来诉说,耶律宗政顿时大怒!但同时心中也在放肆的大笑…………
这事心知肚明也就罢了,拿到面上来说无异于是在奚落辽朝的颜面,别说是在宋国的宫殿之中,便是在辽朝也没人敢提及。
文官队伍中的王曾若有所思的望向叶安,到现在他才发现问题所在,叶安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变成了苦主。
他所控诉的几乎都是辽朝的不是,无论是对他叶安的无故谩骂,还是辽朝对待甄皇后的旧事,最后全部都是辽朝的错。
但如此明显的偷梁换柱耶律宗政不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叶安的高明也正在于此,即便是耶律宗政看出问题所在,他却无法揭穿叶安的“阳谋”。
没有办法为这些确凿之事狡辩,更无法在这煌煌大殿之中矢口否认。
连王曾都不得不佩服叶安浑水摸鱼的本事,一开始耶律宗政不过是抓住他在殿中假寐之事,但他却能如此巧妙的化解,那句不屑以晏子使楚的故智拿出来当真是“点”的恰到好处,颇有一种让人上不来又下不去的感觉。
“嘿!王相公,真是少年人之间的龙争虎斗啊!这耶律宗政据说只有十七,与叶安相比也不过大上一岁而已,辽朝能以他做贺正旦使,瞧瞧他在我大宋朝堂之上老成持重的模样,可见此子不凡,远非寻常宗室能比啊!”
吕夷简的话让王曾微微点头,虽然与吕夷简之间不对付,但他不得不承认吕夷简看人的眼光还是极准的。
“但有一事叶安却不占理,耶律宗政把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不是在兴师问罪,而是在夸赞他,这岂不是一出丑戏!”
随着王曾的话,吕夷简也是老脸一黑,没错,人家夸赞你叶安,却反被你这般的夹枪带棒,别说以礼相待的大宋朝堂,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受不得这气。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哟!居然胆大包天真的在朝堂上睡着了!也该他吃些苦头才是!
“哈哈…………果然这便是大宋的待客之道?刚刚宗政还在夸赞叶候的有礼有节,能文能武,未曾想叶候居然是个锱铢必较之人,旧事重提羞我大辽颜面!哼…………”
夸我?什么情况?!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便听见范子渊脸色难看的小声道:“辽朝使者刚刚在大殿之中夸赞于你,启奏圣人愿意与你商谈正旦往来一事…………”
所谓的正旦往来便是岁币一事,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好听些罢了,叶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范子渊又惊又怒道:“为何不早说!”
“我倒是来得及!”
“这么说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忽然之间叶安大步向前,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看着耶律宗政一字一句道:“谈生意便谈生意,最瞧不起你这种谈生意还要拿感情说事的人!莫要以为你夸赞本候两句便可坐地起价,本候可不吃你这一套!”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殿中针落有声,所有人包括御座上的天家母子统统目瞪口呆…………
若是能叫的出声,耶律宗政以一定会在这大庆殿中疯狂嘶吼两个字“无耻!”
这哪里是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
别说是耶律宗政,便是大庆殿中的一众朝臣也瞬间石化,王曾,吕夷简等一众朝臣看着叶安,就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连准备看叶安出丑好戏的赵宗礼和赵宗说两兄弟都如木头人一般的站在原地,这小子当真是不要脸皮啊!
唯有李遵勖在心中狂笑,这才是阳城夜郎啊!这才是那个不曾吃半点亏的奸猾小子!
虽于理不合,但…………这话说的真是没脸没皮又在理!
第三百三十七章摩擦,摩擦
“哈……噗嗤……”
安静的大殿中忽然传来短暂而急促的笑声,笑声的主人一定是在憋不住发笑后用衣袖遮住了口,但这声音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望向了御阶上的御座…………
于是大殿中这样的笑声便更多了,武将笑的最不加遮掩,而文臣稍显矜持,这是大宋的正殿,能有这样的笑声殊为不易,甚至是绝无仅有。
文人士大夫讲究的喜怒不形于色,可即便是王曾和吕夷简,也是头上的长翅帽疯狂的抖动,叶安觉得他们忍得必定很辛苦。
呆立在叶安对面的耶律宗政脸色极度难看,恨不得扑上前撕咬这个混账!
只可惜叶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压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调小声道:“对不起,年轻人不讲武德,骚年好自为之!”
在打脸对方之后再行挑衅之事无疑是最能激怒人的,既然能激将自己,那自己也能激将回去。
果然在叶安实力嘲讽下耶律宗政气昏了头:“你!!放肆……当真不怕挑起我大辽之怒?!”声音中带着愤怒和威胁口不择言。
而叶安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顿时提高音量:“笑话!此乃我大宋朝堂,你身为辽朝使者,以贺正旦知名来朝,本为恭祝却擅起边衅,你可知道战事一旦骤起,受苦的只有边关百姓,而身死的也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你能代替辽朝宣战?可能担下如此大的罪责?!”
简单的一句话叶安便把自己抬到了道德的制高点,在转眼之间把耶律宗政变踩在了脚底成为历史的罪人,按在道德的“大棒”上疯狂摩擦。
这一招“反客为主”在后世已经玩烂,但对于眼下的时代来说却是非常有效的手法。
耶律宗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自己也知道大辽不可能因为这种事便出兵大宋,自从大宋官家登基称帝以来,宋人在真定府,河间府以及太原府集结了不少边军。
宋辽之间和平了几十年从未有过战事,两国的皇帝也不愿发生战事。
“叶候,莫要咄咄逼人,本就是你在殿中假寐,外臣虽言过其实,但终究是不会与你计较,罚铜三十斤以儆效尤!”
抱着朝笏叶安躬身道:“臣甘愿受罚,但请官家圣人开恩,臣愿毛遂自荐与辽使商议正旦往来之事!”
此言一出反倒是让朝臣们惊诧,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耶律宗政所希望的,如此岂不是正中其的下怀?
御座上的赵祯也有些诧异,但身在珠帘之后的刘娥却微微泛起笑容,自澶渊之盟后,大宋便每年都要向辽朝给予“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
虽是定数,但每年的数字都在不断的变化,辽朝强势常常以各种借口明面上保持不变但却在暗中加价,天家为此苦不堪言。
谁都知道与辽朝使团商议正旦往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叶安居然毛遂自荐,刘娥忽然觉得也许让这个狡猾的少年人去相商“岁币”却并非一件坏事。
“难得叶卿有此为国分忧之心,如此便由叶卿负此重任!官家觉得如何?”
“大娘娘所言极是,朕亦觉得叶侍读可堪此重任!”
刘娥与赵祯的对话让刚刚安静下来的大殿再次出现低语之声,大多数的文官并不信任叶安这个少年侯爷。
俗话说的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是颇通商贾之道又如何?再说他叶安才刚刚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如何能代替通达老练的朝臣与外使详谈岁币一事?
“启禀圣人,叶候年幼且资历尚浅,恐不足胜任正旦往来之大事!”
出班质疑的并非是旁人而是叶安的老熟人龙图阁侍制,权知开封府的王臻。
抬眼看过去,叶安还发现站在他身边的那位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悄然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的模样仿佛是在提醒自己。
但叶安并不会接受这样的“保护”,而是继续上前道:“叶安不才虽不通政治之事,但对理财之学颇为通透,数术更是精通,既商谈正旦往来之事,王侍制为何不信叶安?”
“事关国帑岂能不从长计议?若是出了岔子,你可担待得起?”
这不是坑爹吗?
若非在大庆殿中,叶安肯定跳起来抽死这只蠢猪,耶律宗政就在边上,这话不就是告诉人家,岁币的商讨一旦出现问题就是自己背锅?!
王臻也发现自己失言,尴尬的站在原地,他不光是失言更是给辽人一种看着大宋窝里斗的闹剧。
其他想要质疑叶安的文臣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准备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想要反对,待会散朝后上劄子便是,没必要在外臣面前自寻尴尬。
果然珠帘之后的刘娥声音略带寒霜:“此事便就此定下,诸卿不可再议!叶安你且好生与辽使商谈,莫要让本宫和官家失望。”
躬身失礼的叶安恨恨的瞪了王臻一眼:“臣必定殚精竭虑不付官家,圣人之厚待!”
二愣子才会在外人面前还内讧,不妥归不妥,既然自己没有台阶下,便不该说出让自己背黑锅的话来,显然王臻并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质问。
这便是朝堂,叶安处处小心不愿牵扯其中的朝堂,但他却要在这里争取与耶律宗政谈判,不是为了给大宋省钱,相反而是为了给大宋赚钱!
“尚无本奏,散朝!”
略带尖锐的童声想起,朝臣们便躬身送别天家母子,按照规矩宗室带高爵者先行出殿门,之后便是文臣相公等按部就班。
叶安却是不管这些的,拉着王臻便道:“王侍制,你可是把我害惨了!辽使本就与我有隙,你这么一鼓动,信不信他便坐地起价,不为别的,就是要让我背上骂名?!”
王臻一时尴尬,但却皱眉道:“你年岁资历尚浅,不足担此重任……换一个人便是,王相公您说是不是?”
大袖被拉住的王曾回头便瞧见王臻哭丧的表情,忽然笑了笑:“王侍制,这你便该去问吕相公了,与某何干?又不是某让你出班的……不是吗?”
一句话便点破了其中的关窍,王曾也不与叶安说什么,但还是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又看了看王臻,最后无奈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想让叶安妥协。
在王曾看来叶安便是少年心智,被耶律宗政一激便乱了章法,居然敢揽下此等大事,便是不同意王臻的做法,但对吕夷简阻挠叶安这一举动王曾却是赞同的。
“王相公此言差矣!同为朝臣,王侍制也是为国着想,何来的过错?只是过激罢了!”
吕夷简拢着手的便出来,看着王臻垂头丧气的样子皱眉呵斥道:“只要初心不曾有恶意,便是被人胡乱揣度又如何?自是做了别人想做又没胆子做的事情罢了!当扬眉吐气才是!”
好家伙,叶安觉得这两位相公之间的交锋已经让王臻这个权知开封府的府尊不知如何自处,慌乱中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要是换做自己早尼玛甩手走人了,而王臻却要在两人之间变幻神情,一时颓废,一时通达……
“王侍制,咱们走吧!叶安昨日成婚,王侍制怎生未至?当真是大煞风景嘞!今日叶安请你喝酒,上好的太白酒,不醉不归!”
回头带着深意的看向王曾和吕夷简,叶安拉着尴尬的王臻便走,简单的化解了他的尴尬,也让他从两位“大能”的手中逃脱。
这两位明显是逼着王臻当众表态,看着他憋屈的模样叶安还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此举让王曾和吕夷简两人不再言语,看着叶安拉着王臻离开后的那个眼神,吕夷简居然微微一笑:“此子倒是颇为仁义,嘿……便是王臻在殿中让他下不得台面,还能带他脱困……你可不要打这小子的主意了!”
王曾转头看向吕夷简:“哦?怎么说来吕相公是打算提携长生?”
“自是如此,本官向来提携后辈,怎生王相公不知?”
“王曾自是知晓,只可惜此子不凡,非能降服之辈,愿为孤臣,幸臣也不愿…………哈哈!”王曾说完便大笑而去,只留下吕夷简怒火中烧却也毫无办法。
许久之后才道:“王曾虽恶,然断事观人老夫不及!”
第三百三十八章朝堂三两事
叶安出了大庆门便打算与王臻分道扬镳,谁还真的请他喝酒?
这样一来也算是王臻欠下了自己一个人情,在扫除无忧洞这件事上他可是得了刘娥不少的称赞,但对自己却并无提及。
虽说不在乎那些东西,但由此也可见老倌把功劳占据了大半,最多是在劄子中把自己一笔带过罢了。
官场上的事情叶安不愿掺和,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因为见识的不同,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叶安单单是每天海量的新闻就不是大宋官场能比拟的。
所以他并不气愤,甚至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王臻这人就不适合混迹于官场之中。
要说他的能力必定是有的,只不过意志并不坚定,既然投靠了吕夷简,却又担心得罪王曾而畏首畏尾。
要知道党同伐异这个词就是一个血淋淋的真相,不是朋友便是敌人,是敌人就要毫不犹豫的去进攻!这才是党争的真实面目。
开封府以王臻私人的名义给自己送来了不少的“土仪”,叶安在临走之前还是对王臻发出了最后的劝诫,也算是尽到了自己这个晚辈应尽的责任。
“党同伐异,两位相公之间以势同水火,此时再犹豫不决便真的没有门路了,用你的人怀疑你的忠诚,敌对的人怀疑你的品性,即便是大宋的相公,你也要敢于“亮剑”,你的价值就在这里。”
马车的车帘晃了晃,最终还是没有掀开,看着马车走远叶安便跳上自己的牛车,铁牛今天还不错,跟上了队伍没让自己寻太久。
刚刚成婚的人,自然是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只不过当叶安准备去寻老婆的时候,牛车却被叫住:“叶候可否街边一叙?”
谁和你在街边一叙?叶安想都不想的便拒绝了:“没空!…………范少卿?铁牛停车!”
刚刚起步便刹车的铁牛非常不爽,今日好不容易约了三叔家中喝酒,早些把小郎君送到夫人那里,自己也好早些回去喝酒啊!
不敢去瞪范子渊,只能瞪着他家的车把式,上下打量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都是司农寺的同僚,叶安与范子渊之间叉手行礼,此时的范子渊完全没有之前在司农寺中相遇时的傲慢刁难,反倒是一副认真平和的模样:“叶侯身兼数职,眼下又有与辽使商讨岁币一事在身,可否把土豆与地瓜之推广抛诸脑后?”
没想到范子渊上来便是提醒自己司农寺的差遣,叶安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才道:“身负皇命岂能忘却?土豆与地瓜之推广要待明年之春才可进行,范少卿稍安勿躁。”
看着叶安认真的语气,范子渊却道:“非也,土豆不适合在冬日里种植,但地瓜却在司农寺的官田中长势不错,早一步推广便早一步惠及百姓,还请叶候不可懈怠…………若叶候愿意,范某可为助力,不居功,不争抢…………”
范子渊语气颇为真诚,但叶安却打断他的话头:“我叶安做事不会抢占别人的功劳,也不担心别人抢占我的,只是你可否想过,司农寺的官田中能在隆冬种出地瓜,那百姓家的田地便也能种出地瓜了吗?”
突然抛出的问题让范子渊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道:“司农寺的官田乃是东京城郊除了皇家土地之外最好的了,且一年四季皆有照看,至于民田,这…………范某倒是真的不知了。”
叶安笑了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祸之所伏,这不是在说祸福间的关系,相反这是在告诉我们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收集更多的实例!”
“收集实例?!”范子渊看着叶安有些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安叹了口气:“农乃国之本,土地里的东西就是农人的命根子,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只是在司农寺的官田中得到了种植结果,可却不知在其他的土地中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也不知这结果对于农人来说是好是坏,即便是知道了结果又如何,你知道土豆和地瓜的推广对市场,对粮商,对北方百姓和南方百姓各会产生怎样的冲击吗?更别提还有其他附属连带产业了。”
先进的思想一旦出现,便会打破人的僵硬思维,也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但在跨过那临门一脚后,人便会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转悠了很久,等跨出这个圈子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如此之大!
学者型官员的好处便立刻从范子渊的身上体现出来,震惊许久之后躬身道:“还请叶候不吝赐教!”
叶安看了一眼日头叹了口气:“我要说的东西可能有很多,可能有些你根本就听不懂,不能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明年开始推广土豆和地瓜,那么这两种产量极高的粮食出现会不会影响百姓们的种植?是不是稻米和和小麦的种植便少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提升了稻米和小麦的价格?”
在这个问题上范子渊显然是有所准备的:“这是自然,但土豆和地瓜口味不错,又能果腹又能当菜,百姓皆可实之,便是舍了稻米和麦子又如何?”
呼…………
长出了一口气,叶安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范子渊,我滴妈!又是一个理想型的士大夫,这样人说他可爱吧,他有时又蠢到可怜,说他可怜吧,他又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你自己一日三餐都吃土豆和地瓜试试?一月两月不成问题,一年两年呢?五年十年呢?十数年,数十年呢?!
能活命不假,可胃口经不住的!为何米面人能一直吃,配着菜吃?因为他们寡淡,易吸收,好消化,可土豆地瓜吃多了…………
算了你不知道,还有便是你想没想过天下的酒都是什么酿造的?我告诉你土豆和地瓜不适合酿酒,最少现在不适合,你觉得本就不多的米面被再被用来酿酒之后,这酒水的价钱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快速的把土豆和地瓜推广出去,国朝还没到能彻底接受这两样高产粮食的时候,要想彻底把土豆和地瓜推广开,最少需要三年的时间,而且还要极为小心,不能影响咱们大宋的市面!”
范子渊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被叶安的周全和细致的分析所折服,再次向叶安深深一礼:“叶候果然大才!”
听完叶安的长篇大论后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完全没想到推广影响居然如此深远,他之前只是一心想着要把土豆和地瓜推广,一步便解决大宋的粮食问题。
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孟浪了,相反叶安这般条理清晰,循序渐进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叶安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车辕上笑道:“我不是大才,你才是!我只能把看到的问题告诉你,而你却是需要解决这些问题的人。
圣人让我提举土豆和地瓜的推广,所以才给了我司农寺少卿的官职,你在司农寺多年,经验老道足可以甩我几条街,我会给你一份摘要,至于如何执行便是你的事了,所以土豆和地瓜明年的推广只是第一步,但这第一步的成功与否在你身上!”
此时的范子渊真心被叶安的话语所打动,他也终于肯定叶安和他一样是一个能做实事,愿做实事的人。
牛车缓缓离去,范子渊却激动不已,对他来说终于到了一展抱负的时候,但不久之后的他一定会嘲笑此时自己的雄心壮志………………
第三百三十九章秦慕慕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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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莲现在有些发蒙,自从到了侯府做事他便觉得侯府不一般,无论是主仆之间的关系还是侯爷身上的怪异都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的。
不过这些都没让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可是现在她跟着秦慕慕走访过几家后,才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傻子”,一个女子怎能精明成这样?!
夫人着实太过厉害了些,到了人家随便看了看便知道这家人有没有能力还钱,能不能每月按时还钱。
而此时对面的妇人已经被问的哑口无言,但夫人还是没有罢休:“卢氏,你也不需与我遮掩,你家每日以箪饼度日,却与我说还不上钱来?
别说是今日才用的箪饼,这篾子中可是积一层厚厚的面浆,若非日日食用怎能积下这么多来?你自己扣扣看,能轻易扣下吗?若你家不想还钱,又不想以卢家木器铺面的干股冲抵,那便以技术抵债如何?”
卢氏已经被秦慕慕逼的无话可说,眼神一个劲的往柴房飘去,秦慕慕岂能不知微微一笑便道:“卢木匠,你家娘子已经告诉我你在柴房中,又何必躲着我?”
安静许久的柴房小门被推开,一脸尴尬的卢木匠不敢看秦慕慕的脸,只是低头小声道:“让夫人见笑了,小人这铺面是赚钱的,只是家中孩子多,又有老母要养,这钱紧促了些,每月一贯五的利钱实在是还不上啊!”
“既然我亲自来了,便不是再逼你家还钱,你躲着我反倒是让人不信任,以为你要赖账了不是?”
秦慕慕并没有用对待卢氏的办法来对待卢木匠,而是在卢木匠的连连赔罪中笑道:“知晓你家的难处,但一个月一贯五真的不多,你卢木匠号称“小鲁班”难道木器还卖不出去?”
瞧着卢木匠一个劲的搓着手,脸上的纠结也愈发的浓重,秦慕慕微微一笑,看得出他是个老实人,只不过惧内罢了,当然卢氏也不想看到每月赚来的钱打上折扣。
“如此每月你要抽出十天时间为我开国侯的产业培养几个木匠,以此冲抵一贯钱的利钱如何?”
“一贯钱?!”
卢氏瞪大眼睛的盯着秦慕慕,旋即又小声道:“这么说来我家每月只需还给侯府五百文的利钱便可?!”
“这是自然,中午管饭!”
卢氏二话不说的便应下,完全不顾边上卢木匠的拉扯,甩开他的手道:“好!夫人慈悲!奴家谢过夫人!就这么定了!”
秦叶叶和秦安安立刻便打开一个皮面的册子展开在卢家的小桌上,秦慕慕笑道:“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很快娟秀的字体便灵动的出现在了牛皮册子上,接着便请卢木匠签字画押,这便算是双方契定。
待秦慕慕走后,卢木匠盯着婆娘怒道:“咱们家的祖传手艺怎生能交给外人?!便是大娘子喜欢木器我都未曾教给她,本打算留给三哥儿以后继承家业用的,咱们可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断了他的饭碗吗?!”
“你懂什么?!一贯钱嘞!每月减免一贯钱嘞!你每月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之前欠人大相国寺的长生钱根本就没得商量,还要一次拿出十五贯,现在好了咱们家每月只需五百文,一年也不过五贯钱便能把债还清!”
“那也不能把祖传的手艺教给外人啊!”
“你这脑袋里整天装着那些木头疙瘩自己也傻了是不是,你还打算什么都教给人家?!”
“耍诈这事我做不来!”
瞅了一眼蹲在墙角的男人,卢氏冷笑道:“只要他们不问,咱们便不教那些机括关窍,榫卯也不教!”
见卢木匠还是蹲在地上不出声,卢氏便上前道:“死鬼,听到没有?!”
“若是人家问了呢?”
“问了便教些简单的,你不是给三哥儿做过鲁班锁吗?就教那个便是,你到时便说自己只会这个!”
“爹在的时候说过,刨子直来直去如同人心,木头再硬再直也能刨出花来,一次侃空撒谎以后便次次如此了。”
“你爹话你到是听了,可现在呢?还不是守着这个木器铺面每月累死累活?”
“你这婆娘…………”
夫妻两的争吵并没与改变什么,而这样的争吵在秦慕慕去过的几家接连上演。
有些人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有些人受困于浮浅的眼界,所以汉家技法大多以家族的方式进行传承,开拓创新对于他们来说很难。
但对于秦慕慕来说,这却并非难事,看着身边张氏的不解的模样便笑着解释道:“卢家木器铺最有名的不是做工多好,也不是用料讲究,而是他家的榫卯机括,你瞧瞧那小凳子,椅背只需用力一拉便能上来一尺,若是不需用便按下那木纽,高矮自选。整个东京城还没有几家能有这般的手艺,而咱们要的就是他们家的榫卯机括。看似咱们吃了亏,免去了十几贯钱,可也就等同于用这十几贯钱买来了他家的宝贝!”
张氏好奇道:“那卢木匠能教吗?”
“定下的契约如何不教?放心,必定会让他把咱们的人都教会的。”秦慕慕的话并未说完,开玩笑只要把人请来了,总有办法让他把真本事亮出来,个中手段自然不能明说。
自从她到了大宋,便深刻体会到了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既单纯又复杂,既善良又邪恶,说到底还是监管的力度不够所导致。
许多事情都是依照相约民俗来处理,包括欠债还钱这种债务纠纷,在没有法律的约束下,双方之间出借人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也是为何卢木匠虽然不愿,但最后还是同意了的原因。
秦慕慕之前与叶安商议过对策,最大程度上把自己手中这些债务变成优良资产,而不是变成一堆坏账。
以卢木匠的本事来看,完全不只十贯钱的价值,但现在却被区区十贯钱买下,对于秦慕慕来说这就是清理坏账的同时又赚到了。
当她把这些话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张寡妇听后,这个坊间妇人立刻佩服的五体投地,同时也向秦慕慕赔罪:“夫人恕罪,奴家不是这块料,还请夫人放奴家回去,奴家能照顾个铺面便足够了!”
秦慕慕有些诧异,身边的秦叶叶与秦安安也是不解,堂堂开国侯的夫人,阳城县君都这样给你说清楚,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但张寡妇却道:“奴家原本也是个大户人家,只是家道中落了,夫人说的这些奴家也能听懂,只可惜奴家怕做不来这些事情,婆家家祖还在的时候便说过:“商贾之道多诡变,莫测其理!手段尽出各显本事,或扶摇直上,或急转直下!”奴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在这条路上胡乱走,夫人本事大…………”
秦慕慕微微点头,她忽然发现自己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古代汉家女子的智慧。
“你若是不愿走出束缚,亦可回去再卖酒水,只是…………终究是个仰人鼻息的活计………若是想通了便再寻我。”
“谢夫人!”
叶安远远的瞧见了张金莲急慌慌的跳出马车,一个转身便消失在街边小巷中,于是让牛二催车上前道:“老婆出了啥事?”
“我错了,张氏并不愿意帮忙,反倒是被我吓走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才和我打赌的?!”
看着秦慕慕稍显委屈的模样叶安哈哈大笑:“废话,你定然是又用女子那一套,可不管用的!心理,你的兰桂坊开了那么多的美妆院子,怎么能连女人的心思都摸不透哟!”
“要你管!找我干嘛?”
“吃饭,顺便考察一下这个!”
看着叶安手中的白线,秦慕慕猛然伸手拽了过来,带着期待的语气道:“棉线?!”
“嘘嘘……小点声!”
……………………
第三百四十章女子的交锋
棉花这东西在后世随处可见,甚至逐渐的被新材料所替代,但在大宋却是一种新兴的保暖材料。
即便是出现了,也还仅限于出现,仅仅是作为棉线的原材料而已,没人知道它的实际意义,尤其是在东方。
叶安手中的棉线就是来自于宫中的东西。在朝会结束之后,陈琳抽空告诉了叶安棉线的出处,城西祆庙。
对于这种外来宗教,宋人采用了唐时延续下来的包容政策,并没有刻意打压,也没有排斥,毕竟佛教也是外来宗教,但依旧能给封建王朝提供稳定。
关于祆教叶安了解的不多,但陈琳这位皇城司的大官却了解的更少。
“城西有祆庙,其祆神本出西域,盖胡神也,与大秦穆护同入中国。俗以火神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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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陈琳所知道的祆教,除了皮毛等同于一无所知,于是叶安便提醒这位情报头子多多熟悉业务,却被陈琳一脚踢走。
叶安知道其实祆教就是波斯的国教,琐罗亚斯德教,他还有一个在汉家流传盛广的名字,拜火教。
东京城是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在这里几乎世界各地的信仰都有聚集,不单单是祆教,甚至连基督教和***教都存在,一个叫景教,一个叫回回教。
虽波斯王朝在***化之后彻底消失在了历史之中,但祆教却流传了下来,并且还有着不错的生命力。
祆教在东京城的影响力并不大,甚至不及回回教,但其教义却非常符合汉家百姓的传统观点。
祆教强调善行,善行的目的是为了厚生,即是要使生活的富足!
而要生活富足,就必须努力农耕和畜牧,他们认为农人和牧民是高尚的职业,是祆教教义中所认为的大功德。其经文《破邪篇》中提出的理想生活“成家立业,牲畜、妻室、子女都兴旺。旱地灌溉,洼地排水。”
这正是汉家百姓所追求的东西,也是汉家文明所认同的思想,儒学对其亦有认同。
但最让叶安另眼相看的还是祆教反对斋戒禁食,理由更是直:“吃不饱就不能完成宗教的艰巨任务;吃不饱就不能拼命劳动……宇宙以食而生,以不食而死。”
这实在是太过正确了,吃是人最基础的认识之一啊!是个人就要吃饭,大家都吃饭,都去生产劳动创造价值!
叶安觉得祆教在进入华夏之后可能已经被同化的面目全非………………
陈琳说这些西域人与汉家百姓无异,从衣着打扮到日常说话礼仪几乎都像极了汉人,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信仰。
祆庙其实就是这些西域人的聚居地,说他们是西域人其实并不准确,应该称呼他们为波斯人,或是帕尔斯人。
庙门就是坊门,这里是东京城各坊中拆除坊门最晚的,到现在他们还保留着入夜关门的习惯,而东京城其他各个坊市却早已不再关门。
宵禁取消之后,波斯人还在保留着唐时留下的规矩,这便说明他们的保守。
好在现在是白天,坊门并未关闭,但进入之后便明显感觉这里的不同,因为在祆庙四角有四只巨大的火把,火把的边上还站着专人看护。
想想也是,东京城这样密集的建筑位置,燃放火炬似得的火把着实吓人,若是没有人在边上看护,一旦燃起火灾,倒霉的不光是这里居住的百姓,还有整个城西百姓。
能难想象在对防火意识如此看重的城市中,居然还允许祆庙燃烧火把的行为,不得不说宋朝的士大夫和皇帝对宗教上的宽松和自由是前所未有的。
马车进入祆庙的街道之后便无法继续前进,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不少,一打听才知道居然赶上了拜火节。
大量的商胡在这里祈福,西域商贾中有不少都是信奉祆教的,烹饪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看着他们大口大口喝酒的模样,叶安觉得自己可要小心点。
胡人热情好客,这一点毋庸置疑的,当然他们也会在好客的同时,想尽办法的把你身上的钱财榨干。
大冬天里跳着胡旋舞的舞娘还是穿着的极少,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令人遐想的肚皮,便是秦慕慕这个后世女性都觉得脸红。
脚下一条毯子,少女光着脚带着面纱在上面飞快的旋转,在节奏感极强的音乐下不断舞动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小鼓发出节奏性极强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叶安和秦慕慕便忍不住开始跟随节奏抖动,害的王帮和铁牛以为他们犯病了。
葡萄酒被递了过来,买下!叶安便与秦慕慕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此时的他们忘却了烦恼,忘却了孤单,只是随着节奏感又强又快的音乐疯狂跳舞,就像是在蹦迪,又像是在进行表演。
叶安是不会拉丁舞的,但架不住被秦慕慕拖拽着前进,没跳过还没看过啊?
大口的灌下葡萄美酒之后,手中杯子便被热情的酒娘倒满,但却被秦慕慕一把夺取,一饮而尽后舔了一下嘴角的酒液便拉着叶安疯狂的旋转起来。
一个大男人被女人主导跳拉丁舞是什么样的感觉?
叶安觉得自己不是在驾驭野马,而是在被野马驾驭………………
极为夸张的扭动,大开大合的舞蹈,每一次伸展,每一次拉伸,都是一次力量与美的碰撞。
当秦慕慕左手展开挡在眼前从指缝中看向叶安的时候,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如潮水般的叫好声。
秦叶叶和秦安安兴奋的如同兔子,在地上蹦的老高,而铁牛和王帮目瞪口呆,他们从见过端庄的宋人女子会跳这种“不堪入目”的舞蹈。
但秦慕慕的拉丁舞征服了这里所有的胡人,他们大喊着“马兹达!马兹达!马兹达!”这在波斯语中代表着善良女神,也是舞蹈女神。
见多识广的胡商认出了秦慕慕,热情的邀请她和叶安到自己家的摊位前,这种拉人做广告的手段让两人哭笑不得。
叶安从怀中掏出了棉线,高高的举起道:“谁家卖这棉线?谁家卖我们便去谁家!”
于是一个相熟的眼睛出现在叶安的面前,大大的丹凤眼中满是风情万种:“叶候果然是人中龙凤,便是在祆庙之中也能获得无数的称赞,刚刚那一舞叫什么?”
罗珊娜热情的贴了过来,不过当她的手搭上叶安肩膀的时候却被另一支玉手给捉住:“老娘还在你就敢撩我的男人?!”
“这位便是阳城县君了吧?奴家见过县君,只是县君以嫁他人妇,这般的舞姿撩人,怕是不妥吧?”
“我汉家百姓热情奔放,女子亦是张弛有度,静可诗词歌赋,动可歌舞传情,我与郎君共舞乃情意所致,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小姑娘不是吗?噫?你家大人呢?”
与秦慕慕斗嘴基本上就是找虐,别以为她是宋人女子那般的大家闺,秀温婉贤淑,暴躁起来的她可是真的“女汉子”。
愤怒在罗姗娜的眼中酝酿,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哦?看来两位是不打算寻找这木棉线的出处了?”
“哈哈,妹妹说笑了,这整个祆庙中唯有你一家有木棉的消息,别无分号?姐姐重金求购之下,一日两日没有,三五月没有又如何?一年两年之后呢?”
果然,随着秦慕慕的反问,罗姗娜的笑脸逐渐凝固。
只可惜现在的秦慕慕已经进入了状态,并未打算善罢甘休:“你以为掌握了甜萝卜的渠道便能向我侯府施压?那你便错了,榨糖固然赚钱,可我却从未想着挣快钱,更不会允许自己的产业受到威胁!”
“甜菜种植应该很简单吧?或许是密集栽种……哦,我瞎猜的居然能猜对?”秦慕慕说完便佯装惊讶的捂着嘴,继而在又惊又气的罗珊娜面前道:“小姑娘,此乃长远之计,非目光短浅的人能看懂的哦!”
叶安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我见犹怜,但秦慕慕几句话便怼的罗姗娜怼成这样也是真够可以的,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啊!
但不得不承认秦慕慕的手段果真犀利!罗珊娜的手段果真了得。
用甜菜的供应作为价码,以变相作为杠杆撬动侯府的利益根本不可行,秦慕慕向罗珊娜展示了一个女子的自信和成熟的手段。
第三百四十一章夫妻配合
这就是差距,在叶安看来秦慕慕和罗珊娜与这个时代女子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地之别。
从小受到的教育便不一样,在思想上,见识上,智慧上更是有着遥不可及的鸿沟。
即便是和秦慕慕一样的自信和强大,但罗珊娜在许多地方却被秦慕慕掉打,见识,思维根本就不及秦慕慕的出色,又如何能与之竞争呢?
这完全就是一场不对称战争,秦慕慕在见识上的高超和对自己的自信完全碾压对手。
简单的交锋之下,罗珊娜完败,但秦慕慕却并没有骄傲与得意,而是笑眯眯的拉着她进了边上的茶肆。
回眸之间秦慕慕便给了叶安一个眼神,于是叶安长叹一声有些不忍,但还是拉着王帮和铁牛离开,把秦叶叶与秦安安留给秦慕慕。
叶安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货比三家一向是“进货”的不二法门,刚刚举起的棉线已经在祆庙引起了足够的重视,胡商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
此时的叶安只需要用千金买马骨的办法,总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需要胡商现在就拿出棉花种子,只需要消息便足够了!
有了贤内助自然非同凡响,叶安觉得秦慕慕是最好的助力,尤其是在面对罗珊娜的时候,她的好处便立刻凸显出来。
夫妻两的双簧已经开始,秦慕慕与罗珊娜的对话自然会被有心人听到,于是当叶安站在祆庙中心的位置,让铁牛和王帮卖力的吆喝时,四周的胡商便都围观了过来。
“来~~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千金求木棉,哪怕只有消息,只要可靠便得十贯钱!只需有真消息,属实之下,必有十贯奉上!若有木棉种子,百贯钱财便可带回家!”
潮水一般的胡商聚集了过来,有些人甚至丢下了自己的摊位。
胡人非常善于做生意,在西域的土地上放牧和农耕收益太低,而利用地理优势进行通商才是最大的出路。
一个可靠的消息就能卖十贯钱,这可是一笔相当惊人的数字,而秦慕慕却拉着罗珊娜在茶肆中东拉西扯,这让罗珊娜非常的着急。
她没想到叶安与秦慕慕会用这种方式来获取木棉,而她自己所依仗的也是木棉种子!
“县君,我手中便有木棉的消息!”罗珊娜在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便忍不住开口,但秦慕慕并不为所动,而是淡然的喝了一口香浓的茶水后微微皱眉。
直到罗珊娜忍不住开口:“县君一切好商量,你们宋人不是常说在商言商吗?我能帮助你们获得木棉!”
“不是木棉,而是木棉的种子!”秦慕慕微微一笑如同室内生春,罗珊娜忍不住失神,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她并不知道,此时秦慕慕身上的气质才是最影响她的存在。
“不知县君开价几何?!”
外面的嘈杂声中已经有人在回答叶安的问题了,并且被叶安带到了茶肆的不远处坐下商谈,而且很快便有了结果,跟着王帮从牛车中拿走了十贯钱,一时间胡商的情绪被再次调动起来。
“那便要等我家郎君花掉多少钱了,若是他花的越多,得到的消息越多,你这边的东西便越不值钱。”
罗珊娜大惊失色:“县君这般压价也太过了些,若是有人给出了准确消息,甚至是拿出了木棉种子,那我的东西岂不是毫无用处?”
秦慕慕抿嘴一笑:“你觉得呢?”
但很快罗珊娜也反应过来,脸上的焦急缓缓消失继而笑着说道:“哦!原是想用二桃杀三士的办法,不过县君见过木棉长什么样吗?眼下不过是打算收集到足够的消息,再与我手中的东西做对比看看到底是不是木棉?”
噗哧…………秦慕慕差点被逗笑,但依旧强忍着笑意道:“小妹妹你想到多了。我们就是在看这些胡商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若是能真的描述出木棉的模样,那自然是见过木棉的,你不会以为我家郎君会随便给人钱财吧?”
原本还有些底气的罗珊娜在秦慕慕的攻势下很快被攻破心理防线,瞪着一双美目焦急的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茶肆的门口。
茶肆的掌柜笑呵呵的从铁牛手中接过五百文,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往日一天的营收了。
“五百贯!五百贯我便把木棉种子卖给你如何?”
秦慕慕笑而不语,开玩笑,五百贯可以在东京城的外城买一处上好的宅院,在内城也能买下一处地段偏僻的小宅院了。
又有几个人跟随王帮去领了钱,这次稍微少了一些,但依旧是领到了,而且消息的价钱因为重复性开始降低,但只要有独特的消息,还是能够领到钱财,胡商们的兴致并未降低。
秦慕慕终于竖起了一根手指道:“一百贯,仅此一次!”
“三百贯!”
“九十贯了哦!”
“你?!”
“八十贯!”
罗珊娜一把握住秦慕慕的玉手:“姐姐就八十贯定了!”
“你是高昌城的公主吧?叶郎说你的名字很高贵,应该是不缺钱的,而你却在拼命赚钱,这是为何呢?”
秦慕慕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但却是罗珊娜最不想回答的问题:“八十贯钱什么时候能给我?”
端起茶盏,秦慕慕侧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无疑她是个漂亮的女子,但同样也是个坚强的女子。
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难处,但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并没有敌意,若是可以甚至希望与你合作赚更多的钱。可以看出你是西域商贾中相当有实力的一个,竞争与合作自然是后者更为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你知道在哪找到我们,侯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当然我指的是合作,带上你的诚意来找我们!”
秦慕慕说完便起身,不给罗珊娜说话的机会便轻声叫道:“叶郎我们走吧!”
叶安没想到秦慕慕这么快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微微一愣便对眼前的一众胡商笑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家夫人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你们的消息没用了。”
不少人看着眼前煮熟的鸭子飞走心有不甘,但却有人叫道:“我现在就能拿出木棉种子!”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却摇头道:“过期不候,你刚刚没有拿出来,现在已经没了机会,想要待价而沽,最后的结果便是什么都得不到!”
秦慕慕笑眯眯的冲着叶安点头,也让身边的罗珊娜长舒一口气。
叶安已经看到了那人手中的木棉种子,确确实实就是木棉种子!和自己所说的棉花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也给外人制造了一个烟雾弹,让他们以为那个西域胡商手中的种子很值钱,就是叶安想要的木棉种子。
但事实上棉花才是叶安和秦慕慕所需要的,中国的木棉在南方诸地都能找到,虽然保暖,材质轻盈,但产量却无法与大规模种植的棉花相提并论。
叶安要的是能够大面积种植,在采摘季节白茫茫一片的棉花,而不是长在树上的木棉花。
这东西在西域还是有的,只不过很少出现,再加上这个信息传递极不发达的时代,很少有人能分清棉花还是木棉,更不知何时能传入中国。
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拥有棉花种子的人,从他的手中获得种子,在再大宋培植棉花。
所以罗珊娜从一开始就是叶安夫妇的第一选择,当然这些胡商也他们的第二条路,不过这是最坏的情况下无奈的选择。
尤其是在罗珊娜看到那条棉线后自信的找上门后,叶安和秦慕慕便笃定她是见过甚至是拥有棉花的人,而事实证明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