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谁更损(下)
同窗十年,袁谟自认为对身份尊贵的重熙师弟还是非常了解的。
他是皇室中人不假,但却是那种难得一见的襟怀坦荡且心存善念的皇室中人。
有时袁谟甚至会怀疑,重熙师弟回京之后如果还继续这么“坦荡善良”,能不能保得住小命都难说。
可今日,不,应该说从离开山庄那一日起,重熙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
眸子同过去一样黑白分明,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不再纯澈,似乎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像是怨恨,更像是伤心、失望……
袁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者说在什么事情上伤害过师弟。
以至于让他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当然,离开山庄之前排的那一卦除外,毕竟重熙被滚石砸中后受了不轻的伤。
但以他的心胸,断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真的憎恨自己……
因为有些心虚,即使被揪住衣领按在墙上,袁谟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同门师兄弟中两个武功同为“第一”的人较量,势必有一人要做出让步。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呐……
当然,如果他是正数第一的话,绝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对付自家师兄,更不会毁掉师兄崭新的道袍……
那一日两人在山庄门口分别时,赵重熙就已经想明白了,上一世的事情其实怪不到袁谟头上,不应该去记恨他。
而且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更加珍惜这份同窗之谊和兄弟之情。
可惜这死牛鼻子不懂见好就收,跟踪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露出这么难看又可恶的笑!
真是两辈子都误交损友么?!
赵重熙又在手上加了两分力:“我需要知道什么?原来在袁师兄眼里,给人做小厮也是不错的前程?”
袁谟呼吸一紧:“你好歹也是……怎的目光和梧桐一样短浅呢?手先松一松,为兄快喘不过气了……”
赵重熙撒开手,冷眼看着他。
袁谟用力咳嗽了几声才道:“重熙师弟,老天爷把这么大的一份前程摆在你面前……不,应该说直接砸在了你头上,你难道还不懂得抓牢?”
赵重熙握了握拳。
如果不是能确定自己与司徒箜之间的婚约绝对是个秘密,他几乎都要怀疑所有的事情全都是袁谟故意设计的。
否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不管走哪条路都能遇见“未婚妻”?!
事到如今,他当然清楚所谓的“前程”是什么。
可上一世的教训告诉他,有些东西并不是想抓就能抓得住的,更别提抓牢。
他故作冷漠地凝视着袁谟的眼睛:“抓牢什么?”
袁谟按了按眉心,聪明人装傻比傻瓜装聪明更让人头痛。
他重重叹了口气:“重熙,西山是你自己选的,小厮也是你自己要去做的,为兄没有逼过你,对吧?”
赵重熙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要不是冲着那前程,治好伤后直接就可以离开,又何必上赶着去做小厮?”
赵重熙讥讽道:“为了前程去做小厮?亏你想得出来!”
袁谟不以为意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如果是为了前程,你索性直接把身份一亮,说不定就被人家看上做女婿,一切岂不便宜?”
赵重熙沉着脸道:“你别小看了司徒六姑娘,更别小看阮大将军……”
“最不能小看的就是你!”袁谟嗤笑道:“有时我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司徒六姑娘不够聪明漂亮?出身教养不够好?背景不够硬?
阮大将军的兵权和威望,成国公府的底蕴和人脉,能得其一便大有可为,更何况两者皆备。
放眼整个大宋,比她更适合做你媳妇儿的女孩子绝找不出第二个!
同样的机会如果摆在你那几位皇叔面前,他们不争得头破血流才怪!”
赵重熙微微低下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袁谟气急,恨不能抬腿狠狠踢他一脚。
“好吧,就算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愣是看不上人家司徒六姑娘,可阮大将军那边你总得有所动作吧?
索性用点手段直接混进军中,这其中的好处不用我明说了吧?
你倒好,做小厮直接做上瘾了!今儿陪着姑娘骑马,明儿陪着姑娘逛街……”
“袁谟。”赵重熙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在教训我?”
袁谟愣了愣才道:“教训你怎么了!”
“是不怎么,但我今日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听你絮叨。”赵重熙凉凉道。
“你什么意思,嫌我烦?”袁谟白了他一眼:“你当我爱管你呢?要不是梧桐哭着喊着不放心你,我早云游四海去了!”
“请便。”赵重熙一抬手,作势就要离开。
“喂!喂喂!”袁谟一把拽住他:“我的爷,你甭那么大脾气好吧,为了能和你见上一面,这几日我都快累死了!”
赵重熙道:“你这算是守株待兔?万一我一辈子都不到这集市里来,莫非你还在这里候一辈子?”
“要想知道你的行踪还不容易,为兄只需简单排上一卦……”
“你再吹我可真走了。”
“哎——我是想告诉你,明儿我和梧桐就要离开汾州了。”
赵重熙挑眉:“明儿就要走了?回京城?”
“去京城做甚,我想去一趟江南。”
“不行,你必须立刻回京。”
“凭什么?”
“凭我有要紧事让你去做。”
“你是想让我去替你把京里的事务安排妥当,你到时候回去吃现成?”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还得在这里稍等一两日。我的印信不方便随身携带所以藏在了大将军府中,得寻机送出来给你。”
“我可没答应你!”袁谟老大不高兴。
赵重熙根本当没听见他的话:“这样好了,我回去把要你做的事情详细写一遍,和印信一起交给你。”
袁谟撇撇嘴:“时间地点。”
“大将军府东边有个小小的角门,每日戌时都会有一名老仆把府里的垃圾推出去倒掉,到时我就把东西混进……”
“打住!”袁谟铁青着脸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本真人去翻垃圾?”
赵重熙一本正紧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大将军府的护卫人数众多且身手了得,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袁谟:“……”
他这辈子真是误交损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礼物
赵重熙把事情交待完,重重拍了拍袁谟的肩膀:“这一趟辛苦袁师兄了。”
袁谟翻了个白眼道:“反正我绝不去翻垃圾!”
赵重熙笑了笑,冲还在巷口把风的小厮招了招手:“梧桐过来!”
梧桐一直等着赵重熙想起他,听见呼喊声忙撒丫子跑了过来。
“爷——”他带着哭腔跪在了下来:“都是小的不好,让爷受苦了……”
赵重熙一把将他拉起:“我有些事情要请袁师兄帮忙,你就随着他先回京,我年后马上回来。”
梧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爷在哪儿小的就在哪儿,万一爷有什么事情要人使唤,小的也能出把力。”
赵重熙弯起手指本想敲他的脑门,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这小厮如今的模样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仅难看,还有些恶心。
脑门上抹的那些东西万一粘在手上……实在是忍受不了。
“梧桐,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你,好端端的你怎的弄成这个样子?”赵重熙真是弄不清楚袁谟的用意。
梧桐嘟着嘴道:“袁真人不让小的说。”
赵重熙好笑道:“离开爷才几日,你这是打算另投主子了?”
“小的这一辈子只有爷一个主子,只是……反正小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爷。”
赵重熙转头看向袁谟:“死牛鼻子,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袁谟整理了一下被他扯歪了的衣领:“天机不可泄露,等你回京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赵重熙想了想,死牛鼻子方才说他要去江南,莫不是想要去找什么人?
这厮向来神神秘秘的,好些事情还真是没法儿猜测。
他估算了一下时辰,司徒箜她们八成已经走得远了,自己不宜再耽搁。
赵重熙郑重地对袁谟抱了抱拳:“袁师兄,此行烦劳你多多费心了,小弟回京之后一定好生谢你。”
袁谟也一本正紧地回了一礼:“谢字不必,重熙师弟今后少坑为兄几回就行。”
赵重熙又吩咐小厮:“梧桐,一定要好生伺候袁师兄,我先走了。”
“是,小的记住了,爷您要记得早些回来,好好照顾自己。”
赵重熙冲两人摆摆手,迈开长腿朝小巷外走去。
谁知刚走了十几步,就听见袁谟在身后喊道:“喂——离开这么半天,想好用什么借口搪塞‘你家姑娘’了么?”
可惜赵重熙不仅没有回头,连脚下都没有半点停顿。
袁谟气坏了,用更大的音量喊道:“本真人教你一个最简单实用的,就说你撒尿去了!”
其实赵重熙是真想折返回去揍这死牛鼻子一顿。
可惜时间真是来不及了!
撒尿自然是个好借口,但也得分一分时候。
他敢打一万两银子的赌,自己待会儿要真敢当面对司徒箜说出“撒尿”这两个字,阮大将军一家绝对不会管他是谁的孙子,直接把他收拾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彻底忘掉!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再次混入了人群中。
突然离开这么半天,借口当然是需要的,否则之前所有的隐忍都是白费。
最好的借口当然是投其所好,司徒箜想要什么便给她找什么。
赵重熙脚下不停,眼睛更是不敢停,用最快的速度在四周扫视。
终于,在一家货品已经几乎全部卖光的小摊儿上,他看见了一对凤凰儿极为喜爱的——大阿福。
就是它了!
赵重熙一把抓起那对大阿福:“这个我要了。”
一面就把一小锭银子朝那摊主扔了过去。
不是他不懂礼数,而是怕这摊主又来一句“寄卖”,实在是耽搁不起。
摊主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跌跌撞撞把银子接住,长开没牙的嘴喊道:“这位小哥,等一下……”
赵重熙哪里敢等,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朝之前凤凰儿等人行进的方向追去。
凤凰儿几人本就是来消磨时间的,其实走得并不快。
因为集市上新鲜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不仅把大阿福忘了,甚至都没有发现阿福掉队的事。
还是红儿小丫头不经意间一回头,才发现他们四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三个。
“阿奈,你看见福大哥了么?”
他们几个此时在一个专门卖契丹货物的小摊儿前。
史可奈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把既漂亮又锋利无比的匕首。
听见红儿问话,他扬起头随便看了看:“不知道啊,说不定撒尿去了。”
他是野惯了的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何能彻底改掉身上的坏毛病。
所以赵重熙不敢当着凤凰儿说的那两个字,就这么被他大大咧咧说了出来。
红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史可奈有些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我又忘了!”
还好凤凰儿正在看一块契丹女子精心编织的羊毛毯子,没顾上听他们的话。
两人赶紧围拢到凤凰儿身边,连货品都不敢看了。
赵重熙其实已经来到了这个小摊儿附近。
听了史可奈说的话后,他在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一回。
一万两银子的赌真不是随便可以打的,遇见无赖小子,随时都有可能输个精光。
他从怀中取出两个大阿福,脸上堆起笑容走到了三人背后。
“阿奈,我回来了。”他轻轻拍了史可奈一下。
“福大哥!”史可奈和红儿一起回头。
两人的呼喊声很大,不仅惊动了旁边的客人,连凤凰儿都放下了手里的羊毛毯子。
赵重熙把手里的大阿福递到凤凰儿面前:“姑娘,你要的大阿福。”
凤凰儿开心地接过其中一个:“你方才就是去找这个了?”
赵重熙笑道:“人实在是太多了,姑娘走得又慢,所以我就想自己去找找看,还好找到了。”
然而,他等来的并不是感谢和夸赞,而是一阵笑声。
凤凰儿和红儿,甚至是史可奈,三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赵重熙倒也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夸赞和感谢,只是……
送礼不在乎贵贱,合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司徒箜的心头好,勉强也算一件好礼物吧,有什么好笑的?
“福大哥,你可真有本事,我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大阿福呢!”
史可奈指着凤凰儿手里的那一个大阿福道:“他像不像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失态了
大阿福是白白胖胖的泥娃娃,模样看起来都差不多,无非就是神态和姿势有些区别。
而且这一对本就是赵重熙临时寻来的“借口”,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看过。
听了史可奈的话,他才拧着眉朝凤凰儿手中的大阿福看去。
身穿大红肚兜,白白胖胖的男娃娃,怀里抱着一条可爱的大肥鱼……
自己会是这副模样?简直胡说八……
然而,“道”字还没有吐槽完,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
大约是路途太远,运输途中遭遇了磕碰的缘故,大阿福的左脚踝到左肩处有一条很大的裂缝,一看就是断了之后被人重新粘上去的。
还有那张白胖的脸蛋上面也不知是沾到了什么东西,看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
再配合上那双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他被滚石砸中的那一日的模样的确是“像极了”。
赵重熙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天爷捉弄人也不带这样的!
难怪方才那位牙掉光了的摊主那般急切地呼喊他。
而且,把这么个残缺不全的玩意儿送给司徒箜,他方才寻的借口……
画虎不成反类犬,简直比直接说去撒尿都不如。
他瞬间觉得泥娃娃身上的一切,包括那条曾经可爱过的大肥鱼都变得碍眼极了!
他伸手就想把胖娃娃从凤凰儿手中夺过来。
然而凤凰儿这次反应极快,把大阿福紧紧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看着面红耳赤俊美少年。
赵重熙的手伸不出去也缩不回来,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姑娘,都怪我太过粗心了,我这就拿去换一对好的。”
凤凰儿道:“每一对大阿福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他们既然来到我的手里就是同我有缘分,为什么还要去换?”
简单的几句话在赵重熙心里泛起了不小波澜。
司徒箜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这几句话听起来是在说大阿福,其实何尝不是在说她身边所有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既然来到她身边就是同她有缘,她为什么还要去换?
如果上一世的司徒箜也是这样的人,自己又何至于……
他把另一只手里完好的女娃娃也递过去:“姑娘既是不嫌弃,那便一起留下吧。”
凤凰儿接过女娃娃,笑道:“阿福,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而且是两辈子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单独送给她的礼物。
纵然不够完美,也并非价值连城,在她心里却永远无可取代。
赵重熙微微有些吃惊。
司徒箜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为成国公司徒恽的嫡亲孙女,已经年满十二岁的她怎会没有收过别人送的礼物?
大约是指外人送的礼物。
赵重熙很快又释然了。
毕竟司徒箜是一名高门贵女,加之性格又比较内向,不愿意同外人接触也是情有可原。
“姑娘,这毯子您还打算要么?”
小摊儿的摊主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见到手的生意像是要黄了,忍不住问了一声。
凤凰儿闻言,转过头又看了看方才那块美丽的羊毛毯子:“你这里还有比这块更大一些的么?”
那摊主摇摇头:“这已经是我手中最大的了,您如果不急着要的话,我可以托人去给您寻一块。”
凤凰儿道:“大概需要等多久?”
“最多一个月。”
“那行,一个月之后我再来这里找你,记得一定要找一块图样喜庆一些的。”
“姑娘放心。”摊主笑盈盈地一口应下。
眼前这位姑娘虽然年纪尚幼,穿着也并不奢华,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气质不俗,一定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这样的人买东西最是干脆,不管听见多高的价格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这笔生意一旦做成,她们一家人至少一两年的吃喝就解决了。
“姑娘,您买这个做甚?”红儿不太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会对羊毛毯子感兴趣。
凤凰儿边走边道:“自然是送人喽,左姐姐不是年后就要定亲了么。
更何况大老远地出来一趟,总得给她捎点礼物。
要不是觉得不太合适,我都想买一对之前看见的那种短刀,比这羊毛毯子更配左姐姐……”
跟在她们身后的赵重熙像被雷劈中一样,彻底懵了。
小晞年后就要定亲了?
他明明记得她和周夙定亲是昌隆二十一年冬月。
正是因为那场定亲宴距离现在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才觉得一切可以慢慢来,等他回京之后再想办法阻止。
周夙那个混蛋现在还在山庄里求学,根本没听说他年前要返京……
赵重熙狠狠掐了腿上一把,又犯糊涂了!
没听说周夙年前返京的消息那是上一世的事情。
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周夙……他重生之后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就连那一日师傅带着师兄弟们给他送行,周夙也没有出现。
这混球!
上一世他同小晞的定亲宴上发生的一切,导致小晞最终落得了那样的结局。
这一世虽然好多事情都改变了,但他不相信周夙那混球风流凉薄的本性会有所改变。
他是帝王可以重用的良将,却并非女子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不管定亲宴会不会顺利,他这辈子也不会成为小晞的好丈夫。
虽然定亲不等于成亲,只要小晞一日不嫁入周家,这门婚事一日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女孩子一旦悔婚,名声方面会有很大的影响。
小晞本来就是个孤女,名声已经是她最后的倚仗,绝不能让它再毁掉。
要知道左家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他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祖母的娘家人越来越落拓,遭人欺负至此。
可自己如今身在千里之外的汾州,该用什么办法去阻止这一场定亲宴呢?
赵重熙浑然不觉自己的面色已经铁青,两只脚也像是被人定住了,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福大哥,你又怎么了?!”同他并肩而行的史可奈被吓了一大跳。
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福大哥也一直不太喜欢说话,但今日的样子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实在是太可怕了!
凤凰儿和红儿听见史可奈的声音,也一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谈生意
阮棉棉被方槐花强行挽着胳膊,姐妹二人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四海酒楼门口。
“盛老四已经在二楼雅间等着咱们了。”方槐花笑得越发开心,说着就要进酒楼。
阮棉棉根本不想见什么盛家老四,用力将胳膊挣脱出来:“姐,人家好容易才能逛一次集市,你这是干什么嘛!”
方槐花道:“你当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整日就想着吃喝玩乐!带你来这里自然是有目的的。
待会儿见了人你可甭给我耍心眼儿,否则别怪姐对你不客气!”
阮棉棉撇撇嘴,槐花大姐是不是没搞懂状况?
纵然她比自己胖得多,可论起力气,三四个她加起来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到底谁对谁不客气?
可惜她还是不得不认怂。
很多时候力气大小并不能决定谁说了算。
人家槐花大姐气场比她足,所以永远都只有人家收拾她的份儿。
阮棉棉小声道:“你有没有搞错,他是姐夫的表弟不假,可毕竟也是个外男,我在这里同他见面合适么?”
方槐花白了她一眼:“怎么着,在姐面前装贵妇啊,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打小儿就跟个野小子一样和男孩子一起玩大的,现在知道男人分内外了?”
阮棉棉其实就是不想听人谈论司徒曜,可今日这个盛老四明摆着是一定会提起那渣男的,否则又何必专门请她到这里来?
真是心塞得很!
“好吧好吧,反正我先说好了,你待会儿必须给我留点面子。”
“废话!他只是你姐夫的表弟而已,你是我妹,我一手带大的妹!”方槐花笑骂了一句,拉着她走进了酒楼。
段云春媳妇等人见此情形也只能跟了进去。
姐妹二人来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雅间门口。
“你们先喝点茶吃些点心,我们进去谈点事儿。”方槐花吩咐段云春媳妇等人。
“是,大姑奶奶。”仆从们随着小二哥去了隔壁的雅间。
方槐花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雅间门就被仆从打开了。
一名身着褐色长袍,蓄着短须身材中等的男子冲两人施了一礼:“草民参见襄国夫人,大表嫂安好。”
方槐花笑道:“都是一家人,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一面又对阮棉棉道:“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你姐夫的表弟,盛家老四。”
阮棉棉自然不能学她的样子张口就唤人家“盛老四”,不得已只能点了点头:“盛四爷。”
“二位请。”盛四爷往一侧让了让,把姐妹俩迎了进去。
三人分宾主落座,仆从上了热茶后退出了雅间。
盛老四从前并没有同“阮氏”见过面,但这些年没少听方槐花提起她这位妹妹。
虽然没敢指望这位阮大将军嫡女,国公府三夫人能像自家大表嫂一样泼辣爽利,但也并不认为她会和那些高门贵妇是一个模样。
这也是他愿意听从大表嫂的建议,请这位新晋的一品襄国夫人到酒楼里一叙的原因。
此时见她果然并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架子,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夫人,请用茶。”他端起茶笑了笑。
阮棉棉笑道:“盛四爷不用这般客气。”
方槐花道:“跟你说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赶紧把你的事情同我妹妹说一说。”
盛四爷放下茶盏,道:“想来表嫂已经同夫人提过了,我有一位友人想要高价求一幅司徒三爷的字。”
阮棉棉为难道:“这件事我真是不好应允,毕竟三爷现在人还在衢州,而我又远在汾州……”
盛四爷摆摆手道:“这事儿不急,我那友人多久都等得起。”
“那,你今日想和我谈的想必另有其事?”
阮棉棉又不是傻的,怎会听不出方才那些话只不过是个引子。
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盛四爷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果然盛四爷笑道:“夫人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和我大表嫂一样爽快。
草民今日请夫人屈尊到这酒楼种来,的确是有一件事情同您商量。”
阮棉棉最受不了这些古人绕弯子,既然都说自己爽快了,那就直接说呗!
方槐花的性子比她更急,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扔:“盛老四,你们平日里谈生意也是这般绕来绕去的?”
盛四爷一看这急脾气的姐妹两个,忙拱了拱手道:“是小弟错了,夫人和大表嫂勿怪。
是这样的,小弟一直有意把生意做到京城里,但苦于没有门路,未知夫人是否有此意向?”
阮棉棉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这样的话还是听得懂的。
盛四爷想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并非没有门路,而是没有靠山。
只是别人不清楚,她自己还能不知道状况?
她这个外来者在大宋朝京城根本连方向都还没有分清,人也不认识几个,有什么本事给人做靠山?
一品襄国夫人名头虽然好听,其实根本就是没有实权的虚衔,在实权人物多如牛毛的京城里,能有几个人卖她面子?
万一得罪了某些得罪不起的人,她才真是得不偿失。
毕竟她根本不缺钱,有什么必要去担这种风险。
阮棉棉斟酌了一下词句,笑道:“盛四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是不愿意给亲戚们帮忙,只是你看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就怕担不起这么大的事情,反而误了你。”
盛四爷笑道:“夫人太过谦了,您放心,草民并非是要夫人真的去替我做什么事,只是挂个名头而已。
而且三爷很快就要回京任职,凭他的能力将来前程定然是不可限量。您就权当草民提前在您二位这里占个位置。
您放心,草民定然不会让夫人吃亏,将来草民在京城里的酒楼、客栈、商行,夫人一律都占三成股份。”
阮棉棉咧了咧嘴。
这位怎么就说不听呢!
而且听他的口气,竟是非常看好那渣男。
究竟是那渣男真有本事,还是这位被他灌了**汤?
阮棉棉隐隐觉得该是后者。
毕竟一个致力于装X二十多年,连提起钱字都嫌俗气都男人,真不能指望他有什么“钱程”。
而且这什么事儿都不敢,平白就收下人家的三成干股,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虽然有个做过土匪的老爹,行事却绝不能这般“土匪”。
第一百四十章 又被训
阮棉棉的拒绝完全在盛四爷的预料之中。
但拒绝的缘由却让他很是意外。
从七八岁起他就在自家的铺子里做学徒,不仅精通生意上的事务,同各种人物应酬也早已经能做到游刃有余。
在他看来贵夫人有很多种。
但不管她们的外表如何端庄大气温婉贤淑,骨子里却都是贪婪的。
这和她们自己本身是否缺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地位越高的越贪。
包括他的大表嫂,虽然是个性格直爽的热心肠,面对利益的时候也丝毫不会手软。
他允诺的三成股份的确不少,但也做好了付出四成甚至五成的准备。
可这……
今日他也算是开眼界了,这位一品襄国夫人竟真的是一个不贪婪的女人。
他不免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衢州见过的司徒三爷,这位夫人的夫婿。
那一位的容貌气质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并没有真的视金钱如粪土。
难道自己真要等到司徒三爷回京再去同他谈合作的事么?
方槐花瞪了阮棉棉一眼,要不是顾及盛老四在场,她真是想狠狠收拾这不懂事的孩子一顿。
然而,她眼中的“孩子”这次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顺着她的槐花大姐。
说白了阮棉棉其实并非真的害怕方槐花,而是不想伤害“阮氏”的亲人。
她浅笑道:“盛四爷,我虽然不懂经商,但也明白商人的辛苦。大家都是亲戚,今后你到京城做生意,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
阮棉棉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盛四爷一定会彻底打消同她合作的想法。
然而她却想错了。
她明白一品襄国夫人是个虚衔,却不清楚这个虚衔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且盛四爷是那种最懂得抓住机遇的人,如何舍得放弃她这种地位尊崇人品端方且丝毫不贪婪的合作者。
他站起来深施一礼道:“草民感佩夫人的善心,但既是合作就不能缺乏诚意,两成股份夫人一定要收下。至于合作事宜,年后草民进京之后再同您和三爷详谈。”
阮棉棉:“……”
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样的倒霉蛋也有被人硬逼着收钱的一天!
方槐花忍不住了,给盛四爷使了个眼色:“老四,我替妹妹应下了,你不是还约了人?”
盛四爷忙笑道:“那草民便失陪了。”
说罢又给姐妹俩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
阮棉棉生气了:“姐,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方槐花是个好姐姐不假,可她的手总伸得这么长,连这种事情也替自己一手包办,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嫌我多管闲事儿了?”方槐花敛住笑容,斜睨着自家妹妹。
“天底下哪儿有白占的便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没那么大的本事!”阮棉棉也斜着眼睛看向自家姐姐。
方槐花冷笑道:“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我耐烦管你?嫁人十几年,你也不看看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
阮棉棉知道她说的是“阮氏”,可如今她和“阮氏”已经分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同方槐花争辩。
“我的日子的确过得不如意,可你觉得不如意的原因是因为我缺钱么?”
“你是不缺钱,可你缺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阮棉棉说不出话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缺什么。
缺人,缺人脉,缺关系。
缺了这几样日子也能过,但想要在这个时代活得自在,手头没有一群得用的人是万万不行的。
就好比“阮氏”,空守着一屋子黄金,连自家的性命都保不住。
方槐花端起茶抿了一口:“忠言逆耳,从前你死活要嫁给司徒曜,我是好说歹说你也听不进去。这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再纵着你,两成股份虽然少了点……”
“姐,两成股份不少了!”阮棉棉听不下去了。
“你真是在司徒家那个大宅子里关傻了!”方槐花无奈道:“你难道听不出来我这是在替你拉人?盛老四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但他家世代行商,不仅在大宋,就连大燕也有自己的人脉。
你手里有了他的两成股份,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人,他的人脉也能为你所用。
你想想看,有了这些人,今后你想做点事情的时候还需要仰仗司徒家?换句话说你的消息也就比过去更加灵通了,真惹下什么祸事的时候,也不用等着爹来替你擦屁股!”
“擦屁股”三个字直接把阮棉棉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方槐花又道:“还有,你也别学着司徒家那些人假清高,一提钱字就觉得污了耳朵。就算不替自己想,也要想想你的两个孩子。
做娘的人都一样,不管自己过得多好,也盼着儿女们能比自己更好。
你出嫁的时候爹娘给了你一屋子黄金做陪嫁,你难道想让小妞妞出嫁的时候及不上你?
还有篌哥儿,你不怕他家底太薄将来被岳家看不起?”
阮棉棉没有真的做过娘,但也知道方槐花的话是人之常情。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做母亲的人也只会盼着儿女比自己过得好。
可这一点真是不容易做到的。
凡事最怕对比。
条件不好的母亲,想让儿女过得比别人好是不容易,但在自己的基础上有所提高不难。
而条件太好的母亲则完全相反,好上加好实在太难了!
就好比小凤凰出嫁的时候,自己真去给她弄两屋子黄金么?
方槐花见她不接话,语重心长道:“小妞妞肯定不会像咱们当年一样只喜欢金子,可谁不知道贵女们喜欢的那些玩意儿比金子值钱得多。
将来她出嫁的时候,你要想替她弄出一副让其他贵妇贵女们都艳羡的嫁妆,光靠你那一屋子金子可不行。
甭想着爹娘一直都会补贴你,他们一共九个大孙子呢,也总不能一直偏向你不是?
所以盛老四的生意你得尽力帮他支应,妹夫那边也不能放松,你不把他的口袋掏空,难道还让他留着去养活那些个狐狸精?”
阮棉棉快哭了。
槐花大姐总是这样,每次说得正好的时候,她就给你来这么一下。
狐狸精?
呵呵,她巴不得那渣男这辈子醉死在狐狸窝里,永远别来烦她才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翻垃圾
大将军府的女眷们这一日的集市之行收获颇丰。
带着在集市上购买的各色货品,她们依照之前的约定来到了四海酒楼。
赵重熙自从听了左未晞定亲的事情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改变左未晞的命运。
把凤凰儿送到四海酒楼之后,他索性借口身体有些不适,自己一个人提前回了大将军府。
回到他和史可奈居住的小屋子,他取出了笔墨纸砚,用最快的速度给袁谟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除了之前想好的需要袁谟帮忙的那些事情外,他几乎用了一多半的笔墨描述了另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那就是拜托袁谟在年前务必替他找到一个人。
简单用过晚饭后,他把长信和印信塞进了一个破烂不堪的荷包中,连同一些用不着的东西一起堆在了门口专门用来堆放垃圾的篮子里。
酉时末,史可奈随着女眷们一起回来了。
见赵重熙躺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询问:“福大哥,你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我去把府里的郎中请来?”
赵重熙浅笑道:“我就是今日路走得太多所以脚踝有些疼痛,歇了这一阵好多了。”
“那你用过晚饭了吗?”
“早就用过了,你也歇息一下吧,今日也累坏了。”
“哦,那我去打水来洗脸。”
“去吧。”
赵重熙目送着史可奈离开,耳朵却一直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终于,熟悉的嘎吱声传进了他耳中,负责倒垃圾的老头推着小车来了。
赵重熙慢慢合上了眼睛。
有梧桐在,他并不担心袁谟会寻不到自己那个破荷包。
其实他也不想用这么损的办法,也并非故意整袁谟。
实在是袁谟的武功太差,对付寻常的人没有问题,但万一被大将军府的护卫们发现,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才想到利用倒垃圾的老头。
虽然这办法多少有些恶心,但的确是安全而稳妥的。
大将军府的垃圾和寻常百姓家不太一样,除了一些残渣废物,偶尔还会有下人们不穿的衣物。
那老头儿倒垃圾的时间地点都是固定的,所以每日都会有一些小叫花提前等在那里等着翻垃圾。
届时袁谟带着梧桐一起出现在垃圾堆那里,天色昏暗加上人多,便不容易引起那些护卫们的怀疑。
当然,那些小叫花也不是好惹的。
但凭借假牛鼻子的本事,拿到荷包应该不成问题,但估计也得吃点苦头。
他嘴角微微弯了弯。
这些人他将来都是要重用的,权当锻炼一下心志吧。
※※※※
袁谟对赵重熙非常了解。
既然他说要让自己去垃圾堆里找信件和印信,那自己翻垃圾的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赵重熙离开后,他吩咐梧桐去寻了两身脏兮兮的衣裳。
他都不好意思在客栈房间里改装扮,就怕被跑堂的小二哥当作要饭的轰出去。
用过晚饭后,他和梧桐离开了客栈。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换上了脏兮兮的衣裳。
“梧桐,咱俩像不像小叫花?你家爷实在太损了,本真人将来一定要把这笔账讨要回来的!”
梧桐无所谓地笑道:“反正小的之前就被您扮成了一个丑道童,比小叫花也强不到哪儿去。
只要爷用的上小的,别说翻垃圾,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含糊!”
袁谟听得只翻白眼:“这话可是你说的,待会儿本真人只负责照亮,翻垃圾的事情就由你去做。”
“没问题。”梧桐乐呵呵地应下了。
袁谟:“……”
聪明人和愚忠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混在一起!
难怪他觉得自己最近脑子都有些不好使,连卦都算不准了!
“走了!”他一挥手,迈开不太长的腿朝大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然而,等两人准时来到赵重熙指定的地点,却一起傻眼了。
这……
十几个小叫花竟比他们来得还早!
而且一个个眼露凶光,像是同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梧桐啊——”袁谟回头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厮。
“袁……袁真人,这些人同你有仇么……”梧桐五岁开始就在山庄里伺候赵重熙,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袁谟鼻子都气歪了:“本真人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和小叫花根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怎么可能有仇?”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嘎吱一声,大将军府东侧的小角门开了。
很快就见一个老头儿推着同样嘎吱作响的小车从府里走了出来。
那群小叫花一哄而上。
竟没有乱抢,而是按照次序十分客气地招呼那老头儿。
“钱老爹,您老总算是出来了……”
“钱老爹,今儿有什么好货色……”
“钱老爹……”
袁谟和梧桐看得目瞪口呆。
合着翻垃圾也要讲资历,讲先来后到?
那他们两个新来的,什么时候才轮得着动手?
重熙师弟(他们爷)的印信岂不是早被瓜分了!
只见那钱老爹得意洋洋地从车上取下一大包剩饭剩菜递给领头的小叫花:“喏,今日府里吃饭的人少,所以厨房里剩下的饭菜很多,管事的怕糟蹋了,所以让拿出来给你们分了。”
那领头的小叫花千恩万谢,招呼着剩下的小叫花替钱老爹把垃圾车推了过去。
倒完垃圾,钱老爹又推着小车嘎吱嘎吱回了大将军府。
小叫花们也不忙着吃,开始仔仔细细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梧桐,你还在等什么,上啊!”袁谟实在等不了了,朝梧桐一摆手。
“可……小的怕一个人抢不过他们。”梧桐心虚地看着那一群小叫花,心里直发虚。
袁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赶紧,待会儿人家拿着东西跑了,你能追得上?”
两人互相拉扯着走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大堆垃圾。
“袁真人,小的看见了,那人手里拿着的就是我们爷的荷包……”梧桐突然轻呼道。
“那还等什么!”袁谟松开梧桐的胳膊,往前一纵身就朝那拿着荷包的小叫花扑去。
“弟兄们,他们果然是等着吃现成的!”那小叫花往旁边一侧身,大声叫唤起来。
“找死!”小叫花们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迅速朝袁谟围拢过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学坏了(上)
袁谟直到此时才算看清楚了这一群小叫花。
名曰“叫花”,却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四处流浪要饭的人并不一样。
年纪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一个个虽不能说是身强体壮,但真不瘦弱。
除了脏点儿,半分叫花的样子都没有。
看来大将军府的剩饭剩菜实在养人……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被七八名年纪最大个子也最高的小叫花围在正中。
袁谟天资聪颖,但所学太过于庞杂,有些东西难免就不怎么精通。
譬如武功。
在他看来凭自己的头脑和口才应付各种事情绰绰有余,完全不需要动粗。
所以就连如今的这点拳脚功夫还是在恩师的逼迫下习得的,在众多师兄弟中一直稳居倒数第一。
在外行走时他甚至会忘了自己也是会武功的。
此时见小叫花们面露凶相,袁谟忙抬手制止:“各位且慢动手,有话好好说!”
领头的小叫花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不让我们动手,那你方才又为何要抢夺我们的东西?”
袁谟赶紧抱了抱拳:“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那领头的小叫花冷笑道:“是不是城西吴三雄派你来的?”
袁谟真是哭笑不得:“你们真是误会了,我并不识得什么城西吴三雄,我今日是来……”
“少废话!吴三雄手下就有一个大脑袋,不是你是谁?”
袁谟一时语塞,引以为荣的脑袋和口才一并失灵。
梧桐见势不妙,在圈外扯着嗓子喊道:“他不是……”
可惜他也是自身难保,剩下的几名小叫花立刻把他团团围住了。
领头的小叫花冷哼道:“姓吴的混蛋惦记咱们的地盘不是一日两日了,兄弟们,动手!”
小叫花们一拥而上。
梧桐没有正式学过武功,但他在赵重熙身边伺候十年,多少也学会了一点招式。
加之围攻他的小叫花又是年纪最小的几个,短时间内几人勉强战成了平手。
另一边,头脑和口才一起失灵的袁谟吃了几拳后终于把手脚顺了回来。
然而,他既顾不上护住自己,更顾不上反击,而是冒着被打中面门的危险,从之前那名小叫花手中一把抢过了赵重熙的那个破荷包。
那名小叫花手里一空,立时大声惊呼:“大哥,这荷包里定有古怪!”
领头的小叫花一抬手:“住手!”
他在小叫花们中间颇有威望,混乱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下来。
梧桐趁机窜到了袁谟身边:“袁真人……”
“无碍。”袁谟简单回答了两个字,把手中的破荷包抓得紧紧的。
领头的小叫花往前迈了一步,睨着二人道:“把荷包交出来。”
梧桐提高声音:“这荷包本就是我们的,凭什么给你们?”
“你们的?”领头小叫花像是听见世上最可笑的话一般:“这荷包分明出自大将军府,同你们两个小毛贼有什么干系?”
梧桐辩驳道:“同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袁谟一把拉住他,面露凄然之色:“不瞒列位,荷包本是我送与心仪的姑娘……
本来一个荷包也不值什么,丢了也就丢了,无奈此乃家母亲手缝制……”
到了最后嗓子竟哑得竟似说不下去。
梧桐生性老实憨厚,被他这一通乱编搞得耳根子都红了。
换做寻常人,袁谟这番表演或许还会有点用。
可惜小叫花们都是自小无父无母,对这种说法实在没有多少感觉。
领头的小叫花嗤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敢惦记大将军府的姐姐们!”
袁谟的肺都快气炸了,但他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旦事情闹大不仅是他和梧桐,赵重熙也未必能撇干净。
他忍住气道:“今后再也不敢了想了,望列位高抬贵手,让我二人离开可好?”
领头的小叫花双手抱胸不发一语,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荷包。
良久后才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其实我们也不爱为难人。
只不过,兄台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断了我们的衣食……江湖中向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规矩……”
袁谟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想讹钱就明说!
没想到他袁谟今日居然沦落到同一群小叫花讲什么狗屁规矩的地步!
“梧桐!”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厮。
“小的在。”
“把你身上的钱全给他们!”
梧桐十分为难:“您知道的,小的早已经没钱了。”
袁谟瞪了他一眼:“十两!”
十两?梧桐一脸迷茫。
袁谟真想揍这不长记性的小厮一顿。
“今日的卦金!”
“哦哦哦……”梧桐总算想起来了。
他赶紧从贴身的里衣兜里摸出了今日史可奈塞给他的十两银子。
袁谟取过银子往地上一扔:“我们可以走了么?”
一名七八岁的小叫花利索地把银子捡起来递给他们的大哥。
领头的小叫花眼睛微微眯了眯:“让他们走!”
被抢了荷包的那名小叫花还有些不甘心:“大哥,那荷包里的东西肯定不止……”
袁谟嘲讽道:“你不怕竹篮子打水?梧桐,我们走!”
“是。”梧桐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领头的小叫花看着二人的背影,隔了好一阵才道:“咱们要的只是钱,不是祸。”
其余小叫花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总之无人再敢多话。
半个时辰后,换过衣裳的袁谟和梧桐回到了客栈。
替袁谟上过药后,梧桐小声嘀咕:“袁真人,那些人又不会武功,您……”
袁谟一边看着赵重熙的长信一边道:“你没听说过双拳难敌四手么?何况你们爷的脾气你不清?要是我真把他的印信弄丢了,还不定发多大火呢!”
梧桐努了努嘴。
爷发火都是小事儿,那印信要是真的丢了……
其实丢了也没事,知道那印信的人他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对府里的亲信们而言,那代表了主子亲临;于其他人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
当然,实情千万不能让袁真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想得投入,就听袁谟惊呼了一声:“梧桐,你们爷什么时候学坏了?”
梧桐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拧着眉道:“袁真人,您在说什么?我们爷什么时候学坏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学坏了(下)
袁谟把手里的信笺在梧桐面前抖了抖:“你自己看,他让我去襄阳的会春阁找一个叫做柳飘絮的……那种女子,替她赎身之后带回京城,并且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什么!”梧桐也顾不上讲究什么规矩了,一把将书信抢了过来。
认认真真把书信的后半部分读了三遍之后,他终于相信了袁谟的话。
梧桐手一松,信笺飘飘扬扬落在了地上。
看来爷是真的学坏了……
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这十年他和爷可谓朝夕相伴,爷做过什么事情他一清二楚。
除非……
他拽住袁谟的衣袖:“袁真人,爷同咱们分开快一个月了,您说他会不会是这段时间被别人带坏的?”
袁谟噗哧笑道:“且不说襄阳和汾州根本不在同一个方向,你们爷如今可是司徒六姑娘的小厮,会春阁的柳飘絮,你可真敢想!”
梧桐嘴唇都快咬破了。
方才的确是他脑子一热便胡思乱想了。
司徒六姑娘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会春阁”三个字绝对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更何况是里面的一个妓子。
可爷的信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替会春阁的柳飘絮赎身,带回京城绝不允许走漏风声。
他的心里忍不住开始恐慌起来。
爷今年已经十五岁,是该定亲甚至成婚的年纪了。
这次圣上召爷回京,除却其他要事之外,未尝没有替爷择妃的意思在里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肯定会替爷保密,可只要做过的事情,哪里会有不露形迹的。
一旦被人知晓爷和一名妓子有瓜葛,圣上的怒火谁能承受得了?
爷能不能娶到合适的贵女为妻暂且不提,他的前程就算是彻底完了!
没有了前程,爷这辈子……
梧桐身子抖了抖,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袁谟观察了他半天,终于又问:“梧桐,你老实对我说,这几年重熙师弟是真的没有离开过山庄半步?”
他们师兄弟一共十几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不管论年纪还是在山庄求学的资历,赵重熙都排在中间。
但要说起这些年在山庄里待的时间,赵重熙绝对是最长的。
其他师兄弟每隔几年总会得到一两个月的假期同家人团聚。
像他这样早已经没有父母亲人的,每年也会下山一段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唯有赵重熙,那真是十年如一日待在山庄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简直堪比那些最守礼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人居然会知道襄阳城里有个会春阁?
这样的人居然会知道会春阁里有个柳飘絮?
这样的人居然会做出把会春阁的柳飘絮养在身边亵玩的事情?
简直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赵重熙竟有天大的秘密瞒着自己?
瞒过自己也就罢了,莫非他还能瞒得过恩师?
梧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袁真人,您这话是在怀疑小的还是在怀疑我们爷?”
袁谟眼皮抖了抖:“准你们主仆二人瞒着大家做坏事,还不准我怀疑?”
梧桐嚷道:“你怀疑小的可以,就是不准怀疑我们爷!
这十年来,小的一共离开过山庄五次,每次都是和其他小厮偷溜出去玩,但我们爷的确是连山庄大门都没有踏出去半步!”
袁谟弯腰拾起了那几张信笺,撇着嘴道:“那这个该怎么解释?”
梧桐气呼呼道:“小的也不清楚,但我相信爷一定是清白的!”
袁谟耸耸肩:“咱们所有的师兄弟,目前为止全是‘清白’的!”
山庄里除了师娘师妹以及几个丫鬟婆子,根本没有半个女人,就想不清白也不可能。
梧桐嘟囔道:“那可不一定,其他公子的情况小的不清楚,可您方才还说自己心仪人家大将军府里的姑娘呢!”
“你——”袁谟用手里的信笺拍了拍梧桐的脑门:“你不知道方才那些话乃是权宜之计?更何况有了心仪的女子同没了清白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你傻不傻啊?”
梧桐嘟着嘴笑道:“小的才不像您整日胡思乱想的,小的说的清白乃是人品,您都想哪儿去了!”
袁谟笑骂道:“你个臭小厮,看似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实则奸滑得很,竟敢和本真人耍心眼!”
梧桐道:“小的从来不会耍心眼,所以今日才被人讹了十两银子。”
袁谟一挑眉:“梧桐,你将来至少也能做个王府大总管,怎的一点气魄都没有?不过是十两银子而已……”
“要是您知道咱俩一共还剩多少盘费,肯定也气魄不起来。”
“多少?”
“六百三十七文。”
袁谟笑道:“六百三十七文还嫌少?当初本真人身上只剩下八枚铜板,照样出门游学两个月。
不仅如此,回山庄的时候身上还多了一两多碎银子。”
“那小的可就不管了,反正咱们明日就启程返京,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就指望您了。”
袁谟道:“本真人要是计较这个,早就不带你了……话说回来,咱们回京的路上顺带就可以把重熙交待的事情办了,可没银子怎么去给柳飘絮赎身?”
提起这个梧桐就心塞:“听人说那种女人的身价很高的,咱们俩哪儿有那么多的钱?”
袁谟也很心塞,他活了十六年,几乎游遍了大半个大宋,可那种地方他并没有进去过。
不是怕谁说三道四,而是真不感兴趣。
为了赵重熙,自己也真是拼了。
翻垃圾,逛青楼,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
美好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
眨眼的工夫,阮棉棉和凤凰儿住进大将军府已经一个多月了。
凤凰儿的琵琶已经弹得似模似样,几种基本的指法也练得纯熟。
除了弹琵琶,她每日还要抽空练一个时辰的字,骑一个时辰的马,日子过得充实而有趣。
唯一的遗憾是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们那边依旧没有回府的迹象。
少了那一大群充满活力与生机的男孩子,大将军府的寒冬也多了几分萧瑟冷清。
这一日的天空格外阴沉,眼看着大雪将至。
天气不好出门不便,凤凰儿和春桃红儿以及史可奈赵重熙只好围坐在炭盆边,一边取暖一边闲聊。
红儿见凤凰儿有些懒懒的,笑道:“姑娘,今儿您不吃烤栗子了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胭脂湖
凤凰儿听见“烤栗子”三个字,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因为身体状况,上一世的她不仅食量很小,饮食也多以清淡为主,因此从来不知道上火是什么滋味。
前些日子吃了烤肉又一连吃了好几次烤栗子,口腹之欲是满足了,也落了个上火的结局。
嗓子痛、牙痛,嘴角边还长了一小串燎泡……总之是各种难受。
好不容易才舒服了几日,又吃?
她才不想做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
红儿并不是真的嘴馋,其实就是这些日子出去玩疯了,在屋里憋得难受,想寻个话头而已。
见凤凰儿对烤栗子不感兴趣,小丫头终于现了原形:“姑娘,等雪停了之后咱们去哪儿玩?”
史可奈忍不住插话道题的:“我说你真是个疯丫头……这大雪还没下呢就想着玩!”
凤凰儿也笑道:“阿奈说得对,就没见过你这么贪玩儿的女孩子。”
红儿嘟着小嘴道:“奴婢是心疼姑娘嘛……”
在一旁做针线的春桃也被逗笑了。
她把手里的针别在针线包上,看着凤凰儿笑道:“那日奴婢听姑娘说要去游胭脂湖,怎的这么久了一直都没去?”
凤凰儿道:“那湖既然名胭脂,想来应该是需要天气和时机都正好合适的时候才能看见好景致,这个时候去能有什么看头?”
从前东宫的落胭湖就是如此,过了最美的那几日,景色也就变得平庸了。
春桃道:“姑娘说得很对,不过雪后的胭脂湖虽然不见胭脂色,但风景也是很美的。
如今姑娘已经学会了骑马,等雪晴之后让阿福阿奈他们陪着您去转转,真是好看得紧。”
凤凰儿听了心里一动。
她很清楚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变化有多大。
不仅不再是上一世那个困于宫墙之内,早已经习惯了寂寞生活的孤女。
甚至也不再是那个刚来到大宋时对外界生活虽然向往,但尚有一丝恐惧的外来者。
如今的她喜欢热闹,喜欢和人说笑,更喜欢像红儿那样,做个“贪玩儿”的女孩子。
她笑道:“阿福阿奈,那等雪晴了你们就陪我去胭脂湖赏雪景吧。”
“是,姑娘。”赵重熙和史可奈一起应道。
午后天空中果然飘起了雪花,到了傍晚时分渐渐大了起来。
第二日早晨醒来,整座大将军府成了白茫茫一片。
银白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一线,模糊了边界,模糊了天地。
好在这一次的雪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一日一夜后便彻底停了。
第三日一早,凤凰儿穿上最厚实的衣裳,又披上了带有风帽的大氅,给长辈们请过安后,带着红儿几人离开了大将军府。
胭脂湖位于大将军府东面,距离大约只有十几里。
但路上有些积雪,一行人也不好让马儿跑得太快。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湖边。
此时尚不到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虽然下了一场雪,湖水也并未上冻,依旧是波光粼粼。
没有胭脂色的胭脂湖,景色却果然如春桃说的那样,并没有让凤凰儿失望。
包括湖边那些早已经光秃秃的树木,此时都如同枯木逢春一般挂起了束束银花,在棕黑的树干衬托下,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凤凰儿跳下马,把马缰和马鞭往赵重熙手中一扔,像个小孩子一样就想往湖边跑。
“姑娘,您慢点儿——”红儿生怕她摔跤,在后面急急呼喊。
凤凰儿却并不在意,莹白的雪地上很快便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
“姑娘,咱们不如……”红儿追上她,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咱俩能打得过么……”凤凰儿虽被她说得心动,但想想敌我双方的实力,还是觉得这主意不太靠谱。
“怕啥呀,咱们先偷袭一次,就算他们还手,咱们也不会尽等着挨打。”
红儿说罢伸出手悄悄团了一个雪球塞进了凤凰儿手中。
主仆二人做足了偷袭的准备,两名少年这才把马拴好慢悠悠走了过来。
二十尺,十五尺,十尺……
两个小姑娘一起动手把手里的雪团朝少年们脸上砸去。
红儿虽然和凤凰儿一样纤瘦,但她打雪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准头相当不错。
她的雪球精准地砸在了史可奈那张讨喜的小脸上。
凤凰儿今日的表现也相当不赖,雪球擦着赵重熙的额头飞过,直接把他的额发变成了白的。
“哈!你们两个居然偷袭!”
史可奈本就是个爱闹的性子,直接弯腰就团了一个大雪球朝红儿砸去。
红儿尖叫了一声避开雪球,迅速跑开了。
史可奈哪里肯放过她,一路追打过去。
赵重熙则是略微呆愣了片刻。
司徒箜居然也会打雪仗?
凤凰儿本来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对人动手,甚至还想过万一阿福还手自己该怎么办。
可得手之后她的心态完全变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呐!
她迅速又团了一个雪球,朝对方的俊脸上砸去。
按说凭赵重熙的身手,第一次就不该被凤凰儿砸中。
毕竟她的力气太小,扔出的雪球速度太慢,所谓的偷袭在会武功的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可赵重熙不仅被砸中了第一次,甚至还中了第二次。
这次的雪球远不如第一次团得紧,刚碰到赵重熙的鼻梁就散开了。
虽然半分痛感都没有,但一股凉意直接让赵重熙彻底清醒过来。
他顿时懊恼极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被司徒箜这么“笨”的小姑娘一连打中了两次!
从前在山庄念书的时候,他们一大群少年人在一起,打雪仗这样的事情自然少不了,他的战斗经验也是非常丰富的。
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那样的美好时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虽然依旧顶着一张少年脸庞,却一直无法把自己当成一名十五岁的少年。
可今日……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加快了跳动,似乎又找回了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节奏。
来不及细想,一个雪球已经脱手而出,轻轻砸在了离他不远的少女俏生生的小脸上。
“哎呀——”
凤凰儿顾不上自己脸上的雪,又团了一个松松散散的雪球朝赵重熙砸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凯旋归
女子的体力本就不如男子。
加之凤凰儿年纪小又没有战斗经验,手也比赵重熙小得多,团出的雪球越来越不像样子。
最后她直接累瘫在雪地上,几乎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嘭!一个硕大无比的雪球砸在了她身侧,险些把她给埋了。
“阿福——”凤凰儿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这家伙真是不依不饶,自己都成这样了,他居然还在追着打!
赵重熙怎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顿时有些无语。
自己顶多用了两成力,而且几乎每次都故意打偏,十个雪球中顶多打中了一两个,竟然还算不依不饶?
这小姑娘真是……
他一撂衣摆,直接坐在了凤凰儿身边。
“姑娘还要不要接着打?”赵重熙见她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凤凰儿也不生气,笑眯眯道:“阿福,你说咱俩要是组成一队,应该能打得过红儿和阿奈吧?”
赵重熙哑然失笑:“姑娘确信自己还能打?”
凤凰儿道:“不是有你吗,咱们组成一队,你赢了不就等于我赢了?”
自己赢了就等于她赢了?
赵重熙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似苦,似痛。
然而,他非常抗拒接着往下想,脸上堆起笑容扶着膝盖站起来道:“那我去叫他们俩。”
凤凰儿点点头,心里却再一次生出了疑惑。
阿福从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为何他的眼神中时不时便会流露出一种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似仇,似怨。
正想着,红儿和史可奈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姑娘,阿奈太可恶了。”红儿也是累得不行,一弯腿就想坐下来。
凤凰儿一见她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丫头的两个小丫髻都歪了,一张脸红扑扑像是热得不行,看起来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
“哎,别坐,我正想起来呢!”她握住红儿的手,制止了小丫头的动作。
红儿顺手拉扯了她一把:“姑娘刚才还没打够呀?”
凤凰儿笑道:“方才那种打法不公平,这次我和阿福一队,你同阿奈一队,你们敢不敢应战?”
红儿小脖子一扬:“怎么不敢?就怕姑娘输了又生气!”
“你家姑娘有这么小气?”凤凰儿也把小下巴抬得高高的。
史可奈顺手团了一个雪球往半空中一扔:“那还等什么,打呀!”
四名少年男女立时分为两派激战起来。
赵重熙这次没有了顾忌,把积累了多年的战斗经验全都用上了。
加之他本身年纪大了两岁又身怀武功,雪球一个接一个嗖嗖地往对方那边飞。
只是凤凰儿的战力实在太渣,直接沦为了史可奈和红儿主攻的对象。
不久之后赵重熙便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照顾她,战斗力顿时大减。
再激烈的战争也有结束的时候,史可奈和红儿年纪小又没有武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四个人休息了一阵,又在湖边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姑娘,您今日本是来欣赏雪景的,可这……”
红儿指着被他们糟蹋得彻底没了样子的湖边,吐了吐舌头。
凤凰儿抬眼看了看,果然之前那些静谧美好已经彻底被他们破坏。
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活了两辈子,她的生命中一直安静太多,热闹太少。
更何况,谁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就不是风景呢?
“难道我今日没赏么?”她笑着吩咐:“阿福,阿奈,你们去把马牵过来,咱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是。”两名少年并肩朝之前栓马的地方走去。
红儿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梳子,替凤凰儿抿了抿鬓发,又紧了紧自己的小丫髻。
收拾妥当,四人一起翻身上马,朝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刚跑出三四里,远远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一听就不像是他们这样四五匹马出行,至少也有数百匹之多。
凤凰儿拉住马:“阿福,这种天气怎会有马队出行?”
赵重熙不管耳力还是经验都不是其余三人可比,他凝视着前方道:“听马蹄声像是军马。”
“军马!”凤凰儿惊喜道:“莫非是外祖父和舅舅还有表兄阿篌他们回来了?”
赵重熙道:“应该是的,汾州是大将军的驻地,除了他麾下的骑兵,哪里有人敢在此地摆这么大的阵势。”
“那咱们去看看。”凤凰儿一抖马缰率先迎了上去。
不到盏茶的功夫,果然一队黑盔黑甲的骑兵出现在她视野中。
当先一骑正是她的好弟弟司徒篌。
“司徒箜?!”司徒篌目力比凤凰儿好太多,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离开的时候司徒箜连温驯的母马都驾驭不了,怎的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居然能够轻松自如地骑着骏马四处乱跑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夹马腹,神风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迎上前来。
“司徒箜,我眼睛没花吧?”走到近前,司徒篌拉了拉马缰,一人一骑绕着凤凰儿缓缓骑行了好几圈。
凤凰儿睨了他一眼:“笨的人根本就是你,重新找了老师后,我三日就学会了!”
司徒篌故作大惊小怪道:“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值得好生庆贺一番!”
“喂,你少扯这些!”凤凰儿用马鞭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的突然就回来了,外祖父和两位舅舅,还有表兄们呢?”
司徒篌朗声笑道:“咱们这次又立大功了!至少五年之内,契丹人绝对不敢再犯我大宋边境!”
凤凰儿惊喜道:“真的!”
不是不相信弟弟,而是契丹人留给中原人的伤害实在太深太久,她一时间真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五年,这么长的时间契丹人会乖乖听话?
司徒篌用鼻子重重一哼:“怎么着,你当小爷在吹牛皮?”
凤凰儿白了他一眼:“最看不得你这副德行了!我问你话呢!”
司徒篌摸了摸鼻子:“在军中我又不归他们管,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是涂征那一营的人这件事凤凰儿自是知晓的,只是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罢了。
她笑道:“是我糊涂了,那涂舅舅和阿浚他们呢?”
司徒篌往身后一指:“看见没,那十几辆囚车里全是契丹军中的重要人物,由我负责押解,涂舅舅和阿浚他们押解身下那些一般都俘虏去大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契丹人
契丹军中的重要人物?
凤凰儿伸长脖子往司徒篌身后看。
活了两辈子,听人说过很多次契丹人,可他们长什么模样她还真是没见过,不免有些好奇。
司徒篌坐直身子一把拉起她的兜帽,硬邦邦道:“跟个小屁孩儿一样,大冷的天儿光着个头就往外跑!”
凤凰儿收回视线,拍了他的手一下:“你才是个光着头的小屁孩儿!”
司徒篌噗嗤一笑:“竟没有被我带歪,我还以为你会说成光着屁股的小孩儿。”
“你才是光……”
那两个字凤凰儿实在是是说不出口,只能狠狠剜了口无遮拦的弟弟一眼。
司徒篌仔细地把她的兜帽带子系好,笑嘻嘻道:“天儿太冷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去,我还得赶紧把这些人送去关押,待会儿再去找你说话。”
凤凰儿道:“你自个儿也谨慎些,涂舅舅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你做,千万别大意了。”
“外祖母都不像你这么多话,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司徒篌一带马缰:“我走了!”
神风驮着他很快就回到了骑兵队伍中。
赵重熙三人打马上前,随着凤凰儿一起立在路边。
骑兵们缓缓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中间果然夹杂着十几辆囚车。
凤凰儿凝神看向囚车里的人。
这些人多半都是高颧骨高鼻深目,脸部轮廓非常分明,同汉人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但其中也有几个人特征很模糊,说他们是汉人绝不会有人怀疑。
只是他们的头发弄得很是古怪。
除却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作装饰,或者在额前蓄留一排短发,余下的头发全部剃光。
凤凰儿和红儿不约而同地想,这头发留得既难看又不扛冻,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发现有人在观察他们,囚车里的契丹人立刻警觉起来。
有几个甚至眼睛里露出了恶狠狠的冷芒。
可惜他们的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全都被堵住了,想骂人根本无从骂起。
红儿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一凛,坐骑也跟着退后了几步。
“姑娘,这些人可真凶。”小丫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史可奈嗤笑道:“瞧你那点儿胆子!他们再凶也已经做了我大宋的阶下囚,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又转过头问:”你说对吧,福大哥?”
赵重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其中一名特征不明显的契丹人的脸上。
这人名叫耶律撒都而,是契丹一位部族首领的孙子。
上一世这人曾随着契丹使团到过大宋京城,同他有过一面之缘。
据传耶律撒都而的生母乃是一名燕国贵女,所以他不仅同其他契丹人一样骁勇善战,对汉文化,尤其是兵法也颇为精通。
所以在契丹使团中,他的身份虽不是最尊贵的,却是最惹眼的一个。
史可奈的问话打断了赵重熙的思绪,他浅笑道:“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并非是他在敷衍。
上一世的耶律撒都而从未被宋军俘虏,反而给宋燕两军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直到昌隆二十四年初,契丹被宋军大败,才派出了使团主动求和。
也就是那一次会面之后,他陷入了长达三年的黑暗之中……
赵重熙甩甩头,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破事。
如今情势不一样了,契丹人在昌隆二十年的冬季就吃了这么大的亏,想来四年之后的求和应该会提前发生。
加上几个月前的燕军大败,这一切都充分证明了这一世的大宋远比上一世更加强盛。
这本是件大好事,可这么一来,皇位的争夺就更加激烈了。
他只要一暴露身份,立刻就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活靶子。
赵重熙看了看自己身边娇俏秀美的女孩子,紧了紧手中的马缰。
留在司徒箜身边除了可以暗中混进成国公府,还可以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好处实在太多。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身份……
还是等他把上一世的仇怨,至少把同司徒曜以及那一个“司徒箜”的恩怨了结了再说。
几百骑兵很快就离开了,赵重熙出声提醒;“姑娘,咱们该回府了。”
凤凰儿收回视线,轻声道:“阿福,这些契丹人会被处决吗?”
明知毫无意义,方才她却忍不住又把那十几名契丹人的长相给记住了。
一想到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死人,凤凰儿觉得心里有些膈应。
凡事有利有弊,记性好带来的爷不全是好处。
赵重熙笑道:“姑娘方才又记住他们的长相了?”
“嗯。”
“如果要想要他们的命,又何必大费周章把他们押回来?”
赵重熙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对某些东西太过了解,只略微提点了几句。
凤凰儿恍然:“你的意思是说,大宋会把他们当作谈判的筹码?”
史可奈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凑过来道:“福大哥,听五少爷说方才这些人都是契丹人军中的重要人物,那他们应该很值钱喽?”
凤凰儿噗哧笑道:“我看你也是钻进钱眼儿里了!”
赵重熙也笑道:“既是重要人物,那当然非常值钱。”
史可奈嘟着嘴道:“可我听说契丹人很穷的,要不怎会整日想着到中原来烧杀抢掠?”
凤凰儿挑眉道:“谁说买命一定要用金银?他们有的正好是咱们大宋缺的,拿东西来换也是一样的。”
史可奈笑道:“我知道了,姑娘说的是马匹。”
赵重熙道:“契丹人最善骑射,马匹也极为精良,能从他们手中得一大批好马,于大宋而言好处实在太多。”
凤凰儿心念一动。
她歪过头看着赵重熙笑道:“阿福,你这般忧国忧民,在我身边实在太屈才了,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外祖父的提议?”
赵重熙有些懊恼。
自己明明不想表现的,可最终还是……
“姑娘,我不过是顺着您和阿奈的话说几句罢了,谈不上什么忧国忧民。”
凤凰儿见他一脸难色,咯咯笑道:“如今你就是想从军也来不及了,身契还在我荷包里,只要我不允准,你就那儿都去不了!”
赵重熙:“……”
他能说那身契什么都不算么!
“走啦!”凤凰儿一抖马缰,骏马很快朝前方小跑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表孝心
司徒篌把俘虏交割完毕后,于晚饭前赶回了大将军府。
洗漱后换过家常衣裳,他拎着一个大包袱来到了主院。
先给范氏和方槐花以及孙氏郭氏行过礼,他才捧着大包袱跪在了阮棉棉面前:“这是儿子给娘准备的礼物,耽搁了这么久,望娘勿怪。”
阮棉棉被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那一日用鸡毛掸子揍过臭小子后,母子二人还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这些日子她还想着儿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狠,今后还愿不愿意同自己说话,没想到……
古代的确有许多方面比现代落后,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譬如说孝心。
现代的熊孩子真有那种三四十岁还不懂事的。
可古代的熊孩子,才多大点年纪就懂得孝顺父母了。
她伸手扶着司徒篌的胳膊,柔声道:“傻儿子快起来,只要你好好的娘就高兴了,还送什么礼物。”
司徒篌却并没有依言站起来,而是十分坚持地举着大包袱道:“娘打开看看。”
阮棉棉老脸微微红了红:“儿子,你外祖母和大姨母舅母她们还在呢。”
这傻孩子,谁见过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单独给某一个人送礼的,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么!
当然,虎老娘和槐花大姐以及嫂子们肯定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可这么做始终有些欠妥。
毕竟人家也精心照顾了他六年,总不好太那个。
孰料她话音刚落,范氏就数落道:“我们在咋地了?这些年篌哥儿给我们娘儿几个送的礼物多得都堆不下了,你当谁还眼红你不成?”
方槐花也打趣道:“娘可别拉扯我,要是篌哥儿送的东西好,我可是真会眼红的!”
范氏啐了她一口:“你就是个见好处就往怀里搂的钱耙子!”
屋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直发笑。
阮棉棉见抹不开,只好就着司徒篌的手把大包袱打开。
“这是……”
她的内心深处一万匹某种马再次呼啸而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虎皮?
难道熊孩子就是为了给自己弄一张白虎皮,所以才去打的老虎?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人家其实为的不是她阮棉棉,而是“阮氏”。
最最重要的是,这么一张硕大无比的白虎皮,她该拿来做什么?
论起整张的虎皮,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电视剧里孙猴子做齐天大圣的时候椅子上铺的那一块。
还有那些土匪山大王们,似乎也有这种癖好。
可她这辈子并没有当山大王的打算,熊孩子弄这么完整的一张白虎皮,真是……
她真没有打算多想,可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出自己穿着这白虎皮的模样。
活脱脱一只母老虎,白的!
卿本佳人,奈何做虎啊!
司徒篌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本正紧道:“这便是儿子几个月前去猎的那只虎,因为送去给人硝了所以没能及时送与娘。
如今天气寒冷,娘正好用它取暖。”
取暖?
取个毛线暖啊!
如果用这玩意儿当坐垫,自己绝对半刻都坐不安稳。
如果用这玩意儿当褥子,自己肯定每晚做梦被老虎追。
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可“不喜欢”这三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儿子的一片孝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击伤害。
她强行把自己的手放到了白虎皮上摸了摸:“挺好的,娘很喜欢。只是今后再不可以身犯险,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娘放心,儿子再不会了。”司徒篌把白虎皮整个放在了阮棉棉的腿上。
阮棉棉整个人都僵硬了。
尼玛——
郭氏在一旁笑道:“篌哥儿,小妞妞的礼物呢,你可不能把她给落下了。”
司徒篌笑道:“二舅母放心,落下谁也不能落下她呀,我已经让人送去她的屋里了。”
方槐花好奇道:“那又是什么稀罕皮子?”
司徒篌笑道:“是雪貂,我攒了好几个冬天呢,一根杂毛都没有,足够我姐做一件斗篷外加几条毛领了。
她生得柔弱皮肤也白,穿雪貂既暖和又漂亮。”
范氏等人又是一阵夸赞。
阮棉棉非常不想承认,可事实上她就是吃醋了!
从前她虽然不是什么动物保护协会的,但对皮草这种东西是真不太感兴趣。
世上既好看又暖和的面料多了去了,干嘛非盯着动物皮毛做衣服?
但真要让她选择,雪貂肯定比白虎皮强了一万倍。
起码穿着雪貂皮做的衣裳,肯定不会被人当作一只大雪貂。
明摆着臭小子对姐姐比对娘用心多了。
可惜这话真的连想想都是不应该。
不仅不应该,甚至可以说是罪恶。
雪貂皮和白虎皮都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然而捕猎雪貂虽然困难,但总的来说危险系数不大。
白虎皮就不一样了,一个不小心可是会送命的。
所以,两者的价值究竟孰轻孰重,答案不言而喻。
阮棉棉把白虎皮往怀里拢了拢,之前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只觉得从内而外生出了一阵暖意。
她揉了揉儿子的发顶:“肚子饿了吗,咱们这就去吃饭。”
司徒篌能感觉出娘是真的喜欢自己送的白虎皮,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娘,我早就饿得不行了,司徒箜呢,她不吃晚饭?”
阮棉棉笑道:“她肯定在屋里忙着看你送的礼物呢,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范氏吩咐大丫鬟:“去请姑娘过来用饭。”
“是,老夫人。”大丫鬟福了福身快步走出了正房。
正如阮棉棉猜测的那样,凤凰儿此时正在欣赏司徒篌送来的礼物。
实在是太漂亮了!
雪貂皮并不是最难得的,可这样的成色就太不容易了。
纵然以她这个“金枝玉叶”的眼光来看,这块雪貂皮也很难挑出毛病。
真的是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样的一块皮子,就算是当初的大燕皇宫里都不多见。
她记得皇祖父曾经宠爱过的一位莲美人就有一件几乎没有瑕疵的雪貂皮斗篷。
当初多少妃嫔眼红,恨不能连人带斗篷一起毁掉。
而她虽然是所谓的最纯正的大燕皇室血脉,想要一件这般珍贵的斗篷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她的心思从来也不在这些事情上。
如今她的孪生弟弟却……
而且这还是他亲手猎的。
实在太过珍贵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盛迎岚
那一日赵重熙的无心之举,让凤凰儿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这一日司徒篌的精心筹备,又让凤凰儿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给弟弟和阿福准备一份礼物。
可什么东西适合送给他们呢?
阿福相对容易些,毕竟他是外男,下次去集市时遇到合适的物件儿买一样送给他表示一下心意即可。
弟弟那边则需要她格外用心。纵然及不上雪貂皮那般珍贵,也应该送一份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
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这根本不能算作一件事。
因为她们都是从五六岁便开始学习女红,每年总要为自家父兄做几样衣裳鞋袜。
真要当作礼物的时候,比平日多用点心思,做得精细些就行。
但凤凰儿是从未摸过针线的人,一时间真是被难住了。
红儿虽然伺候了她几个月,但小丫头自己本身就不爱做针线,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自家姑娘还有这么大一个“缺点”。
听见凤凰儿向女红非常出色的春桃请教,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家姑娘一点针线都不会?
姑娘学骑马虽然有点笨,但那多半还是因为胆子小的缘故。
可女红和骑马是不一样的。
成国公府向来重视对女孩子的教养,姑娘们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都非常出色。
像姑娘这么聪明机灵的人,又是好些年不愿意出府,按说针线活儿应该极其出色才对。
怎么就……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姑娘,您果真一点儿也不会?”
凤凰儿道:“不会就是不会,这有什么值得装的?”
红儿挠了挠头:“其实……奴婢的女红也不行,连鞋都做不好,每年除了给阿爹做几双袜子,基本都不碰针线。”
凤凰儿噗哧笑道:“我早就猜到了,否则我怎的只问春桃姐姐却不问你?”
红儿嘟起嘴道:“春桃姐姐的针线自是顶好的,可姑娘一时半会儿的也学不会呀?”
春桃又被这小丫头逗笑了:“姑娘,奴婢觉得红儿的话也有道理,女红虽不是多么复杂的东西,但最讲究熟能生巧。
如今已经是冬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临时准备大件儿肯定来不及,您索性学着做些简单的。
礼物其实就是表达一下心意,哪怕您做一双袜子或者绣一条帕子,篌少爷也一定喜欢得紧。”
凤凰儿觉得俩丫鬟的话说得很实在。
自己的头脑的确不笨,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但动手能力却真是不怎么样。
针线活儿是需要大量的练习做基础的。
且不说自己愿不愿意付出心血,时间上也不允许自己慢慢练习。
她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那你们就教我做袜子。阿篌常年习武,想来鞋袜都是很费的,鞋子我做不了,就多替他准备一些袜子吧。”
俩丫鬟很赞同她的意见。
少爷们的鞋袜的确很费,即便是千层底也穿不了多长时间。
而且做过鞋的人都知道,纳鞋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姑娘那双纤秀白嫩的小手,估计两三下就磨破皮了。
所以还是做袜子比较现实。
春桃道:“奴婢这就去大夫人那边寻些上好的细白棉布,姑娘这便学起来。”
凤凰儿属于零经验,自是她怎么说便怎么做,忙笑着点了点头。
大将军府从来没有秘密,很快凤凰儿给司徒篌做袜子的事情便在府里传开了。
府里立时便热闹起来。
九位少将军,两位将军,一位大将军,再加上涂家父子,礼物像流水一般送进了凤凰儿的小院中。
尤其是各种成色极佳的毛皮,足足凑成了十几箱。
凤凰儿幸福得直想掉眼泪。
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们是不想给她活路了么?
袜子的确不算太难,没过多久她便学会了。
可她做针线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
以不绣花的普通白袜子为例。
春桃一日能做十几双,而且针脚非常细密。红儿一日能做三四双,针脚也算匀净。
可她呢?
连吃饭喝水都舍不得耽误半刻,一日连一双都做不出来。
倒不是她真的有多笨,而是上一世就养成了做事情太过仔细的习惯。
用春桃的话说,姑娘一开始的时候真是恨不能一针一针用尺子量着缝。
后来慢慢缝得熟练了,凤凰儿的速度终于渐渐提了起来,甚至还学着在袜子上绣了简单的花样。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大将军府上好的细白棉布存货有限,很快就被她用光了。
凤凰儿不想因为这点事情惊动大舅母,便安排赵重熙和史可奈去集市上采买。
很快两人就回来了。
除却十匹上好的细白棉布,他们还把绸缎庄的掌柜一并带了回来。
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姑娘,凤凰儿很难相信她居然是一名绸缎庄的掌柜。
“小女见过六姑娘。”那姑娘笑着福了福身,脸上露出了一对小酒窝。
凤凰儿也笑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其实她更想问赵重熙和史可奈,买布怎的把人家掌柜的一起买回来了。
那姑娘笑道:“家父正是姑娘大姨父的表弟盛家四爷,小女名叫迎岚。”
凤凰儿眉梢微动。
盛四爷的女儿?
果然是世代行商的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做了绸缎庄的掌柜!
她笑着问道:“是哪两个字?”
盛迎岚把两个字说了一遍。
凤凰儿赞道:“盛姐姐的名字极好,人更是了不起,快请坐。”
盛迎岚行事很爽利,道谢之后坐在了她下首。
“六姑娘会不会嫌我冒昧登门?”
“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是一家人,盛姐姐唤我一声妹妹吧。”凤凰儿亲手倒了一杯茶。
盛迎岚接过茶盏道:“我上个月就来汾州了,本该早些登门拜访妹妹的,无奈手头事情太多一直不得闲。今日正好有空,索性同妹妹的棉布一起来了。”
凤凰儿听她说得有趣,笑道:“姐姐可真是有本事,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够独自经营绸缎庄,实在让人佩服。”
盛迎岚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这都是家里的生意,家父看我对这个感兴趣,让我练练手而已。”
第一百四十九章 韩雁声
盛迎岚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是凤凰儿从未接触过的。
她当然清楚人家之所以登门拜访,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
纯粹就是因为盛四爷想要巩固同棉棉姐之间的合作关系,所以才让女儿主动同自己结交。
商人重利,这么做无可厚非。
按凤凰儿的脾性,这样的主动示好她不会看不起,但也不会喜欢。
但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
这位盛姑娘虽然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凤凰儿却并不反感,反而很是喜欢,甚至羡慕。
上一世她碍于身份和身体,最终也没能走出大燕皇宫半步。
这一世虽然好了很多,但她要想完全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似乎也只是奢望。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便在得到的人身上感受一番那样的自在吧。
她浅笑道:“盛姐姐过谦了,如果不是你真有本事,盛家表叔又怎会放心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你。”
盛迎岚道:“明明是我来拜访你,怎的倒成了故意送上门来等你夸赞了?”
女孩子们全都笑了起来。
红儿把炭盆往两人跟前挪了挪:“盛姑娘,奴婢听我家夫人说,年后盛四爷就要去京城做生意了,您也一起去么?”
盛迎岚点点头:“自是要去的,十多年前我祖父就想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却一直都没能去成。
如今他老人家虽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定要替他实现夙愿。”
凤凰儿赞许道:“有志者事竟成,盛家的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好的。”
盛迎岚笑道:“我虽也去过几回京城,但对那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将来还要仰仗妹妹呢。”
凤凰儿摆摆手道:“盛姐姐有所不知,我虽然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却是个不爱出门的,好些事情肯定还不如你了解得清楚。”
盛迎岚其实就是那么一说。
既然打算同司徒六姑娘结交,对方的情况自是早已经打听过了。
她依旧保持着笑容,道:“妹妹是真正的贵女,自是不会像其他人家的姑娘那样什么都不顾及。
就好比前些日子我同家父去江南,就遇见了一件好笑的事儿。”
“什么事儿?”
“想来妹妹从前应该见过英国公府的那位韩世子吧?”
韩世子?
凤凰儿暗暗咧了咧嘴。
她顶多就是知道大宋有个姓韩的英国公府,英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娘娘。
这还是因为棉棉姐买田庄的事情牵扯出来的,否则连这一点她都不会知晓。
至于什么韩世子……
英国公府自然会有世子,世子自然只能姓韩,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原谅她在大宋京城里待的时日太短,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司徒家和沈家那些人了,其他的人和事实在是顾不上。
她又一次摇了摇头:“小妹并没有见过那位韩世子。”
盛迎岚道:“没见过也好,那位韩世子实在太招女孩子了,去哪儿都有人围追堵截。换做我是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凤凰儿对这位“招女孩子”的韩世子并不感兴趣。
在她看来比这个有意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
京城,英国公府侧门。
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两名身着粗布短衣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迅速钻进了侧门。
门房用最快的速度把侧门合上,对其中一名少年行了个大礼:“小人给世子爷请安。”
少年正是千里之外凤凰儿和盛迎岚正在谈论的英国公府的韩世子,韩雁声。
此时他虽然身着粗布短衣,脸上也刻意抹了许多黑灰,却依旧难掩那俊美夺人的容貌和清雅超逸的气质。
“康伯,父亲现下在府里么?”他的声音极其悦耳,让人听之难忘。
康伯躬身回道:“回世子爷,国公爷这段日子忙得很,十日中倒有七八日在外留宿。
具体在忙什么小人不敢打听,您待会儿可以去问一问沐姨娘。”
“你去忙吧。”韩雁声吩咐了一句,带着那名小厮离开了侧门处。
“青禾,你立刻去打听一下父亲最近的动向,我先回去沐浴更衣,待会儿还要进宫一趟。”
“是。”青禾应了一声,迈步朝英国公的书房那边跑去。
韩雁声也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回到了他居住的重华阁。
重华阁里的奴仆见主子回来了,忙把他迎了进去。
沐浴更衣后,韩雁声只觉得疲惫顿消,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很快青禾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三十岁左右,妇人装扮的女子。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那女子福了福身。
“姨娘不必多礼,有事着人跑一趟告知我便可,又何必亲自过来。”
韩雁声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沐姨娘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自从国公夫人五年前病逝之后,世子爷的脸上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真正的笑容。
似今日这样的态度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了。
那还是因为自己是先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是看着他长大的,否则……
沐姨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过来是有些事情想亲自同世子爷说,别人传话不太合适,所以……”
“你们先出去吧。”韩雁声吩咐青禾等人。
“是,世子爷。”青禾带着仆从丫鬟们快步走了出去。
沐姨娘了解韩雁声,他也同样了解这个娘曾经的陪嫁丫鬟。
向来谨小慎微的沐姨娘说出这样的话,十有**是想同他说父亲的事情。
本来他是不想听她唠叨的,毕竟府里有的是他的人,但凡他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打听不到的。
可看在娘的面子上……
他温声道:“姨娘有话便说吧。”
沐姨娘道:“世子爷一定要好好劝一劝国公爷,他最近整日泡在倾音阁,这都多少日没有回府了。
不回府也就罢了,奴婢们也不敢多言。
可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说,最近半个月国公爷连朝会都不去,直接给陛下递了折子说身体不适要在府里休养。
可他这明明……奴婢看娘娘那边似是有要紧事要同国公爷商量,耽误不得啊。
倾音阁的规矩您清楚,奴婢们可不敢去打扰。
世子爷看您是不是亲自跑一趟?”
第一百五十章 不一样
英国公夫人纪氏病逝已经五年多,英国公韩禹却一直都没有续弦的意思。
而且他和其他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太一样,于女色方面一直以来就不是很上心。
如今身边唯有两名年过三旬的姨娘,且都是先夫人早些年替他做主收房的。
其中常姨娘是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儿,沐姨娘则是纪氏的陪嫁丫鬟。
常姨娘性子淡,加之最近几年身体不太好,府里的大事小事她一概不理会。
沐姨娘则是纪氏在世时身边最得用的人,因此这几年英国公身边的杂事一直都是她在打理。
在外人眼中,她俨然已经是英国公府的半个女主人。
不仅英国公府其他几房的主子们,就连韩皇后对她都另眼相看。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她在英国公府的日子有多难捱。
那真是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
英国公对她从来都是淡淡的,除了交待事情外,想听他多说一句话都不容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混得还不如常姨娘。
至少常姨娘和国公爷还有一同长大的情谊,偶尔还能得到国公爷的特意关照。
更别提眼前这位世子爷……提起来都是泪。
什么燕离亭宋雁声,这些名头绝对是用来哄小姑娘的!
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燕国楚王府的离亭世子她不了解。
可眼前这一位,真真儿是个磨人精,实在太难伺候了。
就好比此时,她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人家愣是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沐姨娘有些懊恼。
自己今日真是吃错药了,明明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个古怪人,偏要主动送上门来找不痛快。
韩雁声直到把手里的一盏热茶全都喝光,才慢悠悠道:“就这些?”
沐姨娘一噎,最终还是只能忍着气道:“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来寻过好几回,奴婢实在是无法了。”
“姨娘下去歇着吧,我这就出府一趟。”韩雁声边说边就站了起来。
沐姨娘见他今日竟这般配合,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那奴婢便告退了。”她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韩雁声也不耽搁,直接走出房门冲青禾道:“随我来。”
青禾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爷,您方才吩咐的事儿小的还没来得及回话呢。”
“方才沐姨娘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难道你还想再唠叨一遍?”
“那……爷这便要去倾音阁?”
“去倾音阁做甚?父亲难得有那么好的兴致,我又何必去扫他的兴,随我进宫。”
青禾不敢再问,同他一起去了马房。
这次主仆二人没有再乘坐那辆破烂不堪的马车,而是直接骑马去了皇宫。
半个时辰后,韩雁声已经来到了永安宫外。
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郎,按规矩是不允许随意出入后宫的。
但一来他是韩皇后的嫡亲侄子,二来昌隆帝又格外喜欢他,因此他的行为根本无人敢管,也无人去管。
不过韩雁声也并非那等轻狂的人。
他不仅从来不倚仗帝后的宠爱胡作非为,皇宫也只是抹不开的时候才来一两回,寻常时候就连韩皇后也请不动他。
没过多久,韩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目莲就亲自把他迎了进去。
行礼参拜后,韩雁声坐在了韩皇后下首。
“雁声,你之前不是说九月底就能回京的么,怎的耽搁到现在?”
在自家侄儿的面前,韩皇后丝毫不掩饰她的焦虑。
韩雁声言简意赅道:“我临时去了一趟密州。”
“什么?”韩皇后轻呼道:“你见到太子了?”
韩雁声摇摇头:“我此行并未暴露身份,怎可能见得到太子殿下。”
“那……”韩皇后抚了抚刚修剪过的指甲:“密州如今怎么样了?”
十年前太子奉旨前往密州,谁都以为他是遭了圣上厌弃,韩皇后却有些不敢肯定。
毕竟那是元后唯一的儿子,岂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圣上彻底放弃了。
可这十年来,圣上却从未宣召太子回京,私底下也很少提及这个年近三旬的长子。
既不重视也不废黜,谁也不清楚圣上究竟作何打算。
而太子远赴密州十年,消息也很少传入京中,谁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听闻侄儿去了密州,韩皇后越发焦躁起来,恨不能立刻就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韩雁声怎会不清楚自家姑姑的想法,他浅笑道:“密州很不错。”
这些话并非韩皇后最想听的,但她也不笨,很快就有所领悟。
看来太子这些年在密州中规中矩,既没有立下什么大功,但也寻不出什么过错。
看来一时之间自己还真是急不得。
韩雁声温声道:“姑姑,父亲的意思你应该清楚,咱们家不图那些。况且三殿下才刚满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韩皇后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不图这些”这四个字。
她倒是不想图,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去争就可以不争的。
太子那个人看似敦厚,她却始终觉这份温和后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是在元后薨逝之后才入的宫,从前宫里的那些恩怨同她没有半分干系。
可谁知道太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元后陪着圣上苦心经营几十年才得到的江山,最终福气却落在了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头上,换做谁会甘心?
圣上虽然正值盛年,始终也比自己大了十多岁,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肯定是要在自己先走的。
届时太子继承大统,他岂会善待自己这个占了他亲娘位置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失了帝心,彻底退出了竞争皇位的行列,难道还不准自己去争一争?
眼睁睁看着贤妃和老二母子得势,自己母子二人去吃土?
笑话!
她冷哼道:“十四岁的皇室子弟,不应该再是个孩子。况且你也只不过比玦儿大了两岁而已,包括你自己在内,谁会把你当孩子?”
韩雁声道:“这不一样。”
不管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有娘和没娘绝对不一样。
就拿他来说,自从娘离开的那一日起,他就不再把自己当孩子了。
韩皇后微微一愣,忙解释道:“雁声,姑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前几日贤妃提起了皇子们的亲事,姑姑忍不住就有些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