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8.心里有鬼,才会怕
周龄来了有一小会了,就是警员刚好在问的时候,她到的。
听到了苗丽云口中的话,那些什么鬼魅,车祸,听得她心惊又疑惑,只觉得是不是苗丽云醒来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一时接受不了,胡言乱语。
“四婶……”
沐少堂唤了声,又转头看病床里躺着的人,无奈叹气。
周龄点头,走进来,看了看睡着的苗丽云,说:“你爸那边你也得看看,我现在在这里,你过去吧。”
沐少堂感激地点点头,“我安排好就回来。”
……
然而等到沐少堂回到沐胜远的病房时,进去看到的是医生护士一阵忙乱在给沐胜远做急救,他被提醒先出门外等,站在门外的他靠着门框,看着病房里人影重重,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无力。
沐胜远是肝癌晚期,时而会陷入昏迷,有时还会伴随呼吸不畅或者任何突发问题都很难预料,今天沐少堂目睹的这一回,就是其中的一次。
等情况稳定下来,医生交代好护士之后离开了,沐少堂坐在病床边,看着病床里的沐胜远,双眼失神。
原本父亲这个情况已经对他是晴天霹雳,没想到母亲还突发意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完全没有主意方向,满心的无力。
曾经无忧无虑的那个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如今他的脸上总是有浓重的心事,笑都笑不出来。
……
周龄坐在苗丽云的病床前,同样神色恍惚。
其实自从三月份沐圳良过世之后,她时常就会陷入这样的恍惚,特别是在玉致居家里,有时候出神了,还会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是沐圳良的声音,问她今天想吃什么菜,或者让她进厨房帮看下火。
她没有疯,也不是精神出问题,只是当沐箐箐上课不在家,只有她一人在的时候,那个空旷的家真的会让她有时候出现幻觉。
曾经那个人在世的时候将她们母女两照顾得太好了,沐家四爷,在独属于她们一家三口的那个小家里会天天下厨做饭,烧得一手好菜,只因为她跟女儿觉得他做得比请来的阿姨好。
还记得他刚离开的时候,办理完后事回到家那天,她打算给菁菁做饭,打开米缸,发现家里没有米。
曾经家里任何事情都不用她操心,永远有他解决安排好,等到他不在,她才发现她连米缸没有米了都不知道。
那天,她躲在厨房一个人偷偷哭。
五个月了,依然觉得那个人像是没走一样,可她知道,那人不在了,只能变为墙上的一张黑白相片,守护着他们那个小家。
现如今,她只剩下菁菁,菁菁就是她的依靠她的命。
想到前两天度假村酒宴那一场意外,她至今仍后怕,她不能失去唯一剩下的了。
缓缓转头,周龄看着床里沉睡的苗丽云,此刻病房之中只有妯娌两人。
沐家相处二十来年,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不说,不代表不清楚。
……
关于度假村宴厅吊灯砸落事件,很快调查出是人为所致。
在举办宴会那天傍晚酒店负责人曾对宴厅现场布置进行检查,当时有一名随行的修理工说水晶灯簇上其中一小盏不够亮,主动攀梯子上去更换,就是在那时被动了手脚。
这名修理工事后想要离开C市,没有走成就被警方抓了回去。
对于犯案动机,那人称是在之前工作中与酒店经理曾有冲突过节,怀恨在心所以蓄意报复。
因为是沐氏内部的问题,情天不主张对外宣扬,但即便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也确实是犯了罪,涉事人该承担什么责任该定什么罪,都绝不轻饶。
有人认罪,情天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但不代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那天蔺君尚递给她一份资料,上面是涉事修理工的身份证与银行卡号,以及最近那人银行卡内的转账记录。
一个小小的修理工在这周之内曾获得一笔五万的转账,转账日期在宴会前三天。此后,宴会结束之后第二日,此人账户中又多了三万元。
“你已经知道,给他转账的人是谁了?”
情天将资料放在桌面,看向蔺君尚。
他能将这个拿给她,那么证明背后的事情他应该都已经清楚了。
蔺君尚将另一份资料给她,上面是转账人的账户信息,姓苗,情天回想这个名字,隐约记起,是苗丽云的亲妹妹。
正在两人谈论这件事时,许途来了一趟松云居,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蔺君尚与属下谈话情天习惯回避,不是她不能听,而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独立的隐私权,这是一种尊重与礼貌。
然而蔺君尚拉着她,让她一起坐下听。
许途向蔺君尚报告的是苗丽云出车祸的事件,从可靠的渠道得知警局的人对术后醒来的苗丽云询问事发相关的经过,以及苗丽云称自己见到了“鬼”,是“鬼”让她害怕才出了车祸意外。
当时事发路段正好是拐角,即便路段有监控也不能看得清晰,更不说是雨夜。
苗丽云膝盖有问题医生可以证明,加之雨夜路滑本就不好开车,警方自然倾向判断是她自己驾驶失误造成的事故,而不是因为见到了什么没有根据的东西导致意外发生。
“只有心里有鬼,才会怕。”
蔺君尚道,握着情天的手紧了紧。
情天看着桌面的资料,脑海里是许途刚刚说的情况,心里有什么念头稍纵即逝。
苗丽云所见的,真的是鬼吗?
……
再繁华的城市都有过去与现在并存的地带,白日被日光掩埋,夜晚却喧嚣着不能忘记它的存在。
度假村回来几日后,终于恢复过来的情天第一次在晚上出门。
开车的是余力,陪同她的是林简。
老城区,夜市小巷里一家小酒馆,找到向添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
身前有人坐下,白皙纤瘦的手腕往碟子里抓了一小把花生米,向添自酒杯里抬头,看到的是情天清婉的面容。
749.那些人太坏,想过同归于尽
吃了两粒,她唇角有淡淡笑:“这里的花生还挺香,一人独享,不如两人分享。”
向添喝得泛红的眼睛静静看着她,片刻笑了一下,向来严肃的男人笑起来不太自然,他抹了一把脸,声音从指缝传来:“二小姐,您不该来这里。”
情天看着手掌中的花生米,即便穿了长袖,露出来的手腕手掌边缘还是可以看到细细的几道新结的痂。
“添叔,在你跟前,我不是什么小姐。”
……
小酒馆的店主跟向添有交情,情天说想要个说话的地方,向添就把她带到了小酒馆楼上的天台。
余力跟林简自然是跟着的,只是并没有过来,站在天台楼道口一起抽烟,唯有情天跟向添两人朝外走远了一些。
酒馆是民居改造,从这里往下看,往四周看,是喧闹的夜市区,但因为身处地势高,听不见多少喧嚣,只是看得到人来车往。
夜越深,这样的地方总是越热闹,在这里没人注意每个人的身份衣着,穿得再好或者穿得再普通,不过是一样端着一碗五块钱的云吞面,坐在并不宽敞的店里或者路边。
“添叔,你有没有想过回老家,或者找个风景气候都特别好的地方,度晚年其实——”
“二小姐,我哪也不去。”
情天开口的话语被向添打断,他目光望着楼下:“这里现如今就是我的老家,是我生活最长久的地方,我对它已有感情,哪也不想去了。”
“我自己的事,出什么问题我自己处理,您不用担心。”
情天看着他,恍惚还能记起很小的时候,家里父母没空时,都是他来满庭芳接她回沐宅,沐家佣人都很有规矩,但她总觉得这个叫添叔的对人格外客气,那种朴实有礼让她印象很好。
转眼间现如今他的鬓边已经隐有些许白发,严肃端正的脸表情深刻,背却没有以前那么笔挺了。
“……是情天连累了你。”
话语一出,喉间梗着有些僵硬。
“不,您别这么说,与您无关,是那些人太坏了。”向添目光看看地又看看天,拼命眨着眼忍着什么,“他们太坏了……”
“那天雨夜的事——”她看着他。
向添眼角湿润,觉得一个大男人这样难看,转脸不看她,望着远处楼下的灯火:“是我。他们连一个孱弱的病人都不肯放过,我曾想过跟他们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听到这句,情天紧抿着唇,又听他继续道:“可我又想,您身边已经太多残忍的事,我不能再让您心上多添一道不安,用这样的方式让您一辈子记着我,那样我就是太自私。”
他若转头,会看到情天静静站着,无声无息仿似那么平静,却早已因他这句泪流满面。
“老爷子走了,四爷也走了,那个家不像家,您身边还有谁亲呢,还有谁心疼呢……”
“我这半辈子,除了弟弟,唯一剩下的牵挂就是您。常常看着,我就在想,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别人就是不能理解她的好。”
“这些年那么多事,都不是您该受的,是该结束了,一桩桩一件件,是该让一切结束了……他们所做过的事情要付出代价,就算我不能拼命,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有目的地跟在沐胜远身边大半年了,有心留意观察细微的向添甚至能注意到沐胜远都没注意的地方,比如说苗丽云的腿不好,最近沐胜远住院期间,她几次去做过检查,向添都有留意。
说起来那夫妻两都是身上有病不敢让人知,生怕自己有个什么弱点被别人抓住。
度假村酒宴那时他不在场,但听说宴厅吊顶大灯砸落的事情之后,知道情天受伤之后,他就明白这不是一起单纯的意外。
弟弟刚走,情天又发生这样的事,他想着,是该让一切结束了,不能再等了。
说沐老夫人身体不好让苗丽云先回家一趟,是他买通的沐家跟他关系好的老佣人安排的,他知道她的车就停在医院里,也算准了她会开车回去,那一切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那样的场面他不知在脑海中预演了多少遍,他本是打算亲自等在路中的,一了百了,那种做好准备迎向死亡的心情竟然让他觉得那么畅快解脱,可是,可是他想到了情天——
想到现如今的她连个真正心疼她的亲人都没有,而这些年,看着她成长起来,他早已将她当成一个亲人晚辈去看待,他不能跟苗丽云同归于尽,那本是他们欠的,他赔上自己的命多不值,再让情天为他难过不安多不值。
所以他选择让弟弟的替身去,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怕,当苗丽云看到路中间站着的是刚去世不久的人,她怎能不怕不慌,雨夜路滑,而她的腿不好,任何程度的意外都是可能的。
当看到那辆车卡在树干上凹陷损毁严重,他知道,她已经得到了惩罚,即便他心中其实觉得还不够。
“谢谢你,添叔,谢谢你没有冲动,你好好地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爱护。”
泪水被夜风吹干,眼睛干涩,情天语调轻轻。
身边人寥寥无几,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度假村酒宴那晚,她下意识地推开菁菁与少堂,也是因为他们俩是她心中还承认的亲人。
说她冷,她确实不在乎某些人的死活,但只要是她所在乎,她都会护。
“这件事若有任何问题,我跟蔺君尚都会尽力压下来,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好照顾好自己。”
……
从外边回到松云居时,情天下车就看到那人站在草坪上独自抽烟的背影。
听到声响那人转了身,掐了烟就朝她走来,牵着她的手。
进了屋,他给她换鞋,将她往楼上带,第一件事是检查她双手上的伤口。
新结痂,会有些痒,一道道细细的暗红色,他眸色都是心疼,拿了温热的湿毛巾避开伤口给她擦拭一遍,就用赵国利给的药膏给她轻轻涂伤口周围。
她哭过,他看得出,可他不问。怕一问不对,又会牵起她的难过。
然而,她主动对他说:“是添叔。”
750.真正的大家闺秀,理当是她那样
蔺君尚低眸继续给她涂药膏,力道格外地放轻,还会怕她疼轻轻给她吹气。
听到这话,他神色如常:“你不用管,有问题我会处理。”
说到底向添是因为情天,如果向添出事,情天不安心,他会插手。
苗丽云自己也不敢说出那夜真正害怕的真相,而且她自身腿不好,雨夜路又滑,发生车祸看起来确实更像是一场驾驶失误的意外而已。
即便真查出什么端倪,只要向添没有涉及直接的人身伤害,他还是有手段压下,不是什么大事。
“蔺太太,你需要多关心的是自己的休息,答应过我这段时间每天只工作半天,都还记得?”
他给她换衣,给她盖毯子。
沐氏她不能不管,这一次她犯晕眩能好起来那么快,其实有一半是强撑,让她完全撒手不可能,只能跟她严肃打商量,这段时间每天只允许工作半天。
情天靠在床头,点头:“记得。”
关于这件事是他的底线,如果不听的话,他真的会生气。
陪她躺了一会,蔺君尚又想起她外出之后接的那通电话,道:“今晚妈来过电话,她很担心你,说是,想来这边住几天。”
情天睁着一双大眼望他,纯澈带着几分紧张与无辜,“你答应了?”
蔺君尚笑,觉得终于有什么可以制得住她,“让老太太来住几天吧,替我看着你,挺好。”
……
蔺家主母来松云居住,阵仗很大,不在于别的,在于对情天的饮食照顾。
这段时间因为跟蔺君尚约定好每天只工作半日,所以情天去沐氏的时间不固定,根据公司里的事轻重决定,如果有急需处理的文件或者会议要开,她就上午如常去公司,午后回来;如果上午没有要紧事,她就先待在家休息,下午再去沐氏。
现如今季玟茹一来,还领着孙杏芳一起,巴不得整日安排厨房给情天做各种滋养的补品。
她感觉自己早餐吃的是双份的量,中餐丰富的也是双份的量,晚餐有蔺君尚回来一起,更是丰盛得没话说……
婆婆殷殷的目光里,她一直在努力多吃些,私底下跟蔺君尚求救,说这样下去一周体重肯定会增加不少,而且最重要是每顿都吃太撑了也难受。
某人揉着她吃得滚圆的小肚子,“你太瘦了,这一点我跟妈站同一阵线。吃撑了,我给揉揉就助消化了。”
情天:“……”
求救失败。
季玟茹在蔺宅深居简出,但即便不轻易露面仍是圈子里众人尊敬的蔺家主母,来松云居住的日子,除了喜欢给情天安排各种补品,就是会开始带情天出门去走走,以往受邀的一些名媛夫人的聚会活动她鲜少凑热闹,现下却会带着情天一同出席。
能看到久不露面的蔺夫人已经够意外,更不想还带着儿媳一起,若问现今C市哪个女子话题最高最受瞩目,那么必然是蔺君尚的妻子,沐氏的新任掌权者沐情天莫属。
于是出现的场面便是,名媛聚会中大家如沐春风地热络寒暄,目光却一直只注意着沐情天,带着八卦的心态,期望捕捉到婆媳相处间什么不一样的细节,却发现她们看到的唯有蔺夫人对儿媳的爱护。
季玟茹不止带情天出席名媛酒宴聚会,也带她参加一些公益活动,还一起到乐器行试乐器,拜访与之有交情的艺术家,婆媳一同出镜的几率很高。
情天觉得自己受益匪浅,然而外界看到的只是蔺夫人有意在给儿媳牵人脉。
那些上了年纪有身份名望的长者,看人眼光向来挑剔,然而却几乎都对沐情天印象很好,她有着别人后天无法养成的气质气度,沉静聪慧诗书满腹,可以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懂乐器,也能跟上了年纪的人毫无压力地聊国粹,对于很多深奥生僻的东西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看着向来不容易搞定的一众老家伙们对情天露出好奇与欣赏的神色,季玟茹心中自然骄傲油然而生。
昱之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子啊,果真是与众不同,越是接触,越会发现她身上还有没能了解看透的地方,总是令人惊喜。到底该说是沐老爷子把她教导得太好,还是她这丫头天生太聪慧有才华。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沐情天用自己的表现让那些等着看她出错做不好的人失望了,也让她在众人心中的印象更特别了,有人私下议论道:真正的大家闺秀,理当就是沐情天这样的。
那么,沐家的另一位闺秀千金呢?
深陷案件之中的沐尹洁与白慧,在案件调查审理中自由受到限制,连同白氏涉事相关的直接负责人白诺涵也脱不了干系,若说起来,也就是白漠那段时间因为失恋伤心无心管事,才侥幸没有受到牵连。
沸沸扬扬的一场,即便新闻压下,此事圈内已是众知,沐尹洁名声全无,白家也因此受到舆论指责,再加上情天接管沐氏之后实施的举措转移的发展重心,使得同行的白氏受打压不小,这段时间,是沐氏沐家的动荡时期,更是白氏白家陷入最低谷的时期。
……
沐胜远躺在医院,没人敢告诉沐老夫人他到底是什么病,只说在院休养,但当知道苗丽云也出车祸入院时,沐老夫人望着床对着的窗口,窗外楼下有一株种植多年的紫荆花,她的目光就在枝叶茂密的树冠上停滞,看不出是发呆还是在想着什么。
离婚后的沐益诚一个人住回原本的三口之家,沐胜远夫妇都躺在医院里,沐少堂天天跑医院,周龄沐箐箐在玉致居……情天也不在。
即便家中仍有佣人,也让人觉得沐宅日益格外的安静,这种安静令人觉得孤独凋零。
有时候,佣人会听到楼上老夫人的房间,有呜呜的哭声。
C市城中,旧城区种遍的紫荆花繁盛了一夏,在秋天来临时开始零落,走过街道,会看到路两旁地面铺了满地满地。
一所小学校门旁,停着一辆价格不菲的名车,引得经过的市民路人不禁回头多看。
751.最亲的姐姐,你怎么这么狠!
车内驾驶座,沐少堂靠着椅背,手却一直紧紧握着方向盘。
车窗外不远处,路两旁落满一地的粉色紫荆花花瓣,这曾经是他幼时记忆的场景,可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耳边传来小学里操场上孩子们的喧哗,活力又热烈,上课铃声响起,很快就归于安静。
这种骤然的安静就像是他心里的感觉,像是沐家现在给他的感觉,曾经热闹风光无限,如今回家一趟,除了那个年迈的老人,偌大的沐宅,好像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亲人了。
他的目光移向操控台上,那儿搁着一只文件袋,里面的资料,让他眼眶红了。
……
苗丽云出事之后,虽然一直说不清事发的经过,而且也确实有她自己操作不当的可能,但身为儿子,沐少堂对这件事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过去,他想要弄清楚,母亲嘴里一直提到的“鬼”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一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她应该不会有这样反常的反应,说术后刚醒来那一会是人还不清醒胡言乱语,那么术后这几日以来,陪伴在她身边的他不止一次看到她从噩梦中惊醒,一直叫嚷着的都是与那日雨夜有关,叫嚷着的都是有鬼要来抓她害她。
直到某一次,昏沉迷糊的苗丽云嘴里又说着什么,这一回沐少堂算是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名字,提及的人,竟然是给父亲开车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的那个司机,向添。
他隐隐感觉这件事有蹊跷,于是专门找了人去查,不在乎付出高于报酬的价格,只要求一定要查得仔细,不能遗漏任何。
此刻在他操控台上搁着的,就是关于向添的调查结果。
拿到资料时是在医院楼下停车场,当时人走后,沐少堂就迫不及待当场打开来看,里面的内容却让他骤然血液冰凉。
医院里两处都有护工看着,沐少堂开车出来,没有目的地走,什么时候就来到了旧城区,来到了曾经自己念的这所小学旁。
他格外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地顽皮,即便家中祖父与父亲严厉,他有母亲的宠爱,还有姐姐的照顾,他觉得自己那时候拥有的就是全世界。
可是为什么长大以后一切都变了呢,为什么身边人都变了?
他的父母,他的姐姐……
双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他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第一次来松云居,沐少堂没想过是这样的原因,情天也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情况下。
那时是傍晚,情天刚从沐氏回到家,下车正要往屋里进,却在门口听到随后的车声。
以为是蔺君尚回来了,转头,却意外看到是沐少堂的车。
手里拎着的文件包让何琴拿进去,情天走过来,看着沐少堂从驾驶座下来。
看到他,她意外,又好像不意外。
沐少堂看着她,脸色难看紧绷:“我来,是有话想要亲口问你。”
情天点头,跟他就这样站在松云居楼外的草坪上。
这真是个环境视野都极佳的地方,沐少堂第一次来却无心欣赏,他只是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特别喜欢的姐姐。
“向添,是你的人吗?”
他声音冷漠,情天暗暗深呼吸,却没有否认地点头:“是。”
添叔待她好,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若连一句都不敢认,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即便早有预料,沐少堂眼眶还是瞬时发胀,转头看向别处。
“为什么,你已经拥有沐氏了,我不跟你争,即便他们都说我该跟你争,我也想着你是我最亲的姐姐,不管是你接手还是我,我都没有太大分别。”
“可这样还不够吗,得到了沐氏你觉得还不够吗,我爸已经那样躺在医院里,为什么连我妈都不放过?!”
说这句时,沐少堂蓦然转来的脸已经是一片愤怒与阴沉,那是这辈子情天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
他总是跟在她身边身后,嬉皮笑脸地跟她开玩笑,一声声“姐”叫得像撒娇。
“我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从小最喜欢最在乎的姐姐,竟然是导致我妈现在躺在医院半身瘫痪的凶手,沐情天,你怎么那么狠!”
情天紧抿唇不发一言,不辩驳不解释,这模样让沐少堂看得更恨。
他一双眼急红了,疼红了,就这么紧紧盯着她,握紧了拳:“都说你变了,都说你对沐家六亲不认,大姐的事,二伯的请求,奶奶的恳求,你都无动于衷,好,我当你有你的苦衷与立场。但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可有把我当成你弟弟?”
“我们是一家人吗,沐情天你真的这么没有人性,为了坐稳沐氏不惜一切手段,那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我是你最大的阻碍,你冲我来,冲我来——”
他指着自己的胸膛一步步靠近情天所站,情天低眸依旧无言,没人注意到有眼泪自她眼中落下,隐在草地里,瞬间就消失了。
“你怎么那么狠啊!”
沐少堂叫嚷到最后弯下身,痛苦得眼泪都出来。
他最在乎的姐姐是造成他母亲车祸的凶手,这样的真相他无法面对。
“我爸已经那样了,我也没有想过跟你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向来没心没肺的他痛哭,嘶声力竭。
“因为因果循环,是他们先对不起她。”
蓦然身后多了一道声音,情天缓缓抬头,暮色里走来的身影高大挺拔,那人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几步开外。
男子走来,将情天搂进怀里,是绝对护着的姿态,冷冷看着面前的沐少堂。
他怎会不懂自己的妻子,即便到如今,她也顾念着亲情没有将事情说出,但这些沐少堂不懂得,而他看不得她受委屈。
“你只看到苗丽云车祸躺在医院里,却看不到他们做过的事情。”
情天握着蔺君尚手臂,他搂紧了她安抚,一脸冰霜继续道:“她十七岁时父母的车祸,她生病时被掉包了药以至于让她患上晕眩症折磨至今耳力失常,向添家人突然的意外去世,前些天酒宴大灯砸落的人为事件,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狠?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父母制造的,沐少堂你还有资格责怪一直都在受伤害的人吗?”
752.她要珍惜的人,是他
沐少堂乍然听到这话一怔,继而摇头,摇头道:“不,我知道你爱她,对她很好,可是你不能为了维护她这样污蔑,不能这样颠倒事实污蔑我的父母!”
他急得红了眼,紧紧握着拳头,一双目看着蔺君尚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手里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不管是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你父母被定重罪。是,我是护她,如果不是她一直念着跟你的感情,你以为那些人现在还能平安躺着?”
蔺君尚语调平肃,却有摄人的气场压迫得令人喘不过气,更不说他话里提及的事件相关。
沐少堂只有摇头,他不相信,这是胡说八道,“不可能,你胡说,我父母不是这样的人!”
蔺君尚看着他,冷漠的眸中似有怜悯,却那么淡。
沐少堂一步步后退,睁着眼睛紧紧看着蔺君尚,像是想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丝躲闪作假,但蔺君尚就那么漠然神色看着他,好像宣判了一个罪就事不关己。
他渐渐无力地蹲下来,抱着头,嘴里依然喃着:“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大伯大伯母的车祸与他父母有关,情天姐这么多年一直没好的病与他父母有关,前两天酒宴的大灯砸落也与他父母有关……
不、不是的,不可能的!他拼命摇着头,想要将脑海中回荡的蔺君尚的话语给抛开,但是那些话不止在他脑中,已经包围了他整个人,让他呼吸都不畅。
“如果你要看证据,随时可以给你。”
那个男人的话那么冰冷,沐少堂蹲在地上捂着头耳,呼吸急促,意识有些混乱,只知道摇头。
情天看着他,目光有不忍,但她没有过去,事实他总要面对。
蔺君尚搂着她进屋,眼神示意向何琴,何琴就一直站在门外不起眼处照看着。
人都走了,沐少堂跌坐在地,神情恍惚,屋内客厅的灯光映出来,打在他脸上,晦暗失神。
……
“你休息一会。”
楼上卧房,蔺君尚让她坐在床沿。
情天垂眸没说话,蔺君尚弯身双手握着她的肩,让她正视他:“你也曾独自面对过,也是那么走过来的,他是个男人,就算再痛也是成长。”
情天点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看到沐少堂那样也有不忍。
“现在我们是最紧密相连的两人,从今往后,我要你只为你自己顾虑打算,这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我负责。”
“别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任何事都有我,好吗?”
她的身体一直难以好转,其中其实有一个原因是因她一直以来心事太重,心里背负了太多,压力如此大,怎么能好好养好身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现在都慢慢呈现在众人眼前,她不该再背负着那些,独自保守着那些。
她的未来是属于他与她自己的。
情天主动伸手抱着他:“不会了。”
此生最有幸之事,莫过于不管何时何地,自己身边都并肩站着一道身影,只要目光一转就可以寻到,只要需要,就可以给她温暖与依靠。
她最需要珍惜的那个人,是他。
……
从松云居离开的时候,沐少堂的车上多了一个文件袋。
蔺君尚即便残忍,也是想要一次让沐少堂彻底相信,要让他清清楚楚那些过往那些事情,所以不管他想不想看,想不想知道,那些关于过去的调查资料都放在那个文件袋之中,交给了他。
一路驱车从松云居下来,没有喝酒却将车子开得歪扭,沐少堂不敢看那个袋子里的东西。
在他浑浑噩噩之中,车子已经开到了医院的停车场里,但他坐在车中不想下车,不想面对。
想到父亲的模样,想到母亲躺在那儿,他本是拿着调查来的结果去兴师问罪的,怎么到头来,事情却峰回路转,他的父母却成了一切的罪人?
寂静的停车场,他手肘枕着额头,靠在方向盘上,许久许久,像是睡着了一般。
很久之后,才终于伸手,去将操控台上那一只文件袋拿过来,抽出其中的纸页。
只略略扫了几行内容,他就看不下了,不能看了。
像是什么烫手的东西,被他扔开,纸页散落在副驾座上。
他眼眶泛红,好像从去到松云居就一直没有消过,他脸色难看,紧紧盯着那些纸页,却最终像是怕别人看到似的,又赶紧全收拢起来,放回文件袋。
推门下车,他拿了打火机走到一旁,蹲身点燃它。
他平日不抽烟,只是打火机这种东西也算是男生一个必备品,他就那样蹲在那里,无声把文件给烧了。
他知道没有用,这样的文件想要的话蔺君尚可以有很多份,他毁灭不了,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它在他面前。
看着火苗燃尽,一切成为灰,沐少堂才站起身,走向医院大楼。
苗丽云正在病床里沉睡,护工说了他离开之后的一些情况,一切都还正常,沐少堂沉默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沐胜远的病房,他进去时,护工刚给沐胜远喂了一些水,人是醒着的。
看到儿子沉默站在床边,沐胜远费力地移动搁在床面的手,颤巍巍想去握着沐少堂的手。
沐少堂有些恍惚,察觉过来时主动握住了他的,看到父亲目光急切,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爸,你有话想说?”
沐少堂声音有些僵硬,他脑海里全是之前刚知道的事情,然而面对这样病弱的至亲,他又不忍心。
沐胜远点点头,沐少堂弯身凑近他去听,沐胜远虚弱地嘴巴开合,沐少堂听出他所说的关键字,他要找医生,他要做肝脏移植。
沐少堂想起母亲没出事前说的话,皱了眉,沐胜远就有些激动,他喘着气道:“我不能死,我、我还不想死……不能……”
他的眼睛就这样紧紧望着沐少堂,沐少堂心里难过,最终点头:“好,我去跟医生谈谈。”
让护工照顾着,沐少堂看了眼父亲,看到他巴巴的目光,转了身朝外走。
没走多远,刚好看到周龄正从电梯里出来。
753.这样的爱,他不要
知道沐少堂要去医生那里,周龄陪着去了一趟。
沐少堂询问医生与沐胜远的病情相关,询问关于之前提到的肝脏移植的事情,医生的说法跟那次苗丽云对沐少堂说的差不多,沐胜远肝癌晚期,身体已经不太适合做肝脏移植,一是病人本身承受不了那样的大手术,另外就是即便手术成功,之后的排异期还有可能出现很大的问题,吃排异的药物也会导致身体非常虚弱,再加上晚期癌细胞扩散,复发率很高,换了肝脏,不代表一切就好了。
从这三方面来看,都不太合适。
可是沐少堂想起沐胜远求生的目光,作为儿子他当然也希望能保住至亲的性命,还是希望医院能同意给沐胜远配型,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换给沐胜远。
周龄全程没说话,只是听着,听到沐少堂说这话时看着沐少堂,他比以前,不管是神色还是话语,感觉都瞬间成熟了不少。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沐少堂心情很沉重,周龄安慰:“等医生们再度会诊,会有结果的,少堂你也先别太担心。”
沐少堂点了点头:“谢谢你,四婶,谢谢你这段时间来探望我父母。”
沐家真的没几个人了,沐益诚来看过沐胜远几次,每次都是沉默坐在病房里,坐很久很久就走了,白慧跟沐尹洁没有来过,他们现在涉及案件当中,自由受限,不过即便自由不受限,那母女两也鲜少会露面的,当初沐圳良过世她们一个人始终不出现,一人待了不到半小时就离开,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对于周龄的关心,沐少堂格外感激。
“一家人,别说这些话,有困难要相互帮忙。”
周龄语调温和,没有了当初沐圳良在世时的开朗爱跟晚辈聊天,眉宇间多了心事愁绪,但也依然和善,还拍了拍沐少堂的肩。
回到病房的时候,沐胜远已经又闭着眼睛躺着了,沐少堂没打扰他,心里却暂时松了口气,就怕回来面对的是父亲等待的目光,关于他询问肝脏移植的那件事。
周龄跟着站在一旁看了会,病床里的沐胜远脸色越发的差,基本上都离不开氧气罩,形容枯瘦,病痛能把一个人摧毁得不成样子。
周龄说想去看看苗丽云,沐少堂交代护工好好照顾这边,就跟周龄离开了。
……
这一天夜里,沐少堂坐在苗丽云病房中,分早晚的两个护工交接班,早班的已经离开,晚班的路上有些事耽搁还没有到,沐少堂就独自在这里看着。
病房里只有躺着的苗丽云跟坐在床侧椅子上的他,整个病房很安静。
沐少堂静静坐着出神,人有些恍惚,应该说下午从松云居回来之后,他就从未彻底回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里的苗丽云又开始嘴里喃着什么,眼睛紧紧闭着,像是陷在噩梦中醒不过来。
“别来找我、走开……”
沐少堂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呓语的母亲。
“沐修文夫妇的车祸是你们害的?”
昏沉的苗丽云耳边响起一道提问声,这声音很熟悉她却无法分辨是谁的,呼吸急促不说话,没回答。
“沐情天的药是不是你们掉包?”
紧紧闭着眼的苗丽云皱着眉,迟疑的摇着头,却没有别的话。
“向添弟弟的死是被害还是意外,度假村酒宴的大灯是谁做了手脚?”
苗丽云突然剧烈地摇头,依旧紧紧闭着双眼,“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蓦然睁开眼,醒来,她身上不能动,唯有脑袋能缓缓转一转。
目光转动,看到站在床边的身影,灯光刺眼一片模糊不清。
即便她矢口否认,但一脸的惊恐落在沐少堂眼中,她看清了他神色中的绝望与悲哀。
“……为什么要那么做?”
二十岁的男生话语僵硬,就那么望着床里躺着的人,明明是他的至亲,是从小宠爱他溺爱他的人,现如今看着却如此陌生。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
苗丽云心中一紧,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处,呼吸依然急促,受伤的胸口里疼,身上疼,下半身却依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感觉得到那道目光一直就这么看着自己,苗丽云仓皇地闭上眼,躲避着,逃避着。
沐少堂就这么望着她,望得眼眶发胀,望得浑身冰凉。
“……少堂,爸妈做的,都是为了你。”
像是又睡着的苗丽云突然有轻弱的声音,沐少堂握紧拳头,一双眼泛红盯着她:“这样的爱,我不要。”
门外有脚步声逐渐近了,沐少堂抬手抹一把脸,走到柜子边拧开一瓶纯净水猛灌了一大口,就听到晚班的护工进来打招呼,护工是个老实手脚麻利的中年妇人,沐少堂绷着脸低眸点点头,让护工照看着,就拎着纯净水走了出去。
没有乘电梯,他是走的消防通道,医院的消防通道在晚间格外寂静,灯光也不算明亮,每走一步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晰。
脚步一步步往楼下,像是只知道机械地一直走,没有尽头,沐少堂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砰——
纯净水瓶砸落在某层楼梯拐角的墙面上,破裂开来,水四溅,洒湿了一地。
沐少堂无力地坐在台阶上,抱着头,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男人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膝头,滴在台阶上。
因为是至亲,即便知道了那样的事实,即便有证据,他还是心中怀揣着一丝幻想,那些不是真的,那些与自己父母无关。
可当母亲说出那句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再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
夜半两点,玉致居,客厅中开着灯。
“妈,你怎么还没睡?”
沐箐箐半夜起来喝水,看到外面客厅亮着灯,出来看,母亲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周龄回神,看着从房里走出来的女儿,微微笑了笑:“梦到你爸爸了,有点睡不着。”
沐箐箐在她身边坐下,“妈,我也梦到过爸爸,他说他现在挺好,让我们不用牵挂他。”
她声音轻轻带着些怅然,周龄看着墙上的黑白相片,灯光里眸色湿润,将女儿搂在怀里:“嗯,菁菁要开心好好地生活,这样你爸才会放心。”
754.今时今日,沦落到跟个小丫头求情
转眼已是八月中旬,这日,秘书来汇报工作时曾提及,沐少堂已经几日没有来公司了,情天签着文件的笔一顿,没有说什么。
人走后,她转了椅子面向,看着窗外,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沐益诚进来。
还是关于沐尹洁的事,沐益诚依旧请求情天能在这件事上网开一面,说愿意承担沐氏所受损失,以自己拥有的沐氏10%股权交换。
情天手中钢笔轻敲,看着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二叔,不管是沐尹洁还是沐少堂,她真是羡慕,因为他们始终还有至亲在身边维护。
这10%股份说实话她并不在乎,也不是属于她的,她可以考虑不追究刑事责任只要民事赔偿,但不接受沐益诚用自己的股权交换。
“白家做的事,让他们自己来保人吧。”
……
白氏掌权者是白芳,沐尹洁的姨妈,但白家还有一个老人,白慧跟白芳的母亲,也就是沐尹洁的外婆。
案件涉及白慧沐尹洁,也涉及白氏这边的直接负责人白诺涵,这件事出来之后老人担心得病倒,沐益诚为了保住女儿不得不上门与老人谈了一次。
有老母亲施压,而且白芳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妹妹与外甥女,更何况还牵连到自己大女儿,加之这件事不断扩大舆论对白氏造成的影响,白芳不得不亲自约了情天见一面,希望通过赔偿解决,让这件事尽快平息过去。
情天没有同意见面,只说自己忙,心知这些都只是托词,白芳心中有气在这时候却不得不忍下,最后请求在沐氏见一面。
再三请求下,情天最终同意了。
白芳来沐氏很低调,毕竟身为白氏的掌权者,最近深陷舆论没有姿态趾高气昂,何况此次来不是跟沐氏谈合作,而是为了案件求情。
但还是不少人认出了她,从沐氏大堂开始,路过的工作人员认出她的,目光都带着探究,白芳抬头挺胸,端着平日的高傲,神色却好看不起来。
今时今日,沦落到她一个长辈要来跟沐情天这小丫头求情。
……
上到高层,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白芳与助理却被秘书告知,沐总正在与公司高层开会。那问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秘书的回答是不能确定,只能请白芳与助理先到会客间等待。
一杯茶水送上来之后,白芳等了将近一小时,就要气得起身时,秘书再次出现,说会议结束,沐总可以见客了。
好一个沐情天,白芳心里气叹,但思及自己来此的原因,只能将一切情绪压下,随着秘书再次往董事长办公室去了。
白芳进去,助理却被秘书拦下,“不好意思,我们沐总说,只见白董您一人。”
走入办公室,这不是白芳第一次来沐氏,也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个董事长办公室,曾经老爷子在世时,她来这里做客过。
现如今再来,仿佛一切格局摆设照旧,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了的,是坐在办公桌后那张大班椅里的人。
当时情天刚开完会回来,正在做会议笔记,这事情向来有秘书去做,但那些只是记录开会发言,她个人的会议笔记与之不同,是她因为会议而产生的一些想法跟念头,要及时记录下来,才便于在之后好去分析,或许就能成为一个新的决策。
白芳站在跟前,像是没有被她发现,她低头一直写着,很认真。
站得有些尴尬的白芳只能轻轻咳嗽了声,情天头未抬,“稍等,先那边坐吧。”
语气平淡,她手随意一抬,白芳知道她指的是不远处的沙发上,只能走过去坐下。
若说执掌白氏那么多年,年过半百的她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待遇被这样的无视,因为,让她坐下之后,沐情天自顾自低头写着什么,像是早已忘了她这客人的存在。
直到那人手中钢笔终于合上,已是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声音才传来:“白董今日来有什么话,请直说。”
曾经情天至少还称白芳一声白阿姨,现在只是客气的一句白董,白芳听着这冷淡的口气,平顺着情绪道:“情天,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谈谈关于尹洁的事。”
“公司里,请叫我沐总。”
情天看着她,神色平淡却如此沉稳。
白芳深呼吸,只能再说一遍:“沐总,今日我来,是想跟您协商关于最近白沐两家的案子。”
年轻女子看了眼时间,唇上有微微弧度:“等会还有事,不过可以给半小时。”
……
白芳来时脸色不好看,离开沐氏的时候可谓难看。
为了不继续让事件扩大造成影响,她提出向沐氏进行因此次商业机密泄露造成的损失赔偿。
而情天翻开秘书拿来的文件一项项与她列数据,说沐氏此次被窃取技术价值逾千万,造成研发项目延迟损失逾两千万。
这些白芳自然也是有估算过的,提出三千万赔偿,情天合上文件,抱着手臂靠着椅背,只淡淡勾唇看她,不说话。
白芳心一横,提出四千万,这是她能接受的最终数目。
情天还是不说话,看白芳也不说话,整理了下桌上的文件,像是没必要再谈,要走了。
白芳站起身,“沐总,您觉得多少合适?”
情天看了她一眼:“犯事的是你们白家,若有心解决问题,诚意有多少是你们自己给的,我可没要你们来协商,继续交给相关部门处理挺好——”
真是一步不相让,白芳心内气结,面上依然保持冷静。
此刻她走出沐氏,恨极了这里的一切,一场不像协商的协商,她将要为此次付出六千万的补偿代价。
六千万,或许对于沐氏不算什么,但对于白氏,对于现如今备受舆论影响又被沐情天的新决策打压之下的白氏,或许连周转都会出问题。
沐情天,实在是太狠了!
这夜,晚上九点。
正在松云居楼上书房看资料的情天,听到何琴来敲门,说沐少堂来了。
彼时蔺君尚因为有应酬还未归,情天合上文件,下了楼去。
何琴记得上次沐少堂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件愉快的事,眼下先生不在,她怕太太有什么闪失,便一直跟在后。
755.他哭,她也哭
情天走到沐少堂车边,他转回头来,虽草坪上光线不明亮,仍可见没几日他脸色格外憔悴。
“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可以吗?”
不同于上次来的兴师问罪,今日他声音沙哑,但明显语气是恳请。
情天点头,转身对何琴说不用担心,就领着沐少堂去了放映室。
沐少堂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往前走,手插着裤袋,却没有了平日的潇洒随性。
情天吩咐何琴不跟,何琴只能原地看着两人往前走去了。
……
松云居的放映室很大,设备齐全,完全就是一个私人影院,是蔺君尚亲自设计,简洁而有格调。
除开真的想看片子的时候,一般是心情不好或者想一个人静静想事情,她就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的灯光不明亮,足够温和,是个适合静思的地方。
有时候,也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情天先进去的,让随后跟进来的沐少堂随手关门。
沐少堂看着她:“我父母那样,你就不担心我对你不利吗?”
情天淡淡笑笑,没说什么,动手去开设备,找了部片子。
曾经沐少堂很喜欢约情天去看电影,他除了女朋友之外基本不接触别的女生,只跟情天最亲。
两人已经多久没有一起去看过电影了,沐少堂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一次,已经是四月初,那一回他与她,还有沐箐箐周龄一起,曾去过市中心一家新开的影院。
晃眼就是四个多月过去,还有什么,比时间流逝得更快?
屏幕亮起,光影变化,是《变形金刚》,这系列电影从第一部出来,伴随着成长,陪他看的人一直是情天,如今都已经出了第四部了。
沐少堂很喜欢第一部,经常拉着情天一起重温,此刻看到屏幕里的画面,眼睛湿润。
沙发跟前,情天让沐少堂坐,自己还没坐下,那个现今已经高她许多,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在她面前突然跪了下来。
情天伸手去握他手臂,他避开她的手,仍是跪着。
“……对不起。”
沐少堂的声音沙哑,语气认真沉痛。
“起来说。”情天对他道。
他摇头,低着眸:“我们一家对不起你,太多的错,他们的,我的……我无颜面对你。”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谁对我好我知道,从小我一直当你是最亲的姐姐。对不起,发生这些我知道最难过的是你。”
“总是没心没肺地跟你说笑,你那时候心里一定很难过吧,我还可以那么快乐,你心里却已经背负了那么多,藏着那么多。”
沐少堂话语带着哽噎,头那么低,因为父母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无颜面对。
“我能弥补什么?对不起也不能弥补回什么,可除了对不起,我还能怎么办——”
情天无力地看着他,往事不提还好,一提都是撕扯伤口。
“姐,怎么样能让你好过一点,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是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些。”
沐少堂哭着抬头看她:“你是我最亲的姐姐,他们是我的父母。现在他们已经躺在医院里了,你有放不下的恨,有任何都朝我吧,我是他们儿子我替他们受着,只要你能好过一点。”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伤害已经造成,我想着换成是我一定比你更恨,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家对不起你,我只能替他们赎罪,姐你告诉我我可以做些什么?!”
情天摇摇头,能做什么,去世的人都不会复生,发生的事都不会再重来。
“这世上不是什么都可以弥补,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不怪你。”
沐胜远夫妻如何,她也从未怪罪到沐少堂身上,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
他除了任性恣意,人简单良善品性不坏,对她一直很护着,虽然年纪比她小,对她好的时候却像是个哥哥般。
即便是成年以后,外出看到气球她无意说一句好看他也会立刻给她买;很晚的时候她突然说想吃什么,身在外面玩的他也会给她带。
别人眼里他是个少爷,在她这里他却是个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的小跟班,他对她能像弟弟那样撒娇,也能像个哥哥般宠她对她好。
从小到大,这个弟弟让她感受了很多的开心与快乐,是有幸福的。
还记得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叛逆期,家人担心他被那些公子哥带坏了沾上致命的东西就一辈子毁了,让她来说教,她给他讲那些东西的危害,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时,情天就在想,她这个弟弟真的很可爱。
他一直没让她失望,除开出去玩酒少不了,至今连烟瘾都没有,相比很多的豪门少爷,他是很听话。
有时候情天也会问,为什么这样的他是沐胜远夫妇的儿子,但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人想如果如何。
他满二十了,长大了,只是他一直待她太好,所以她才不忍他知道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他的世界那么简单。
“你已经长大了,是非对错心里懂得。不是你的错,不该你担,明白吗?”
“可他们是我父母,我不能不管……姐,就让我替他们赎罪吧,他们现在已经得到惩罚了,已经那样躺在那里,我爸肝癌晚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妈以后可能连坐都坐不起来,这样如果不够,你从我这里拿吧!”
沐少堂哭,他没有办法,犯再大的错都是他的父母,他无法置之不理,他的良心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
他无颜请求情天的谅解,但身为人子又不能不请求。
放映室里,屏幕上一幕幕都是记忆中的精彩场景,那是一个少年的童年,也是她参与过的童年。
“姐,求你,我求你!”
他跪在地上哭,蹲在他身前的情天也在哭,曾经的相处总是欢乐,然而这一次姐弟两人在一起却是泪眼模糊。
她心疼他,她无比难过,但却没有办法答应他任何。
756.再黑的夜,接着是黎明
浓重的夜色里,黑色的座驾驶停在松云居屋前时,情天与沐少堂已从放映室走出来,沐少堂人正站在自己的车旁。
他看了一眼情天,听到车声转头,情天也转了头。
许途开车门,后座上下来的男子一袭黑色大衣,在浓重夜色里显得越发沉稳高大,抬眸便看向妻子。
“我先回去了。”
沐少堂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疲意。
蔺君尚走上前,将情天拉进怀里,仔细看她的脸,一双澄澈的黑眸莹莹泛红,显然是哭过,而且哭得还不浅,鼻尖儿都红了。
转头向正拉开车门的沐少堂,就要开口,外套被轻扯,怀里那人声音带着微重的鼻音:“让他走吧。”
蔺君尚看着妻子恳求的眼神,手臂环上她的肩,依旧提声道:“别总是惹你姐难过。”
草坪边安静,声音在夜风里送来,正弯身上车的沐少堂背影微微一怔。
情天闻到了跟前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今夜他有应酬,会碰酒很正常。
沐少堂已经启动了车子,情天不想以这样的心境目送沐少堂离去,选择挽上蔺君尚的手臂转身:“我们进去。”
蔺君尚顺势搂着她的腰往屋里进,不再多看离去的那人。
“今晚他来做什么?”
显然今夜蔺君尚喝得有点多,情天看了眼许途,许途接收到太太的目光有些无辜,平日先生不多沾酒,但若是他自己愿意喝,谁都拦不住。
“你先回去吧。”
情天这么说,许途感激地点头:“好的,太太,那我先回去了。”
蔺君尚转头好像想要交代许途什么,情天扶着他上楼:“有话明天说。”
“老婆……”
上楼的时候,男子声线沉沉唤她。
“嗯?”
“老婆。”
应他不行,情天只好抬头看着他,那人沉俊微醺的脸上就多了一抹笑,“老婆。”
情天确定了,这人就是唤她玩的。
进了卧房,扶他往床,他不去,要在沙发上坐,情天依着他。
她要给他解开大衣外套的扣子,那人一抬手,将她包进了自己的大衣里,裹着她紧搂在胸膛前。
他没醉,只是鼻息间喷洒的温热气息带着些微淡淡的酒气,一双沉黑的眸就这么看着她。
“今天怎么喝多了?”
即便知道他没醉,但多喝的情况也是少有。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因为,最近你哭得有点多。”
她在哭的时候,他心里难受。
情天静静看着他,眼睛又有些湿润,奇怪了,曾经她不轻易这样的,最近确实泪特别浅。
他叹息着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里,“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都会过去的,再黑的夜紧接着也是黎明。”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声音闷闷传来:“嗯,都会过去的。有你陪着呢,是长夜也不怕。”
……
如果说之前沐胜远病倒,身边还有个苗丽云能对外安排一些事情,那么现在连苗丽云自己都躺在医院里动不了,沐胜远是实在没有能力插手任何外面的事了。
以往跟随他的那些属下甚至是心腹,也已经鲜少来医院看他,一个晚期的病人没人还需要仰仗,失去了利益的依靠,人心很快就散了。
少了苗丽云在身边的陪伴,沐胜远的病房现在出现最多的唯有沐少堂跟护工而已。
沐少堂还是一样地会穿梭于医院跟沐家,穿梭于不同的两个病房之间,正值暑假,不用上课。
上课?说起来,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沐少堂蓦然想起时,心内一片茫然。
或许学校都不想再去了吧,不想面对任何外人,家里的事已经够焦头烂额。
自从从苗丽云那里证实了真相后,沐少堂并没有在沐胜远面前提及,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很差,受不了什么刺激,沐少堂只能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越来越沉默,脸上早就没有了以往阳光的笑容,外人看到的,或许只是他因为父母的意外而改变了太多,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实情。
这一天傍晚他驱车回到沐家,听佣人说祖母又不吃晚饭,他上了楼去看看。
老夫人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跟活络油的味道,因为她有时会说身上哪儿不舒服,张妈就用活络的药油给她按摩一下。
这种混杂的味道里带着几丝苍老无助的朽败,沐少堂很不喜欢,甚至有点想要逃。
但他终究没有逃,而是一步步走近了祖母的床边。
“奶奶,我最近没空在家照顾您,您自己要记得吃好饭,休息好,别让大家再担心。”
沐少堂向来在人眼里就是个二世祖,但他其实有着别人没注意到的孝顺一面,听着这样贴心的话,沐老夫人望着他,苍老浑浊的眼眸又有了泪光。
想到他的父母此刻一齐躺在医院里,想到这个家令人害怕的寂静,老人又忍不住呜咽。
沐少堂站在床边,只觉得自己的心是疼而麻木的,他只是这样静静站着,看着张妈安慰祖母,自己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他太累了。
等到祖母又难过累得睡着了,沐少堂交代张妈等祖母醒了继续劝她吃点东西,就转身离开了房间,回自己的房里去。
最近的他就像是一个不停转的陀螺,晕头转向,他也想独自好好地呆一会,睡一会儿。
这天下午,提早从沐氏离开,情天没有回松云居,而是去了一趟医院。
直接去的是沐胜远的病房,那时沐少堂还在沐家休息,病房里唯有护工在。
护工不认得情天,但她眉眼间与沐少堂有几分相似,情天说自己是沐少堂的姐姐,护工就客气唤了声沐小姐。
或许是声音让沐胜远转醒,情天对护工说想单独跟病人谈谈,护工看她一个纤瘦秀气的女孩子,没有任何防备地就出去了,余力也在门外走廊里。
沐胜远缓缓转醒时,目光里是病床旁,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那张漠然的脸还有平静冰冷的眼神。
此刻看她,眉眼间像极了他去世多年的大哥,沐胜远心脏紧绷,一激动人就喘不上气。
情天神色平静看着他的痛苦,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得与以往仿似两人。
“三叔,我是来探望你的,你别怕。”
757.那么多的债,哪能一场病就死
这话却并不能让沐胜远平静分毫,戴着氧气罩的他目光紧紧盯着病床旁的女子,强撑着镇定但又流露着害怕心慌,全身都在颤抖。
情天不管他这反应,淡漠地从病床的左侧慢慢绕了一圈到右侧,声音也不急不慢。
“此刻你如此激动心慌,让我很想知道,当你谋划害死自己的亲大哥大嫂时,到底心中有没有恐惧,有没有做过噩梦?”
“我也想知道,当你们每一次看到我,会不会想起当年掉包了药让我留下治不好的病根,会不会有过一丝内疚?”
病房中响起情天怅然的叹息,她又道:“度假村那一夜,你们希望制造意外让晚宴混乱失败,让我承担后果,可却没有想过,当时站在那一盏大吊灯下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的儿子。”
听到这句,沐胜远的眼睛瞬时睁大,眼里闪过的惊慌后怕,都落入情天的眼中。
“害人终会害己,如果当时不是我推开了他,或许你们再过不久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沐胜远戴着氧气罩,喉咙间发出呜呜声响,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手指抓着床单,神色痛苦。
“你或许还不知道,少堂已经知晓了所有你们做过的事情,他来跟我忏悔,来替你们请求我的原谅。”
看着沐胜远的目光瞬时变得惊讶呆滞,情天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谁的错谁承担,你们自己做的事,不该由他来承受。”
“要赶紧好起来,所有的罪证都已经整理好,咱们很快就可以开庭,一件件算,那么多的债,哪能一场病就死了……”
女子言语轻轻,却冷漠决绝:“我要你们亲眼看着自己建立起来的名声全毁,亲眼看着自己费尽心机谋划多年的一切全是泡影,要你们为自己手里染过的人命偿还。”
……
从医院离开,余力开车将情天送去了玉致居。
再次来到这个家,相距上一次已经将近半年。
周龄开了门,笑说:“情天快进来,我还得去看看厨房里的菜。”
情天关了门跟着进去,发现厨房里弄好以及没弄好的食材,都是以往四叔在时拿手的菜色。
她沉默地卷袖子洗手:“婶婶,我帮您。”
周龄没客气,让情天在一旁打下手,等着锅里焖的羊肉起锅时,低眸说:“我不太麻利,手艺也不能像你四叔那样好,情天别嫌弃。”
“不会,不是谁都能像婶婶您一样幸福。”情天洗着青菜,对她浅浅笑。
幸福?
这两个字如此让人心酸,周龄回想,自己曾经确实很幸福,只是这幸福没有能一起到白头。
……
露台外,沐圳良生前喜爱的两只画眉还在养着,以前周龄从不会照顾,现在却被她照顾得很好。
自从沐圳良过世之后,她跟情天请教养护画眉的知识,会细心地给它们专门准备吃的饲料。情天此刻站在露台上看,随意逗一逗,鸟儿还是挺活泼。
看着看着,她就沉默。
没有发现站在她身后,本打算要出来唤她进去吃饭的周龄,也跟着站在那儿沉默了。
还记得以往丈夫回家,总负手站在跟情天同样的角度,逗着笼子里的鸟儿,嘴里能变换各种不同的声音,引得画眉欢快跳跃歌唱。
现如今她虽学会了喂养,却不会逗,鸟笼里画眉已不爱唱了,或许,是因为它们真正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沐箐箐下午在外,临近晚饭之前才归来,听到门开周龄回神,让她去洗手吃饭。
情天听到了沐箐箐的声音,再看了一眼那两只画眉,也进了屋里。
晚饭,一桌三人,比上一回这样的相聚少了一人,少了这个小家的家主。
“情天,九月就要开学了,你怎么打算的?”周龄给两个晚辈夹菜,问。
“之前怎么计划的就怎么进行吧,时间安排好,紧凑一些还是都能兼顾。”情天道。
半年前回国时考研已经通过,等到九月就是入学时间,这是她的计划,即便现在身兼沐氏担子,她也觉得不是不可兼顾。
“菁菁能有你这样的冲劲就好了。”周龄看向女儿,说是这么说,但眼光里都是宠爱。
“我们家有情天姐一个这么出色的就够了,多了别人得羡慕死。”
沐箐箐一句话把周龄逗笑,情天也笑了。
周龄趁势举杯,杯中依然是她自己酿的葡萄酒,看着姐妹两人:“你们姐妹俩,往后要一直好好地,这也是圳良最希望看到的,好吗?”
看着情天,周龄目光真挚恳切。
也许她也曾心存怀疑与担忧,但自从度假村酒宴那一场意外之后,她心中的一切疑虑担忧就都烟消云散。
情天性子沉稳重诺,一旦愿意背负什么,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菁菁永远是我的妹妹,您也一直是我的婶婶,我们是一辈子的亲人。”
一辈子这三个字,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寻常,但情天身边所剩无几,她认定的,都会珍惜。
周龄笑了,看着菁菁,菁菁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跟情天碰杯,“姐,之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跟少堂好,你永远是我们的亲姐姐。”
周龄满意地看着两个晚辈,独自喝下一杯。
情天让她别喝那么急,她只说没事。她酒量好,以前沐圳良在的时候两口子常常在家对酌小饮,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跟她对饮了。
看出了周龄的落寞,情天给自己杯子添了些酒:“婶婶,今晚我陪你喝些吧。”
沐箐箐也一起喝,周龄点点头,抬杯喝酒时,顶上的吊灯映着她眼里湿润晶莹,没人发现。
情天酒量不太好,没多久就有些晕,听到周龄说:“圳良的那两只鸟儿我是不能照顾了,情天你有空去放生了吧,还它们自由。”
这句话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
“情天,一定要跟菁菁当一辈子的亲姐妹。”
她还听到了这一句,但是脑子昏沉,想要回应都难。
758.别说话,我不会害你
玉致居小区,夜晚路灯静谧温暖,天气转凉之后散步的住户倒是少了。
晚上九点,楼下,蔺君尚亲自来接人。
早前他打情天手机,接的人是周龄,说情天有些醉了。
蔺君尚皱了眉,直接让余力将车子开来这边,进了屋,上楼,看到趴在沙发扶手边的妻子。
“不好意思,让情天喝多了。”
周龄站在一旁,深知蔺君尚来了,关于情天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别人插手。
只见男子走到沙发边,弯身轻轻拨开女子的额发,唤了声:“情天。”
声音温沉,不似面对别人时的肃冷,眸色中皆是温然。
情天迷糊应了声,却显然并不清楚身边的是谁。
她喝多了向来安静睡觉,不会多话更不会闹,看起来格外地乖。
蔺君尚小心将她一把抱起,转了身,看向桌面上未收拾的酒菜,目光落在杯中还剩下些的葡萄酒上。
“她喝了很多?”
“也不算很多,情天一直没什么酒量的。”周龄答,男子的目光太深,她一对上便移开。
那时沐箐箐也因为喝得有点晕躺在床上玩手机,结果没玩一会就已经睡着了。
蔺君尚抱着情天下楼,许途在门边等着,看人出来跟上了,等把情天放进后座里躺好,蔺君尚发现周龄站在车边。
“情天,就麻烦你照顾了。”周龄站着双手交握,目光看向车里。
蔺君尚对情天的好,周龄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可以依托的男人。
看了她一眼,蔺君尚淡淡点个头,让余力开车。
车子渐渐驶离,夜风里,蔺君尚怀搂着情天,目光扫向后车镜,周龄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逐渐后退,消失不见。
这样的天夜风本是凉爽,担心情天喝了酒吹风不适,蔺君尚让关了全部车窗,搂着她在怀里,他低头看她,眉间淡淡蹙着似有愁绪,抬手,拇指指腹轻轻给她揉开,情天被人一弄,倒没有睁眼,只是往他胸膛蹭了蹭脸。
“婶婶,您放心。”
她轻喃着,蔺君尚手掌一直抚着她后脑勺的发一下下安抚,一双深眸直视前方像是在想着什么。
夜晚临近十点,医院里探病的人已经少了,住院部格外的安静。
沐胜远的病房,周龄进去时,护士刚刚巡了房从她身边经过往外去。
看到周龄,坐在椅子上的男护工起了身,她随着沐少堂来过好几次这里,护工是认得她的。
先看了眼病床里,沐胜远闭着眼睛应是睡着了,脸颊凹陷,即便睡着浑身也持续有些轻微的颤着,现如今没有氧气罩他自己都呼吸困难。
周龄对护工微微点头,面色和善,手里拎着的保温壶搁在桌面上。
单独将一只袋子递给了男护工,低声说是自己在家里打的豆浆,还有自己做的包子,体谅护工在这里照顾过夜辛苦了。
包子豆浆都还是热的,这本是属于早餐的食物在深夜同样令人心生温暖,男护工笑着接了,周龄让他到外面走道里去慢慢吃,这里有她在。
男护工感谢地拎着袋子出去,打算顺道在外抽支烟解解乏,走得就比较远,不然有烟味。
病房中只剩下周龄与病床里躺着的沐胜远。
今夜喝了些酒,虽然以周龄的酒量没有醉,却还是让她的面颊泛出些红润来。
曾经情天对她说:“婶婶,您的肤色真好,白里透红,红光滋润的。”
那时候听着,周龄笑得眼睛都眯了,她肤色确实白皙,喝酒后脸颊微红像是染了胭脂是很好看。
此刻,她依然红光满面,但再也没有那种能笑得眼睛都弯眯了的开心神情。
她静静地看着病床里的沐胜远。
嫁入沐家二十来年,见过了沐家的风风雨雨,或许人都是类聚的,沐圳良不是一个对名利执着的人,只要生活富余,更愿意将自己的精力花在生活情趣上,在她眼中,自家的日子过得一直有滋有味。
然而即便自己不想争,也会有人将你当成假想敌,更不说是豪门之中的权势归属,有的人天生是进攻型,有的则是不得不自卫。
人生路走到一半,一切又恍惚重头,能拥有的只剩那么少,那么少了……
不能再失去了。
目光平静,她伸手向床头的氧气开关。
……
在门外楼道口吃完了豆浆包子,又抽了支烟的护工,正要转身回病房,身后突然有人唤住他。
是一个年轻男子,看着挺精神,向他询问某个病房在哪一头,护工根据自己的印象指了个方向,年轻小伙说刚才曾经去过,没找着,能不能让护工带下路。
护工寻思着周龄还在病房里,离开一小会没什么,就答应了,领着年轻人拐过另一扇门去找他所说的病房。
当两人一起离开楼道口时,楼梯拐角几步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直接就快步往沐胜远的病房而去了。
那时候,周龄正从病房出来,强装着镇定走过走道,正到楼梯口,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原本就心神不宁的她几乎就要吓得叫起来,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口鼻。
“四夫人,别说话!我不会害你。”
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正是捂着她口鼻的那人。
周龄还没有看清,但感觉声音好像认识,就被那人带着快步绕过走道拐角,搂着有些腿软的她直接进了电梯,按按键下行。
在电梯里,周龄才终于看清了身边的男人,认出来竟然是平日跟在蔺君尚身边的那个助理,许途。
许途的脸色很严肃,目光朝上望了一眼,虽然在密闭的空间里什么也看不见。
周龄的脸色却在明亮的电梯里显得煞白,虽然不知道为何蔺君尚的助理会出现在这里,但她还是浑身警戒。
在电梯下行到一楼的时候,门开,许途往外走,她也往外走,眼睛看向旁边那一部电梯,早前估计被人按过按键,但没有留在门前等,此刻到了一楼是自动打开的,无人。
周龄转了身就进了隔壁的电梯,手指一直快速点着关门键,许途转身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扇电梯门合上。
看显示的数字,是往上去,刚才他们乘的那一部电梯也早已上升,许途呼气插着腰,只能从消防通道跑上去追。
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759.解脱,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电梯一层层往上升,许途实在追不动了,只能站在某一层的电梯前等着门开。
不一会等来电梯,刚进了门里的时候,他接到了电话。
电话的内容很简短,听到时候虽然神色微微变了,但似乎又不太惊讶,只是淡淡叹了口气。
“你赶紧上顶楼,我怕周龄出事!”
电梯里信号不太好,许途也没心思多说,交代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只盼着电梯赶紧到。
……
是深夜,住院部大楼的顶层,铁门还没有上锁,虚掩着,许途推开,走出去,面前豁然一片宽广的天台。
天台边缘,一个女人站在那里,角度非常危险,只要转身往下看,高度就能令人目眩腿软。
“四夫人,你别冲动!”
许途心都提到嗓子眼,虽然着急音量也不敢太高,怕自己的声音惊吓到了那人,会出什么意外。
周龄跟许途顶多是见过,认得,却并不算认识,更没有单独说过什么话,她一脸煞白,眼中空茫与悲哀交织,转头看了许途一眼,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根本没在看他。
“一切都结束了,从今以后都结束了……”
她嘴里喃喃着,神色恍惚。
立秋已过,夜晚天台的风是那样大那样凉,吹得她脸发麻,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麻木了。
“我们太太很关心你,你千万不要冲动,不要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许途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搬出情天来,周龄听到提及情天,眼中好像划过一丝光,“有她在,我放心,放心的……你不要过来,别过来……”
她往后退,那样的角落,许途根本不敢乱动一下。
身后有脚步声,来人正是早前跟护工询问病房所在的那个年轻男子,余力,以及,蔺君尚。
蔺君尚一身黑色大衣,夜风里衣角被吹得翩飞,更显高大沉稳,就这么一步步走来。
就在刚刚,楼下某一层的某一间独立病房里才刚发生过一场忙乱,因为,住在那个病房里的沐家三爷,沐胜远,已经断气了。
蔺君尚脸色格外沉冷,往前走,周龄看到他时明显双眼睁大,摇着头:“别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话语呢喃中带着哭音,余力没有再往前,许途也站在原地没动,只有蔺君尚还一步步朝她走近。
“真的别过来了,让我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你以为这样就是解脱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离天台边缘越来越近,面色严肃让人感觉气场迫人,“既然有胆量报仇,为什么没有胆量好好活着?”
“我没有办法!”
周龄突然痛哭出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地面,喃喃道:“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他不死的话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沐家的事,意外都不是意外,他那么狠,我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圳良怎么会郁郁寡欢,怎么会不到五十就因为脑溢血走了。以前他好好的,就是这两年开始有头疼的毛病,今年来更是,我都不知道他夜里难受醒来多少次。即使发生意外不是沐胜远安排的也是因为他,圳良才那么早就走了!”
“还有菁菁,那天酒宴如果不是情天推开她,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像是陷在自己的意识里,周龄歇斯底里地嚷着,说着,目光一片空茫。
“如果他不死,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还想要好起来,不、不能让他好起来,千万不能让他好起来!我只剩下菁菁了……是该结束了,如果我的命可以换得沐家的安宁,换得菁菁平安,我不后悔!”
这件事她放在心里那么久,以前不争不抢,但这一年来,沐胜远跟沐圳良兄弟间的关系越发到冰点,在公司里被打压的沐圳良已经连职位都放弃,连沐氏都不去了,就在家闲散过,他说当提前退休的,但是周龄知道,很多个夜里他都睡不着,她常常半夜起来,看到他独自一人在露台外抽烟。
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人上了年纪,这并不是件好事,他也开始频繁地觉得头疼不适,身体的情况相比往年是一下子差了太多,如果不是心中放了太多事,如果不是人过得不开心,如果不是向来孝顺的他得不到老母亲的信任与喜欢,如果不是沐家不再像以前的那个家,他怎么会越来越郁郁寡欢。
沐圳良的突然去世,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被沐胜远逼的!
这些周龄心中都非常清楚,她不说,是因为他们一家向来不争惯了,沐圳良走了以后,她更要照顾沐箐箐,沐箐箐是她剩下唯一的希望。
然而,却又出了度假村酒宴的那一场意外,她不管那一场人为的意外是为了谁设计的,她只知道当时差点出事的是自己的女儿,那天之后她每一次回想都是后怕,她真的怕了。
紧接着是苗丽云也出了事,她想着,那对夫妻都躺在了医院里,应该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却又在那一天,去医院时偶然听到沐胜远依然寄期望于肝脏移植!
她不能让沐胜远有这样的机会,不能让他好起来!
就是那天从医院得知这件事之后,她才安落不久的心再度极度不安,她夜里总是噩梦,梦到沐胜远好起来了,又开始要对付谁了,其中会不会有她的菁菁——
……
“所以你打算结束了他的生命,也结束自己的,这样值得吗?”
跟前,蔺君尚的声音在夜风里格外沉稳肃冷,像是质问的语气让周龄摇头。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求你,我死了,不要让菁菁知道这些,不要让情天——”
“你提到她们,你可有想过若你出事,她们会有多难过?”
男子声音严厉打断:“情天身边所剩亲人已经那么少,你是其中之一,却也要离开她,可知她面对这些会有多伤心?再说你女儿,沐箐箐现在只剩下一个你,你走了的话,她从此变得无父无母,那样的痛情天正在尝,你还要你女儿也走上她一样的路吗?”
760.秘密,让他来背
周龄失声痛哭,蔺君尚一句句的指责都在她心上,她也不舍得,也不是狠心,她是爱,她是没有办法。
之前沐胜远也曾尝试过与她谈,想要买走她手中丈夫留下的10%股权的事,只是她当时找了借口推了,却深知这不是长远的办法,沐胜远想要全权掌控沐氏,必然想要集合所有能弄到手的股权,她可以推一次,推两次,到最后,说不定人家就直接威胁明抢。
那些股权是属于沐箐箐的,是今后她们母女二人立足沐家的唯一资本了,如果连股权都没有,怕是哪一天,沐胜远全权掌握了沐氏,她们母女两在沐家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
她是被逼的,逼得不得不反击,可蔺君尚的质问让她心里痛苦,走到今时今日这地步,她无路可退了。
蔺君尚慢慢一步步往她靠近,在她恍惚失神的一瞬间,伸手将她一把紧紧抓牢,许途跟余力立马跟上来帮忙,三个男人控制住一个女人并不难。
站在天台边缘,往下扫一眼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高度,蔺君尚眉间紧蹙。
“就算是为了情天,我也不会让你出事。一会你跟他们下楼,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离开就好。”
周龄抬头失神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面色如此平静,好像什么都已在他掌控计划之中。
他的人为什么会在今夜突然出现在医院,为什么能刚好截到她,细想……或许他早已发觉了什么。
但他是怎么发觉的,在来之前,她应该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甚至他去接情天的时候,也应该不能看出什么来。
“今夜这件事,你知我知,没人会再说出去半句,你放心。”
说着,蔺君尚转头简短跟余力交代着什么。
这是眼前男子给她的承诺,让人毫不怀疑他能办到他所说的,周龄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即便他在C市身份地位都不同常人,但这不是一件小事,绝对不是!
蔺君尚目光望着远处的黑夜,眸色深如寒潭。
“身处商场,我也算不得干干净净,这个秘密,就让我来背。”
只要她一世纯粹无忧,足够了。
周龄震惊于他的话,震惊于他对情天竟然这么深的感情,这件事如果日后有追究,那么他就是包庇。
为了守住情天的单纯与幸福,他却能做到如此。
“快走吧,车子就在楼下。”
男子声音沉沉,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
余力扶着周龄从身边经过,周龄转头看着那道站在天台上的高大身影,再度红了眼。
然而这一次,却是混织着欣慰的。
情天啊,或许曾经过得很辛苦,终究有一个爱她至深的男人。
许途跟余力一起护送周龄离开,那道高大的身影岿然不动立在夜风里。
今天晚上去玉致居接情天的时候,向来心思缜密的他就发现周龄家里的葡萄酒味道不对,喝惯了她酿的葡萄酒的情天与沐箐箐或许不觉,当成以往一样低度数的饮品来喝,却不知道被周龄改动过了。
情天的酒量他清楚,虽然说喝个三四杯啤酒就会醉,但也不至于才喝了一杯的葡萄酒就晕成那样。
以及,他们要离开时,周龄站在车边目送,那一眼……
或许是多年来看人的直觉,有些东西,感觉不对就是不对,还是很准。
所以回到松云居,他才会安排余力再去玉致居看看,果然,不久后,看到周龄手里拎着保温壶出门了。
在沐家相处二十来年,对于沐胜远,周龄与沐圳良不可能不清楚,即便有些事情他们放在心里不说。
周龄的动机蔺君尚可以理解,当被一步步逼迫,再不争的人也会发疯失控。
悲哀的是,反击之后要赔上的是自己。
如果早一些知道周龄的想法,他可以好好布置一下,事情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但事发太突然,他唯有强行护下她。
沐家人与他没关系,他也从不是个爱帮人的好人,只是,这是情天的家人,她剩下不多的亲人。
看着她因为与沐少堂的姐弟情而哭,他就格外看不得,更不说如果今夜周龄结束了沐胜远的生命,自己从这里跳下去,他的情天要怎么面对。
她是个重情念旧的人,而他再看不得她为谁难过,她不该承受这些。
那么让他替周龄守着这个秘密吧,护下周龄,就是守住了情天心中所剩不多的净土,她不该知道这些,他只要她一直开心无忧就好。
……
医院大楼外,车辆来往很少,夜已经,逐渐归于平静。
松云居
情天醒来时,是半夜三点。
睡在她身边的人,她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光线里,情天皱了皱眉,那人就问:“头晕吗?”
问时,一双温暖的大掌已经伸来,指腹在她太阳穴上给她轻揉。
就是喝多了有点不适,相比晕眩症犯了时简直算不上什么,情天闭着眼让他揉了一会,问:“几点了?”
“半夜,继续睡就是。”
“我渴。”
她睁眼,那人立马就起身下床,去给她倒水。
情天从玉致居回来,睡到现在感觉好久了,就起身靠着床头坐着。
蔺君尚倒来的一杯温水,她咕咚咕咚喝了整杯,咂咂嘴才发现有些微甜。
“放了些葡萄糖,解酒。”
杯子随手搁在桌边,他就坐在床沿看她,她睡得头发有些乱,他给她拨开脸上的发丝,昏暗的灯光里眉目沉俊温然。
这样的静谧,这样的相处令人心安,情天握住他给她拨开额发的手,大掌包在自己手里:“蔺君尚,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她眼眸纯澈,说得认真。
男子忽而一笑,如暗夜花开,笑她傻:“就算你不想,我也会把你绑在身边一辈子。”
“那你不用绑,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今天,这么突然这么乖?”
她的脸靠着他的手臂,他挑眉,极享受她这样的亲昵。
“刚才我做了个梦……”情天声音突然低下来,目光看着床面:“梦到我们老了,坐在多年前去过的度假村,那间小屋子外树下的长椅上。我挨着你的肩,一起看暮色江水,披着你的衣,沉沉睡去。”
“那是我从未感觉过的平静与安宁。”
761.下不了手,刀子就给她
时隔一个多月,沐尹洁首度露面,是参加沐胜远的葬礼。
现今身为沐氏掌权者的情天代表了沐氏代表了沐家,不得不出现,只是全程低调,不说话,远远站在一旁。
沐少堂穿了一身黑衣,年轻帅气的面容被墨镜遮挡着,看不清眼神。
沐益诚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情天站在一旁,看着挂满红线的菩提树。
当她得知事情时,已经是早上,她去到沐氏办公室,沐益诚来告诉她,沐胜远昨天夜里走了。
当时沐益诚在身后说时,情天站在落地窗前,八月进入下旬,阳光清透不再热烈刺目,映着她纤瘦的身影。
怎么就这么走了呢,那些整理的罪证都还没有交出去,那人还没能接受法律的制裁,怎么就走了,她明明说让他要好好地活着,等着她一件件来讨。
后来沐益诚走后,她独自站在那儿良久,眼前落地窗洁净的玻璃面上映出很多,过往的许多画面。
每个人都会死,然而有的与世无争好端端就被害去世了,有的做了那么多坏事,也只是死而已,死了就可以一笔勾销……
不,不该只是这样的。
沐胜远的葬礼很低调,几乎都是沐家人,当沐尹洁走过来,看着情天一张冷漠的脸。
“现如今,你果真冷漠至极,权利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沐尹洁不敢多说什么,不敢招惹,但仍是忍不住略带嘲讽地说了这么一句。
亲叔叔死了,沐情天虽然来了,但一直就站在菩提树边,一脸漠然,确实看起来很冷漠。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没人知道,情天对沐胜远有多恨。
“四叔丧礼的时候,你连出现都没有出现。”
权利改变人吗?
指的肯定不是她沐情天,这辈子,她都不会因为那些虚无的东西而改变自己。
情天转脸,淡扫一眼,现如今的沐尹洁神色没有了以往的高傲,但不知这次的事件有没有让她真的收敛性子,毕竟,本性难移。
沐尹洁被堵着说不出什么,也不敢再明目张胆与情天争论什么,离去前扔下一句:“我依然姓沐。”
沐家依然有她的位置,她依然是沐家的长孙千金。
情天一脸漠然,仿似听不见,沐益诚手中的10%股权即便到了沐尹洁手中,情天也不会当回事。
她看着有些灰沉的天,只希望早日天晴。
医院,唯有女护工陪在身边的苗丽云,躺在病床里动弹不得一直流眼泪。
那么大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即便沐少堂原本有心想瞒,但他毕竟年少,心事都容易写在脸上,苗丽云感觉不安,追问之下就都知道了。
此刻她躺在这里,连丈夫的丧礼都去不了,只能不死不活地躺着。
护工安慰她也没有用,她默默的一直流眼泪,眼睛看着病房天花板,精神恍惚。
……
沐宅,老夫人不吃不喝,躺在床里目光呆滞。
年初,老头子走了,后来相距不到半年又走了两个儿子,沐氏一门,今年不到一年间就少了三个人。
情天进来的时候,张妈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又转头看看床里躺着的老人,是对于老夫人这不吃不喝的状态着急。
走到床边,情天神色平静看着老人,唤了声:“奶奶。”
老夫人没有应她,不知是听见没听见。
情天更靠近了一些,“奶奶,您身体不好,不吃东西不行。”
“出去!”
老夫人说话了,但说的是这么一句,对着的人,当然是情天。
如果是以往,从前,可能情天就这样转身走了,但此刻,她站在原地,没动。
“早前说你克家里,现在我是信了……”
老夫人哭着看面前站着的人,像是埋怨像是恨。
情天就这么不摇不动站着,唇角想要牵起弧度都无力,她低了眸。
“到底是我克了这个家,还是这个家本来就在走向衰亡?”
张妈已经出去,情天声音平静清冷,响在卧房之中。
“有些事,我不知道您心中清不清楚,但事到如今,这个家,我也不怕它再乱一些。”
“您的大儿子儿媳,我的爸妈,当年是被您另一个儿子害死的,您知道吗?”
沐老夫人乍闻这话,眼睛紧紧盯着面前年轻的女子,情天从那双苍老浑浊的眸里,看不太清其中的含义。
“我当年因为爸妈的过世而难过生病,病中被掉包了药,以至于因为药物中毒患上急性晕眩,从此至今那么多年,一直时而因犯病而遭受折磨,苦不堪言,更因此右耳几乎都毁了。这是您儿子所为,您知道吗?”
“您那好儿子为了独揽沐氏大权,不惜打压自己的亲兄弟,到底四叔情志不畅……不,最重要的,连您这个母亲都那么偏袒,他才会过得那么郁郁寡欢,以致于病情骤然加重身在外出意外都无人知,活生生耽误了最佳救治的时间,您又知道吗?”
情天平静地说着,看着老人的神色,忽而轻轻一笑。
“这些不是真的,不是的……”
老夫人嘴里喃着,捂着胸口的地方,苍老的面容呈现哀伤。
“是不是真的,其实您心里是清楚的,不是吗?”
“您只是不愿意面对,就像爷爷一样。”
老夫人深呼吸,捂着心口,只是摇头:“不,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
“为了保住沐家的外壳,却没让人看到已经腐烂的内里,但是,终究是瞒不住的。沐家的名声真的那么重要吗,就因为都是你们的儿子,所以少了一个就要保住剩下的一个么?您跟爷爷,就是那么护着罪人的吗?”
“爷爷将沐氏大权交到我手里,是给了我怎样一个烂摊子与难题,你们舍不得伤害的人,要我遵由自己的良心去裁决,你们下不了手的事情,所以刀子就给了我。我的人生才活了二十来年,为什么,我甚至想问为什么我是生在沐家!”
“我知道一个个走了,您心中悲痛,但您不能继续是非不分,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奶奶,面对真相吧,真相其实一直在您心里。”
762.今夜,要不要跟他赴个约
老夫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攥着被面,无疑,情天说的她都明白,只是一直不愿面对。
因为不愿面对那真相,所以将一切痛苦怪到情天的身上,试图逃避。
然而这个丫头显然比所有人都狠,都直白,她的每一句,都直戳自己的心。
她开始哭,因为想到早逝的大儿子,因为对四儿子有悔恨,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家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小时候那么亲厚的四兄弟,长大以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三一直最有野心她是知道的,老大跟老四不爱争,两人兴趣相投感情最好,老二话少,也不爱出头。
当她与老头第一次意识到老三有问题的时候,是他们不愿意面对,不愿深究,作为人父母,或者这是他们愚昧不忍的地方,而正是这种愚昧不忍的爱,才造就了事情的越来越偏离轨道。
这么多年,很多事情不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只是从未敢认真正视,真相太残忍。
然而他们从未想过,这样残忍的真相他们自己不愿面对,却交由一个才二十三岁的孙女去做抉择。
此刻一件件被情天这样说出,老夫人接受不了,她不愿意面对自己儿子相残的事实,不愿面对因为他们的纵容而导致这个家不像家,现如今四个儿子只剩下一个。
“都是报应,爱是有限度的。”
情天漠然看着祖母哭,她的眼泪只为该流的人流,她早已没有多余的温情可以给。
“您之前曾提过,想去寺庙住一段日子,现在天气挺好,我会给您安排。”
离开一阵也好,一直只待在这个房间里久了,连房间都是腐朽的气息。
换个环境吧,有时候可能是件好事。
转身要走时,情天回眸:“如果您觉得我克了这个家,我希望能尽快有个人接手沐氏,这样,我自己也活得轻松。”
说完这句,她转身朝外走,靠在床头的老人望着人离开的地方,空荡荡的门口。
以往的固执不再有,自责内疚,太多太多,一旦排山倒海,令白发老人哭得彷如一个被遗弃的孩童。
虽然沐胜远的病症已到晚期,或许时日不多,但突然就这样走了,还是让沐少堂一时无法接受。
据说当晚事发突然,护工在,周龄也在。
周龄解释说自己送了些补汤到病房,后来因为喝多了人不舒服去了洗手间,等到她回到病房,事情已经发生了。
当时医生检查沐胜远身边情况一切正常,并未意料到氧气输送曾被阻断一段时间后才再度重新连通,只能诊断为晚期病人身体衰竭而亡。
办理了后事,沐少堂这一回再也不用两头跑,他常常长久地坐在苗丽云的病房里,在苗丽云睡着时坐在椅子上沉默。
之前因为噩梦一直睡不安,现如今沐胜远又出了事,苗丽云的身体恢复情况比较差,整个人天天都浑浑噩噩,时常胡言乱语。
沐少堂从一开始的关切,到后来渐渐看得麻木,或许人生二十来年,最大的打击都在今年夏天一下子承受过了。
八月还剩一周时,情天来了医院一趟,她没有进病房,只是在楼下院子的树下跟他见了简短一面。
她说再给他一周的时间,等到九月学校开学,要求他正常回到学校去上课,沐氏的实习也不能缺。
“这里有护工照顾,你整天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之前你说过我可以对你提任何要求,那么,回学校上课,继续来沐氏实习,这就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
情天声音很平淡,沐少堂看着她,良久之后点了头。
……
安排沐老夫人去寺庙住养一段时间,周龄跟情天说想要陪同老夫人一起去,说菁菁就要开学了,经常住校或者在校活动,她一个人在家也闷。
情天想着这样也好,或许周龄也需要静一静心呢,于是安排了张妈与周龄一起,陪着祖母去了寺庙。
寺庙不远,就在城郊,是之前沐家为沐老爷子做满七法事的那个寺院,环境清幽。
而情天这边,她一边继续忙着沐氏的事务,一边也在准备九月的入学。
这日,傍晚,蔺君尚从公司回来,寻不见妻子,听到何琴说人在花园,就去了花园。
那时,花园中,情天正在翻着一本画册,这是这几个月以来蔺君尚第一次看到她手里不再是沐氏的资料,也不是什么金融书籍,而是本属于她该看的书。
女子正低头,容颜沉静,身前桌面有人给她倒了一杯茶,情天以为是何琴,抬眼落入一双深黑的眸。
男子端着杯子,看着她时笑得温文俊雅:“今天晚上,情天能不能跟我赴个约会?”
情天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问:“哪里的应酬吗?”
他在她身边长椅坐下,“唔,不是应酬,只是你跟我的约会。”
情天挑眉,微微不解,他伸手搂着她:“你是真的忙得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还记得她十八岁那时,记这些日子总是最准。
还是没有想出来,情天看着那人,那人却伸臂拥紧她,抬头看着天上。
情天也跟着看天上,暮色中有一颗最亮的星,她确实疑惑了。
看她还未想出来,蔺君尚抬手轻轻刮她鼻尖,“今天是七夕,我的情天。”
情天一怔,脸上瞬时有了笑,“七夕了?”
看她这神色,蔺君尚就知道自己没有打算错,他的小妻子向来就喜欢这些富有浪漫情怀的节日。
“那,情天要不要跟我赴约?”
情天笑,摇着他手臂:“你要带我去哪?”
“保密。”
……
后来,晚饭后,蔺君尚人就不知去了哪里。
情天从卧室换了衣服出来,正疑惑那人也不在书房,突然接到电话,居然是他打来的。
“今天的月色很美,我在半山赏景,情天快过来陪我。”
电话中那人声音温沉,情天应了,握着手机独自出了松云居,往平时下山的路走。
没走几步,就看到往山下的路全部铺满了星光,在地上,也在树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