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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凰为后全文阅读

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深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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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儿偏过头道:“你认为依靠询问二伯根本不可能抓到杨氏,对么?”

    赵重熙爱极了她这份灵秀,笑着反问:“莫非你不这么认为?”

    凤凰儿道:“杨氏又不是笨蛋,把二伯扔到乱葬岗之前,她肯定已经转移了。

    二伯能提供的线索无非就是他遭受折磨的地点,对于找到杨氏没有半点用处。

    咱们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二伯,本就不是为了杨氏的事,只是想让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的性格和爹爹非常相似,却比爹爹更加骄傲。

    如果不趁现在这个时机把心结解开,我怕他会永远憋着,下半辈子没有一日好过。”

    赵重熙揽住凤凰儿的肩膀,觉得他的妻子美好得简直像是个小仙女。

    司徒家的男人才华能力有高有低,骨子里却都是一路货色。

    如今他的岳父大人之所以不再招人恨,并不是因为他不及司徒明骄傲,而是因为重生。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那些惨痛的经历,这一世的司徒三爷绝不可能赢得妻子儿女的心。

    而司徒明一家,尤其是司徒明这个人,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他虽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也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此番遭逢大难,说白了也不过是有因有果。

    当初他对杨氏狠绝,如今杨氏加倍奉还,谁也不必觉得对方毒辣。

    换做他有这样的伯父,他绝对会眼睁睁看着对方自生自灭。

    而不会像凰儿这般好心,连他的下半辈子有没有好日子过都考虑到了。

    凤凰儿替他抻了抻衣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几时见我做过滥好人?我这么做都是有目的的。”

    赵重熙挑眉:“你只需在我这里做滥好人就够了。”

    凤凰儿捶了他一拳:“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坏事,所以才希望我做个滥好人?”

    赵重熙笑道:“我从来不做坏事。”

    凤凰儿刚想再捶他几拳,正在喝粥的司徒明却发现了他们。

    他抬手指了指:“儿,快去请圣上和娘娘进来。”

    司徒放下粥碗,快步迎了过去。

    赵重熙和凤凰儿见自己被发现了,止住说笑一起走了进去。

    司徒刚想行礼,赵重熙虚扶了他一下,凤凰儿关切道:“二伯感觉好些了么?”

    不待司徒开口,只听司徒明道:“时辰不早了,圣上和娘娘怎的还没有休息?”

    说实话,他很多年都没有这么感动过了。

    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六丫头。

    他做过儿子,也做过侄儿。

    做儿子他虽及不上儿,但对父亲他也是真心孝顺的。

    但做侄儿,他差六丫头实在太多。

    其实,他也是有几位叔叔的。

    二十多年前他们受长房拖累,不得不舍掉燕国的家业随父亲一起投靠了宋国。

    抵达宋京后,父亲综合多方面考虑,并未让他们住进成国公府,直接就分了家。

    二十多年来,成国公府在大宋朝堂艰难立足,哪里还有余力照顾其他几房,亲戚之间渐渐也就少了走动。

    他开始接触家族庶务后才知晓,父亲其实并没有把叔叔们忘掉。

    只是碍于自家立足未稳,无法像从前在燕国时那样荫庇他们。

    不过,父亲不能让他们拥有从前那样的权势,银钱方面却从未亏待他们。

    他这十多年为府里挣的钱,一多半都用来贴补那几位叔叔了。

    然而,司徒明心里却一直都非常不爽。

    凭什么?

    在他看来,叔叔们分家的时候从府里分走了不少好东西。

    就算他们一辈子不事生产,一家人也不会缺了吃喝。

    凭什么他小小年纪就在外奔波学着挣钱养家,养活他们一家老小?

    这也就罢了,因为他做了商人,那些叔叔和他们的儿女见到他就跟见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他从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于是就瞒着父亲,逐年减少了给那几房的嚼用。

    对一名成功的商人来说,克扣他们之后让父亲挑不出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那几年父亲还疑惑,叔叔们对他为何不及从前那般亲热了。

    他又趁机挑拨了几句,让父亲对那几房的人产生了一些不满。

    若非六丫头和皇长孙定亲,那几房的人舍不下这泼天的富贵荣华,重新凑到父亲面前拍马屁,成国公府在大宋便算是没有了旁支。

    司徒明不是嫡子,更不是嫡长子,所以他从前理解不了司徒恽为何把家族看得那么重。

    如今他同样理解不了六侄女。

    他扪心自问,对待她的父亲,自己从小就没有一日顺眼过。

    加之后来又有了阮氏的缘故,他几乎日日都在诅咒老三不得好死。

    甚至尽最大的可能处处给他使绊子,巴不得老三一辈子一事无成,更盼着他和阮氏夫妻反目。

    所以那年杨氏伙同吕氏搞那些小动作,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见到老三夫妻决裂,他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得不到的人,老三也休想一直染指。

    只是每次见到成了别人口中的“小哑巴”,身材又瘦又小的六丫头时,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对六丫头好一点,但最终也只是想想,从未付诸行动。

    没想到多年之后自己遭逢大难,却是自己亏欠良多的六侄女站出来骂醒了他。

    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他这个二伯,身为一国之后的她又何必这么做?

    司徒明这么想着,看向凤凰儿的眼神变得愈发慈蔼。

    虽然六丫头如今已是大宋皇后,早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小人物的关心和怜惜。

    但他今后也一定会尽力对她好。

    只要六丫头这一生平安喜乐,他也算得偿心愿了。

    凤凰儿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二伯知道他老人家如今是什么形象吗?

    被儒雅英俊的伯父这么盯着看,她即便感到不舒服,也不会这么别扭。

    可被这么一位须发全白瘦骨嶙峋,很长时间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老人家盯着看,凤凰儿真是快别扭死了。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烧得香喷喷的肉被饿狼盯上的感觉。

    即便那“饿狼”带着慈父般的微笑也没有多大区别。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深意(中)

    赵重熙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半个巴掌大的小匣子,能装下的东西十分有限。

    然而经验告诉他,一个东西重要与否,同它的个头儿没有任何干系。

    岳父大人让假牛鼻子交给自己的东西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可它会是什么呢?

    凤凰儿在一旁笑着催促:“阿福,快打开来看看呀。”

    赵重熙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自己方才一定是魔怔了。

    对于岳父大人来说,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唯一的女儿更珍贵、更重要?

    他连掌上明珠都舍得嫁给自己,其他东西又如何谈得上重要?

    接过小匣子,赵重熙顺手轻轻掀开盖子。

    只见其中并排放着两只非常普通的细长的瓷瓶,别无他物。

    他心中微微一动。

    这样的小瓷瓶,一般都是用来装药的。

    岳父大人托人给自己送药,而且还是一式两份……

    刚猜出对方的用意,就听凤凰儿对袁谟道:“父王给了你这小匣子后,有没有另外交待些什么?”

    袁谟道:“老主子说,您和重熙只要一打开这小匣子,便能知晓他的用意。

    他还说,这是去年八月间新得的,你们,尤其是重熙如果真觉得有必要,就拿去用吧。”

    赵重熙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还是把匣子合上了。

    岳父大人的话听起来并不复杂,“去年八月间新得”、“有必要”这些词句中却蕴含着深意。

    袁谟并不追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才道:“我说你们俩是不是该回去了,打扰别人休息是不道德的!”

    赵重熙把那小匣子塞进袖中,对凤凰儿笑道:“既如此咱们便回去吧,在耽搁下期袁师兄要骂人了。”

    凤凰儿站起身对袁谟笑道:“袁师兄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夫妻二人并肩走出了袁谟的住处。

    此时已过亥时,清冷的夜风与孤冷的月色融为一体,让人感到一阵寒凉,凤凰儿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重熙握住凤凰儿的手,温声询问道:“是不是很冷?”

    凤凰儿摇摇头:“我穿得多,倒也不觉得冷。”

    赵重熙轻叹道:“凰儿,父王是不是觉得我心太软了,所以才……”

    凤凰儿反握住他的大手,轻笑道:“你本来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啊。

    如果你是那种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且不说我还愿不愿意嫁你,父王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只要他不答允,咱们俩要在一起的难度……”

    赵重熙也打了个寒颤。

    昭惠太子少年时便已经名动天下。

    正是因为他声望太高,宝应帝才容不下他,继而设计暗害。

    这样的人物活到快一百岁,真可算是成精了。

    一想到袁谟说他七十岁还在学习排卦,赵重熙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聪明绝顶的人能活到七十岁的都不多见。

    而且他们到了一定的岁数后就会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脑子反应也慢了,记忆力更是衰退得可怕。

    别说学习新的本事,能维持住从前的水准都很难。

    反观昭惠太子,到了七十岁还在学习这种枯燥乏味的东西,而且二十多年后就能把自诩天才的逼得险些失去信心。

    可想而知,从他三十三岁放弃皇位直到现在,一家子的时光,他究竟学会了多少东西,又发展了多么庞大的势力?

    凤凰儿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我净顾着开导别人了。

    二伯花费了我一大半精力,袁真人这里一小半,我可不想把最后的气力花光!”

    赵重熙也被她逗笑了:“我的意志品质绝非他们二人可比,凰儿的气力还是留着吧。”

    凤凰儿偏过头看着他:“虽是老王卖瓜,我听着却喜欢得紧。”

    赵重熙揽住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次的话题显然严肃了许多。

    “父王去年八月便已经得到解药,却一直不把消息告诉咱们。

    很显然,他其实是不想皇祖父和慕容绯获救的。”

    凤凰儿嘴角弯了弯:“你一直非常敬重父王,曾经还因为不了解内情误解过他。

    如今得知了这件事,会不会觉得失望?”

    赵重熙挑眉:“为何会失望?”

    凤凰儿咯咯笑了起来。

    “人的想法总是很奇怪的。他们一旦欣赏某一个人,会不自然地希望他是毫无缺点的完人。

    你如此敬重父王,难免会对他有更高的期望,如今得知见死不救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不失望么?”

    赵重熙道:“我承认你的话很有道理。就好比许多人喜欢看戏、看小话本,一旦喜欢上某个角色,就会盼着他的言行举止,甚至是所思所想都随着他们的喜好。

    一旦该角色做了另外的选择,他们就会觉得不舒服,甚至骂娘的都有。

    可他们忘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戏和话本之所以吸引人,恰是它们塑造了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

    如果塑造人物的时候全依照他们的喜好成为所谓的完人,那样的戏和话本也不会再有人去看了。

    父王也一样,他在许多人,包括我的心目中已经是接近神的存在。

    但因为你的存在,他和我有了这一层特殊的关系,我很清楚他是人不是神。

    世上他在意的唯有一个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能活得好。

    而这恰好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也希望你过得快活,活得舒服,所以我为何要对他失望呢?”

    凤凰儿只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

    “阿福,慕容绯的死活你可以不在乎,可太上皇……他毕竟是你的祖父……”

    赵重熙道:“你说的不错,皇祖父待我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我已经无法证实上一世他是否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对我见死不救。

    可我却不能用同样的态度去对他。

    如果我知道有这解药存在,我会用尽所有的办法去得到它,让皇祖父恢复健康。

    可我不是不知道么?

    既然不知道,那我又为何要为这件事去迁怒你的父王。

    换句话说,他又有什么义务和责任非要救敌国的皇帝?”

第一百六十章 有深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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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儿打算第二日就请卓太后喝茶的想法没能实现。

    她和赵重熙回到行宫正准备安歇,小袖子急匆匆来报,说袁真人回来了。

    本来上下眼皮已经快要粘在一起的凤凰儿,立时便有了精神。

    不等赵重熙发话,她便吩咐小袖子:“你去请袁真人稍候片刻,我和圣上很快就过去。”

    小袖子应了一声退下了。

    赵重熙扯了扯自己刚换好的寝衣,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凰儿,你白日睡了一个多时辰自是不累,我可是困得不行了。

    反正假牛鼻子又跑不掉,咱们明日一早再去寻他好么?”

    凤凰儿一边换衣裳一边笑道:“那……要不你先睡,我一个人去找袁真人?”

    赵重熙嘟着嘴道:“大宋皇后夜会假牛鼻子,说出去朕还要不要活了?”

    凤凰儿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我这不是激将你么?怎的突然跟个孩子一样!

    赶紧换衣裳,袁师兄一定见到父王了,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赵重熙也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立刻就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就来到了袁谟的住处。

    比起神色间带着些许倦色的赵重熙,袁谟才是真的累坏了。

    他刚用过饭食,歪在椅子上都快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他非常不满地嘟囔道:“我说重熙师弟,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有事儿不就能明日再议么?!”

    凤凰儿道:“对不起啦袁师兄,要怪就怪我,是我硬拉着阿福来的。”

    听到她的声音,袁谟的瞌睡立刻就醒了。

    他忙坐直身子,语气十分夸张道:“原来是小主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呐!”

    赵重熙走到他身边坐下,用脚踢了踢他的靴子:“假牛鼻子老道,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

    凤凰儿在他们对面坐下,忍俊不禁道:“是不是在凤凰台吃了挂落,所以对才我又这么大的怨念?”

    袁谟重重哼了一声:“本真人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辈!”

    赵重熙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袁真人自是大人大量,赶紧把事情经过和我们说一说,说完了好回去休息。”

    袁谟又哼了一声,不过比之前那一次轻了许多。

    他看着凤凰儿道:“我一直觉得皇后娘娘聪明得有些过分,此次总算是寻到了根源。”

    凤凰儿笑意盈盈道:“父王考校你了?”

    她这个笑容绝对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和父王分别后,眨眼之间四年又过去了。

    虽然时常能从夏侯伊那边得到他精神尚佳的消息,凤凰儿依旧不放心。

    毕竟夏侯伊是父王的人,报喜不报忧也是可能的。

    但今日听说他还有精力考校袁谟,对凤凰儿而言比什么消息都有说服力。

    袁谟那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却故意耸耸肩:“干嘛非得是本真人被主子考校,难道就不能是我主动向主子挑战么?”

    赵重熙险些被口水呛到:“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牛鼻子!”

    想了想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真向昭惠太子下战书了吧?”

    袁谟道:“难道本真人在你们心目中一直就是个吹牛说大话的骗子?”

    凤凰儿和赵重熙对视了一眼,笑道:“袁师兄自然不是骗子,那你挑战的结果……方不方便和我们俩说说?”

    “唉”袁谟的情绪瞬间变得有些沮丧:“你们说我这人还是很聪明的,对吧?”

    两人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齐声道:“那是自然,袁师兄排卦的本事虽不敢说是独步天下,难寻对手却是真的。”

    孰料向来十分自信的袁谟却摆摆手道:“提起排卦真是羞死个人!

    听闻老主子是七十岁之后才开始研究这个的,却把我比得渣渣都不剩。

    从今往后谁要再敢在人前显摆本真人会排卦,休怪本真人同他翻脸!”

    赵重熙打趣道:“合着咱们袁真人是打算金盆洗手,从今往后再也不给人算卦了?”

    袁谟白了他一眼:“难道本真人不弄那个就会饿死?”

    赵重熙伸手把他的身子掰朝自己这边,疑惑道:“不应该啊,我认识的假牛鼻子是个从来不服输的人,怎的输了一次就彻底放弃了呢?”

    袁谟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把拍开他的手:“谁放弃了?我从老主子那里得到了好些早已经失传的孤本,打算花几年的时间潜心研究一番,所以才不欲你们四处招摇。

    怎的就成本真人想要放弃了?”

    凤凰儿道:“以袁真人的资质,有了父王的指点后定会独步天下。”

    袁谟道:“换作从前,我的想法定会比你更加狂妄。

    独步天下算什么,我还打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可见识了七十岁才开始学习排卦的老主子后,谁还敢说如此狂妄的话。”

    凤凰儿温声道:“袁师兄何必妄自菲薄。

    父王虽然是七十岁才开始学习排卦,但他如今已是快要百岁的人,说来也学了二十多年。

    而袁师兄今年才二十一岁,还要减去年纪太小无法学习那些年,其实你不过学了十六七年。

    时间都不对等,又有什么可比性?”

    袁谟终于笑了:“同小主子相识那么多年,我时常被你的伶牙俐齿弄得哭笑不得。

    几日您总算是说到我心坎上,实在太感人了!”

    赵重熙道:“我们这么晚来寻你,可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告诉我们的?”

    听他问起这个,袁谟敛住笑容,十分郑重地从袖中摸出一个还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赵重熙本以为这是昭惠太子交给凤凰儿的,便没有伸手。

    没想到袁谟却把那小匣子递给了赵重熙:“这是老主子特意交待,让我亲自交到你手里的。”

    赵重熙略一迟疑:“你确定是交给我的?”

    对于素未谋面的另一位岳父大人,赵重熙对他一直都是非常敬重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邀相见(上)

    安肃帝正式向宋国递降表后,卓太后的日子比之前略微轻松了几分。

    作为她劝服安肃帝的奖赏,夏侯伊派到她身边的暗卫,由四十人减至二十人。

    不过,一抬眼依旧能见到那几个充作宫人在她身边“伺候”的女煞神,她还是有些不爽。

    她之所以冒着极大的风险对左楚钰下手,其实就是为了余生能活得自在些。

    可如今左楚钰是离开燕京了,她却依旧麻烦缠身!

    夏侯伊已经好些时日没有来过了,她却丝毫不敢以为人家把她忘了。

    大宋司徒皇后想要请她去宋京做客,这句话绝不是夏侯伊用来吓唬她的。

    她和那位年轻的宋国皇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人家反复强调想要见自己,不是为了左楚钰才怪!

    卓太后咬牙切齿地念着那个名字,恨不能将它们当成左楚钰的肉给嚼碎!

    为了报恩,她已经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年过半百无儿无女,到了这个年纪还在与人勾心斗角,甚至还要颠沛流离,其实比死也强不了多少。

    这一切,全都是拜左楚钰所赐。

    一旦自己重新落回到那女人手里……

    左楚钰的各种手段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卓太后越想越害怕,身子竟剧烈颤抖起来。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左楚钰虽然是宋帝的嫡亲祖母,但她却从未好好对待过宋帝,甚至还算计过他好几回。

    他们之间相处绝不会融洽,而这恰是她可以利用的唯一机会。

    听闻昨日宋国帝后已经抵达燕京,她就开始盼望着能尽早司徒皇后会晤。

    但卓太后也是参与过朝政的人,知晓司徒皇后此行要做的事情太多,等她想起自己,真不知会是几日之后了。

    既然如此,她不如主动邀约。

    好歹她的太后身份暂时还没有被撸掉,邀请他国皇后喝杯茶并不逾矩。

    她抬眼看向其中一名女暗卫,拔高声音道:“你去问一问夏侯统领,哀家想尽快请司徒皇后喝杯茶叙一叙,能不能行?”

    那女暗卫冲她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卓太后又被气了个半死。

    这些贱婢,一个个牛气哄哄的,真是半分礼貌都没有!

    换作从前大权在握时,她一定要好生教教她们怎么做奴婢!

    然,那牛气冲冲的女暗卫还没有回来,凤凰儿的请柬先到了。

    卓太后捧着那豆绿色绘缠枝花样,泛着清冽香气的精致请柬,觉得自己真是蠢毙了!

    早知道司徒箜会邀约自己会面,她吃饱了撑着去招惹那女煞神?!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请柬上标注的时间和地点。

    今日巳时,诚邀卓太后清心楼一叙。

    落款并没有提及身份,只是简单的“司徒箜”三个字。

    卓太后看了看时辰,急忙吩咐宫人们替她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带着夏侯伊留给她的那些女暗卫出了宫。

    清心楼是一家开张不足三年的茶楼。

    燕国这些年虽然民生凋敝,燕京奢靡中不失雅致的的风气却依旧如昨。

    清心楼恰好迎合了贵族们的喜好,因此短短几年间就成为了燕京颇负盛名的茶楼。

    凤凰儿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同卓太后会面,自然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风雅。

    因为这清心楼本就是她们姐妹几个开的,她不过是觉得自己的地盘做起事来比较顺手罢了。

    卓太后的马车出宫之后一路飞驰,总算在巳时到来的那一刻赶到了清心楼。

    她略整了整衣裳,随着前来迎候她的一名面生的宫女走进了清心楼。

    卓太后从前并没有见过凤凰儿。

    四年前左楚钰派人堵住慕容离亭,本意就是想要见一见她为长孙挑选的未婚妻。

    没想到皇长孙那一次居然随行。

    在没有请示左楚钰的情况下,郝嬷嬷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放他们一行人离去。

    不过事后她倒是听郝嬷嬷说起过,司徒家的六姑娘是个极为出色的女孩子。

    至于怎么个出色法,卓太后实在是想象不出。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又不是那种没有见识过大场面的普通妇人,更不是那种面嫩容易失态的年轻媳妇。

    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见到大宋皇后,居然紧张得腿都有些发软。

    她暗暗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等她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时,已经走到了雅间门口。

    “皇后娘娘请卓太后。”一名貌不惊人的年轻姑娘给她行了个礼。

    以卓太后从前的脾性,见对方竟没有摆出同二人身份相匹配的阵仗迎接她,说不定就直接拂袖而去了。

    可如今的她还算什么?

    长叹了一口气后,卓太后随负责给她引路的红翡走进了雅间。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眼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色裙衫,发间只戴了一两支简单发簪,却难掩满身清贵雅致的年轻女子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卓太后几乎忘了去看眼前的年轻女子的具体样貌,单是那一身的文雅气质就无法让她移开眼。

    她只觉一阵心酸。

    她出身破落商户之家,虽有左楚钰出手相助,卓家不至于彻底败落,但她年轻时容貌一般还是其次,满身皆是穷酸和俗气。

    那时她就格外艳羡左楚钰,不仅容貌出众,左家更是富可敌国。

    因为年少时便已经成为了左家的半个家主,左楚钰的杀伐决断以及天生的富贵之气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后来她成为了皇子侍妾,虽然一直不受宠,但见识却比从前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那时她已经不那么艳羡左楚钰了。

    因为她无数次从那些真正的贵妇们口中听到左楚钰这个名字。

    也真正意识到,被她羡慕和崇拜了那么多年的左楚钰,一样被那些真正的贵妇看不起。

    除了比卓家有钱,她们的地位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商户女。

    人家真正的贵妇,欣赏的是清贵而不是富贵。

    就好比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后,她出身成国公府司徒家,即便多年来遭人诟病,这一身的清贵之气却无人能及。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邀相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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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亲手了结了皇祖父的性命后,凤凰儿便不再当自己是燕国人。

    而且她十分肯定,父王的想法其实和她是差不多的。

    若非如此,以父王的实力,不敢说中兴大燕,至少再维持几十年绝对不是问题。

    可他却真的是再也没有关心过燕国的存亡,对自己的解释也只有一句大燕气数已尽。

    此时听赵重熙提到“敌国”二字,她不由得暗暗感慨了一番,

    父王的确早已经不在乎大燕的归属,可当他面对结束大燕对中原近二百年统治的赵雍时,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别说是对他见死不救,做得更过分一点也都情有可原。

    赵重熙见她不说话,笑道:“父王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绝不会辜负他的好意。”

    凤凰儿道:“阿福,父王亲身经历过,所以他比谁都清楚大权在握对于做皇帝的人而言有多重要。

    去年八月时,皇祖父已经下决心禅位与你。

    但谁都清楚,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他不想继续当皇帝,而是知道自己中了毒,恐怕命不久矣。

    为了大宋朝堂的稳定,他才决定趁自己威慑力还在,顺利地完成权力的交接。

    这种时候如果给他服了解药,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赵重熙的手僵硬了一下,随即笑道:“他定然会继续做大宋皇帝,禅位一事只会不了了之。”

    凤凰儿抬起手捏了捏肩上的大手:“事情远不止不了了之这么简单。

    从今往后皇祖父对你会增添许多防备,你说话做事也必须万分小心。

    很正常的一句话或许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这和之前他准备立你为储君时的形势完全不一样。

    还有被废黜太子之位的父王,他对曾经距离龙椅一步之遥的你,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赵重熙声音有些发闷:“不管皇祖父会怎么做,父王又会怎么想,我只知道我的日子会过得万分艰难。

    所以父王才没有及时把解药送到咱们手中,甚至打算让它永远消失。”

    凤凰儿听他满口都是“父王”,不免有些好笑。

    夫妻双方的父亲都是父王,祖父都是皇祖父。

    其间还夹杂着母族那边的麻烦,还有燕国的站神“司徒恽。

    似他们两人这样的姻缘,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段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寝殿。

    重新洗漱好换过寝衣,凤凰儿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困倦,睁着着眼睛看着帐顶上那精美的刺绣。

    赵重熙却是真的困了,不一会儿眼前就变得有些朦胧。

    感觉到凤凰儿还没有睡,他嘟囔道:“还在想那解药的事?”

    凤凰儿翻了个身看着他:“阿福,你说有了解药,慕容离亭那边的谈判应该会容易一些吧?”

    赵重熙叹了口气:“这么半天睡不着,原来是在想别的男子,你是真不怕我吃醋呐?”

    凤凰儿踢了他一脚:“眼看着都快睡着的人,居然还在吃莫名其妙的醋,你可真是有出息!”

    赵重熙的瞌睡醒了一半,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好半天后他才止住笑声,低声道:“慕容离亭是个大孝子,他对父母的在意远远的超过权势地位。

    咱们之前救了楚王妃,他饶了皇祖母一命,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凤凰儿打断他的话:“这人情可不带这么还的!虽然一个是母妃一个是皇祖母,从血缘上看是基本对等的。

    可楚王妃对慕容离亭的重要性,同皇祖母对你的重要性,能相提并论么?”

    赵重熙难得见她有这么小气的时候,笑道:“只盼着离亭兄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凤凰儿道:“慕容离亭本就不打算和大宋对抗,他是担心咱们容不下楚王麾下那几十万人马。

    没有解药,凭着韩雁声和咱们几人同慕容离亭的交情,劝说他归降不难。

    但想要让那几十万人马真的顺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甚至以为,就连慕容离亭都未必能够弹压得住他们。

    有了解药,慕容绯便会继续活着,掌控那几十万人便会容易很多,可……”

    赵重熙见她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笑道:“担心慕容绯翻脸不认人?”

    凤凰儿拧着眉道:“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慕容绯中毒日深,即便服了解药,也很难完全恢复昔日风采。

    但他之所以被称为大燕战神,并不是因为他武艺超群,而是用兵诡谲。

    以他的能力,带着几十万人马,倚仗岷州附近复杂的地形,同我大宋军队周旋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父王之所以一直没有把解药拿出来,一是担心咱们俩的处境,二就是担心慕容绯制造麻烦。”

    赵重熙伸手抚平她的眉心,温声道:“你要相信父王的判断力。他之所以愿意把解药拿出啦,就证明如今的局势和半年前大不一样了。

    皇祖父放权几个月,对权势远不及从前那般热衷。

    况且咱们已经在朝堂中立住了,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

    慕容绯那边的情况也一样。

    几个月前的慕容离亭绝对没有办法弹压他们,可几个月后情况肯定会有所变化。

    毕竟他是慕容离亭啊,只要给他时间和机遇,他未必及不上慕容绯。”

    凤凰儿把头靠在赵重熙肩窝处,小声嘀咕:“这是显摆你们二人惺惺相惜呢!”

    赵重熙笑道:“这哪里是显摆什么惺惺相惜,我分明是在显摆自己比他多了个好媳妇儿!”

    凤凰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去你的!就跟别人娶不上媳妇似的!”

    赵重熙一本正经道:“慕容离亭就是没娶上媳妇儿嘛!他还比我大一岁呢!我这里还准备替他做个媒……”

    “就知道不能和你说这些!”凤凰儿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喂,你说咱们是先去岷州劝降慕容离亭,还是先与安肃帝会谈,正式接受燕国归降?”

    赵重熙疼得咧了咧嘴:“要我说肯定是先去岷州,安肃帝本来就是个花架子,晾他也兴不起什么大浪。

    倒是卓太后那边,你抓紧和她谈一谈,断不能让那杨氏再溜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无耻

    在大燕皇室中混了半辈子,卓太后早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凤凰儿这样身份的人,她更不可能相信。

    她呵呵冷笑道:“我能见到左楚钰的地方,肯定是你们的地盘,我有什么本事能做得出伤害人的举动?

    倒是你们,就算是对我用尽千般折磨人的手段,又有谁能知晓?所以这些保证的话,娘娘还是不要再说了!”

    凤凰儿并不生气,十分淡然道:“您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您自己就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又怎会相信世上还有‘信用’二字?”

    “你……”卓太后压了压火气道:“我承认,自己的确是对左楚钰下了黑手,可我什么时候不守信用了?”

    凤凰儿挑眉:“娘娘竟如此健忘?四年前重熙出使燕国,你却在半路上狙杀于他,这难道不是不守信用?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更何况那时宋燕是签订了停战协议的友好邻邦。

    你的所作所为算是什么?背信弃义、无耻之尤!

    倘若你的人得手了,亦或重熙回国后将此事禀报大宋皇帝,你确定燕国能够承受得了大宋的报复?

    你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太后娘娘,宋军的刀剑未必能够落在你的头上。

    可你想过那些无辜的百姓吗,他们凭什么要因为你不负责任的任性举动无辜受难?!”

    卓太后终于撑不住了,怒喝道:“你休要信口雌黄!这些年来我不过就是左楚钰的傀儡而已,能有什么本事调动她手下的那些死士?

    分明是左楚钰和赵雍夫妻二人斗法,赵重熙恰好成为了这场争斗的牺牲品罢了!”

    听她说得振振有词,凤凰儿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一个人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她讥讽道:“照你的意思,那一场刺杀根本就是皇祖母安排的,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卓太后冷声道:“你既已认定这件事是我做的,我还有什么必要为自己辩解?

    我一直以为皇后娘娘年纪虽小,却并非识人不清的人。

    你和左楚钰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居然还认为她是良善之辈?

    那一年赵重熙同慕容离亭相互勾结,险些让左楚钰几十年的谋算成空,你以为她会轻易放过他?”

    凤凰儿道:“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重熙阻了皇祖母的路,被她记恨也属正常。

    然而,我之所以认定刺杀重熙一事是你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是什么?”卓太后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凤凰儿道:“因为皇祖母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卓太后气急,伸手指着凤凰儿:“你这是变着法儿地在骂我愚蠢?!”

    凤凰儿站起身道:“你的确是蠢,蠢到让我觉得自己都跟着变蠢了。

    大好的春光,我竟把踏青赏春的时间浪费在你身上,简直蠢毙了!”

    卓太后鼻子都气歪了:“这就是司徒家的好教养?哀家今日真是见识了!”

    凤凰儿道:“这话本宫可不敢苟同。太后娘娘活了五十年,从最底层爬到了最高处,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风景,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女子,我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

    卓太后抚了抚胸口,顺过气后神情突然变得惨然:“哀家不过是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婆子,燕国归降后连如今的地位也没有了,还不是任由你们欺负……”

    凤凰儿再次被她的无耻恶心到了。

    她俯视着卓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淡淡道:“你一直用懦弱无能的外衣掩盖自己的勃勃野心。包括皇祖母在内,被你骗过去的人着实不少。

    可惜你戏演得不错,却没能拥有与那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皇祖母的确不是良善之辈,当初她送你入皇子府,不过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

    所以你恨她,想要报复她,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而且你已经成功了,不是么?”

    卓太后厉声道:“你知道什么?我是被逼的!小锦杌砸到楚钰姐姐那一刻,我就已经后悔了。”

    “后悔了?”凤凰儿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么可笑的事情了。

    卓太后抹着眼泪道:“我的确对后悔了,否则我何必请太医来给楚钰姐姐医治,甚至还衣不解带地伺候她,直到她脱离危险。

    若非慕容离亭强行把楚钰姐姐带走,我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左楚钰曾经把自己做的那个梦原原本本告诉了赵重熙。

    赵重熙自然不会隐瞒妻子,所以凤凰儿对那个梦的内容也不陌生。

    他们都是重活一世的人,自是不会怀疑那梦境的真实性。

    所以卓太后的这些话听在凤凰儿耳中,越发显得虚伪而可笑。

    把她的“楚钰姐姐”囚禁在密室中,两人的确也算是“永远在一起”,也难怪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颇为自然。

    凤凰儿嗤笑道:“是啊,你们是自幼的交情,能一辈子在一起真是挺不错的。

    都怪离亭世子不解风情,算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否则你就能把你的楚钰姐姐囚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就如同本宫的二伯父一般,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看起来比我祖父还老很多。”

    卓太后听了这些话,一颗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

    囚禁左楚钰本就是她的计划,只是慕容离亭非要她把人交出来,她自知斗不过他,只能放弃了。

    可这个计划她从未对旁人说过,就连青莲和郝嬷嬷都不知晓,远在万里之外的司徒箜是怎么知道的?!

    凤凰儿再也不想看她的嘴脸。

    她转过身去冷然道:“本宫曾经的二伯母杨氏,从前是皇祖母的人,后来投到了太后娘娘门下。

    如今她将我二伯迫害至此,这笔账我司徒家是一定要和她算的。

    此事于太后娘娘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本宫和圣上不可能长时间留在燕国,等我们启程回宋京之时,定会邀请太后娘娘去大宋游玩,届时本宫希望能够见到想见的人。

    卓太后咬了咬牙:“司徒箜,我如今行动都不自由,上哪儿去找那杨氏?”

    凤凰儿道:“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本宫只想提醒你一句,最好是抓紧些。”

    说罢她迈着轻盈大宋步伐朝雅间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更无耻

    凤凰儿一大早就去了清心楼,赵重熙也没有闲着。

    此时的他身处御书房中,正强打精神听安肃帝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奉承话。

    见年轻的宋帝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奉承话而展颜,而且还是一副快睡着的模样,安肃帝虽不敢生气,却也真是尴尬极了。

    他也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三十多年来却从未顺着自己的心意活过一日。

    这也就罢了,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最可悲的是,他的生活中除了奉承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要么就是他奉承别人,要么就是别人奉承他,以至于他根本想不起来与旁人正常交往是什么样子的。

    就好比此刻,尴尬之余他居然还有些庆幸。

    好在眼前这一位也是他需要奉承的人,否则他都不知道要和人家说什么。

    赵重熙终于受不了了,坐直身子道:“燕帝方才说,五日后便要举行归降大典,朕以为不妥。”

    安肃帝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否决这样的提议。

    宋帝看着分明是个精明睿智的年轻人,可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有点傻了?

    他赵家几十年来一直都盼着能做天下之主,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宋帝还在犹豫什么?!

    安肃帝抿了抿唇,试探道:“那您的意见是……”

    赵重熙道:“如今的燕国朝堂并非铁板一块,朕要是此时大张旗鼓地举行宴会,定然会引起部分燕国臣民的不满。

    为了不再横生枝节,朕想要缓一缓,还是等有些事情彻底解决之后再说。”

    安肃帝虽然不是个合格的皇帝,但脑子却也是不笨的。

    宋帝这些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在归降宋国一事上,大燕的朝臣中,赞成的和反对的几乎各占一半。

    若非慕容离亭负气离京,以至于那些反对归降的朝臣群龙无首,在与赞成归降的朝臣们争斗时落了下风,他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如今宋帝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对大燕朝堂中依旧存有的不同声音一事表示不满。

    可安肃帝又能怎么样?

    说句现实些的话,若是他有本事解决得了这种事情,他会沦落到捧着大好江山求别人收下?

    安肃帝仔细盘算了一番,这种时候需要揪出一个替罪羊,把宋帝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迅速转移。

    那么……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会儿,这个替罪羊只能是慕容离亭。

    把一切想明白,安肃帝脸上露出招牌式的苦笑。

    “宋帝,朕知道你和司徒皇后并不打算在燕国待太久,所以对如今的局面不是很满意。”

    赵重熙眉梢微动。

    他对当下燕国的局势,总得来说还是满意的。

    不管朝臣也好百姓也罢,只要是人,那就会有想法。

    换作他是燕人,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国家的覆灭。

    宋军可以用刀枪攻破燕国的城池,想要攻破人心,却不能只靠刀枪。

    这必然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但他和凰儿拥有足够的耐心。

    然而,眼前这位燕国的皇帝,显然并没有搞懂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赵重熙正待向安肃帝认真解释一番,孰料对方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忿忿道:“朕和你一样,对这样的局面也不满意!”

    赵重熙眯了眯眼睛,把想说的话又强行咽了回去。

    还是先瞧瞧这厮究竟想要做什么!

    见宋帝不说话,安肃帝以为自己的话戳中了他的心思,越发来了精神。

    “朕真是后悔死了,当初为何要听信旁人的谗言,让慕容离亭做什么摄政王!”

    听了这些话,赵重熙的感受和凤凰儿几乎一模一样。

    无耻的人他见过的也多了,却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果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他终于理解慕容离亭为何要远走岷州了。

    和这种无耻之极的窝囊废皇帝共处,得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真是难为离亭兄了!

    安肃帝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继续咒骂:“朕从前还听闻,宋帝与慕容离亭颇有几分交情,如今看来果然是流言不可尽信。

    如果他真是您的好友,又怎么会在您最需要他支持的时候不管不顾地离开?

    他分明就是觊觎我大燕江山已久!

    从前碍于楚王还在,他手中没有太大的权力,加之皇室宗亲也力保朕的皇位,他才没能得手。

    去年他和顾家姑娘的定亲宴上的惨案,如今好些人都在议论说是遭人陷害,甚至还逼迫朕下旨给他正了名,洗刷了所谓的冤屈。

    其实那惨案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慕容离亭自己,谁又能说得清楚?

    说不准是他自己看不上那顾思曼,所以才暗下毒手也未可知。

    否则为何顾老国公和顾思曼是真的死了,楚王却依旧活得好好儿的呢?

    还有,慕容离亭早早就把楚王府的人送出了故桃关,不是心中有鬼才怪!

    您肯定没有你听说……”

    或许安肃帝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口才居然如此了得!

    同样第一次发现自己耐心如此了得的赵重熙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怒斥道:“够了!”

    安肃帝正说得兴起,慑于对方的威势只得住了嘴。

    赵重熙站起身抖了抖衣袍:“朕还有一些要事要去处理,归降宴一事容后再议。”

    安肃帝忙道:“您总得定个具体的日子,否则朕这边不好安排……”

    赵重熙道:“安排什么!燕国如今还四分五裂,让朕如何受降?”

    “那……”安肃帝怯怯地看着他:“您这是打算去处理什么事……”

    宋帝该不会是要去岷州找慕容离亭吧?

    赵重熙被他的眼神气笑了:“你猜得不错,既然他是燕国的摄政王,之前朝中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在操心,归降一事怎能不听听他的意见?

    所以朕打算同皇后一起去一趟岷州。

    在此期间,希望燕帝休要自作主张弄出些难以收拾的事情。

    等朕和皇后把摄政王请回燕京,再举行归降大典。”

    这就是公然不把安肃帝放在眼里的意思了。

    安肃帝心里特别不爽,但几十年养成的脾性,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冲赵重熙狗腿地笑道:“那朕就在燕京恭候宋帝和皇后娘娘的好消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岷州行(上)

    三月中旬,燕京附近已是繁花似锦,位于燕国西北方的秦州却依旧是寒风瑟瑟。

    同一个多月前慕容离亭在此处停留时相比,这里不管是温度还是景致都差不多,城里的气氛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州本不富庶,普通百姓之家早在几个月前就没有了粮食。

    若非年前官府开仓放过几次粮,这里恐怕早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可惜官仓的存粮也是有限的,在没有朝廷救济的情况下,官仓很快就见了底,百姓们又一次面临断粮的危机。

    恰在此时,宋军携带大批粮食进驻秦州,算是解了秦州之急。

    有了这一份恩情,秦州百姓接受起宋军来也容易多了。

    而且他们很快就发现,宋军军纪十分严明,进驻秦州之后对百姓秋毫无犯,反倒是抓了不少偷鸡摸狗和拐卖人口的惯犯。

    这么一来,秦州的环境比从前好了很多,百姓们的生活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韩雁声随阮大将军一起抵达秦州已经十日。

    他本以为秦州距离岷州不远,此地的百姓受慕容离亭的影响应该比其他州府更深,宋军想要顺利入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想到事情进展竟如此顺利,足见阮大将军带兵果然是有一套。

    韩雁声向来不轻易夸赞别人。

    可最近几日,他每一次与阮大将军见面,总是赞叹不已。

    一开始,阮大将军对他的夸赞还是颇为受用的。

    名满天下的雁声世子,和寻常的年轻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这一声夸赞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还是能让人心情大好。

    可夸赞的次数多了,阮大将军就有些受不住了。

    之后几日他推脱军务繁忙,特意避开了韩雁声。

    今日是大宋帝后抵达秦州的日子,阮大将军一大早就带着十几名亲兵去了东城门外迎接外孙女和外孙女婿。

    然而,他刚一下马,就见满面春风的韩雁声迎了过来。

    “大将军早。”韩雁声冲他抱了抱拳。

    阮大将军嘴角微抽,总觉得他那张俊脸不及初见时顺眼。

    小白脸子果然不合自己眼缘,他的好女婿如此,雁声世子亦如是。

    还有他的外孙女婿,大宋皇帝那张脸也一样白净得很!

    阮大将军突然笑了起来。

    自己果真是老糊涂了,屁大点事情也值得胡思乱想半天。

    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难道只看他的脸白不白?

    他伸手在韩雁声肩上重重拍了拍:“这几日老夫都没有见到世子,你这是嫌老夫烦了么?”

    韩雁声疼得咧咧嘴。

    大将军胡搅蛮缠也是一把好手,绝对不比打仗差。

    明明是他老人家嫌自己烦刻意避开,怎的最后倒成自己的不是了?

    阮大将军笑道:“早知道你也来迎接圣上和皇后娘娘,老夫就约你一块儿来了!”

    韩雁声也笑道:“是我考虑不周。”

    阮大将军笑骂道:“又开始说客套话了!”

    韩雁声冲不远处的小厮青禾招了招手。

    青禾心领神会地招呼着几名下人把两把藤椅和一个藤编的小几搬了过来。

    下人们很快就把桌椅安置妥当。

    韩雁声笑道:“时辰尚早,圣上和娘娘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大将军不妨坐下歇息一会儿,我让小厮们去准备些茶点。”

    阮大将军倒也不拒绝,只是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坐在那小巧秀气的藤椅上,实在是有些不搭。

    韩雁声想笑不敢笑。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皇后娘娘那纤秀的身形。

    幸好司徒箜长得像司徒三爷,若是像了阮大将军,同圣上比肩而立,究竟谁更高大还真是不好说。

    阮大将军却突然生出些感慨:“老夫自十五岁从军,至今已是四十六年。

    大宋一统中原在即,老夫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韩雁声大为动容。

    阮大将军嘴里说着歇一歇,他却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一丝不舍。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四十六年?

    而且阮大将军的四十六年,大部分的时光都在打仗。

    他从军时,还是燕国端康帝当政。

    皇帝昏庸无能,外有强敌环伺,内部动乱不止,阮大将军甫一参军就直接上了战场。

    十五岁的少年,出身平民毫无根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战争早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从不畏惧打仗,甚至十分渴望与敌人在战场上一决生死。

    他很清楚自己打仗的目的是为了消除战争。

    但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他却有些难以适应了。

    韩雁声笑道:“大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同家人一直都聚少离多。

    如今战争结束了,您便可以日日含饴弄孙,其实也快活得很。”

    阮大将军也笑道:“是啊,老夫家中还有那一大群的狼崽子,不愁没有兵带!”

    韩雁声暗暗好笑。

    照时下绝大多数人的观点,阮家的风水实在是太好了。

    四世同堂,姓阮的女子却只有阮姨一个。

    大将军盼了几十年,却只得了两个外孙女。

    如今第四代已经如雨后春笋一般成长起来,却依旧是一水儿的男孩子。

    阮大将军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略有些心塞道:“听闻雁声世子去年也得了一个哥儿?”

    韩雁声点点头:“是,再过几个月就该满周岁了。”

    阮大将军道:“哥儿也挺好,将来继承家业孝敬父母,比养闺女划算,到头来全成了别人家的!”

    韩雁声从未想过儿子和女儿有什么区别。

    但此次离京之前倒是和盛迎岚谈论过几句想要个女儿的事。

    如今听了阮大将军的话,他只觉后背有些凉嗖嗖的。

    可不是么,闺女到头来都是别人家的!

    父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然而用不了几年,她就成为了别人家的媳妇。

    女婿好不好还两说,哪家的公婆会像父母一样疼爱她,关心她?

    阮大将军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把一个大好青年弄得患得患失。

    他虽然已是花甲之年,却是眼不花耳不聋。

    只见他神情突然一变,又在韩雁声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定是我家小妞妞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岷州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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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妞妞?

    这还是韩雁声第一次听说凤凰儿的乳名,不免有些好笑。

    不过,阮大将军那出众的耳力显然比这个乳名更加吸引他。

    毕竟他也是自幼习武,耳力远比一般人好很多。

    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而阮大将军却已经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这差距实在是远得有些打击他的自信心。

    阮大将军如何会在意他这点小心酸,他站起身唤过一名亲兵:“你骑快马去迎一迎圣上和皇后娘娘。”

    “是,大将军。”那名亲兵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几乎就是同时,韩雁声终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也忍不住了,随阮大将军一起朝前方走了几步,直走到官道旁才停下。

    终于,马蹄声越来越近,皇帝的仪仗终于出现了。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高大宽敞的四轮马车停了下来。

    不等两人上前,车帘子已经被高高挑起,露出了大宋帝后那两张年轻的脸庞。

    “外祖父”凤凰儿几乎是在尖叫了。

    看着分离了四年的外孙女,阮大将军哪里还愿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大步上前,大声呼喊:“老夫的小妞妞”

    这样的行为和称呼显然是不合礼法的。

    可阮大将军显然不是司徒恽。

    这辈子他就算坐在更高的位置上,也不会彻底丢弃自己的真性情。

    凤凰儿在赵重熙大宋搀扶下,很快就下了马车。

    大将军伸出大掌在凤凰儿发顶轻拍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末将阮大猷参见圣上、皇后娘娘。”

    韩雁声暗叹,身居高位不忘真性情,关键时刻却又能收放自如,果然配得上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

    他也上前一步给帝后行礼问安。

    凤凰儿亲自将阮大将军扶起:“外祖父这一向可还安好?”

    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原因无二,比起四年前,外祖父明显又老了许多。

    从前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半白。

    古铜色的面庞上,皱纹异常深刻。

    唯有那一双依旧有神的眸子和高大挺拔的身躯,证明他比所有同龄人都威武,都值得人依靠。

    凤凰儿一哭,阮大将军就慌了。

    他有心像四年前那样将小妞妞高高举起,可他不能那么做。

    比起四年前,小妞妞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她有了夫君,还成为了大宋的皇后。

    他要是再像从前那样对她,且不说圣上会不会有想法,她自己恐怕也会受不了的。

    阮大将军轻声哄道:“外祖父好好的呢,小妞妞莫哭。”

    看他这般笨拙而又温柔地哄着外孙女,赵重熙都有些不忍心打断他的话。

    ※※※※

    卓太后的艳羡和心酸,凤凰儿自是无法体会。

    但她对卓太后也同样是好奇的。

    左楚钰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卓太后的一生其实也不平庸。

    如果请人把两人的生平写成话本,还真不知谁的故事更加吸引人。

    凤凰儿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卓太后。”

    卓太后像是被她甜美空灵的声音惊醒,忙还了一礼:“司徒皇后。”

    凤凰儿抬手:“您请坐下说话。”

    红翡把卓太后引到一旁坐下。

    凤凰儿笑道:“您喜欢喝什么茶,我让丫头们去准备。”

    卓太后笑着摇头:“随您喜欢,我对这些并不讲究。”

    凤凰儿示意红翡给卓太后沏茶,对她的看法多少有些改变。

    以前听人说过卓太后在成为太后之前,只是一个性格懦弱的商户女,不仅不得皇子喜爱,在府中也完全没有什么地位,甚至没有存在感。

    后来发生了她背后对左楚钰下手一事,凤凰儿直接把她定位成一名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

    没想到真的见了面,这人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一无是处。

    她并不懦弱,而且非常坦诚。

    按说她最不愿意与旁人提及的就是她的出身,可她方才却坦言对自己说,喝哪种茶叶并不讲究。

    要知道真正的贵女贵妇,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是极为挑剔讲究的。

    从前的卓太后没有条件讲究,后来的她却肯定是十分挑剔的,

    而今日她却如此说。

    也就是说她,或者是如今的她,已经不把那些外在的东西看得太重了。

    这一点别说寻常的妇人,就连左楚钰都未必能做得到。

    红翡给卓太后沏了茶后便退了出去。

    卓太后又深深看了凤凰儿一眼,这才道:“我从前未曾与娘娘谋面,倒是有幸见过令尊一回。

    你们父女不仅容貌极为相似,就连气质也是如出一辙,只是……”

    说到这里她掩口一笑,却没有继续。

    那一年司徒三爷和赵重熙一起出使燕国,联手逼迫卓太后放权一事,凤凰儿是知晓的。

    所以并不怀疑他的话。

    凤凰儿笑道:“太后娘娘有话不妨直言。”

    卓太后赞道:“娘娘如此年轻,却这般沉得住气,果真是宋帝的良配。

    我方才是想说,令尊年长,又是为官多年的男子;娘娘年少,且是养在深闺的娇女。

    可看上去令尊却分明不及娘娘沉稳,更不及您有魄力。”

    凤凰儿忍俊不禁:“太后娘娘说笑了,家父乃是读书人,与我自是有所不同。”

    卓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其实我一直都想同娘娘见一面,此次好容易有了机会,却又让娘娘占了先。”

    凤凰儿笑道:“这倒是巧了。不过我原先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同您见面的,实在是受人所托。”

    卓太后神色大变:“左……左楚钰?!”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如今的局势恐怕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大宋帝后对左楚钰的态度虽不亲热,但他们显然与她已经和解并达成了共识。

    也就是说,大宋帝后早已经答允左楚钰,此次前来大燕,会把自己带回去当个礼物送给她。

    卓太后眼神中透着凄凉,

    凤凰儿却淡笑道:“娘娘如果知晓皇祖母如今的境况,或许就不会如此紧张了。”

    卓太后咬着下唇,并不接话。

    凤凰儿暗道,方才最还是高看她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岷州行(下)

    阮大将军对自己的女儿非常了解。

    若说二妮子觉得小妞妞这个乳名有些太过随意,想要另外给她取一个并不奇怪。

    可小字凤凰……那时什么玩意儿?

    二妮子不是那等喜爱攀龙附凤的人,对小妞妞和皇长孙的婚约根本就不稀罕。

    给女儿取个小字叫做凤凰,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她特别想做皇帝的岳母么?

    他的二妮子是有些财迷,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这臭小子分明是在糊弄自己!

    凤凰儿赶紧又拽了拽阮大将军的衣袖,娇声道:“外祖父,咱们四年没有见面,您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同我们说呀?”

    阮大将军最吃外孙女撒娇这一套,立时心就软了。

    他大手一挥:“赶紧起来,把你跪坏了,不单是小妞妞心疼,被那些个恼人的文官知晓了又污蔑老夫功高震主,烦得很!”

    赵重熙这才笑着站了起来,夫妻二人分别坐在了阮大将军两侧。

    凤凰儿亲自奉茶:“外祖父,您怎的亲自陪着雁声世子到秦州来了?”

    此次与慕容离亭的会面的确非常重要,但他们却并非要倚仗武力逼迫对方就范,而是要通过谈判彻底实现中原的统一。

    身为宋军统帅的阮大将军,此时应该坐镇军中,负责调度分布在各州府的百万宋军。

    他跟着韩雁声来秦州,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说宋军打算围剿岷州的燕军,反倒是对谈判不利。

    阮大将军笑道:“老夫可没有那等闲工夫,此次和雁声世子一起到秦州来,并不是冲着你们那个谈判来的。

    不过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倒也不是。”

    小夫妻二人听得有些迷糊。

    凤凰儿假意嗔道:“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和我们讲讲。”

    大将军哈哈大笑:“和你娘一样是个急性子!

    老夫年轻时的那些事情,想来你们俩也没怎么听说过,今日索性就和你们说一说。

    我十五岁从军,前后为大燕效命了十几年。

    不是我喜欢胡乱吹嘘,凭我立下的那些军功,封侯都绰绰有余。

    可惜燕国不是大宋,寒门子弟想要出头比登天还难。

    时间久了,不仅手下的弟兄们满腹怨言,与燕国贵族子弟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

    他们非但抢占我们的军功,还利用家族关系断我们的粮草和军械。

    更过分的是他们为了达排挤我们的目的,竟与契丹人勾结,好几次想要至我们于死地。

    既如此,咱们又何必继续为燕国卖命?

    所以老夫当年心一横,就和弟兄们带着家眷一起落了草。

    当时燕军中如这般境况的人绝不止老夫一个。

    有几个同我也是过命的交情,只是升职之后分开了,所以落草后也不在一处。

    岷州一带地形复杂,恰是落草为寇的好去处。

    当初若非你们外祖母有了身孕不宜远行,老夫都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到这边来。”

    说着他还十分配合地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赵重熙听得入神,凤凰儿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阮大将军不解:“小妞妞何故发笑?”

    凤凰儿笑道:“外祖父又在骗我们!”

    阮大将军捋了捋胡须:“老夫句句属实,小妞妞可不要乱讲噢!”

    凤凰儿翘着小嘴道:“外祖母明明说过,您是因为发现了小金矿,所以才选择在那附近落草的,才不是因为我娘!”

    阮大将军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那个……你还要不要接着听当年的事儿了?打断别人思路的坏丫头!”

    凤凰儿双手合十道:“我错了,我错了,外祖父接着说。”

    阮大将军这才笑道:“因为各种原因,老夫没能来这一带,可我的几位好兄弟中,有两个就在这附近落草。

    虽然三十多年没有来往,当年的义气还在。

    我打算这几日就亲自去拜访他们。”

    “不妥!”赵重熙和凤凰儿异口同声道。

    开什么玩笑,外祖父如今是宋军统帅,包括两位舅舅和涂舅舅在内,军中根本无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三十多年没有来往,谁知道那两位寨主如今是什么境遇,又有什么想法。

    万一他们不怀好意,外祖父岂不危险?!

    阮大将军瞪着眼睛道:“少在这里唧唧歪歪,老子又不傻,自然会做好充分的准备。

    落草之人又不是圣人,好处备足了,什么事不能商量?

    大宋一统中原百废待兴,自然要把这些隐患通通消除。

    还有,慕容离亭那边还有几十万人马,他们可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老夫随不怕他们,也有把握能打赢这一仗,但我绝不能让我宋军将士牺牲太大。

    我那两位老友落草三十余年,虽不及燕军势大,但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慕容离亭等人毕竟是后来者,趁其立足未稳,咱们联合起来便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赵重熙和凤凰儿无话可说。

    说实话,因为对慕容离亭足够了解,所以他们对说服他归降非常有把握,因此从未想过要和他兵戎相见。

    但仔细想来,这样的想法的确是有些托大了。

    万一事情不如他们想的那样顺利呢?

    慕容离亭虽有能力,但他毕竟还很年轻,在燕军中的声望甚至及不上那些将军们。

    世间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万一燕军中发生哗变,慕容离亭未必弹压得住。

    所以外祖父的安排绝不是多余。

    阮大将军把自己的计划对二人详细说了一遍,又唤来一名随从,让他去把雁声世子请来。

    大约一刻钟后,韩雁声到了。

    简单行过礼后,他在赵重熙下首落座。

    韩雁声抵达秦州的第二日,便已经派人去岷州给慕容离亭送信,说打算亲自去拜访他。

    只是直到今日,岷州那边依旧没有回信。

    听他说了事情经过,赵重熙和凤凰儿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有些庆幸。

    他们一行人进入燕国地界后便分成了三路。

    虽然彼此之间并未断了联系,但通信总不如寻常时候频繁。

    袁谟从昭惠太子那里带回解药一事,韩雁声暂时还不知晓。

    如果他和慕容离亭已经会面,自然拿不出解药。

    以如今这样的情势,那解药说不定会成为谈判成功与否的关键。

第一百六十八章 醉一场(上)

    赵重熙和凤凰儿抵达秦州第三日,慕容离亭那边终于有了回信。

    韩雁声是早已经做好出发准备的,第二日一早便同帝后辞行。

    经过一番艰难跋涉,他终于抵达了岷州。

    远远望见在岷州东城门外亲自等候他的慕容离亭,韩雁声轻踢马腹,快速赶了过来。

    “离亭兄”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岷州一带山势陡峭,乘坐马车极不方便,因此这几日韩雁声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背。

    他虽然武功不错,但始终只是一名文官。

    活到如今这个岁数,这么长时间骑在马背上还真是头一回。

    骑在马上时还不觉得,下马之后两只脚一接触地面,腿一软竟险些摔倒。

    慕容离亭大笑着搀住他的胳膊:“雁声兄不远万里来探望小弟,着实是辛苦了!”

    韩雁声缓了口气,也笑道:“有本事你就再住得偏远些,看谁还会有耐心来看你?!”

    慕容离亭是真的高兴。

    自从那一次在南疆同赵重熙分别后,他再也没有和好朋友一起畅谈过。

    所以即便知晓韩雁声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依旧觉得畅快之极。

    几个月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对韩雁声笑道:“小弟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席,咱们兄弟二人今日不醉不归!”

    韩雁声将马鞭扔给了跟在身后的小厮青禾,同慕容离亭一起上了他让人备好的软轿。

    岷州城本就不大,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慕容离亭的居所。

    沐浴更衣后,韩雁声随着阿宾来到了花厅。

    酒席早已备好,虽不奢华却也颇为丰盛。

    韩雁声是知晓慕容离亭难处的。

    在如今的情势下能张罗出这样一桌菜肴,真是花了心思的。

    慕容离亭把他拉到桌旁坐下,笑道:“当初小弟出使宋国,与雁声兄不过是神交,却得到了你那般尽心对待。

    那时我就想,若有一日雁声兄能亲临,小弟定当加倍回报于你。

    然而世事难料,雁声兄如我之愿来了,我却沦落至厮……

    条件所限,只能以此粗鄙之物招待雁声兄,实在是惭愧得很。”

    “离亭兄何必如此。”韩雁声轻轻摆摆手,视线却被一旁小几上的十几坛酒吸引:“这是……”

    他的酒量虽然不差,但十几坛……真是想想浑身都痛。

    慕容离亭笑道:“今日实在没有什么好菜,但这酒却是不错。

    雁声兄远道而来,实在不该错过如此佳酿。”

    韩雁声有些好奇:“这是什么酒?从前倒是没有听说岷州出产什么好酒。”

    慕容离亭也不答话,只伸手提起一个酒坛,干净利落地拍开了泥封。

    花厅里顿时酒香四溢,韩雁声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好酒!”

    慕容离亭这才笑道:“真正好喝的酒未必是什么名酒,这是我住进这所宅子后,下人们无意间在酒窖中发现的。

    我尝过之后觉得这酒实在是好,便让人去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些酒是这所宅子从前的主人亲手酿的,因为走得急便落下了。

    可惜一共只剩下了这么十几坛,喝光就再也没有了。”

    韩雁声也不免有些可惜。

    天下会酿酒的人不知凡几,真正能酿出好酒的人却如凤毛麟角。

    好容易遇到一个,竟如此无缘。

    如若能寻到此人,阿岚一定会格外开心。

    不仅五味楼会有好酒售卖,还可以开一个规模很大的酿酒作坊……

    慕容离亭何等聪明,如何看不出好友在打什么小算盘。

    他把方才开封的那坛酒推到韩雁声面前:“雁声兄对嫂夫人可真是没得说,这种时候都不忘讨好她。”

    韩雁声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提起酒坛子满满倒了两碗酒。

    把其中一碗推回慕容离亭面前,笑道:“男人讨好自家媳妇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离亭兄,你什么时候才肯定下来?

    我家昊哥儿说话就快满周岁了,还指着你赶紧给他生个媳妇呢!”

    慕容离亭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笑道:“雁声兄真是变了,换作几年前,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雁声世子张口讨论的竟是这些事情。”

    韩雁声也端起碗喝了一口:“我这可不是同你开玩笑,要不是为了给离亭兄做女婿,我家昊哥儿可是有很大机会尚公主的!

    离亭兄可不能辜负我们一家人的心意……”

    “尚公主”三个字,让慕容离亭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大宋如今倒是有好几位公主,最大的不过十七八,最小的尚不满十岁。

    别看她们年纪都不大,却全都是重熙的姑姑。

    只要重熙愿意册封,她们其实全都已经是大长公主。

    韩雁声和她们同辈,年纪悬殊也不大,他的儿子自然不可能做这些公主的驸马。

    所以他指的公主,只可能是赵重熙和司徒箜的女儿。

    仔细想想,他们二人成婚已经半年,有孩子是迟早的事。

    如果真是一个小公主,是不是会和司徒箜一样聪明美丽呢?

    韩雁声同样聪明,也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友的所思所想。

    事实上他本就是故意提起这个的。

    四年前的宫宴上,他一眼就看出了慕容离亭对皇后娘娘的不同寻常。

    当时他就有些惋惜。

    不管是相貌、才情、气质、出身,他们两人都极其般配。

    可惜他们却注定不能在一起。

    如果说当初他和盛迎岚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鸿沟,那么慕容离亭与司徒箜之间便是永生无法跨越的天堑。

    不过,那时他以为慕容离亭只是一时意动,用不了多久便会把司徒箜给放下了。

    没想到他用情会这么深,竟丝毫不亚于自己对盛迎岚的感情。

    身为过来人,他知道这种事情旁人根本不用去劝说,因为不管怎么劝都是白浪费工夫。

    那个人、那个名字早已经深深镌刻在心上,放不下、忘不了。

    但他就是不忍心看着慕容离亭一直是这个样子,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可惜不仅没有任何效果,似乎还让他陷入了魔怔……

    韩雁声端起酒碗碰了慕容离亭的酒碗一下:“不是说不醉不归么,照你这个喝法,咱们喝到明年也醉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醉一场(下)

    一道清脆的响声后,慕容离亭并没有去端自己的酒碗,而是伸手按住了韩雁声的手腕。

    “雁声兄,索性把你想说的话先说了,否则酒再好咱们也喝不尽兴。”

    韩雁声有些意外。

    他当然也想一见面就和慕容离亭把来意说清楚。

    可他们两人好些年没有见面,虽是知己好友,却也该先叙叙旧,找一找当年倾盖如故的感觉。

    而且他一直以为,公事固然重要,但绝不能以牺牲友情为代价。

    毕竟这个世上真正被他视为知己好友的人,实在不多。

    既然慕容离亭这么说,他自然愿意一吐心中所想。

    韩雁声放下手中的酒碗:“离亭兄,我此次前来岷州的目的,不用说你也是知晓的。

    但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慕容离亭挑眉:“还有什么事情竟比说服我归降宋国更重要?”

    韩雁声从不知道慕容离亭说话竟这么直接,他郑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慕容离亭笑道:“雁声兄太客气了,居然还给小弟备了礼物。”

    韩雁声摇摇头:“这不是我送与离亭兄的礼物,而是圣上嘱咐我亲手交给你的。”

    说罢他将小匣子打开,露出了一只细颈的小瓷瓶。

    慕容离亭的心倏地一紧,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这是……解药?”

    韩雁声道:“正是能解楚王所中之毒的解药。”

    慕容离亭接过那小匣子,双手微微颤抖。

    虽然身份有别,又有司徒箜的缘故,他却一直很珍视与赵重熙之间的友情。

    这和他与韩雁声之间情谊又不相同。

    后者是神交已久,见面之后更觉惺惺相惜。

    前者则是一起经生死、共患难的交情。

    慕容离亭不好比较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他只知道赵重熙和韩雁声都是他今生舍不下的知己好友。

    虽然……

    对赵重熙的隐瞒,一直以来他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爽。

    总在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如自己一般重视这份友情?

    而且,人都是会变的。

    曾经的大宋皇长孙是一个热情质朴的少年郎,如今的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很快又会成为中原之主。

    帝王之路皆是孤途,不会因为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赵重熙就有所不同。

    如今的他还会需要自己这样的朋友……不,应该说他还会需要朋友么?

    可就在他把能延续父王生命的解药捧在手里这一瞬,一切都有了答案。

    如果不是真的把他当朋友,赵重熙完全没有必要把解药送到岷州来。

    毕竟谁也不知晓慕容皇室的秘药居然也能解,更不知晓解药居然在宋帝手中。

    说句诛心的话,父王若是真的没了,对大宋而言绝对没有坏处。

    难怪赵重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宋国众臣和百姓们的拥戴。

    单凭这一份心胸,他便当得中原之主!

    慕容离亭定了定心神,冲屋外唤道:“青禾进来!”

    青禾很快推门而入:“世子爷有何吩咐?”

    慕容离亭将小匣子递给他:“寻几名可靠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小匣子交到康莺手中,让她尽快把里面的解药给父王服下。”

    青禾一激动,险些没接住那小匣子:“世子爷,您是说王爷有救了?”

    慕容离亭笑道:“快去吧,很快父王便能恢复了。”

    其实他很清楚,父王的身子亏空太甚,且长达数年行动不便,双腿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大半。

    即便毒素彻底清除,想要重现昔年大燕战神的风采,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但比起父王时常担忧的埋骨他乡,这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

    若非实在脱不开身,他绝对会亲自跑这一趟。

    青禾忙小心翼翼地将小匣子塞入衣襟,行了个礼后急匆匆离去。

    韩雁声道:“离亭兄,你就这么把解药送去给王爷,会不会……”

    慕容离亭的性格他是很了解的,虽是光风霁月,却也心细如发。

    这解药事关楚王的生死,他居然丝毫都不怀疑?

    倒不是说圣上和自己不值得信任,而是这解药的效果。

    万一没有用,甚至起了反作用,楚王能承受得了么?

    慕容离亭朗声道:“我若是连你们几个都不信,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韩雁声再次端起酒碗,感叹道:“我自以为了解离亭兄,没想到却还是看轻了你,自罚一碗算是向离亭兄赔罪!”

    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慕容离亭哈哈大笑:“雁声兄此言差矣!这可是难得的佳酿,而且世间只余十几坛,可不能借着罚酒占便宜!”

    说笑归说笑,他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韩雁声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去年楚王府定亲宴上发生了惨案,他虽然坚信慕容离亭是清白的,也一直都在为他担忧。

    虽然后来慕容离亭的冤屈得以洗刷,但宋燕两国重新开战,让他的忧虑更甚。

    尤其是慕容离亭成为大燕摄政王的消息传来,他几乎以为他们的友情就此断了,再也无法继续。

    没想到他们还能有今日!

    韩雁声十分关切道:“方才听你吩咐青禾安排人将解药送去给令尊,莫非他此时不在岷州?”

    楚王府一家出了故桃关一事他是知晓的,却不认为他们永远都不回来。

    果然到了秦州后就听闻慕容离亭已经派人去接他的父母,没想到他们此时竟都不在岷州。

    慕容离亭叹道:“不瞒雁声兄,家父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哪里能够长时间赶路。现下他们距离岷州大约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韩雁声默默点了点头。

    楚王慕容绯中毒已经好些年,身体恐怕不止虚弱,而是油尽灯枯了。

    想来是他担心自己埋骨他乡,所以才硬撑着赶回岷州。

    也因此慕容离亭才着急把解药送过去,想来是担心楚王错失这最后的机会。

    他提起酒坛子又把两人的酒碗倒满。

    “离亭兄且放宽心,王爷的意志非一般人可比,定有重现风采的一日。”

    慕容离亭端起酒碗笑道:“借你吉言,家父不止一次对我说,很想见一见名满天下的雁声世子。

    雁声兄不妨在岷州多待几日,也算是了了家父的心愿。”

第一百七十章 及时雨(上)

    很快两人就喝光了一坛酒。

    慕容离亭动作熟稔地又拍开了另一坛酒的泥封。

    韩雁声笑道:“我反正是左右无事,喝醉了最多就是睡上一日,离亭兄若是有公务要处理,倒是不便多喝。

    咱们今后有的是机会,到时约齐诸位好友共饮,岂不痛快?”

    慕容离亭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将二人大宋酒碗再次倒满。

    一面又道:“雁声兄是在担忧跟随我一起到岷州来的那几十万燕军吧?”

    见他如此坦诚,韩雁声也不绕弯子。

    “的确是有些担忧。毕竟人心各异,谁敢保证这些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尤其是那些带兵多年的将军,万一……那可就麻烦了!”

    慕容离亭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许多燕国百姓和朝中重臣,甚至是安肃帝本人,都以为我趁着与他撕破脸的机会,想要带着这几十万人马在岷州自立为王。

    其实我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韩雁声道:“离亭兄若是有那样的心思,早在安肃帝打算向大宋递降表时便动手了。

    毕竟燕国人也不全是他那样毫无血性的孬种!

    至少一多半的朝臣和百姓都会拥戴你上位,又何必带着几十万军队偏安一隅,在这小小的岷州称王?

    更何况我看这地方人烟稀少物质不丰,燕国比这里强的地方多了去了。

    离亭兄若是要自立为王,怎么也不该选岷州。”

    慕容离亭笑着摇摇头:“可惜不是每个人的头脑都像雁声兄这般清醒。

    其他人误解我也就罢了,最让人失望的是,我带出来的这几十万人马,同样也是心思各异。

    一些人支持我自立为王,一些人想要随安肃帝归降宋国,还有一些人想带着手下的人马自谋出路。

    所幸几名在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军一直都在背后支持我,否则岷州哪里能像现在这般宁静。”

    韩雁声越听越替他担忧。

    军中发生哗变,比起朝中有人试图谋朝篡位更加可怕。

    毕竟这些人全都是上过战场的,岂是寻常的护卫可比。

    就算是某些人暗中豢养的暗卫和死士,即便武功再高,数量上也绝对无法与真正的军队抗衡。

    他完全无法想象几十万人互相厮杀起来是什么情形。

    韩雁声不由得暗叹,姜果然是老的辣。

    阮大将军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原因才做了周密的部署。

    慕容离亭苦笑道:“事情倒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有一多半的人都是绝对支持我的。

    只是岷州城地势狭窄,至多能够屯兵三十万,因此其余几十万人马都分散在各处,别说是控制,就连传递消息都不容易。”

    韩雁声道:“离亭兄应该知晓阮大将军已经抵达秦州的消息吧?”

    慕容离亭道:“这个我自然是知晓的。而且宋军最近的举动我也派斥候打探过了。

    听闻秦州百姓的生活已经彻底恢复平静,我也算安心了。

    毕竟之前为了筹集军粮,秦州那本就不满的官仓几乎被搜刮一空,百姓们连过年都没有足够的口粮。

    我本来还想着等我从别处筹措到粮食,尽量拨付一部分过去应急。

    宋军此举也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韩雁声道:“真是难为离亭兄了。”

    慕容离亭自嘲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有能力应付身边所有的事情。

    可自从父王倒下后我才发现,从前的慕容离亭之所以受人追捧,一多半得益于他有个好爹,有一批好长辈。

    是历代楚王的努力,让楚王府让世人瞩目;是我父王多年来在战场上拼杀,让我拥有了超然的地位。

    我想要尽快成长起来,不说将楚王府如何发扬光大,至少不能坠了历代楚王的名头。

    可许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大燕的情势根本不允许我有成长的机会。

    尤其是那卓太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韩雁声。

    事关重熙的祖母的声誉,也不知雁声知道多少。

    毕竟重熙当时就是为了同样的原因才隐瞒自己,让自己得知真相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身为大宋臣子的韩雁声,也不见得就能知道大宋元后的所作所为。

    孰料韩雁声竟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而且还是因为离亭兄。”

    慕容离亭一拍脑门,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真是被折腾得脑子都迟钝了!

    去年自己让人送左楚钰去大宋交给赵重熙,寻的中间人不正是韩雁声么?

    如今竟还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好半天他才止住笑:“不是我喜欢的在背后议论人,重熙的这位好祖母可真是个人物!

    如果不是她在中间搅和,宋燕之间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韩雁声道:“离亭兄可真是给我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那一日我一出户部衙门就遇见了阿宾,听他说你要给圣上送一份礼物,想要让我帮忙。

    我当时就奇怪了,什么礼物搞得这般神秘。

    没想到……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都呆成啥样了。

    那时圣上已经离京前往辰州,朝中是皇后娘娘主政。

    虽然我日日都能与皇后娘娘见面,但终究是男女有别,我怎么好大张旗鼓给她送礼?

    最终还是内子出面,才把元后送进了凤翔宫,说起来我家昊哥儿还出了力呢!”

    慕容离亭本来还觉得有些愧疚。

    毕竟这种涉及皇家机密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沾惹。

    遇到赵重熙这样的皇帝也还罢了,换作是大燕的皇帝,亦或是大宋的*****经的昌隆帝,韩雁声一家不被惦记才怪。

    可韩雁声把他媳妇儿扯出来也就罢了,竟还打算给他那才几个月的儿子请功,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慕容离亭好笑道:“那你打算让我怎么感谢你的内子和儿子?”

    韩雁声笑得十分奸诈:“要想表示谢意也容易得很,之前我不是说了么,将来让我家昊哥儿给离亭兄做女婿……”

    慕容离亭又一次拍了拍脑门。

    自己的脑子真是坏掉了,居然连方才刚说过都事情都能忘记。

    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这才笑骂道:“你这时时刻刻等着算计我,实在太可恶!”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及时雨(中)

    一场接风宴,以韩雁声和慕容离亭各自喝光了两坛酒宣告结束。

    两人虽不至于喝到不省人事,但也都醉得不轻,阿宾和青禾把各自的主子扶回房间休息不提。

    岷州一带气候阴冷潮湿,三月间雨雪都很常见。

    慕容离亭到岷州时日尚短,居住的宅子不大,布置得也比较简单。

    高门大户中常见的地龙自是没有的,不过屋里燃了好几个炭盆,倒也不觉得寒冷。

    一连赶了好几日的路,韩雁声本来就非常疲惫,醉酒之后睡得更是格外香甜。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刷刷的雨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用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他开口唤道:“青禾进来。”

    声音浑然不似平日那般温润,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青禾一直候在外间,听见主子唤他,急忙推门走了进来:“世子爷,您醒了?”

    韩雁声靠在床头,看着窗子那边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青禾替他倒了一杯温水:“午时都过了,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韩雁声接过茶杯,叹道:“我竟睡了这么长时间!”

    把茶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他只觉精神为之一振,又问:“这雨下了多长时间了?”

    提起外面的雨,青禾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世子爷,小的自小就听老人们说春雨贵如油。

    长大后随您也去过不少地方,三月间也的确都不怎么爱下雨。

    唯有岷州这个地方最是古怪,春天居然下这么大的雨,等到了雨季,还不得把屋子都给淹了!”

    韩雁声听他说得好笑,放下茶杯道:“你这小厮可真是大言不惭,天下十停,咱们至多走了三四,你能了解多少风物?”

    青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的就是随口一说,不过这岷州的雨雪也真是太多了些。

    昨日小的和阿宾哥闲聊,他说前些日子这里才刚下过大雪,雪才刚化尽这又开始下雨,马房里的老马夫腿疼得都快不会动了……”

    韩雁声听他提起老马夫的腿,心中不由又是一动。

    倒不是说岷州不好,比起那些十年九旱的地方,这里显然要好很多。

    可对于身有痼疾的人而言,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宜休养。

    楚王明知这一点却不管不顾要闹着回来,显然是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只盼着那解药真的有用,还来得及留住这位大燕战神。

    见他像是陷入了沉思,青禾忙止住正说的话,对韩雁声道:“世子爷,您昨日只顾着喝酒,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一定很饿了吧?”

    韩雁声醒过神来,笑道:“是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瞧瞧,不拘什么给我弄些来。”

    青禾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大约两刻钟后,青禾回来了,却不是他一个人。

    韩雁声站起身迎了过去:“离亭兄怎么来了?”

    慕容离亭笑道:“一个人用饭无聊得很,我估摸着雁声兄也该醒了,索性就带着吃食来寻你。”

    阿宾和青禾摆好吃食退了出去。

    二人也不客气,相对而坐开始用饭。

    大约吃了七八分饱,慕容离亭才放下筷子道:“雁声兄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韩雁声笑道:“客随主便,一切听由离亭兄安排。”

    慕容离亭道:“岷州地处偏远,又是常年潮湿多雨,因此少有人来此游历。

    其实这里颇有一些别处见不到的好景致。

    难得有好友相伴,你我二人不妨……”

    话音未落,只见阿宾和青禾急匆匆跑了进来。

    慕容离亭正说在兴头上,被打扰了自是很不高兴。

    他拧着眉看向两名小厮:“发生什么事了,急急慌慌的像什么样子?”

    阿宾忙道:“回世子爷,曹老将军来了,说要立刻见您。”

    慕容离亭凤眸微眯:“他现在何处?”

    “就在府外。”

    “他带了多少兵来?”

    阿宾抿抿嘴:“据说带了两万人马,不过都在城外安营,曹老将军只带了两百亲兵入城。

    此刻他就是带着这二百人把咱们府里的大门给堵了。”

    慕容离亭冷笑:“两百亲兵?他还真是看得起本世子!”

    韩雁声道:“这位曹老将军是……”

    他毕竟是文官,对燕国的朝中重臣了若指掌,但武将就不是很熟悉了。

    除了战功最煊赫的几位名将,其余的脸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慕容离亭道:“曹老将军想来雁声兄没有听说过,不过他的嫡亲侄儿你一定知晓。”

    “他的嫡亲侄儿?”韩雁声越发疑惑。

    慕容离亭道:“去年荆州一役,贵国水军周都督亲取了一人首级,雁声兄可还记得?”

    韩雁声恍然:“原来你说的是是燕国荆州水军右卫营主将曹醇!”

    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周夙千里追击曹醇,亲自取了他首级的事却是知道的。

    只是这么一来……

    曹老将军带两万人马前来岷州,又堵住了慕容离亭居所的大门,莫不是来寻自己复仇的?

    韩雁声有些好笑道:“这位曹老将军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分不清周和韩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字。

    就算他要为侄儿报仇,也不该找到我头上吧?”

    慕容离亭嗤笑:“曹家的人一贯如此蛮横不讲理。曹老将军麾下一共就这两万人马,竟全数都带来了。

    如此轻易就把驻地放弃了,他可真够大方的!

    雁声兄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出去会会他。”

    韩雁声忙道:“既是冲着我来的,我怎好躲着当缩头乌龟?

    咱们一起去瞧瞧,看那姓曹的究竟想做甚!”

    慕容离亭想了想:“好吧,咱们不妨就给他几分面子,让他领略一下宋国雁声世子的风采!”

    两人重新整了衣冠,并肩朝府外走去。

    不多时,两名风采绝世的青年出现在宅子大门处。

    果然见一名身材高大魁梧,两鬓已然斑白的老将军立在府门外。

    他身边的二百亲兵正与慕容离亭的护卫们对峙。

    虽然没有真的动手,但气氛却格外紧张。

    见慕容离亭与一位容貌气质与他不相上下的青年并肩走了出来,那曹老将军厉声喝道:“世子爷,您这是打算和圣上一般,想要把我大燕白送与宋人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及时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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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雁声接触过的武将不少,但身经百战的老将却屈指可数。

    如果之前没有见过阮大将军,他说不准还会有几分欣赏这位曹老将军身上的铁血气质。

    可见过阮大将军后,如曹老将军这样的气质就显得太次了。

    就好比昨日同慕容离亭喝的那些好酒。

    没尝过也就罢了。

    一旦喝过一次,就会觉得自己从前喝过的所有名酒都变得寡淡无味。

    曹老将军的态度非常不礼貌,说出的话更加不客气,饶是慕容离亭这样好涵养的人都变了脸色。

    他沉声道:“曹老将军此话何意?”

    曹老将军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韩雁声:“这位公子容貌气度如此不凡,世子爷难道不想为老夫介绍一番么?”

    慕容离亭见他竟越发得寸进尺,立时便想发作。

    就在此时,韩雁声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笑声十分轻柔,在声音嘈杂的环境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是这一声轻笑,让慕容离亭的怒火顿时压下了一半。

    的确,此时如果他对曹家人发难,就是正中了曹老将军的圈套。

    在场的所有人也一样,听了这一声轻笑后,心里竟是微微一松,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便稍有缓和。

    曹老将军毕竟和亲兵们不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气势汹汹的模样。

    韩雁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不紧不慢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宋英国公府世子,户部尚书韩雁声。”

    曹老将军收回马鞭,再次看向慕容离亭:“方才老夫的态度虽然有些不够和气,可世子爷在如今这样的情势下,如此客气地招待一名宋国重臣,难道不是想要投靠宋国么?”

    慕容离亭嗤笑道:“那你想怎样?”

    曹老将军道:“曹家世代皆是大燕臣民,对慕容皇室忠心不二。

    老夫十四岁从军,为楚王府效命数十载。

    历任楚王皆是大燕的栋梁,为了大燕的安稳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怎的到了世子这里,竟要带着众将士去向敌人摇尾乞怜么?!”

    慕容离亭见他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忍不住都想给他鼓掌了。

    楚王府麾下百万兵马,从来不缺对大燕忠心耿耿的人。

    曹家或许对大燕也是衷心的,可这个家族的人向来品行不端。

    譬如说十多年前宋燕荆州那一战,大燕水军本来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宋国水军却是初建,不管是作战经验还是武器装备,甚至是人数都处于劣势。

    可就是这么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役,曹家的人为了报私仇,竟用了在宋军水源地投毒这样的卑劣手段。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曹家这么做为燕军减少了损失,实是大功一件。

    但从那以后,燕军的名声大大受损,同时也激起了宋军更深的仇怨以及更强的斗志。

    或许正是如此,宋军才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变得那样强大。

    而曹醇这个卑鄙小人虽然因为当年立下的大功做了右卫营主将,到头来却还是免不了遭受灭顶之灾。

    他算计了左泽云,最终却被周夙亲自取了首级,直到如今依旧是尸首分离。

    曹家也一样,因为曹醇所立的大功沾了不少光,着实是风光了十几年。

    然而,真正知道内情的燕军将士,又有谁真正看得起曹家,真正佩服曹醇?

    如今曹老将军在这里惺惺作态,摆出一副要与大燕共存亡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慕容离亭冷声道:“且不说雁声世子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

    即便他真是为了劝降而来,自古也没有斩杀使者的规矩。

    老将军今日带兵围困我的府邸,究竟是何用意?”

    ※※※※

    毕竟他也是自幼习武,耳力远比一般人好很多。

    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而阮大将军却已经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这差距实在是远得有些打击他的自信心。

    阮大将军如何会在意他这点小心酸,他站起身唤过一名亲兵:“你骑快马去迎一迎圣上和皇后娘娘。”

    “是,大将军。”那名亲兵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几乎就是同时,韩雁声终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也忍不住了,随阮大将军一起朝前方走了几步,直走到官道旁才停下。

    终于,马蹄声越来越近,皇帝的仪仗终于出现了。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高大宽敞的四轮马车停了下来。

    不等两人上前,车帘子已经被高高挑起,露出了大宋帝后那两张年轻的脸庞。

    “外祖父”凤凰儿几乎是在尖叫了。

    看着分离了四年的外孙女,阮大将军哪里还愿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大步上前,大声呼喊:“老夫的小妞妞”

    这样的行为和称呼显然是不合礼法的。

    可阮大将军显然不是司徒恽。

    这辈子他就算坐在更高的位置上,也不会彻底丢弃自己的真性情。

    凤凰儿在赵重熙大宋搀扶下,很快就下了马车。

    大将军伸出大掌在凤凰儿发顶轻拍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末将阮大猷参见圣上、皇后娘娘。”

    韩雁声暗叹,身居高位不忘真性情,关键时刻却又能收放自如,果然配得上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

    他也上前一步给帝后行礼问安。

    凤凰儿亲自将阮大将军扶起:“外祖父这一向可还安好?”

    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原因无二,比起四年前,外祖父明显又老了许多。

    从前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半白。

    古铜色的面庞上,皱纹异常深刻。

    唯有那一双依旧有神的眸子和高大挺拔的身躯,证明他比所有同龄人都威武,都值得人依靠。

    凤凰儿一哭,阮大将军就慌了。

    他有心像四年前那样将小妞妞高高举起,可他不能那么做。

    比起四年前,小妞妞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她有了夫君,还成为了大宋的皇后。

    他要是再像从前那样对她,且不说圣上会不会有想法,她自己恐怕也会受不了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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