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4.道歉,她开心就好
刚从新疆回来,历经七个多小时的航行,为了机上休息舒适情天穿的湖水色绣花针织长开衫,面料柔软的水洗蓝白牛仔裤,白色球鞋虽然洁净,辗转一日下来,毕竟看着整体稍显疲意。更不说一身在那女子眼里可以说是毫无亮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品牌的LOGO,与早前报纸上颇有气势的沐情天形象差了太远。
这样学生气息的打扮,有些人眼里是邻家亲和,有些人眼里,是好欺负。
比如此刻,因为情天没理会,那女子竟然拿出早前新闻爆料的内容奚落,余力冷脸扯着女子手臂,“给太太道歉。”
女子手臂被握得生疼,脸色难看地用力一抽,“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又没胡说!”
那时候情天点了单,窗口很快出现一碗打好的红豆沙,这样的小店,点了单全靠自给自足自己端走。
刚端起托盘,女子的手肘抽开时往后一撞,正好撞到情天手上,碗里热烫的红豆沙泼洒出来,情天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只大掌已从后伸来及时扶住了碗口,生生止住了差点往她手上倾倒来的红豆汤,但也仍是有大半全都洒在那只大手上。
带着婚戒的手,情天自然是认得的,侧眸,看到那人脸色阴沉。
蔺君尚将她手中托盘重放在窗口,另一手将她拉至身后,短短片刻如此一气呵成。
那时候窗口里出现第二碗打好的红豆汤,内里忙碌的老板隔着窗并没有顾上外面发生的异样。
蔺君尚直接端起了那碗新的,长臂一抬,就往那女子的头发上淋了下去,或者是倒扣了下去,一切发生得依然如此之快。
情天眨眨眼,看着那女子原本对着余力的叫嚷全数转为惊愕,被热烫淋下头脸时呆若木鸡,继而惊叫,却因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脸,而又生生压抑。
蔺君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向来难得见到尊容的蔺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喧闹的夜市小店中?
小店中灯光明亮,但男子站在身前暗影更沉,对着那完全没印象的一张狼狈的脸,目光沉寒,余力嫌弃地扯着她:“给太太道歉。”
红豆汤从发梢脸上流下,女子这会终是怯懦得顾不上自己头脸的狼狈,只想着先保命,叫嚷都不敢了。
几个穿着像是富家公子的男人进来询问女子怎么回事,像是同伴,女子只是拼命摇头,眼睛一直小心翼翼看着身前气场迫人男子:“蔺,蔺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
那几个男人一听,转头看来,果然真的是蔺君尚!全都不敢出声,原本正说要给女子出气的话语悉数咽在喉里。
“因为我不在,所以认不得我太太?”
蔺君尚话语冷冷,不大的店中众人都已经因为刚才女子的惊叫而看过来,认出蔺君尚之后一片意外,却无人敢说话,停了手里吃东西的动作,全都静静看着,呼吸都放轻了。
小店灯光下,男子伫立,气场十足,淡扫众人一眼。
女子浑身一震,用手掌抹了一把湿乱黏腻的头发,眉毛上还有汤汁滴落,狼狈不堪,再次道歉——
“蔺太太,对不起,刚才是我口无遮拦,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她怎么也没想到蔺君尚竟然会来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逞一时爽快奚落一下落单的沐情天而已,谁知道——
女子已然没有了刚才嚣张奚落的气焰,低声跟情天道歉。
情天没说话,拉过那人的手,刚才被热汤淋到的地方有些泛红,想起口袋里还有一张旅途中剩下的湿巾,拿了出来,撕开,给那人擦手,很仔细。
擦好,却被那人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
小店中形势不对,然而蔺氏夫妇还能旁若无人地亲昵,众人还在等着蔺太太的回应呢。
说不是故意的,好像不对,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女子只能反复一句哀求的“对不起”,蔺君尚,谁能惹得起?
蔺君尚只看着妻子:“这道歉满意吗?”
“平白滋事,扰乱次序,不仅对我,该向所有客人道歉。”
事件发展自此,情天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清冷。
女子闻言转望身后,难不成让她跟整个店里的人都道歉?
余力抱着手臂在身后看着,眼眸中是鄙夷跟看好戏。
众人都暗道,原来沐情天真如传闻那般不是好惹的,然而蔺君尚唇角微扬,眸色宠溺,“情天开心就好。”
不多看女子一眼,搂着情天出去,同时简短跟许途说了句什么,许途去窗口重新点单,余力则推着女子出到店外。
于是,情天坐在店外小桌前喝着新端来的红豆汤时,那女子被余力监督着挨桌跟客人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应该按次序排队。”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公众场合乱说话。”
“对不起,我影响大家了……”
那女子说一次鞠一次躬,店内的,店外的,一桌桌道歉下来,有的客人不明白缘由觉得这女人莫名其妙,看她像看傻子,从未受过这种屈辱的她言语带着哭腔,却连哭都不敢,因为余力在后面问:“委屈你了?”
她赶紧摇头:“没有、不是——”
然后继续往下一桌道歉。
耳边隐隐约约一声声对不起抱歉,情天漠然喝着热热的红豆汤,好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勺了一勺送到蔺君尚唇边。
他正伸手抚着她的发,看她喝,勺子送到唇边,他就着她的手喝下,眼眸温然:“很甜。”
……
翌日
睡到自然醒,已是上午九点,情天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被人抱着腰。
其实外出不过十日,回来感受这样的亲昵却仿佛是久违,她一动,那人就醒了。
“情天再给自己放一天假,明日再回沐氏?”
他不松手,反而将她抱着更紧,虽然采风途中他有去过,仍是不及自家自在,在这里拥着她,才觉得真正心安。
说蔺家老太太昨天就打电话来问今天回去过节的事,情天点头:“但我今天得先出去一趟。”
795.珍爱,他不可能无怨意
是中秋,也是情天要与蔺君尚一同回蔺宅过的第一个中秋,然而上午起来之后,情天要去一趟寺庙。
许是心态消沉了,沐老夫人也不在乎这往年对沐家来说应该着重操办的节日,仍是住在寺庙中没有回去。
周龄既然陪着,自然是陪到底的,沐箐箐之前来过一趟探望自己的祖母,跟周龄说家里没人的话,她中秋就跟班里同学们一起过了。
情天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蔺君尚陪着一起来,但只是在殿外拱门边抽烟,等着她。
记得上次来周龄带过的路,情天直接就往边上廊道走进去,找到了祖母住的地方。
周龄现在身处寺庙中,每天都固定有一段时间在殿中拜佛,从殿里走出来时,隐约看到了蔺君尚的身影,他的墨色大衣衣角。
周龄站在那儿看了片刻,心中是有些明白的。现如今沐家唯一剩下的长辈,老夫人,对情天一直多有挑剔,向来偏宠沐尹洁更多,蔺君尚如此珍爱情天,心中不可能对老夫人没有任何怨意。
情天要来寺庙,他陪着她,只为了陪她而已,她去见的人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想起前段时间医院的那件事,周龄低头想了想,最终没有走过去,而是往老夫人住的方向去了。
中秋这样的日子,白日来寺庙祈福的也不少,殿内外可见的僧人好像也比寻常时候要多,似乎是有什么法会。
蔺君尚在斑驳的拱门外,菩提树下来来回回缓缓踱步,听着诵经声,慢慢抽着烟。
目光无意透过烟雾渺渺的香炉望向殿内的金身佛像时,恍然记起年初一月份,他在这里许过愿,愿用一切换,留她在身边。
现如今那人已是他的妻,今天还要与他一起回蔺宅过中秋,这么想想,已然觉得心内圆满。
中秋,许一个安康。
从寺庙离开之后,返回途中,蔺君尚突然接到秘书方冉的电话,说公司有急要的文件需要他过目签字。
“你去吧,我回沐家等你,时间还早。”情天道。
彼时是上午十一点,他去一趟公司然后再一起回蔺宅不迟,而这样的日子她也想回清冷的沐宅上柱香。
于是余力车子先开向盛辰总部,之后又往沐家去。
路上情天一直无言,曾经沐家过这样的日子很是热闹,然而她回来之后的第一个中秋,沐宅却唯剩下一个瘫在床里的苗丽云。
到之后,她直接去了祠堂上香,桌案上摆着瓜果月饼,敞开的门,蜡烛烛火微微摇曳。
情天站了很久,她是个擅长独处的人,本打算站够了,直接就离开,然而近来一直照顾苗丽云的老佣人来跟她说,三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情天目光从蜡烛之上移开,转身,老佣人看着她闻言面色漠然得好似不知三夫人是谁一般,不知怎地,心内不觉暗暗抽口气。
外面的人都说沐情天变了,老佣人看着情天,恍惚难辨了。
……
情天还是去了苗丽云的房里,因为老佣人的转述,苗丽云请她务必要来这一趟。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两人,一人躺在床里,用了几个抱枕勉强支撑起身子,至少算是稍微坐起来一些了。一人站在窗前,面对着艳阳,将背影留给她。
相比上一次见,苗丽云整体的状态差了很多,憔悴瘦弱,精神萎靡。情天不说话,苗丽云眼神灰败,注视着对面的那一面墙。
“我知道,蔺君尚对你很好……只要是你想要的,他都能给你,威胁到你的,他都不会放过……”
先打破沉默的是苗丽云,因为有气无力,声音多是虚弱的气音。
“鹭城的火灾,虽然不是我指使,却也脱不了干系……”
窗前的情天闻言,转回了身,看着她。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但她一定不好过,呵呵,蔺君尚说,还剩下我。”
情天有些疑惑,继续听她讲,她却突然转头看向情天,灰败的目光转为哀求:“他要父债子还,只剩下我了,拿我的命去还吧,不要伤害少堂。”
“我知道你们姐弟感情一直很好,我求你这一回,只要你肯放过他,我真的愿意还,以后你们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也不用再顾忌沐家有我这个罪人在而家不像家……我是罪人,也是少堂的累赘。”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跟少堂无关,求你不要怪到他头上。”
苗丽云又开始恍恍惚惚地自言自语,“只要少堂好好的,我不奢求别的了,不要再伤害他!”
想到最近的车祸,还有爆出的负面新闻,以及他无缘无故伤了的左手,苗丽云觉得是报应来了。
情天看着她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一言未发。
一死一残,这样活着并不见得比死了的幸运。
“沐家现在都是你的,少堂不会跟你争的,你放心,你放过他……”
此刻情天比较想知道的,是苗丽云提及的火灾相关,虽然这话是苗丽云说的,但她这样神志不清不如去问蔺君尚,因而没有注意听到苗丽云的最后一句。
“我知道你还是心软的,少堂没有错,沐家就剩下你们了,以后,不会再让你们姐弟为难了……”
回蔺宅,是蔺君尚亲自开车来沐宅接,没有助理随行,那人说,这一日从此刻开始,是完全只属于家人的。
C市的中秋节日氛围很浓,途径的街道商场可见比平日都热闹,多是家人一起出行,老人孩子都有,这样的景象令人看着温馨。
情天却不合时宜地问起了在苗丽云那儿听到的事情。
关于鹭城民宿的那一场大火,回来之后她有查过,却并没有什么线索,感觉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消息进展之时,却是意外从苗丽云那儿得知。
苗丽云既然提了,那么与她相关是自然,只是情天还不知其中真正的内情,这得问蔺君尚。
蔺君尚知道这件事情天迟早知晓,只是在今日此刻提及,不免还是有了片刻沉默。
其实他觉得今天这氛围,不是适合谈这件事的好时机。
796.小情绪,有人爱他疯狂
情天不急,抛出问题之后,视线看着车窗外道路两旁挂起的红灯笼,是真的有心欣赏。
车内沉默,因为节日人多车多,道路拥挤,车速并不能快,时常还要走走停停。
然而这一路沉默到了车子停在蔺宅门外。
再进去,母亲正在家中等着更不适合说了,情天解了安全带已要推车门下去,蔺君尚突然锁了车门,一把就将她拉进怀里。
多年前曾目睹要为蔺君尚跳楼的那个女子的名字,再度出现在自己的耳边,情天听着那人解释,不禁愕然。
有关杨旭,有关赵婧欣,有关苗丽云……整个事件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然而却是蔺君尚不愿意提及的。
情天终于明白对于这件事的解释,他从路上一直沉默到了家门口的原因,因为他觉得这件事的最终源头在于他,是他才使得赵婧欣闹出那样一个事件。
意外确实是有的,情天听是听了,信也是信的,只是向来习惯将自己所知的信息好好理一理,此刻,正是她需要理一理的时间。
听到搁在操纵台上的手机响起铃声时,她从他怀里出来,“妈一定是问我们怎么还没到。”
“情天——”
蔺君尚拿着一直响着铃声的手机,目光却只看着她。
情天看着被锁上的车门:“怎么,你还怕我生气走了?”
他点头,竟然有那么几分认真:“怕。”
“我要下车进去了,妈在等着。”
话音落的时候,车锁轻响,能推开门了。
情天下车,某人也赶紧从驾驶座下,绕过车头紧紧牵着她的手,像是怕她丢了。
……
佣人来说先生跟太太回来了,站在廊下逗着画眉的季玟茹转身,就看小两口手牵着手过来,脸上有了笑。
到跟前时,季玟茹先拉住了情天的手,左右瞧瞧:“出门一趟,人又瘦了,而且还被晒黑了,妈听说那边紫外线可强。”
情天笑回:“是很强,白天像是夏天,但是天一黑又凉如水,不过空气好,有空您也出去走走。”
季玟茹笑,拉着她往客厅去:“老了就哪儿都不爱去了。杏芳做了不少月饼,情天喜欢吃什么味的?”
“只要是甜食,情天不怎么挑。”
身后被遗忘的某人插了句话,季玟茹看他一眼,又笑对情天说:“桂花的喜不喜欢,我跟杏芳一起做了桂花姜糖馅的。”
情天点头:“喜欢。”
生于秋天的她也偏爱秋天,桂花在心中一直是颜色跟香气都温暖的花,是她特别喜欢的。
婆媳两人说笑着进客厅,某人在后面负手跟着,唯有叹息。
……
蔺宅的月饼真的很多,季玟茹说,“情天喜欢吃哪一种,到时候多带点回去。”
情天有些动容,是因为家里制作月饼这样的记忆,只在她出国以前,后来异国他乡氛围是相去甚远。
而季玟茹因为不确定她喜欢的口味,每样都做了,老人的心意,不过是希望儿女吃得香,他们就看得开心。
“昱之不怎么吃甜,情天自己吃。”
情天喜欢的,季玟茹都让孙杏芳先包起来,蔺君尚听闻这一句,辩解:“人的口味哪能一成不变,今年的月饼看着特别不错。”
季玟茹睨他,情天不理他,某人……再次被无视。
……
午饭之后,回卧房中小憩,门才关上,蔺君尚就叹,终于是两人独处的时间。
先把门锁好,他两步上前将妻子一把打横抱起,突然这么一闹,情天有点晕,闭着眼不动。
“怎么?”
吓坏了蔺君尚,只得小心将她放进床里,又伸手去摸她的额。
情天觉得是昨天飞机太累了的缘故,摆摆手说没事,想睡一会。
蔺君尚不敢闹她,让她躺好给她拉好薄被,他就安静挨着她身边躺着。
情天侧身躺,他仰面躺,手肘搁在眼额上,一室安静。
好一会,没睡着的他悄然转身,撑起身看看妻子,呼吸清浅均匀,像是睡着了。
他与她同方向侧身躺,伸臂悄然将她环在怀里,这才终于感觉些安心,闭上眼睛。
……
下午醒来时,已经是三点半。
一睁眼不见妻子,蔺君尚人就清醒了,翻身下床,拧门下楼去。
“妈,情天呢?”
脚步蹭蹭蹭下楼来,人还没见,声音先到了,正在吃着哈密瓜听戏的季玟茹手里优雅拿着小银叉,瞥他:“在外边喂鸟儿,丢不了。”
可见蔺家主母对于向来处事沉稳的儿子这般患得患失很是不解,遇到情天,他平日的那些习惯好像都变了。
“那我先去看看。”
无暇顾及母亲的目光,蔺君尚已经迈步出了客厅,孙杏芳在身边笑说:“先生跟太太感情真好。”
季玟茹垂眸看着桌面上切开一半的月饼,中秋应是人月圆。
“如果他爸能看看自己儿媳就好了。”
……
廊下,果然看到女子正在给笼中的鸟儿喂食。
蔺君尚从身后过来,悄然环住那人的腰,正在想事情的情天吓了一跳,手里的饲料都洒了些。
“这里有只也需要投食。”
他的话轻轻喷洒在她的耳廓,情天忍着笑,不理他。
蔺君尚再要说什么,一个公事电话进来,不得不走到一旁去接。
情天看着男子穿着烟灰色的衬衫,笔挺沉俊,交代公事时面色语调都严肃,自有一股威严,却总是在跟她说话时变成另一副样子。
喂着鸟儿,她在想,其实今天他跟她说的事情,心里是有些小情绪的,说不清道不明,涉及很多,比如那场大火是他的爱慕者策划的,比如那场大火差点就夺走了她的生命……这样的相关联,无法令人开心。
不过其实最有愧疚的应是他,今天他对她格外小心翼翼。
“情天是不是还在想中午的事情?”
什么时候那人已经结束通话回来,又从后环着她的腰。
她不说话,蔺君尚叹息,下颌抵着她的肩:“如果重来,我宁愿那场大火里是我自——”
未说完的话,被身前转回来的她封在唇中。
或许她的小情绪,不过是因为有人爱他爱得太疯狂。
……
不远处一声轻咳,两人蓦地分开,情天脸色不自然地看去,季玟茹跟孙杏芳站在那儿,“太太,您手机一直在响。”
797.打死他,不值得是你
外国语学院,正是国庆期间,校门大开。
下午四点半,本地的学生大多回了家,在校的也大多集体出去吃饭过节,校内可见学生并不多。
男生公寓楼上某一层的某一个宿舍间,门扇紧闭,但可以听到门里一直传来哀嚎连连,另外似乎还能听到偶有男子低沉说骂的声音。
宿舍门外,隔壁宿舍的一些同学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里面,像是有争吵跟打架。
但是楼梯口有几个一看就不是本校学生的成年男子,身强高壮,把守着楼梯口不让人上,也不让人下。
后来连那些围观在宿舍门外的学生也被劝回了各自的宿舍之中去,过道里清净下来,只闻不时传来的叫嚷哀嚎,令人听得心惊胆战,真怕出什么事情来。
林简站在宿舍门旁,曾尝试劝说,但是里面不开门。
他听着门里那凄惨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高昂到后来几乎没了声息,抬手看腕表,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转头看去,女子正快步上来,身后,跟着那气场摄人的男子。
“人呢?”
站在林简跟前,情天问。
林简看了眼身后的门板:“还在里面,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
但怕出事不代表这件事要引起校方注意让校方干预,所以同楼层的学生没人能离开,就怕有人去报给学校知道。
情天看着那扇门,走上前,很平静地抬手敲,“少堂,开门。”
是的,此刻令众人心惊胆战,一直紧闭房门不开在里的人,正是沐家的少爷沐少堂。林简给她打电话说沐少堂在这边出事,她就赶了过来。
叩叩叩——
她耐心地等。
门里又是一阵哀嚎,既而响起那人熟悉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沉冷:“这里不关你的事,别来。”
情天听清楚了,仍是耐心:“让我看看你。”
姐弟两人隔着门板,一个声音沉冷,一个清淡,或许再没有比他们更古怪的感情。
隔壁几个宿舍剩下的男生小心打开门缝看外边,看到站在那道门前的是个年轻气质沉静的女子,都心想,众人都劝不动的事情,这个斯斯文文的女子又能劝得动吗?
距离门板最近的她,听得到门内的细微响动,她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如果你因为他出了什么事,不值得。”
“我不在乎!”
门里沐少堂声音抬高,带着几分愤怒,那愤怒或许不是对她的,只是他的发泄,他此刻的心情。
情天依然面色平静,“在他变得面目全非之前,让我看看长什么样,比你强在哪儿。”
站在一旁的许途忍不住低头,他们的太太,其实有时候冷漠……冷漠得有些冷幽默。
“我不阻止你,但你说过,我的话你都会听。”
至始至终,情天没有慌张没有焦急,就这么平淡的语调,然而,那道别人拍不开的宿舍门,突然就这样开了。
第一时间,蔺君尚将情天护在了身后,众人的眼睛都看着门里。
宿舍公寓间宽敞明亮,敞开的门直对着的是另一头阳台的窗,傍晚最强的一束日光照在房间里,明晃晃,对于向来不喜强光的情天来说有些刺眼,甚至眼前出现了一些光斑,她抬手挡了挡。
沐少堂就站在房间中央,一脚微屈,踩在一个人身上,再看那被他踩着的人,明显是个身量挺高的男子,贴着地板的脸努力抬起向门口,可见额头眼角嘴角都青紫肿起流着血。
情天要进去,蔺君尚的手环在她的腰上,情天看了他一眼,是让他放心。
她独自走进去,但也并没有靠两人太近,目光落在沐少堂的左手,包着纱布的左手已经染满一片鲜红,地板上血迹斑斑,看不清是谁的。
还未从新疆回来时,关于沐少堂的新闻她已经得知,回来后又听林简细说,沐少堂不承认孩子是他的。
打小一起长大,沐少堂的性子情天非常清楚,他的话,情天相信。
那么孟瑶肚子里打掉的孩子不管是别人谁的,都足以令沐少堂疯狂,毕竟,这是一个男孩子的初恋,小心珍惜呵护了好几年的唯一喜欢的人。
论任性,沐少堂是第一,但论冷漠,其实他或许还不及她。
地上的男子脸肿得不成样子,眼睛都几乎睁不开,额头上一直冒着血,血腥气渐浓。
这一回,沐少堂像是要把人打死。
身后开着的门被自己人堵着,个个高壮,外面想围观的学生也都无处可钻。
被踩在地板上的男子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失血过多又全身疼痛令他逐渐神智恍惚,奄奄一息,情天看了一眼,对沐少堂说:“孟瑶不值得你那么做。”
蓦然提到的那个名字,让一脸阴沉的沐少堂眼中晃过一丝异色,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手掌中的血一滴滴落得更快,在暮光里红得透明。
“这几年你对她很好,够了,是她对不起你,现如今你打死了他,不值得的还是你。让这件事到此结束,少堂。”
情天看向林简,林简朝里走去,沐少堂有些警戒,林简只是蹲下身:“孟瑶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求你们放过我,我的、我的错……别打了……”
男子正说着,背上又一阵疼痛,踩在他背上的力道像是要压得他胸腔完全透不过气来。
“明天沐氏召开记者会,造成负面影响的谣言,有必要澄清,你现在跟我回家。”
蔺君尚一个眼神,许途上前,跟林简一个人一侧,将沐少堂带走。
门口的人散开让出路来,看着还趴在地上的男子,林简的一个助理上前问:“沐总,这里怎么处理?”
“将人送去医院,医药费沐氏出。再跟校方联系,本校学生男女关系混乱影响恶劣,问他们管不管。不管的话,明日见报。”
助理看着身前女子平静的声音,心中暗惊。
虽然这学生被打是活该,但怎么也是受伤的一方,学院完全可以追究沐家少爷的责任。但沐情天先提醒校方,本校学生行为不检点导致发生怀孕堕胎这样的负面事件,还说要见报,为了学校的名声谁还敢跟沐家追究,压下都来不及。
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林律师会愿意为这年纪轻轻的女子效力了。
798.她们说:她怕是不能生
回家的路上,林简打来,说沐少堂已经送回沐家去了,也请了家庭医生来给他包扎。
蔺君尚在身边不说话,情天挂了电话,对他有些歉意:“突然跑出来一趟,妈该担心了。”
“没到晚饭时间,不着急。”
蔺君尚握着她的手,轻捏了捏。
正好路过一家商场,橱窗里挂着一只很好看的兔子灯,被服装模特握在手里作为摆设,像是品牌设计师应节的设计品。
因为过节,出行游玩的人很多,车速并不快,情天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橱窗上,十月的下午五点多,日头落西,光线逐渐有些昏暗,橱窗里的兔子灯泛着柔和温暖的橘光,好像在照着行人回家的路。
蔺君尚就停了车,情天起初不解,看他牵着她往商场走,进了那家店里。
店员一看入店中的两人气质就不一般,赶紧上前热情招呼,蔺君尚示意向橱窗,“那只灯。”
店员说:“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的非卖品,只做装饰用的。”
“谁的意思?”
蔺君尚漫步过去,亲自取下橱窗模特手里的那盏兔子灯,转身递给情天,情天接过,塑胶用电的材质,传统花灯的元素混合了现代感的设计,蛮有意思。
身前男子四个字问得平淡,却让人隐有压力袭来,店员保持微笑回答:“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店里不出售的。”
她无法说出这是谁的意思,但平日受到的训导,就是店中不是商品的物品都一律不会出售,这是常规。
“不要了,我可以自己做。”
情天这句不是玩笑,她自身学艺术,论动手能力是没得说。
蔺君尚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环顾一眼这家店,看起来应是个新设计师的品牌,掏出手机拨给许途。
就在那时,店里来了新客人,情天望去,两人穿着不菲,她不认得人家,但人家认得她。
当时蔺君尚站在橱窗背对着通话,情天坐在一旁小圆桌上,端详着手里那只兔子灯。
往里走去的两个女子在一排排衣服前逛过,偷偷看向情天。
女A:“真是沐情天,那么大的人了还玩这东西,有点幼稚吧。”
女B:“诶,不是听说她跟蔺君尚在四月就领证了,这都半年了,怎么还是没动静?”说着,伸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另一个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忘了,她身体那么差——”女A突然压低了些声音说:“怕是不能生。”
“不能生还有什么用?蔺君尚可是独子,盛辰要有接——啊!”
啪——
话未说完的女子突然一阵尖叫,捂着头,吓坏了她身边的女子往后退开,而女子身前地上躺着原本在情天手里的那只花灯,还微微晃了晃,灯光熄灭了。
情天看着空了的手里,不是她扔的。
蔺君尚面色阴沉,情天起身,拉了拉他衣袖。
她不是要为她们说什么,她只是不想他太生气。
总会有那么些人,闲暇无事道人长短,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关注点就都在不好的地方。
两个女子这才发现,蔺君尚竟然也在店中。
一般女子逛街,都是逛好了以后男人来付账或者直接让她们自己刷卡,豪门公子鲜少有耐心陪着逛街的,更不说是蔺君尚这样的人物,他是商界巨擎,身家位居C市榜首,片刻间或许就是成千上亿的交易,时间可贵,女子闲言碎语却没有想过蔺君尚也在这店中。
店员更是吓了一跳,不说花灯出不出售的话了,此刻花灯掉在地上即便坏了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商场经理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壮的年轻保安。
两个女子怕极了蔺君尚的气势,他虽不说话,一双眸沉沉一扫,就让人心里发慌。
这是盛辰旗下的商场,新开的店店员不识得真正的大老板,这会心里忐忑得不行。
经理看蔺君尚脸色不好,在旁连连说好话,蔺君尚看向店中那两个女子,也不在乎她们给不给情天道歉了,他不屑。
出于教养,蔺先生不动手,不打女人,只冷脸说了一句话,让经理查她们身份信息,今后但凡盛辰旗下的任何场所,一律不接待。
现如今外出消费,像样的场所基本上都是刷卡与个人信息相关联,盛辰旗下房地产,商场,酒店餐饮多种涉猎,遍布C市商圈,一旦被拉入黑名单,等于属于盛辰的地盘都不能去,去了也不会受到接待,生活有多不便,可想而知。
两个女人白着脸,赔礼道歉,蔺君尚搂着情天,声音如萃冰霜:“嘴巴那么脏,说什么话都没有意义。”
……
回家的路上,那人不说话,蔺宅老太太曾打来电话,是情天拿了他搁在操纵台上的手机接的,说已经在回去的路上。
本是好意想给她买个花灯,没想到遇到这样一出,花灯没了,还让她受人非议。
蔺君尚面色无恙,情天却知他。
但这样的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合适,若说安慰,或许会让那人更不好过。
到家,中秋晚饭,蔺君尚面色才柔和了些,家里添了儿媳的第一个中秋,季玟茹让准备得极为丰盛,且都是情天爱吃的,她清瘦,体质不好,多吃一口对于另外两人来说都是好的。
这一顿情天也吃得格外努力,一是因为婆婆有心准备,二是想让蔺君尚知道,她没有被刚才那两人影响了心情。
当初关于她身体不好的新闻爆出,被众人所知之后,她就曾说过,从此她在人前再没有弱点了。
人最大的心魔从来都是来自自己,而不是外人,如果她因为别人的话就伤心难过,那么她的日子只剩自怜自艾,打不起精神,那才是正中了别人下怀。
晚饭后时间尚早,蔺君尚说要带着母亲妻子去逛逛中秋夜,季玟茹平日少出门,但这样的日子也欣然答应了,蔺君尚亲自开车,母亲与妻子坐后座。
C市繁华,夜景璀璨,更不说是中秋夜,灯火如龙。
最大的人民公园中有大型猜灯谜活动,历年从来不少,听说,今年是盛辰赞助举办。
799.含蓄不低调,他的新婚纪念章
曲折的长廊里,两侧都拉着红线,线上缀着一张张颜色各异的纸笺,毛笔字写着灯谜,等待被人揭晓。
这一年的灯谜会现场布置显然比往年都更用心,奖品也与历年来完全不一样。
当情天随意猜了一道灯谜,拿去兑换奖品时,工作人员递给她的是一只精致的小红包,六厘米见方,纯红的封面上是烫金的一簇桂花。
打开,取出内里之物,是一枚小巧的圆形纯银币,彷如平日所见一元硬币大小,一面刻着喜鹊衔着红线,一面刻着字——
良缘永结
宜室宜家
夜间廊下光线不算明亮,人来人往,情天听到派发奖品的工作人员对排队的市民解释的声音。
“盛辰第一套纪念章,是我们董事长蔺先生为了纪念新婚半年,正值中秋,特供赠送九百九十九套,只要猜对灯谜即可领取,先到先得。”
穿着棉麻开衫的情天混在市民当中,无人注意到她的身份,都在排着队翘首以盼,说盛辰不愧是C市的龙头企业,连中秋礼品都如此别致又贵重,令人惊喜。
季玟茹接过情天手里的银币,没有面额,光洁的银白色上一面是喜鹊,一面是字,老太太借着灯光抬了抬眼镜,看清了上面的愿语,也看到了下方的“蔺沐”二字落款,转头看儿子。
情天也看着他,婆媳二人都不知,今晚来此竟然还有这样一出。
身边拿到奖品的市民都迫不及待地欣赏着银币,高兴赞叹的声音不绝。
市民A:“记得往年灯谜奖品不是月饼就是糖,没想到今年是这么贵重的纪念章,幸好我们逛进来看看。”
市民B:“我看过了,确定是纯的,这样精致的做工造价不便宜,盛辰大手笔。”
路过的市民C凑上去:“说是人家董事长为了纪念新婚半年,这样的恩爱浪漫耍得高级。”
不断有市民加入话题,有说盛辰董事长蔺君尚阔绰大方,有说蔺君尚婚后宠妻真是花样百出,也有人说蔺君尚的妻子沐情天着实令人好羡慕。
但同样的,是得到奖品的民众脸上都是笑意,手里拿着精巧别致的纪念章,惊喜之下都乐意祝福这一对新婚的夫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民公园里猜灯谜的现场就变成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兑换奖品的地方也逐渐排起长龙。
月色下,情天眼中蕴着清光,问那人:“如果我不来,或者来晚了,是不是就没有了?”
蔺君尚目光沉沉看着妻子:“我给情天偷偷藏了一枚,不担心。”
第一次,不顾婆婆在跟前,情天垂着的手里掌心捏着那枚银币,微微踮脚,在那人唇角亲了一下。
“良缘永结,宜室宜家”
蔺先生用如此含蓄却不低调的方式告诉全市民众,他与她成婚半年,依然珍爱如初。
……
从外归来,临近九点,家中佣人已经在院中备好赏月瓜果点心,情天陪着季玟茹在院子里坐着躺椅赏月。
闲聊谈及早前沐氏慈善晚宴上那一曲惊艳全场的《深谷幽兰》,季玟茹记忆犹新,又瞥向儿子,有点怪他当时还瞒着两人的关系。
蔺君尚转移话题,说拍下的埙就在楼上房中,去取了来,没有钢琴合奏,情天独自在院中再吹奏了一次《深谷幽兰》。
女子年轻沉静,坐在蔺宅院子里竹椅上专注吹埙,碧月当空,凉风里送来院中花香,埙音悠远绵长,在夜色里萦绕。
蔺君尚看到了母亲脸上的微笑与满意,转眸看妻子,眼中掩不住的是脉脉情深。
平淡流年,这是好天良夜。
……
中秋刚过,沐氏召开记者会,就近日沐氏被卷入的新闻,相关沐少堂的负面爆料予以澄清。
林简作为沐情天接手沐氏之后同时回归的律师,代表发言,从材料与事实证据证明新闻内容失实,表明沐氏与沐家立场,对于造谣者与散播者都绝不姑息。
也是这一日,沐情天结束休假回到沐氏,在记者会结束之后仍有不少记者留守,正好碰到沐情天与秘书以及此次新闻事件当中的当事人沐少堂正要外出,从沐氏大楼里走出来。
记者涌上,递上前的各种话筒带着不同的提问:
有问沐情天此次造谣事件是否是沐氏在商场中的对家所为;有问沐少堂听闻昨日他在外国语学院打伤学生是否确有其事;更甚者有问,几月以来沐氏频上新闻热议,多事之秋,是否是流年不利?
无数提问里,沐情天只回答了一条,次日就上了报纸。那是有个记者问及中秋夜,盛辰董事长蔺君尚在人民公园大派新婚纪念章,如此高调,是否生活中两人也真如此恩爱和睦?
当时情天顿了脚步,转向声音来源,清婉面容上含笑淡淡——
“外人所见,不及我们真正相处时的百分之一。”
一句话,羡煞在场记者,见报之后,同样令无数世家小姐艳羡不已。
……
彼时,万奇高层,总裁办公室之中,萧然看过新闻最后一行字,目光里是报纸上女子淡然而又比以往更沉稳自信的神情。
有关于沐氏的流言,有关于她与蔺君尚的恩爱情深,在她身上,总是伴随着两种极致的话题。
有的女子的美,流于表面;有的女子的美,像是越养护越温润的玉,委婉大气却也优雅细腻,时间越长,越容易留在心上。
情天曾跟周龄通电话,说天气逐渐凉了,寺庙不比家里,打算何时回来。
身为晚辈,这是她应该考虑的,但并不代表她打算左右别人的想法,如果她们还想继续留在那儿,她没有意见。
周龄说老夫人的意思,是在寺庙给老三满七超度完了之后,差不多就回来。
这一句,提醒了忙碌无暇的情天,沐胜远的满七到了,但她只好像听了一句不相关的话,让周龄跟祖母打算回来时告诉她,她派人去接,就结束了通话。
然而这一日的沐宅,躺在床里不能动的苗丽云还是吩咐佣人给死去的沐胜远准备了祭品,在天黑下来的时候,让佣人把她抬到特制的轮椅上。
800.她是阳光不浓烈,照亮他童年
下身瘫痪的她无法自主坐立,只能用带子绑束胸下部位,把她固定在轮椅座位上。
沐宅院中,清清冷冷,两个佣人在火盆前烧冥纸,苗丽云颤巍巍的手里也拿着一叠,无力地投向火盆的方向,夜色里灰烬带着火光,瞬息而灭。
苗丽云的脸色憔悴虚弱,眼神空洞,直到听到逐渐近了的车声,有车子停在院中不远处,佣人抬头道:“三夫人,是少爷回来了。”
苗丽云转头望去时,沐少堂车子已经熄了火,朝这边走来,步伐没有曾经的轻松,显得身影有些疲惫。
看到不远处的火光,他走了过来。
沐少堂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从老佣人手里接过冥纸,两个佣人就都先下去了,只有母子二人在院中火盆前。
沐少堂屈膝往火盆里投着冥纸,不言语,苗丽云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疲惫,好像近来他每日回来都是这个模样,他的左手还包着纱布,早前本要愈合的伤口因为去一趟外国语学院所以又裂开了。
苗丽云知道他去外国语学院打人的事,只要他不出事,她恨不得那个人被打死,是的,她一直就是自私的,溺爱得自私,只要儿子好,她不在乎其他人。
现今她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后是不能再帮他什么了。
因为手臂无力,其实她投出去的冥纸多半是随风散落在盆外,甚至被吹到远处。
沐少堂沉默一张张捡了,放进燃着的火盆里。
“少堂,你恨不恨爸妈?”
蹲在身前的年轻男子不说话,依旧一张张继续烧纸。
下半身瘫了的她就连这样被绑束固定着胸下,也无法久坐,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不知是疼的,还是火光熏的,她的眼睛里逐渐都是泪,就这么看着儿子。
不说,她也知道了,定然是恨的,因为他打小良善,而且跟沐情天关系特别的亲。
“一年级的时候,我被同学骗喝彩色笔墨水,是情天姐第一个发现着急让向添带我去医院;三年级的时候,几人一起去沐尹洁家玩,我调皮打破了书柜里的贵重摆件,是情天姐替我顶的罪,后来白慧跟沐尹洁就再也不让情天姐进她们家门;五年级,期末的考试试卷,我写完没有交,折成纸飞机投出了窗外,被老师一直罚站不能回家,是情天姐一个人在放学后偌大的操场一个个角落找到天黑,最终寻到我的试卷交给了老师。”
“我知道我从小皮得就是个让人恨不得打死的性子,但只有情天姐从来没有放弃我。我跟人打架,我被我爸踹下楼的时候是她给我上药,我考试不及格是她给我补习。”
沐少堂扔了手里的纸钱,这是苗丽云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哭,他说:“我的童年你们顾不上,你们只知道做生意,但是我庆幸我有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姐,无数个周末人家家里是家长带着孩子去公园,我们家是情天姐带着我跟菁菁去,她才比我们大了三岁!”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现在,你们要我怎么面对她?!”
风吹来灰烬飘扬,有的还带着火星,隔在苗丽云与儿子之间。
身为沐家唯一男孙,他是少爷,他也是别人眼里的魔王,身边有爱他却不管他的长辈,有惧怕他却暗地里对他摇头的佣人,外面还有为了巴结沐家奉承他的陌生人,但唯独,他的二姐像是一道最清新的阳光,从来不浓烈,却照亮着他童年的路,给予他温暖。
他把她当亲姐,这辈子心中都暗暗想着要对她好的人,到头来却让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经给与她最大的伤害,他怎么面对,他无颜!
“权利真的那么重要吗,你们可有想过我不想要,我只想要这个家好好的,像以前一样……但是,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沐少堂无力地站在火光里,身心俱疲,看着母亲呜呜地哭,他无力去安抚,没有办法。
“妈妈爱你,都是爸妈的错……”
时至今日,苗丽云才发现争夺算计阴谋全都是一场空,她最后看到的只是儿子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快乐。
“妈妈会赎罪的,对不起。”
“拿什么去赎?!”
沐少堂终是怒吼出来,仰头看着天上,中秋刚过月亮那么圆,照着沐宅院中却一片空寂惨淡。
这个曾经热闹的家,现在像是一座废宅。
这是自松云居放映室那一次与情天谈话之后,他再次哭得像个孩子。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在蔺宅过中秋,住了一夜之后,情天与蔺君尚才返回松云居,蔺君尚说,十五是家人一起的,十六是独属于他与她的。
晚饭之后,他牵着她在松云居散步,后来就走到了花园里,在静止的秋千坐下之后,将她抱在膝上,环着她一起看天上的圆月。
这也是自她采风归来后,两人第一次不受打扰地独处。
“月亮里有没有月桂树?”
情天仰头看着圆月当中的阴影,想起少时跟家人赏月,母亲说月亮里有棵月桂树,八月十五时能看得最清晰。
她一直是相信的。
蔺君尚看了看,“情天觉得有,就是有。”
情天就笑了,侧眸看他:“哪有这样敷衍的。”
蔺君尚眉间微蹙,神色认真,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是真话。”
情天再次看天上,很仔细看那月亮里的阴影,寻找着它与一株古树的相似痕迹。
心中有幻想,其实并不是坏事,只要不要沉迷在幻想里。
“还记得我刚上大学那一年中秋,你在人民公园给我买了一盏兔子灯,老板本说猜对灯谜就送我的,你还记得那谜面吗?”
身后那人不说话,情天侧头看他。
“我记得那一天,你在电话里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这答非所问让情天一怔,想起是因为自己后知后觉才听说他曾出了车祸,那辆常开的牧马人都报废了,当时很担心。
忆及往事,两人慢悠悠回忆,后来夜太凉,他就抱着她回屋子去。
情天想起早前问的话他还没回答,被他抱回去时搂着他脖子又问:“不记得那个灯谜了?”
801.自杀,一切终将过去
蔺君尚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大步回到楼上卧室,放下她时说:“你打我手机。”
情天不解,是让她现在拨他的手机?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她拨了他号码,蔺君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她看。
情天尊重个人隐私,从没有检查过蔺君尚的手机,除非偶尔手机没电有急事会借用他的。此刻面对面拨通是第一次,蔺君尚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来电,来电人备注是“心上人”。
他双手撑在床沿,将她圈在身前跟床铺的小小空间,一双深黑的眸沉沉灼灼。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怎么会不记得。
情天一时有些动容,关掉了拨话键,蔺君尚看着尚未暗下去的屏幕,“这个备注,一直存储在我的手机里,即便你换了号码。”
“不过,现在,是时候把它换掉了。”
“换什么?”
情天才有几分感动,这人就说要换,她看着他。
小丫头眸中失望掩饰并不到位,蔺君尚倾身下来吻她,贴着她的唇,轻声呢喃:“老婆。”
怎么那么傻。
……
中秋之后的第三日早晨,也是沐胜远满七的第二天,沐宅佣人做好早餐,老佣人去苗丽云房中照顾她起床,进去了片刻,慌张大叫着跑出来,大声喊人。
“出事了,来人啊,出事了!”
人在最恐惧的时候往往言语最苍白,老佣人煞白着一张脸,一直捂着快要跳出喉咙来的心脏。
闻声跑来的几个佣人上楼便问怎么回事,老佣人指着苗丽云的房间,还是发抖得说不出话来。
有年纪轻的不敢进去,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佣人性子比较急,进去看了一眼,吓得赶紧跑出来:“打电话,快打电话!”
……
自从情天回来,她没有让沐少堂回到原来的基层岗位去,而是让他留下,像她采风临行前一样,在身边当她的实习助理。
情天不在时沐少堂行事认真怕出错,情天回来了,跟在她身边同样谨慎。
彼时,他刚到了公司,九点半即将有一个高层会议,私人电话却响了,号码来自沐宅的座机。
一大早的,他皱眉,但仍是接起。
只是在听了两句之后,手机差点握不住,起身时太突然,椅子都差点弄倒了,他脸色变白,握着手机出了办公室就往外走。
秘书疑惑看着他如此匆忙,但因为手头正准备着会议资料,顾不上理会。
九点半,情天外出回来后召开的第一个高层会议,落座时发现沐少堂没有在,情天面色不变,会议准时召开。
十一点,会议结束,情天从会议室离开,返回办公室时林简出现。
情天推门进办公室,边问:“怎么了?”
拧开带来的保温杯,里面是何琴给她准备的菊花菜,秋天干燥,总是容易口渴。
“二小姐,”林简看着她,“苗丽云死了。”
情天缓缓喝着温热的菊花茶,平平静静地喝了几小口,才问:“怎么死的?”
“沐家佣人早上如常去服侍她,发现她头脸盖着被子,窒息死亡,后经法医鉴定,是自杀,时间应是临近清晨。”
情天依旧慢慢喝着菊花茶,眼眸垂下神色淡淡。
“少堂呢?”
“他早已得到消息赶回去了。”
沐家有个老佣人跟向添关系不错,把这事情偷偷告诉了向添,向添立即就告诉了林简,让他去看看。
难怪开会前还看到他在,后来开会却不见踪影。
林简离开之后,情天放下杯子,杯口还冒着淡淡雾气。
看着杯子发呆,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苗丽云的时候,苗丽云说,再也不会让她们姐弟为难了。
……
盛辰总部,董事长办公室,蔺君尚正在与桌前的方冉许途以及几名高管交代事情,工作中手机铃声难得响起。
闪动的名字,正是昨夜才改了备注的那人。
蔺君尚手一抬,眼前众人皆有眼色地先暂停,蔺君尚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按下了通话键。
“苗丽云死了,是自杀。”
电话那头妻子声音平淡,蔺君尚抬眸看向窗外,秋日正午的阳光明亮,对于这个结果……好像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一切终将过去,我不是说过么?”
那头有浅浅呼吸声,女子轻“嗯”了一声:“是的,都过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
“情天,记得,任何时候我都在。”
……
苗丽云在沐宅出事,很快被送往了殡仪馆,一切后事是她唯一的儿子沐少堂处理。
换了黑衣的他坐在殡仪馆,神色僵冷,眼神麻木,不说一句话。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寺庙那边,负责伺候老夫人的老佣人握着手机,不知该怎么跟老人说这个从沐宅传来的消息。
只能先告诉了四夫人周龄,周龄怔在原地,一时恍惚。
她恨沐胜远,当然也包括苗丽云,沐胜远想要肝脏移植重获新生,她不能给这个机会,没有对苗丽云下手,是因为苗丽云已经瘫成这个样子,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但不动手不代表恨都消失了。
现在恍然听到那人自杀了,她的心里却一下子空了。
她看着寺庙中的天,被香炉熏染得青烟渺渺,心里一遍遍对死去的丈夫说:你看到了吗,他们都去了,最后都去陪你了。
看着看着,不禁捂着脸哭出来。
……
从苗丽云出事到葬礼,情天没有出现。
沐少堂没有来沐氏,情天却如往常一样处理着公事,这一天,从公司出来,时间尚早,上了车后余力习惯先问:“太太,回松云居吗?”
“……去蔺宅。”
余力没有异色,只是点头,启动车子往蔺宅的方向去了。
当佣人来说太太回来了,正从厨房里出来的季玟茹有些惊讶,转头看,就见情天一个人朝她走来,近了唇角微微扬起,“妈。”
季玟茹拉着她的手,往客厅去,“情天吃午饭了吗,要不要留在这里吃了走?”
情天轻轻点头,一路垂眸不说话。季玟茹已是上了年纪,历经蔺家多少风雨,她看得出来这孩子今日不太对劲,于是穿过客厅,带她去了自己房里。
802.遗书,无处安放的爱与恨
在沙发上坐下之后,情天才发现这不是客厅,刚才她一路被季玟茹牵着,是走神了。
季玟茹看向门边的孙杏芳,不一会,孙杏芳泡了杯茶来,季玟茹放进情天手里。
隔热的杯子捧在掌心是微暖,情天看着眼前的卧房,虽然并不相像,但长辈的房间有一种相似的气息,让她恍惚想起自己的父母,眼前便泛起了雾。
孙杏芳已经离开,卧房外厅只有婆媳二人,季玟茹坐在身边神色和善看着她,也没有多问。
季玟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喜有乐声陪伴,不是昆曲就是二胡古琴,此刻古琴的声音轻轻缓缓传来,也让她怀念沐宅的那个大书房。
相处半年,虽然情天随蔺君尚回来的次数不算得多,婆媳之间没有长时间相处,但情天的性子,不管是从儿子那儿,还是从平日的相处中季玟茹也已经有所了解,有一点与儿子很像,向来报喜不报忧。
这个孩子在人前总是安静清淡的,情绪把控得很好,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失神的模样。
情天对季玟茹微微扬了扬唇角,低头啜了两口热茶。
“情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事都可以对妈说,昱之跟你在妈眼中都是一样的。”
在她放下杯子时,季玟茹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手背。
情天确实有心事,庙里的老住持说她心事重,是的,从父母过世被送出国,再到回来,经历的没有哪一样能令人轻松。
只是,她今日,只是为了最近的事。
蔺君尚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她也知道伴随着苗丽云的死,沐家多年以来的纠葛是要真正画下一个句点了。
当初知道沐胜远在医院死了的时候,她是麻木的,一个人背了太多的债,一死百了,对于生者并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她在心中想过将他们绳之于法,想象过他们面对暗无天日的牢笼,想过他们一生算计的权利成了一场空,在牢笼中病痛苦不堪言,她恨他们毁了自己的家,也毁了沐家,然而,在沐胜远死了之后不久,现在苗丽云也突然走了。
苗丽云留了遗书,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说愧对她沐情天,是沐少堂在苗丽云下葬的这日让林简送来给她的。
情天在那个曾经由祖父坐镇的办公室里看着林简手中的纸页,没有接,她摇着头,她不想看。
那些恨,不是一个人生命终结,一句似乎悔恨的话就可以带走的。
在情天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眼前的茶杯里,内心的这些情绪她不知道怎么去宣泄,怎么去说。
季玟茹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关于沐家的事情她知晓不多,但豪门多恩怨,蔺家历经风雨走到现如今,如何残忍的季玟茹没有面对过,情天身上的病,她出国又回国的原因,她今时今日能掌管沐氏,这其中不需多想便知艰辛,这个孩子向来习惯了独自坚强,可她终究是个才二十三岁的女孩子,压力太大了。
情天没说话,但此刻这样的怀抱,长辈的安慰,是她久违了的,她紧紧抿着唇,只是眼泪更汹涌。
若问她,沐胜远死了,苗丽云也死了,她开心吗?
她不开心,如果可以,她要沐家众人健在,家庭和睦,而不是要这样的仇恨相报。
就算他们都死了,她父母也再回不来了,她的右耳听力也不可逆了,沐家也再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回国至今,沐家一桩桩一件件,她用自己的意志支撑着,即便是在身体情况被爆出让众人成为谈资,她也不曾哭,但是现如今苗丽云自杀了,她才发现那些怨那些恨,她对父母的想念格外强烈而无处安放。
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才能让一切停止。
……
蔺君尚赶到蔺宅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客厅中只有季玟茹一个人坐着看书。
在儿子还没开口前,季玟茹抬头,抬了抬眼镜:“人在楼上睡着了,放心,你先过来坐一会。”
往楼道看了一眼,蔺君尚这才脱下外套挂着,走了过来。
母子两人对坐,季玟茹合上了手里的书本。
蔺君尚看着母亲,等她的话。
刚才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情天在这边休息,蔺君尚便感觉不对劲,处理完公事就赶了过来。
“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哭,这孩子心里放了太多的事。”季玟茹轻叹。
听到说妻子哭得难过,蔺君尚脸色就不好了,抑制着立刻就想上楼的冲动,依然继续坐着听母亲把话说完。
“我没有多问,但应该是与近日沐家出的事有关,年初到年尾沐家走了四个,想想真是——”季玟茹看着儿子:“你们两个倒是像,但她还小上你许多,更是不容易。”
或许平日情天跟儿子回家过节都太有礼乖巧了,婆媳之间总感觉还差点什么,直到今天情天愿意在她跟前哭,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季玟茹看着个小丫头那么难,无父无母,哭得那么隐忍难过,就像看着自己的小闺女一样心疼不忍。
“她向来坚强,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身处的环境却跟她开玩笑,换成别人,没几个承受得了。”
蔺君尚手肘搁在膝上,看着自己十指交握的手,想起认识她时她的十八岁。
如果事件的背后没有隐藏着那么多丑陋的秘密与真相,那时的她即便失去父母,身体生病,也依然能从她身上看到对人的真诚与纯粹,他与她的认识与接触,就是最好的证明。
“事到如今,沐家的一切该平息了,我只愿她不再为那些人烦忧。”
……
从客厅离开上楼的时候,在走道里,蔺君尚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沐家相处那么多年,他们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苗丽云自杀,是否跟你有关?”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沐家四夫人周龄的声音。
蔺君尚顿步原地,“欠的债总要还,只要人还在,都不是还。”
803.这样的男人,是敌太可怕
情天去采风之时,蔺君尚曾去过一趟沐宅,单独与苗丽云说过几句话。
父债子还,其实于蔺君尚来说,如果真要这样他也是不介意的,但因为知晓情天与沐少堂自小的感情,所以他才会多了几分顾虑,那么对于他的父母,造成情天现今处境的罪魁祸首,他又如何能容忍他们留世。
当初为周龄隐瞒下医院的事件,一半是因为情天身边亲人所剩不多,他不想看着她身边再少了谁而难过。另一半原因,是因为他同样希望沐胜远死去,周龄的做法或许并不缜密,但事件已成,他绝对不会站在与周龄的对立方。
那么剩下的苗丽云呢,本来就罪无可赦,即便瘫在家中也不能抵消她曾经做的恶。
当从赵婧欣的口中得知鹭城大火也与她有关,他只希望她赶紧去死,这样的人不宵他亲自动手,良心不安的苗丽云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就已经足够,所以他故意说了“父债子还”,故意表示自己不会放过任何对不起情天的人,即便是沐少堂。
或许对情天的愧疚不足以让苗丽云自杀,毕竟她曾因自私做了那么多恶事,但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为了儿子,只能选择以自己来赎罪,求得情天的放过,求得他的放过,换得沐少堂的平安。
所以此刻周龄的来问,苗丽云的自杀是不是与他有关,苗丽云是良心不安,更是怕连累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最终选择自杀,若说促成苗丽云自杀,他不否认。
而这,本就是他预计到的最起码结果。
“我知道了,这个电话,就当我没有打过。”
周龄挂了通话,怔怔站在沐宅院子中。
不动声色地利用一个人最在乎最害怕的事当筹码,不费一点力气不染一点血,瓦解了心理防线让人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蔺君尚比她高明太多了。
这样的男人,是敌,太可怕。
……
回到房中,蔺君尚悄然关了门,坐在床沿,看妻子的睡颜。
她向来肌肤白皙,此刻沉睡中安然,浓黑的睫毛长长,是最没有心事的时刻。
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放很轻,仍是感觉到冰凉微润的触感,那是因为早前哭过。
谁不希望家人和睦,而她经历的却是残忍阴谋,逝去的人不能再回来,她受到的伤害也不会消失,即便罪人现如今都死了,也不会使她快乐。
如果说曾经还有恨支撑,那么今后,沐家只剩一个空壳,留给她的唯有寂凉。
他轻轻地躺在她身边,与她同侧,小心将她搂进臂弯里。
虽然心疼,就当她与往事彻底告别。
让那些阴霾,都被洗刷走吧。
……
苗丽云的葬礼,沐情天没有出现,唯有沐益诚沐尹洁现身。
沐箐箐趁着国庆放假跟同学去了外地,周龄在寺庙陪着老夫人,沐少堂对于谁人出现或不来都没有心情去计较,因为说实话,唯有他自己懂得,自己父母的过错如果让沐家众人所知,足以被唾弃,他没有什么颜面要求别人来参加葬礼,谁愿意来,他是感激的。
沐尹洁走过身边,说:“沐情天连出现都不出现,你看清楚了吗?”
沐少堂不说话,沐尹洁转头看他:“她嫁给了蔺君尚,蔺君尚是什么样的人,迟早有一天,沐氏会成为盛辰的,你愿意看着沐家的一切成为别人的?”
眼前人一拳砸在树干上,吓到了沐尹洁,但她看到了他眼中神色中的恨跟怒,笑了。
……
季玟茹让情天留在蔺宅多住几天,蔺君尚就陪着。
自此,两人依然如平日那般外出去各自的公司,国庆收假之后,情天也开始重返学校上课,只是把回家休息的地儿换成了蔺宅。
蔺君尚觉得最近有人多陪陪妻子挺好,自己有公事或者推不掉的应酬时,至少母亲在。
季玟茹不是个喜欢多管孩子事情的长辈,于情天来说相处是轻松的,有空时,就跟婆婆一起在廊下喂喂鸟,或者一起听听戏曲看看电影。
逐渐,情天也把蔺君尚卧房的书柜翻了个遍,她爱书,什么杂书都看,后来在一本书里偶然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相片。
相片背景像是学校的运动场,里面有两人,年少的跟年长的眉眼相似。
情天认出来年少的是自己的丈夫蔺君尚,另一人,则是蔺君尚的父亲,盛辰的前任董事长,在早前季玟茹给的相册里曾看过的。
蔺君尚的相片好像都是季玟茹收在相册里,唯独这一张夹在书本之中,情天有些好奇,多看了一会,后来就重新夹进书本里,放了回去。
自从那日之后,好像婆媳之间的关系比以前又更拉近自在了一层,这无疑是件好事。
在学校里农卡对她很照顾,一是因为农卡本身就很喜欢她这个学生,亦师亦友的感情也与其他普通同学不一般,再加上蔺君尚的嘱托,农卡哪里敢怠慢。
她是年级里的话题人物,不管是沐家千金的身份,还是沐氏的掌权者,亦或者蔺君尚的妻子,随便抽一个都足以成为话题。
有人羡慕她,有人欣赏她,也有人羡慕并嫉妒着她……
但众人在校中只看到女子依然沉静如昔,无惧流言蜚语,抱着画册绘本从眼前路过,神色淡然。
她的人生有很多安排,无暇因别人闲言碎语影响而浪费。
十月末,天气越来越寒凉,重阳节那天,沐老夫人从寺庙回来,情天让沐家的司机去接。
那天正好是周六,没课,趁着中午,情天回了一趟沐宅。
刚踏入祖母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沐老夫人床边是沐少堂,老人拉着他的手,泪眼模糊,身边还站着沐尹洁。
“少堂今后只有我们了。”这是沐尹洁的声音,带着惆怅与惋惜。
情天走进去时,众人转头看来,情天面色平淡,到了近前,唤:“奶奶。”
老夫人抬手背抹眼泪,轻轻点了头,松开了握着沐少堂的手。
804.虚惊,盼他归期
情天手里端着个托盘,有一碟好看的糕点,“奶奶,今天重阳节,这是我让厨房做的重阳糕。”
重阳是老人的节日,“糕”同“高”谐音,寓意好,沐家以前都会做。
“是我可不敢乱吃。”沐尹洁在旁一句。
情天问:“什么意思?”
沐尹洁看着她手里的糕点,又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你回来以后,沐家接连走了四个人,你是回来索命的一样。”
沐少堂站在那儿,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是以往,众人所见沐少堂总是站在情天这边,然而今天,他一言不发。
情天缓缓勾起唇角,看着沐尹洁:“你是孝顺晚辈,那你来替尝尝有没有问题。”
说着将碟子递到沐尹洁跟前,目光是平静耐心等待。
沐尹洁当然不拿,撇脸往一旁,“奶奶。”
就知道喊奶奶,从来都是沐老夫人出面调解,这一次,老人却只是躺靠在床头靠枕,说:“你们姐妹之间要和睦。”
还没有去寺庙之前,沐胜远刚过世那会,情天说过的那些话老人还记得,后来去了寺庙里也常常想起,他们确实错了太多,虽然不愿意面对自己曾经的错,但也知根源从来不在情天的身上,而是从他们开始。
现如今连苗丽云都死了,沐老夫人心中清楚,沐家该赎罪的人都走了,剩下她这个老太婆封缄过去,等待生命的终结,她不想再看到沐家内部任何人起任何矛盾事端,真的累了,这个沐家也真的经不起了。
沐尹洁原本以为祖母会帮着自己,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低声道:“和睦,现如今的沐氏沐家,还有平衡和睦可言吗?”
情天将托盘在桌面上放下,“平衡跟和睦,可能每个人标准不一样——但怎么说,都比帮着外人窃取自家机密的行为要强,对不对?”
沐尹洁一时脸色煞白难看,情天唇角一扯:“沐氏我拥有最大股权,当之无愧。沐宅欢迎沐家人,但若有人不把自己当沐家人,那么我同样有权利让她不能回。”
当时正好周龄刚去安排了厨房那边,跟沐箐箐一起走回来进了屋内,正好听到情天的话。
“为了沐家安宁,任何人暗地里的小把戏都绝不姑息,提醒在前,不要到时候来说委屈。”
说完,情天转了身出去,正好遇上刚进来的沐益诚,没理会,从身边径直路过出去了。
在那么多人面前,沐尹洁失了颜面,但这是第一次,沐少堂从始至终没有开口为沐情天说话,这是让她松口气的情况。
……
同是这一天,下午,情天在蔺宅。
蔺君尚前日因公事出国出差,情天独自来陪婆婆过重阳节,她刚到不久,跟婆婆说了一会话,就有人送来了蛋糕。
蛋糕是情天特意订的,两层,面上是精致逼真的百合花。
虽然儿子孝顺对自己尊重,但不及这样的用心,情天来时亲自抱来了一束百合,现如今又来了蛋糕,蔺家主母脸上都是开心的笑意。
这一天,情天留在蔺宅陪婆婆吃晚饭,陪她一起看电视,一起吃蛋糕,晚上也是直接在蔺宅住下的。
睡前接到蔺君尚从瑞士打来的电话,六小时时差,那时候他那边只是晚饭时间。
他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情天说在蔺家陪老太太过节,听到妻子现如今在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回蔺宅去,这改变是值得高兴的。
“情天比我贴心,妈一定会很开心。”
情天躺在床里,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他走的第三天,已经很想他。
“你什么时候——”
“我尽量早——”
几乎是同时,两人默契地,一人正要问,一人正要答,就都一起怔住了。
深呼吸,男子声线温沉:“你在家,我时刻盼着归期。”
……
在蔺宅住的第二日早上,情天起床洗漱后本要去公司,蔺宅佣人慌张跑上来,说夫人突然晕倒了。
等她下楼去,季玟茹正被安置躺在沙发上,身边是着急的老佣人孙杏芳。
听到有佣人在拨打急救电话,情天过去看,季玟茹的状态正缓缓转醒,但似乎人很不舒服。
孙杏芳说夫人刚安排了早饭等着她下楼一起用,正要去外边喂画眉,突然就说头晕,紧接着人就倒了下来。
所幸救护车很快就到,情天跟孙杏芳一道陪着上了救护车去医院,后来医生了解了情况,也做了检查,说季玟茹是高血压犯了导致的晕倒,虽然人很快醒了,最好入院观察几天。
情天被吓得不轻,听到这结果点头,在医院住几天她也心安。
想到曾经沐圳良因为晕倒在外无人知晓,脑溢血救治不及时去世,情天对于这些就格外紧张。
原本还开朗健康的人,突然间就这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季玟茹带着鼻氧,轻声说让情天别担心。
情天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妈您好好休息,君尚不在,我在这里陪着您。”
许是因为难受,季玟茹没有多说什么,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想到人在国外的丈夫,情天考虑先不把这事情让他知道,看看婆婆的休养情况再说。
幸好虚惊一场,中午的时候医生检查已经好转很多,只是季玟茹还是不能起床,不然就会头晕,医生建议多静养,情天也让她别着急。
安排了沐氏的工作,情天一直留在病房里,这一天很快过去。
晚饭时孙杏芳送来炖汤跟晚餐,蔺君尚打来电话,情天出外面去接。
像是他走后这几日的日常问候一般,情天没有提及此事,蔺君尚也一直不知,他说后天会回来,情天只说让他在外一切注意,她等他回家。
回到房中,孙杏芳已经将汤盛出来,季玟茹被扶着缓缓靠坐床头,手上还在输液。
情天端了碗过来,季玟茹说:“让杏芳来就好。”
“妈,就让我照顾您吧。”
情天轻轻吹着汤,现如今她父母已不在,想孝顺都没有机会,这是生养她所爱之人的母亲,她也想尽一尽孝心。
季玟茹没有再阻止,让情天喂着喝了大半碗汤,又躺下歇着了。
805.动容,她脸上有袖子印
这一夜,独立病房里,情天留下陪过夜,睡在边上的沙发上。
半夜的时候季玟茹曾转醒,第一时间就是想起自己远在国外的儿子,但转头,昏暗月光下看到沙发上盖着外套沉睡的纤瘦身影,眼眸中亦有动容。
第二天孙杏芳送来早饭时,情天洗漱过,听到医生给季玟茹的检查情况稳定,才放心回了一趟松云居。
回家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门,何琴只以为她去了沐氏。
情天确实去了沐氏,但只是去把该签的文件签了,跟秘书交代了些事情,不算重要的说可以直接找沐少堂处理,紧急地直接给她打电话,又跟农卡请了假,然后就拎着文件包直接去了医院。
在医院陪的第二天,情天一边看资料,一边注意季玟茹那边吊点滴的情况,只要床上之人有什么响动,她都第一时间抬头关切询问,加上还有护士在,完全用不上孙杏芳,老佣人就回蔺宅去准备饭食。
虽然在医院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时间就是这样流逝的,季玟茹精神好的时候问蔺君尚什么时候回来,情天说应该还有一天,老人想着身体无碍正好明天可以回家休养了,不用儿子回来看到担心。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血压高晕倒入院,曾经有一回也是如此,只是当时盛辰太忙,蔺君尚人在公司跟松云居来回,季玟茹也没让家里佣人告诉他,等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忙空下来好几天之后。
季玟茹不怨儿子,深知独撑盛辰的艰辛,只是偶尔护士来巡房会问及家人,身边只有相伴多年的老佣人陪着的季玟茹不免会有些怅然。
这一次情天在这里几乎是日夜陪着,这丫头的用心,她是动容的,继那日情天来家里放松情绪掉过一场眼泪被她安慰之后,这一回无疑再度拉近了婆媳之间的距离。
……
晚上九点,病房中很安静。
门被轻声推开,有身影高大沉稳,迈步入来。
病床上季玟茹睡着了,已经输液完毕的她休息的时候也可以自在一些,面色平静无恙。
床边,一个女子俯身趴在床沿,膝上的资料页滑落,躺在脚边。
男子走到近前,看着母亲睡着的神色,终是放下心来,弯身捡起地上的资料页搁在桌面,看床沿的妻子,眸色深深。
许是本就睡不深,有人靠近,仿佛也有温热的气息靠近,情天莫名就醒了。
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前,灯光下,赫然是那人沉俊的面容。
情天觉得自己是做梦了,梦到那个人回来。
她枕着手肘没动,就这样迷蒙着眼睛看着那道身影,有些背光,身影边缘轮廓晕着淡淡光晕,真的就是梦。
那人向她伸出手来,拨开她滑落的额发,手指的触感在脸上……真实。
她眼睫眨了眨,坐直起身。
看着她这迷糊的模样,蔺君尚直接将她小心抱起,不惊动到床上母亲的情况下,抱着她走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坐下来,她在他腿上。
“不是说明天回?”情天看着那人,瘦削俊颜清隽如昔。
“嗯。”他看着她,那么深的目光,为什么早回来,已经不言而喻。
他说过,她在家,他时刻盼着归期。
她的脸上枕出淡淡的袖子印,蔺君尚有些心疼又觉得可爱,拇指腹拂过印子:“这两天辛苦你了。”
提前回来,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道晚上抵达,发现她并不在松云居的家里。
何琴说她最近两天都宿在蔺宅,蔺君尚又直接去了蔺宅,才得知,在自己出差的期间发生了这样的事。
“医生说妈身体好了很多,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别担心。”情天对他道,顾及在病房中,那边季玟茹还在睡着,情天的声音很轻。
蔺君尚点头,把她环在怀里,这样静静的拥抱他从机场回来就一直想,却辗转到此刻才终于找到她。
情天偎在他怀里片刻,抬头:“今晚我还留在这儿,你刚回来累了,回去休息吧。”
蔺君尚看着她:“我陪情天一起留。”
情天无奈,抬手推他胸膛,“这里一人就够了,你回去休息。况且那么小的沙发,你怎么睡。”
“抱着情天睡。”他贴着耳边道。
情天咬唇睨他,这样的环境他还开她玩笑。
他握着她乱动的手,“飞机上睡多了,并不困,一会你安心睡,我在这里陪你。天亮办理了出院,我们就回家。”
深知拗不过他,情天没有再坚持,他让她在沙发躺下,给她盖好护士早前拿来的薄被,他自己则坐到一旁的单人椅子上,打开了笔记本。
熄了灯,那人的容颜在笔记本的光照下淡淡,工作时的他总是神色严谨又认真。
发现她看着自己,蔺君尚目光从笔记本前移开与她对上,眼角眉梢都变得温然,情天抿抿唇,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因为有他归来,格外心安。
清晨季玟茹醒来时,看到在病房里坐着休息的儿子,明显意外。
再看情天还在沙发上睡着,季玟茹下床来,用蔺君尚脱在一旁的外套给他盖上。
这一动,蔺君尚就醒了,看着身上的外套,再看床上已空。
一会,季玟茹洗漱好从洗手间出来,蔺君尚给她披衣服,季玟茹轻声说:“早上空气好,我们出去走走。”
情天醒来时,房中无人,掀了被子下床,四处寻找,最后探头从窗口往楼下看,看到熟悉的两道身影在清晨人不多的时候,慢慢走在楼下花园里。
……
上午办理好手续,夫妻二人送季玟茹回蔺宅,随行的还有孙杏芳与余力。
午饭是在蔺宅吃的,等到看着季玟茹午睡了,蔺君尚才与妻子一同返回松云居。
余力开车,后座上蔺君尚搂着妻子,昨日从瑞士回来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长,又一夜没睡,此刻中午是有些乏了。
后来什么时候他靠着妻子肩膀睡着,情天的手机曾响起,怕吵到他,第一时间就按掉。
807.这人有情绪,跟别人表现不一般
C大附近,有太多特色精致的小店,一家靠街尾的僻静小咖啡馆里,临窗的卡座,有两人。
卡座前有米白色的一幅穗子垂落,隐隐约约,将卡座隔开仿若独立成间。
情天面前的年轻男子从重逢到约到这里喝咖啡,一直表现绅士亲和,一身英伦风味的咖啡色格子休闲西服很帅气,让情天莫名想起曾经的顾西迟来。
不过相比顾西迟,眼前的陈嵩,她的昔日高中同学,气质更为清澈,他才是她此生遇到的最纯粹的男生,参与了她高中时代的记忆。
是的,陈嵩,那个在高中时期暗恋了她许久,曾在他们高三最后一届校运会时站在运动场赛道上大声表白告诉所有人,他喜欢她的那个阳光男孩。
毕业之后他出国,曾记得那时候与情天同宿舍的女生都说,如果陈嵩不出国,其实她与他是很般配的一对。
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不是每一样别人看好的都要凑成对,其中涉及缘分,涉及各自人生注定的经历,必定各奔东西。情天很庆幸,多年以后,只是这么一个意外的遇见,再见如初,仍是让人心怀美好。
起初话题没有聊开,情天沉静,陈嵩有些拘谨,但很快,共同的高中记忆就打开了话题。
情天的高中时期,三年与陈嵩同班,她是学霸却安静得仿若隐形,他是班中乃至年级中都受欢迎的风云人物,有着富足的家庭,人纯粹而开朗阳光,在那个运动男生最受欢迎的年纪,他是许多女生暗恋的对象。
如果没有出国,或许陈嵩也是就读于C大,然而这一次有事临时回国,顺带见见朋友,没想到会巧遇她。
其实出国后,这几年每年陈嵩都有回来,也曾打听关于情天的消息,但她似乎从同学当中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处。
情天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极少喝咖啡,但今日与陈嵩见面,她手里捧了一杯,温温热热地抿一口,听着身前男子说他与其他同学重逢的场面,阳光束打在洁净的窗玻璃,再透入洒在男子脸庞,会让她彷如回到自己无忧的十六七岁。
沐家没有出任何事以前,她的人生是如此纯粹,眼中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纯净美好的,现如今,再找不回那样的感觉……
偶遇昔日暗恋的女孩,陈嵩是惊喜的,但这种惊喜并不外放将对面的她吓到,他只是在聊了身边同学之后,在话题转到现如今很多同学都有了恋人之后,试探问一句:“沐情天,你有男朋友了吗?”
情天唇角扬起弧度清婉,很大方坦然回答道:“我已经结婚了。”
一句话让陈嵩愕然,看她右手上细细莹白的戒指,才恍然自己忽视了细节。
二十三岁,于女子来说结婚算早,何况是在他印象中一直性子沉静的她,如此决定人生大事,他低眸看着手中咖啡杯笑笑,掩住些许失落:“你的先生,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
“是我的初恋。”
毫不掩饰的一句,女子声音轻悦,让陈嵩赫然抬眸与她对视。
何其有幸,才能与自己初恋走到一起,携手一生。而她,其实也是他的初恋……
“陈嵩,很高兴重遇你,看到你,总会让我想起最美好的曾经,希望你也同样幸福。”
她记得他腼腆送她独一无二的生日蛋糕的模样,也记得有人对她不善时他出面维护她;她记得他在运动场赛道上的大喊,也记得毕业典礼那一日阳光洒落男孩眉眼,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他在精准投篮后对她那一笑。
情天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也不爱说什么感性的言语,这只是她最真心的祝愿。
就像多年前所想那般,多年后若某日无意翻开昔时高中的班级合影,想起彼此,即使容颜已不再年轻,应是还能看着照片里那人年少的脸,泛起纯粹的微笑。
她生命里的美好,她希望它们永远美好。
……
后来,蔺君尚的电话打了过来,这一日情天下午没课,蔺君尚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约好了中午一起午饭。
当时蔺君尚的车子已经驶到了C大的侧门旁,从以前他就喜欢在这里等她,不引人瞩目,而且也与美术系相距较近。
情天说她在街尾的咖啡馆,蔺君尚略微疑惑,听到她说是与昔日同学叙旧,就让许途将车子开了过来。
当男子步入咖啡馆之中,连店员店长都不禁恭迎:“欢迎光临!”
即便小小咖啡馆里的人认不得蔺君尚,也会觉得这男子气场卓绝不一般,向来多是接待C大学生的小店,好像一下子来了个大人物,小小的店瞬时显得太过简朴。
蔺君尚却只是往靠窗边寻去,他知道妻子的喜好。
身边许途已经看到,说:“先生,太太在那边。”
蔺君尚一路迈步过去,深色呢子风衣,沉稳俊雅,走路生风,原本闲聊八卦的女生们都看得怔了。
陈嵩抬首时,目光越过情天身后,看到了走来的男子,毫无疑问,是往他们这一桌。
拨开米色的穗帘,男子目光在情天身上,第二眼看的是她眼前的咖啡杯,褐色还剩下小半。
熟悉的气息靠近,情天转头一看,起身,陈嵩也跟着起了身。
“我来介绍,”情天说话时已经被蔺君尚环着了腰,绝对占有的姿态,她对陈嵩说:“这是我先生,蔺君尚。”
然后又转对身边那人:“这是今天在学校偶遇的昔日高中同学,刚回国的陈嵩。”
面前男子气场太强大,陈嵩先伸出了手:“你好,蔺先生。”
对上男子容颜时恍然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不能想起。
蔺君尚客气回握,微微点头,“情天的同学,欢迎回来。”
许途在穗帘外候着,陈嵩扫了一眼,更觉得这位蔺先生身份不一般。
原本偶遇见面也就是简短一叙,此刻蔺君尚来了,陈嵩也说有事,一起从咖啡馆离开,并未预约再叙。
陈嵩的计程车离开,情天也随着那人上了黑色宾利后座,一起去吃午餐。
路上,蔺君尚握着她的手在掌中,时而捏紧又放开,如此反复,就是不说话,情天从窗外移回目光,看他。
这人有情绪,跟别人表现不一般。
808.暗恋者,到底谁气谁
蔺君尚目光一直看着前方,从C大校门附近这条路驶出去的一段,并不能快,因为学生来往很多。
当他再次捏紧她的手,又放开时,掌中突然空了。
回眸,情天的手已搁在她自个的膝上,而她看着窗外路过的精致小店,似乎很有兴致。
他的手还搭在她脱离的座位面上,空了没东西握着,逐渐食指一下下轻敲,但显然不是因为兴致好。
而她不看他,好像没发现,偶尔途径哪一家店,还看着窗外对他说那家店不错,她去过。
许途悄然从后视镜看一眼后座,不敢多话,就这么一路,去到了原本预订了午饭的地方。
是一家维族人开的新疆餐厅,位置异常偏僻,可见蔺君尚选到这里是用了心。
只因她采风回来后曾提及,怀念那边的西红柿羊肉面。
下了车,服务员带路去往订好的包间,这次情天没有被那人牵着手,而是环着腰进去的。
独立的包间,落座之后,服务员询问过蔺君尚可以上菜了,就退了出去。
与她外出吃饭,除了上菜或者必要时候,蔺君尚向来不喜有人在旁。
桌面上有一壶茶,离那人比较近,看他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放在身前,情天将自己跟前的空杯子递过去,等着他倒。
那人倒了一杯却放下了茶壶,自己抬杯喝了一口,说:“情天已经喝过咖啡了,还渴吗?”
语调极为平常,情天握着空杯子笑:“就那么半杯。”
“嗯,情天觉得不够,晚上回家让她们给你煮一壶。”
男子慢慢抿着茶。
唉,人家不给倒,自给自足吧,情天自己伸手去拎茶壶,那人却一手伸来先于她拎起,往他自己杯里添了点,然后这才终于给她空杯子倒了。
情天喝着茶水,悄悄抬眸看他,杯子遮掩了唇他看不到她的笑。
很快食物送上来,有她念叨的西红柿羊肉面,还有烤包子跟酸奶。
羊肉面挺大的一份,完全是两个人的量,情天拿了空碗说她跟他分一份就行,蔺君尚说:“饭前喝咖啡,吃不下了吧。”
执起筷子,往她碗里拨了两小撮……那也实在是有点太少了,“再给我点。”她说。
然后他又往碗里拨了几根,情天抿唇看着那人,眼睛含笑又无奈。
那人倒是一脸寻常,“情天还要吗?”
她不理他,将碗端回来,看着本就不大的碗里三分之一的面量,她等不及先吃了几口,品尝过后可以认定,还挺正宗。
那人独享着一大半的面,低头吃面都是优雅,情天伸手拿了一个烤包子,触手是温热,咬下一口瞬时神色不对。
蔺君尚一看,立马意会过来,筷子一放抽了纸巾给她递过去,然后又给她倒茶。
烤包子里面是热腾腾的羊肉,还有些油,外表虽然只是温热了,但咬到里面还是烫的。
吐掉了嘴里的,情天喝着温茶降温,眉头皱起,蔺君尚眉间比她蹙得还深,早前的平淡已然消失无踪。
他又给她抽纸巾擦嘴角,“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小心。”
舌尖上烫到的地方还难受着,情天睨那人:“还不是因为你气我。”
害她分心。
蔺君尚将纸巾放下,轻叹:“到底是谁气谁。”
“就那么一次,刚好天冷了,咖啡味道比较香。”她解释,一说话,嘴里舌头还有点不适地泛麻。
“偶遇昔日暗恋者,需要咖啡去回忆美好?”某人再给她杯子倒满茶。
“什么暗恋——”
情天脱口刚要问,突然一怔,看着那人:“你怎么知道陈嵩曾经暗恋过我?”
刚才简短一面,她明明只介绍说是昔日高中同学。
某人沉俊面容未变,唇角轻扯,伸手捏她脸颊:“高三校运会,那小子对着赛场那么大声表白,想不记得都难。”
“……”
情天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那一回,蔺君尚刚好作为他们学校的嘉宾曾跟校长一起出现在赛场边的看台上观赛,没想到……当时竟然碰巧让他看到了陈嵩表白的场面,还记得至今。
情天咬唇,那他是不是也听到当时她拿着扩音喇叭当场回应陈嵩,让他好好加油比赛的话了?
某人像是心有灵犀般,睨着她:“真是青春美好。”
情天再忍不住笑,终是明白这人从咖啡馆出来突然有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咖啡都是其次的。
“学生时代,那不都很正常。”她讨好地挽着他手臂挨着他,某人面色不变,继续低头吃面。
她说:“刚刚烫到的地方疼。”说着还好像不适地暗吸气,蔺君尚就放了筷子,紧张握着她下巴说让他看看。
转脸的那一刻,她顺势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蔺君尚一怔。
这回轮到她微微咂吧着唇感受,说:“怎么是酸的?”
蔺君尚没回答,望着她一双深眸无奈又宠溺,唇角也终于有了弧度。
情天环着他脖子:“今天人家问我,有男朋友了没,我说我结婚了。”
她看着他,笑靥动人:“对象是初恋。”
环着她腰际的手臂收紧,他目光沉沉灼灼望着她,她说:“高三校运会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现场,但陈嵩表白的时候,我心里已经装着你了。”
……
得到妻子一番表白的某人明显心情大好,从餐馆离开之后,驱车前往下一处。
午间吃饱了容易犯困,情天没管蔺君尚要带自己去哪里,车上她就靠着他怀里闭了眼睛休息。
到达地点好一会之后,情天迷糊睁眼,才发现人在车中,但驾驶座的许途已经不见。
看起来像是室内停车场,身边那人的手还抚着她的发,情天从他怀里坐直:“到了?你怎么不叫我。”
蔺君尚看她自从接管沐氏之后就没有再如以前那样好好休息过,自然不忍心叫她,也不多说,“下车吧。”
后来被他牵着入电梯,许途一起,一直往上层去,电梯门终于打开,往外走时,情天眼前一片光线柔和,场景摆设简洁有格调,伫立观赏的人偶模特身上,是绝美的婚纱。
809.婚期,有交换才公平
很快有衣着得体的工作人员上前来,给他们引路。
情天看身边那人,蔺君尚低声道:“不会很麻烦,情天配合她们一下就好。”
于是,在一扇门前,蔺君尚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一脸茫然地随工作人员进去,随之,那扇象牙色的门合上。
情天被带进的是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同样设计布置很有格调,最特别的是三面墙上全是落地的镜面,情天从里面看到好多个自己。
一个穿着小西服,气质干练但笑容亲和的三十多岁女子从桌前起身,过来介绍自己是这家机构的副总监,要为情天量尺寸定制礼服,情天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婚纱模特以及这里的镜子,全明白了,那个人事前什么都没有与她说。
这应该是此生情天被人测量身体最细致的一次,陌生的女子一边亲切与她说话放松她的情绪,一边尺子在她手臂腰腹上软软划过。
等到她走出那间房间时,蔺君尚已经在门外等她。
许途不在,他倚着沙发扶手抱臂垂眸,长腿修长深沉俊雅,听到门的响动抬头,对她一笑,伸手向她。
后来,两人又在那个副总监的陪同下,在贵宾室里看了些婚礼策划案。
在副总监的讲解时,蔺君尚更多的是注意情天的神色反应,想知道她喜欢什么,喜欢什么样的。
喝过一杯茶的时间,两人从机构离开,那个副总监跟工作人员一路恭送。
来此一趟,后来蔺君尚也没有多问,让许途开车送情天回了沐氏,他也回了盛辰。
……
晚上下班回到松云居,才进屋,何琴就说:“太太,送来的婚纱册子太多,我让先放在了客厅,需要搬到楼上去吗?”
情天一怔,换了鞋过去看,客厅其中一张沙发上果真全是厚厚的大本册子,封面全是绝美的婚纱。
坐下随手翻了翻,不同品牌不同款式的婚纱让人眼睛得到美的享受,何琴在身后站着,跟着看了一会,一直赞叹说这些婚纱太美了,情天穿上一定很好看。
情天却合了册子起身,“这么多,都先搁在这里吧。”
看多了眼花缭乱,上楼换衣服去了。
再过不久,蔺君尚归来,进屋之后何琴也说了类似的话,蔺君尚问:“太太表现如何?”
“太太……”何琴回想了一下,平日情天性子都是一样沉静,今日也没有看出太大区别,只能直言。
蔺君尚往楼上去,情天已经洗了澡出来,正好被那人一把抱在怀里。
沐浴过后她身上还有未散尽的温润香泽,香香软软抱在怀里,就不想松手了。
“婚纱,情天喜欢什么样的,要不劳情天亲自动手自己画个想要的样子,让他们去照着做。”
情天转身看他,抿着唇含笑,一双澈黑的眸子氤氲了浴室的水雾,像是一汪清澈的泉。
“你来。”
蔺君尚看着她,又听她说:“蔺先生能画首饰,婚纱也包办了吧。”
她想象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握着一杆铅笔,在画本上描摹一幅属于她的婚纱,他想象中的婚纱。
某人挑眉:“就这么信任我?”
情天点头,“那么,我们是否该有些交换,才公平?”某人俊眉微挑。
“嗯?”情天不解。
蔺君尚环着她的腰,倾身吻她小巧白润的耳垂,贴着她耳际道:“我为情天画婚纱,情天为我设计西服,看看,是不是心有灵犀……”
说着,搂着她吻下去,倒进柔软的大床里。
……
回到家中休养的季玟茹身体在逐渐恢复,这日,蔺君尚从公司出来时先回了蔺宅一趟,探望母亲,顺带说一件消息。
原本已经恢复不错气色的季玟茹在听到儿子带来的消息之后,脸上更多了喜色。
四月底与情天领证至今,又走过不少风雨,蔺君尚从妻子那儿打探来打探去,终于让那人松了口风,两人敲定,在领证一周年的时候办婚礼。
想起来仿佛耽搁了太久,但其实之前情天家里的状况使得她无心这些事,现如今已经走入十一月,一切逐渐尘埃落定,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四个月很快就会又过去了,就像这懵懵懂懂的大半年一样。
季玟茹听到当然高兴,心里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去张罗,虽说领了红本才是合法夫妻,但中国人向来讲究礼仪,婚礼,就是一个仪式。
“妈,说这个就是想让您知道,事情我们一直都有在计划,您不用操心,都只是早晚的问题。”
“至于婚礼,该有的仪式不会少,但属于我们两人的事,并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会尊重情天的想法,她希望怎么办,我都尽量为她做到最好。”
这一日,作为沐氏的掌权者,情天晚上有商务酒宴要出席,除了秘书,她让沐少堂一起跟在身边。
只是没想到,会在万奇旗下的丽笙大酒店,酒宴的现场见到沐尹洁,挽着一个男子的手,笑对熟识的客人,好像今晚她是这酒宴的女主角。
今夜的商务酒宴举办方是万奇萧家,情天尚未见到萧然之前,却先见到了他刚回国不久的堂弟——
正是那个被沐尹洁挽着的男子,与萧然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穿着也是风度翩翩跟其堂哥有些类似,但或许因为年纪更轻,一样的衣服在他这位堂弟身上,都更显得有些玩世不恭来。
玩世不恭有时候只是形容一个人的状态,却不一定体现他的好与坏。
难怪原本在涉嫌商业秘密案之后收敛的沐尹洁突然又卷土重来,原来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了人撑腰。
今夜蔺君尚与公司合作方有饭局,基本不能出席这边的酒宴,但他的叮嘱情天不敢忘,拿着一杯葡萄酒也是很小抿一口而已。
沐尹洁看到了她,挽着身边人朝她走来。
“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堂妹,沐情天,还有——这是我堂弟,沐少堂,之前都有跟你提过的。”
沐尹洁大方介绍之后,萧湛客气地向跟前两人点头,目光落在情天身上,笑道:“沐家二位,早有闻名。你好,我叫萧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