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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云全文阅读

作者:伴读小牧童     宋北云txt下载     宋北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3月23日—3月24日,多云转晴。

    春意阑珊正好眠,躺在拉草料的牛车上,日头暖融融的晒在身上,总归是让人睡眼惺忪的。

    宋北云没有直接穿上的新衣裳,所以根本不在意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反倒是玉生有些扭捏,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玉生哥,午睡片刻可好?”

    宋北云眯着眼睛看着天空跟着春风一起飘着的云,嘴里吃着酸甜的桑枣,嘴唇都被涂抹成了红色。

    “这若是让人看见我们这般模样,还不得遭同窗耻笑啊?”

    这牛车嘛,本就是下里巴人出行时候的交通工具,正儿八经的城里人嘛,官宦人家、大富人家是坐轿子和乘马车,升斗小民则大多选择步行,这乘牛车早就已经成了好吃懒做的象征了。

    “耻笑?给他们个胆子吧。”宋北云翻了个身:“孔圣当年周游列国乘的是什么啊?”

    “牛……牛车。”

    宋北云又道:“老圣西出函谷关乘的什么啊?”

    “牛……”

    “儒道两家之圣都乘牛车,你我青衣小帽的,乘个牛车又怎么了?”宋北云不屑的说道:“嘲笑你那便是蔑视孔圣,若是有人说如你这般庶子也敢自比圣人,你就说你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圣贤礼,先师如此,学生后辈怎就不可如此了?他要是哑口无言还好,若是他再敢哔哔,你就扯住他的衣领,拉他去文圣公那边评评理,问问到底这庶子草民的,能不能习礼效先贤了。”

    要是论基本功扎实不扎实,那十个宋北云也比不上玉生哥一个,可要论上这牙尖嘴利,满口歪理邪说,百来个玉生都不是他的对手。

    说来也奇怪,玉生其实自己都对宋北云感到奇怪,这个孩子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没见过他读几天书,但对一些经文讲义的理解却能胜过自己一头,甚至连自己的授业恩师都不如宋北云讲的透彻,他之所以整日监督宋北云读书,其实就是不想让这根骨极佳的聪慧少年被蒙在那乡野之间。

    “北云,你天资如此,可不能荒废了,东门唱名方为好儿郎,我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若是你能年纪轻轻就当了士人,也不枉你这聪明才智。”

    玉生依旧是苦口婆心,但宋北云却丝毫不在意,甚至有些轻蔑的躺在牛车上说道:”人跟人不大一样,有些人图个升官发财、有些人图个长命百岁、有些人图个国泰民安、有些人图个文以载道,我就不同了,我图个吃饱就睡。”

    这一番话让玉生哭笑不得,他是真的羡慕宋北云这天资,他简直就是为了读书而生的,一本礼记不难背,但他真的一天之内背出了礼记甚至还写了一片关于礼记的文章,虽说文章略有些生涩,但若是加以辅导,稍微修饰一番,就玉生看来,这已然是进士之才了,要知道这可是宋北云一日之内做出来的东西。

    反观自己,相比而言,就像个废物……

    “北云,你啊,可是要好生温书,要我看啊,你今年八成是真能考上的。”

    又来了……宋北云叹了一声:“玉生哥,不是我说,你看看现在他们那帮玩意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从上到下一个办事的都没有,整天沉迷诗词歌赋,去年一个连做二十首诗词的当了状元,前年一个写淫词的当了状元。这东西有什么用?是能让人吃饱肚子啊,还是能收复江山啊?连着三年,割让了三千八百里江山,那可是三千八百里江山!然后自己躲到长江这一头,继续歌舞升平,这他妈的是要亡国啊。”

    玉生脸色骤变,一把捂住宋北云的嘴,严肃的说道:“北云,哥哥知道你心中不忿,但你不可说,真的不可说,你可忍心看阿俏为你伤心难过?你既有热血又有才能,为何不施展一番?你认为我大宋积弱已久,为何不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你的天资不知胜过多少人,为何不用在正道上?你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一鸣惊人,安知弱宋不能在你手中变为强宋?”

    宋北云轻笑一声,推开玉生的说:“得了吧,我一个人能干什么?干个屁。我就是个乡下大夫,医术也不算差,城头变幻大王旗,我也不会是挨饿的那个人。”

    看着他如此颓丧,玉生无话可说了,只是颇为失望的仰天长叹:“北云,你总归是要朝前走的。”

    “嘿,这就引出一个笑话。”宋北云抄起两颗桑葚塞进嘴里:“不管哪个方向,都是正前方。”

    玉生一愣,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索性就不再说什么了。

    “行了,玉生哥,我知道我该怎么办的,我这不是答应你和阿俏参加科举了么,今日我们是出来快活的,莫谈这些了。”宋北云伸了个懒腰:“还是聊聊等会那些漂亮的小骚娘们儿吧。”

    这个大宋,跟宋北云知道的大宋的大方向上有三个地方是一样的又有三个地方是不一样的,一样的地方分别是重文轻武、享乐成风、贸易繁荣,不一样的地方却也是有些意思的,第一就是女性地位空前的高,据说这是因为当今天子的母后,也就是皇太后的垂帘听政导致的。第二就是社会管控体系混乱,官场制度现阶段一塌糊涂,买官卖官比比皆是。第三就是博彩业的高度发达,甚至国库整体的收入来源有将尽一半来自于博彩业。

    这也就是为什么各地都会有个赌场,而赌场里的当家管事甚至能不把当地的县令放在眼里,人家说白了也是吃公家饭的!只是没有铁饭碗罢了。

    这很危险的,第一二产业的不发达和第三产业高度发达带来的问题就是基尼指数的不平衡、难以应对中高烈度的战争和对天灾的无抵抗力。

    大家日子是过的好了,可是一旦发生战争,只能凉逼,真的。因为本国无实业产出嘛,一打仗外头一封锁,饭都没得吃。

    现在金、辽、蒙古都在快速崛起,西夏也占着一席之地,所有人都对大宋虎视眈眈的,现在的确因为大宋的割地制衡战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以后呢?总会有平衡被打破的那么一天的,到那天时大宋怎么办?继续南迁?然后提前两百年迎来崖山之战?

    “狗日的弱宋。”宋北云啐了一口:“对了,玉生哥,刚才你说到哪了?”

    “我说,张员外家的女儿今日似乎也会去,坊间传闻她生得国色天香,也不知是真是假。”

    宋北云点点头,上下打量着玉生哥:“哥,若是她真的如花似玉,你就把她给办了,让她成我嫂子。”

    玉生一愣,然后脸颊也红了起来,哭笑不得的拍了一下宋北云的头:“小小年纪,满口污言秽语!哪里像个读书人。”

    “她要是真漂亮,你看看我把不把她送你床上去。”

    “不可再胡闹了,若让人听了去,还以为你我是乡下来的淫贼……”

    经过差不多一个下午加一夜的折腾,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两人先找了一家客栈,宋北云自然是要了两间房,毕竟玉生哥不是阿俏,身上不会香喷喷软乎乎,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未免有些太恶心了一些。

    睡了一觉到下午,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再吃了点东西,他们就能上路了。玉生很诧异为什么宋北云在明知道春会有食物的情况下还坚持要在客栈吃一顿,而在路上的时候,宋北云为他解答了这个问题。

    “人家在吟诗作赋,咱俩在那大吃大喝?你要愿意那我也没问题,反正我就吃了个七成饱。”宋北云一点都不含糊:“等会那只鸡归我,剩下的归你。”

    “不了不了……”玉生连连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难怪娘说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些事我都没想过。”

    这怎么解释呢,这个时代社交看上去多,其实受限于交通因素,社交要比他经历过的未来少太多了,那么在后面的那些社交礼仪稍微修改修改其实套用在这里问题也不大,毕竟玉生哥还是挺好面子的一个人,让他大吃大喝是不可能的,可是总不能坐在那挨饿吧?

    来到春会举办的地点,这是庐州城里最大的一处酒楼,宋北云趴在窗口看向外头,他以前就是合肥人,如今跨越千年的时光,看到家乡的旧模样,他甚至认出了不远处的那条河,他家就在这河边,小时候就在这条河里钓过鱼、洗过澡。

    而如今,入眼的故乡尚叫庐州,久别的父母亲人恐怕今生无缘再见。

    “北云,怎的一脸茫然。”

    “想到了点不开心的事。”宋北云回头对玉生笑了笑:“没事了,咱们上去吧。”

    “你来过庐州?”

    “我自小在这长大。”

    “又胡说了。”玉生笑着摇摇头:“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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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是没有改签约状态的一天,心如死灰……我好难受、好痛苦、好悲凉。

15、3月24日,夜,微风,晴。

    一朝为宋,尚文成风,这种同窗之间的聚会,几乎日日都有,而他们之所以连玉生这样的落第秀才都会邀请,其实说白了就是想找个人垫底,这里头的门道宋北云懂。

    毕竟同学聚会嘛,同学聚会这种事,大家都懂,正儿八经联络感情的少,因为真正有感情的,平日私下里就联络了,正经人谁巴巴等着这同学聚会呢。

    说一千道一万,不管是古今,同窗之间的短暂聚会必然会成为一种攀比和晾晒优越的地方,混得好的如沐春风、混得差的唯唯诺诺,若是有当年的老师在场,这种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再优秀的老师也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总有那看着没眼缘的人。

    玉生的同窗们渐渐的来了,他们相互之间寒暄,或者是互相引荐好友给其他人认识,或者是三三两两聚在那头高谈阔论,论时政、论古今、论文章、论美女。

    长相甜美的小妹子没见着,但那干干瘦瘦却摆出一副清水白莲模样、看着不伦不类的所谓“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却是见了几个。

    宋北云不免有些失望,先不说别的,就光是这帮人的身材长相,摞一块都比不上他家阿俏。

    所谓倾国倾城,那更是一个都没有,宋北云早就怀疑自己曾经看的小说里那些动不动就惊为天人的美女到底是哪里来的了,中人之姿不少,但要论天人之貌,真的是少……

    至今为止,宋北云认识的所有女性中,阿俏排第二,排第一的就是药铺的少当家,那个小姐姐今年十八,长得绝对是符合宋北云审美观的,但主要还是因为个性太好强,性格合不来,不然依着宋北云的性子,三四年前就撩上了,绝对不至于这么些年了还是个君子之交。

    “北坡兄,你可算来了。”

    突然一声大嗓门打断了宋北云观察小姐姐们,他一听这北坡两个字,当时就笑了出声。

    旁边的玉生连忙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不得无礼。”

    之前玉生就已经告知宋北云,今日这场春会的东家便是这个北坡赞助出资的,算是个东家,而他的父亲则是赫赫有名的庐州刺史,算是相当大的官了,往后算那可是省长级别的官员,而在这边,因为迁都南京的原因,原本作为防御州的庐州降格成为刺史洲,但即便如此这庐州刺史那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可不是一般人能开罪的。

    宋北云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礼,毕竟不管在什么时代,嘲笑人家的姓名和嘲笑人家身体残缺这种事是极端低级下贱的,排名不分先后。

    但……真的忍不住嘛。北坡,这应该是个号,亲近者叫出来倒也无妨,只是别人不知道但他宋北云可是清楚的很,因为20多年之后,一个影响整个汉民族千年甚至还要一直影响下去,让莘莘学子身受“熟读并背诵全文”苦痛折磨的奇人就会诞生了,而这个人号东坡……

    不过人家这北坡早一些,那就是东坡效颦了,所以这才是原创,不可以取消的。

    “各位同窗,又是一年春来早,如今大家齐聚一堂,不甚快哉。”那东坡走上前,从身后引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是家姐之子,今日想来长长见识,我便带来让他见识见识。来,希仁。”

    宋北云在旁边吃着蜜饯,看着这黑瘦的小孩像只不熟练的小猴子似的在那给哥哥姐姐行礼,觉得好笑,不过这种读书人家出来的小孩倒是礼貌的很,不像山里那帮野孩子,整天恨不得下五洋捉鳖。

    “贤兄,在下包希仁,若有不知事处,请多海涵。”

    他走到宋北云面前行礼,而宋北云下意识的掏出一块糖放在他手中,放完之后那孩子也愣了片刻,而宋北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把当孩子王时的习惯都给拿出来了。

    “贤兄……这是?”

    “好孩子是需要奖励的。”宋北云倒是不在意:“你叫希仁啊?要多吃点,你这黑黑瘦瘦的。”

    说完之后,宋北云朝他笑了笑,而那孩子也是满脸笑容不动声色的把糖塞进了袖口,道了声谢就到下一家行礼去了。

    而在他不断行礼的过程中,宋北云越听这个名字越觉得熟悉,包希仁……包希仁的,但又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的,毕竟这帮人麻烦的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哎呀!”

    宋北云突然灵光一现,激动的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他的动作让全场的人都看向了他,而玉生连忙把他给拽了下来,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特么……”宋北云坐下之后,露出一脸傻笑:“我居然给包青天发糖吃了。”

    这个孩子不是别人,就是包拯包青天,合肥人、黑黑瘦瘦、如今十岁出头,这不全部就对上了么?刚才宋北云就觉得他这名字熟悉,当初在看电视剧时,里头八贤王不就希仁希仁的叫么。

    来这十年了,绝世美女没见到,反倒第一个见到的是包青天,可以可以……相当可以,这也算跟历史名人有了个交集。

    他的失态倒是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毕竟这里坐着可有几十号人呢,再加上他们带来的人,楼上楼下的可是坐了有百来人。

    “趁着这良辰美景,诸位同窗有什么好诗文,读来鉴赏一番?”

    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这个春会的重头戏就是跪舔所谓的当世才子,这帮文艺青年,平日里吃饱了没事就喜欢干这些有的没的。

    随着那个北坡的呼吁,大家纷纷拿上了不少自己的好诗词呈现了出来,只要是个人念上两首,那就是满堂喝彩,大家纷纷夸奖,若是有几个韵脚压的特别好的,还会被夸奖文采出众等等。

    全场上下都气氛热烈,但总是有人不乐意看这个的,比如宋北云比如包拯。

    他俩隔了有三张桌子,宋北云一边吃着桌子上的食物一边偷瞄着周围的小姑娘,而包拯现在还不喜欢小姑娘,他则在偷偷摸摸的舔那块糖。

    两个人无意间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都颇为尴尬。

    “若是论诗文,我觉得啊。”东主北坡看着面前一摞诗文,满意的点头:“还是这澄清的诗文最好,不论意境还是这辞藻,都不愧这庐州第一才子的名头。”

    听到这样的盛誉,几乎所有人都在那附和,唯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宋北云身边的包拯已经跟他聊起了下河捞鱼什么方法最快了。

    “你也没那个兴致么?”

    包拯突如其然的一句把正在给他描述怎么用毛竹制作螃蟹笼的宋北云给弄懵了。

    “哪个兴致?”

    “吟诗作赋啊。”小包拯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整日里风花雪月的,且不知这大好江山已有四分拱手让了他人,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宋北云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包龙图啊。”

    小包拯狐疑的看着他,歪着头想了想:“反正我就是不喜这吟诗作对之风,古往今来何曾有过以诗词取士的规矩,祸国殃民!”

    嘿,小东西还真敢说,不过好像也的确就是如他所说,这不是大宋的大宋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果没有长江天堑,这个小朝廷不堪一击。可即便是如此风雨飘摇了,里头的人却还是在这里寻花问柳、风花雪月的,不知死活!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一群莺莺燕燕的走了进来,这都是女文化人儿,虽然宋北云知道她们也是应邀来的,可是看着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那你呢?你有何抱负?”

    “先别说这个。”宋北云指着那一对小姐妹:“看到那群妹子了没?”

    “看见了。”

    “棒!”

    “你……”小包拯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北云:“我还以为你也是个心怀远大者。”

    宋北云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只是盯着那群姑娘露出痴痴的笑容,坐着看还不过瘾,甚至一条腿支棱跪在凳子上踮着看。

    女孩子真的是太美好了呀,虽然单个拿出来都不算什么顶漂亮的,但堆在一起的视觉冲击,那真的是极好的,更何况能来这里的都是些未婚的小娘子,嫩生生的,一掐就能出水儿。

    宋北云曾经琢磨过,回到这个落后的时代,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事?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但后来仔细一想,这地方不就是萝莉控的天堂么!这帮小姑娘们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要长成没长成的,那真是极好的。

    不过要是仔细看看的话,倒也不全是这种未成年,倒也有那些个胸前鼓鼓囊囊的大妹妹,看年纪可能有个十七八九二十岁的,有两个还别说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还算能入眼。

    “这些小娘子如此好看?”小包拯气呼呼的问道:“你看得如此目不转睛。”

    “你现在还不懂,等你什么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你就明白姑娘的好了。”宋北云一抹嘴:“那个绿衣服的,握草!棒!”

16、3月24日,夜,豪饮江湖。

    这些女子一直以来都看不惯这帮臭男人,每每有诗会之时,她们就会现身,用自己的方法给在场的男人以沉重的打击。

    为首的那个绿衣女子正是仅存的四个亲王之一的福王殿下的女儿,也是今上的堂妹,也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孙女,不是公主却胜似公主。

    同时她还是庐州府出了名的才女,平时无所事事,就纠集一帮人写写诗词歌赋什么的,但毕竟是女儿身要避嫌,所以她手底下的人都是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加上她煞是养眼。

    “瑞宝郡主。”北坡上前见礼:“有失远迎。”

    这个郡主的姿态倒是极好,温婉一笑,轻轻施了个礼:“多谢北坡先生相邀。”

    “哪里哪里,能得郡主亲临,蓬荜生辉啊。”

    两人客套了一番,他自觉的坐到了下面,把最尊贵的位置留给了这位皇亲国戚。

    “完了完了,第二名的位置阿俏保不住了。”宋北云小声嘀咕道:“这娘们可以啊。”

    宋北云从不打诳语,这个绿婆娘虽然端着摆着,但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骨架子虽小但胸口却坠坠的,看上去玲珑有致,极具视觉冲击力,长发如瀑,黑润亮顺,小脸也白净的很,眉毛显然是修过的,还化了妆,小嘴唇粉粉的。

    真的很顶……

    不过瑞宝郡主显然没有注意到宋北云下流的眼神,她只是翻阅起了桌子上那些诗词,看了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能让她眼睛一亮的名篇,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稿纸,颇为失望的说:“诸位学子,今日就这些了?”

    “她几个意思?”

    宋北云问旁边的玉生哥,却发现玉生满脸通红,眼睛都不敢抬起,只是时不时的抬起头瞄上一眼前方的瑞宝郡主。

    都这姿态了,要是宋北云还看不出来,那他就不配他那老油条的名号,但现在他就有点后悔自己吹过了牛皮了,他可是说过玉生哥看上谁就把谁送上他的床,可这……

    不是他说,这俩人身份差距有点大啊,一个郡主一个普通的落第秀才,玉生家只是个小康之家,在庄户人家里挑的话,那是顶尖的,可是要拿到城里来看,那真的是不够看啊。

    更何况这看上的还是个郡主,要命了。

    “玉生哥。”

    “嗯?”玉生明显有些慌乱,连忙调整一番转过头:“何事?”

    宋北云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我能收回我吹的牛皮不?”

    “啊?何解?”

    算了,没必要去解释了,这个级别的小姐姐那是到时候要作为高额附属商品卖出去的,反正肯定不会落入这寻常百姓家,除非福王谋反被抄家灭门,男子充军女子拉去当妓,这才可能偷偷摸摸想办法弄回家。

    诶?说起这个,为什么别的亲王都是福泰安康,家里那个小东西却是秦燕赵楚,这命名规则是怎么个意思?

    正在这时,瑞宝郡主轻轻咳嗽一声:“我倒是有个主意,今夜就来这一场指物为诗,你们人人在纸上画上个物件,旁边再赋诗词一首交于北坡评判。”

    北坡连连笑着摆手:“我何德何能啊。”

    “北坡你可太谦逊了,谁人不知你是我庐州第一才子。”

    下头有人起哄道:“你这才华摆在这,你当评判最适合不过。”

    “那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北坡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一声:“既然是郡主点题,那我便细细的说上一说吧。”

    他环视下方:“每人发一张纸一支笔,半个时辰。画出物件并根据画出的东西赋诗词一首,若是完不成,仲夏会可就来不得了。”

    说罢,他扬起手命人呈上笔墨,并备好茶水,这就开始折腾了起来。那郡主则坐在上头像个监考官一样注视下头每个人的动作。

    宋北云倒是没有想去抬杠,只是没太大兴趣,但还是有纸笔被摆在了他面前,他也没打算写,不过玉生却非常认真的在写写画画,仿佛想要在郡主面前好好表现一般。

    小包拯可怜,他因为年纪太小而没分到纸笔,气呼呼的凑到宋北云面前,看着他一片空白,他立刻就舒展开了眉头:“你怎还不落笔啊?”

    “我落笔干什么?画个西瓜吗?”

    “你怕是不行哦。”

    嘿!这小兔崽子!这不是看在他是包公的份上,宋北云能把他给骂到自闭,说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不就是画么,我画给你看。”

    画画这门本事,宋北云可是一流高手,老疯子最擅长的就是工、画、医,之后又跟着宋北云折腾出了这个时代的制图法,画出来的东西绝对是谁都没见过的。

    但至于画什么呢?宋北云东张西望一阵,有人画花鸟鱼虫、有人画美人名仕、有人画山水园林、有人画瓜果蔬菜。

    瓜果蔬菜这位,是个人才……

    既然大家都这么有才,宋北云就画个地图吧。

    他用笔细细的描着,不多一会儿一副轮廓就出现在了小包拯的面前,看到这副奇怪的画,小包拯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你这只鸡,有些潦草。”

    宋北云没说话,只是继续在上头加上了细节,按照他记忆中这个时代的名词开始在上头划分线条,然后细细的将各个地方都标注了出来。

    西夏、蒙古、回鹘、吐蕃、大理、辽、金、黑汗、宋,都被一一的标注在了这张地图上头,一目了然清晰无比。

    包拯开始还想嘲笑,但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这小小一张图上,就仿佛呈现出了万里江山的模样,粗粗的线是山、浅浅的线是河、细细的线是国界、断断续续的线是海域。

    随着宋北云的笔触在纸上环游,很快一张相对完整的东亚局部区域地图就呈现在了包拯的面前。

    “怎么样?哥哥是行还是不行?”

    “行……太行了!”包拯几乎都要趴在桌子上了:“这可比那书院里的地理图好上许多。”

    “哈哈哈,那是自然。”

    而他俩从头到尾的交头接耳也让上头的郡主看了个真切,她看到嬉皮笑脸的宋北云似乎根本就没有冥思苦想的意思,反而在和一孩童说说笑笑,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但却也不好发作,只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半个时辰到了,北坡叫了停,这帮子才子纷纷停笔,有些人暗自摇头、有些兀自去看人家的诗画、有些拿起自己的作品来回欣赏,越看越满意。

    但宋北云却坐在那指着上头的回鹘和吐蕃给小包拯介绍着这两个地方,小包拯听得眼睛直发亮,看宋北云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

    “都呈上来吧。”北坡拍了拍手掌:“甚是期待诸位大作。”

    玉生看着自己的画,还有一字未提的诗词,愤恨的想要将纸揉成团,但宋北云却直接按住了他的手:“玉生哥,稍安勿躁啊。”

    他接下了那张纸,看到上头画着一只燕子站在枝头,虽然不算是什么顶级的画工,但却也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了,只是旁边的诗词却……

    “这个啊。”宋北云拿过那张纸略微思索,边写边默背:“采芳人杳,顿觉游情少。客里看春多草草,总被诗愁分了。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看了两遍,觉得没问题了,宋北云把东西往玉生那边一放:“顶着用吧。”

    玉生看着上头写着的词,愣神很长时间,然后又是品味了许久,才发现这短短小词字字无愁却处处愁思,一想到刚才宋北云说的话和自己看郡主时的失态,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味道。

    “北云……”

    “这会儿别当君子了。”宋北云小声说道:“圣人也当有成人之美。”

    在高尚的品德和如花美眷之间,玉生犹豫了一阵,然后急不可耐的投入了如花美眷的怀抱。

    他脸色通红的将这稿子递上去,但却已经不敢抬起头来,内心羞愧的让他几乎欲死。

    至于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宋北云见怪不怪,只是继续逗弄着包拯:“怎样,这图喜欢是不喜欢?”

    “喜欢!”

    “来,叫声好哥哥,这便送你了。”

    “好哥哥!”

    他本以为包拯会挣扎一下,没想到他叫得如此干脆,这一声直接把宋北云给叫傻了,堂堂包龙图居然也干出如此没骨气的事了?

    “拿去拿去。”不过这都无所谓了,能让未来的龙图阁大学士叫自己一声好哥哥,这辈子都值了,真的。宋北云高兴的很。

    可就在包拯美滋滋的要接画时,突然一只纤纤玉手从上方伸来,夺下了这副地图。

    包拯和宋北云齐齐抬头看去,包拯暗道一声糟,悄咪咪的就跑没了影。

    “小兔崽子……”宋北云见包拯如此不讲义气,恨恨的骂了一嗓子。

    而站在旁边的瑞宝郡主看着那张地图,又看了看宋北云,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好大胆子,居然敢私画舆图。”

    “唉唉唉,郡主。这可不是私画啊,可是你让我画的,这纸是你发的、这笔是你发的、这图是你让我画的。”宋北云挠着脸:“你可不能不认账,许多人都看着呢。”

    见到如此泼皮的宋北云,郡主皱起眉头,要放在往日她早炸了,但今天可是整个泸州的才子都在,她得小心克制。

    “好好好,好一个伶牙俐齿嘛。”郡主咬牙切齿一阵,看向宋北云:“既然是我让你画的,那你便说说,这图里的意思吧。”

    她说完,将手里的画扬了起来,几乎全场都看到了这张颇为精细的山川地貌图。

    “行。”宋北云站起来,从郡主身边擦肩而过,取下地图:“那我今天就给你说说好了。”

17、3月24日,夜,香气弥漫

    宋北云拎着地图走到前方,四下观望一阵,选定了一根柱子用手沾了沾口水,将纸黏在了上头。

    瑞宝君主走上前,嘴角带着傲然的笑意:“你倒是说说,这不是舆图,这是何物?”

    宋北云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抿着嘴笑了起来:“这是个食谱。”

    “食谱?”

    不光是郡主,周围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了宋北云,那玩意只要没瞎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张地图,他却张嘴说是食谱?

    “只是没来得及写上罢了。”宋北云在辽国的位置用小楷细细的写上了一行食材的名字:“辽东之地,上接白头山下引渤海,取山中野菇晾干半月再取仔鸡一只,一锅而下,武火一刻烧开,文火两个时辰,肉香扑鼻,生津开胃。”

    他紧接着把笔挪到了辽国下方一些,来到金国的位置:“东海之滨,物产肥美,取虾、蟹、蛤放入陶罐,再放入清晨的海水,小火慢煨一个时辰,再加入各类香料再煨上半个时辰,取出倒去汤汁,取出虾蟹,鲜香味美。”

    听到他的描述,下头不少人已经开始默默吞咽口水了,甚至似乎已经嗅到了陶罐里的鲜香味道。

    不过这还不算完,宋北云继续将笔挪到了蒙古的位置上:“这里啊,茫茫草原,看似物产萎靡,实则不然。他那的羊肉新鲜肥美,只需取来新鲜的带骨羊肉,只需用盐水腌制片刻,下沸锅炖煮至熟透,取出沾上草原上的韭菜花、韭菜、苹果汁、盐、姜末捣碎调和,再将那羊肉从锅中捞出,手把着骨头沾上这酱汁,一口下去肉香扑鼻,不膻不腥,滋味圆满。

    这一番描述,就连瑞宝郡主都轻轻的舔了一下嘴唇,周遭甚至已经有人深表赞同,说吃过这肉,滋味至今难忘。

    接着,宋北云在旁边继续用小楷写下了这道菜的做法,在写完之后,其实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他们却没有打断的意思,这一道道菜介绍过去,真的是让人身临其境,周遭仿佛听到了炖肉的声响,还有弥漫起来的香味。

    “西夏之地,七年前定都长安。长安长安,前朝盛唐,长安之地,取鲜鱼切鲙,片片挑起烛光可透,佐以藠头酱,小酌几杯,不知有多快活。”

    地图上所有的地方都被宋北云用食物标注了出来,看得人食欲满满,可不知不觉中却有一种哀愁涌了出来。

    往日里人们只知道这些个地方都是贫瘠荒凉之地,却没曾想这些地方都也是些物产丰厚之地,一道道美味下来,让人垂涎欲滴的同时,却也是黯然神伤。

    那曾都是汉家地方!那曾都是都是朝贡之地,而如今却早已经拱手让与他人,而如今大宋却是偏安一隅,临江而治,在那图上不过巴掌大小。

    “旧山河。”宋北云轻笑一声,用手拍了拍那张美食地图:“旧山河中纳百味。”

    说完,他歪着头看向郡主:“郡主可满意?”

    郡主皱着眉头:“你只画图,为何不配诗词?”

    宋北云挠挠头,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娘们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不过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来呗。

    而这时北坡走上前,低声对郡主说了几句,郡主却摇头道:“我就想看看罢了。”

    宋北云晃了晃手指:“我只写半阙。”

    接着他就开始抄了呗,反正这个滚瓜烂熟的东西,熟读并背诵全文嘛,所以就默默在那张地图旁边开始写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

    至于为什么不写满,写满是要杀头的……宋北云傻么?为了装个逼把脑袋搭上,不划算啊。

    但光是这半阙,其实已经是顶级造诣的了,寥寥几句就已经将那些没去过北方的年轻才子们仿佛看到了一片雪原,宏伟大气。

    可因为少了下半阙,总觉得缺了什么,但不重要了,这半阙词已经成了他们讨论的焦点,甚至盖过了宋北云给玉生写的那首愁绪之词。

    等人们缓过神时,宋北云和玉生已经不见了,没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甚至不知道刚才那个狂徒叫什么名字,他们只知道这人留下了一张写满食物的地图还有地图上的半阙词。

    比不过,半阙都比不过,这些才子都有点萎靡,这场春会不光被人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旧山河刺激了一把,还被同一个人用半阙词给碾压了一番。

    前半场讨论的话题都在北坡都在郡主身上,而后半场的论点却已经集中在了滔天的故土情怀之上,割地赔款、纳贡和亲,只要是个人恐怕都会觉得屈辱吧。

    当这些情绪平复了一阵之后,北坡为了调动气氛,就试着让人续写了一番宋北云的下半阙,但不管怎么尝试都配不上上半阙那波澜壮阔的景色意境。

    最终,春会不欢而散,郡主没有挑到刺,反而还被人给刺挠了一番,心中自然有些愤愤不平。

    但当她回到府中仔细端详那张地图和那半阙词时,越看越觉得这人的才情和他那个德行不是很匹配。

    “铃儿,看什么呢?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整日在外头鬼混个什么。”

    “爹爹!”瑞宝气哼哼的对刚走进内堂的福王说道:“女儿今日被人欺负了!”

    “哈哈,在庐州这一亩三分地,谁还敢让你这煞星受委屈?”

    瑞宝郡主将那张地图拍在桌上:“你看这人!卖弄才情!还故意只留半阙词,气死我了。”

    福王拿起那张地图,仔细端详了起来:“唔,这字可是一手好字啊。”

    “爹爹……”

    “好好好,我看看。”

    这福王是赵性的亲叔叔,年轻时也是个有才之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说,还能带兵打仗,算是个文武之才,只是后来他就不问世事了,成了个闲散王爷,不站队、不帮腔,不管是清君侧时还是之前联合打击赵性时,他都以亲缘之名保持中立。

    随着日渐发福,许多人都已经忘了这福王当年是何等的英武,大多数人只是当他是个整日笑呵呵、平易近人的胖王爷,不问朝政不问世事。

    他拿起宋北云的地图,仔细看了看,看到上头的把子肉时,会心一笑:“当年爹爹可还真吃过这羊肉,滋味的确鲜美。”

    他说着,仿佛回到了当年,眼神中似乎有些怀念。而再往后每多看一分,他眼神中的东西就更多一分,有些惆怅有些忧愁又有些感叹。

    当他看到那半阙词时,眼神甚至有些飘忽,直愣愣的出了神,甚至直到瑞宝郡主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了神。

    “爹爹,你怎的就走神了?”

    福王轻轻摇头,悠悠叹了一声:“当年父皇命我领兵镇守云州以防鞑子掠劫,那年大雪,我站在城楼上放眼望去,就是此情此景。这一晃,已然三十个年头咯。”

    “父亲……我是让你给我出口气,你怎……”

    “出什么气?论才气,你不如人家,论眼界你不如人家。出什么气?拿你郡主的身份压他?还是拿我福王的身份压他?”福王将地图揣入怀中,正色道:“不早了,早些休息。”

    “爹爹……爹爹……诶,父王!!!”

    瑞宝郡主看着福王离开,气得直跺脚,然后恨恨的念叨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而福王回到寝室,再次掏出那张地图,用手指轻轻婆娑着地图上的那些家园故土,抚摸着东京汴梁、抚摸着燕云之地、抚摸着泰山之巅,不多一会儿却已经是潸然泪下。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拭去泪水,站起身小声嘀咕:“馋了馋了,明日去吃碗胡辣汤吧。”

    而此刻的宋北云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客栈中,吃着从春会上顺来的糕点,看着玉生在那忙前忙后的。

    “玉生哥,你忙啥呢。”

    “你啊,惹了大麻烦了。”玉生叹气道:“今日可你算得罪了北坡和郡主了,诶……罢了罢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怕什么。”宋北云仰起头:“他们能耐我如何?”

    “你……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天高地厚什么的,宋北云怎么会不知道,但他算死了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是那个北坡和郡主还想在文学界混下去,他们就不会对自己干什么。这要换个人,比如县令那儿子,宋北云说不定当时就怂了,因为那种人不讲道理的,只能借力打力,可是偏偏是郡主、北坡这类的人,反而好办了。

    因为他们自诩文化人,讲道理啊!那么既然讲道理,那就按道理讲嘛,他宋北云犯了什么罪?什么罪都没有,他不就是写了几道食谱?还有抄了半阙写景的词么,他既没有出言不逊也没有轻薄郡主,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就是跟读书人相处的好处,至于什么北坡西坡,他甚至愿意宋北云再招惹郡主一点,因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这家伙爱慕郡主,但郡主显然对他不屑一顾,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个跟郡主作对的人出现,到时候他在出面把宋北云压下去。

    算是另类的英雄救美吧?

    “哈哈哈哈……”宋北云突然笑了出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没事,没事。”宋北云摆手:“只是想笑。”

18、3月25日,雨

    一夜之间,有两首词传遍了整个泸州,一首是那首愁绪之词,许多人开始用这首词来表达那种求而不得、独爱一人的愁绪,甚至还被编入了泸州凤求凰情诗集之中。

    还有一首就是宋北云留下的那半阙词,无数所谓才子想要给他续上这后半阙,但却无一人达到及格线,人们都讨论疯了,可不管怎么续,都达不到这首词前半阙的那种气势和格局。

    这就像一个酷爱数学的人碰到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一样,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总会让人抓耳挠腮。

    郡主坐在家中,将那半阙写在纸上,冥思苦想,虽已经填了四稿,有些虽然勉强对上,但前后一搭,就感觉这原本气吞山河如虎的词变得软绵绵、皱巴巴,恨得她写了四稿撕了四稿。

    小姐妹们也不时送来其他人续写的词,但怎么看都是一股子怪味,她也全都给撕掉了。

    “爹爹!”

    终于忍不住了,在午饭时候她找到了正在桌前吃下等人才吃的胡辣汤的福王,见面就开始撒娇。

    “哎哟哟哟,我的心头肉唉,你可别撒娇了,上次你这么来一出,我可花出去了八千贯,我这点养老钱可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不是要钱啦。”郡主一屁股坐在福王身边:“女儿知道爹爹年轻时是大宋第一才子,你就帮女儿把这词续上吧!它折腾我一夜了,都没能睡好。”

    福王看着女儿呈上来的那半阙词,举着调羹沉思片刻,然后轻轻摇头:“写不出了……写不出了。我猜,那人胸中自有下半阙,只是他不敢写也不能写。”

    “嗯?何解?”

    福王笑着说道:“若是三十年前的父王啊,一定要见见这人。可这现如今,三十年沧海桑田,父王已经不是当年的父王了。我老了,胸中再也没有如此的胸怀、腹中再也没有赤子之血。”

    “可是这跟那人有甚的关系?”

    “恨报国无门、恨山河破碎、恨……”福王说着说着,直接捏碎了手中的玲珑杯,瓷片扎入手心,鲜血直流。

    瑞宝郡主哪里见过这样的父王,她惊叫一声:“父王,你怎么了!”

    福王摇头,松开手甩掉残渣,自己扯下一块衣角,包裹住伤口:“铃儿,若是有朝一日国破山河碎,你要么走要么殉了这片土地,千万不可被异族虏了去。”

    瑞宝郡主觉得今天的父王很是奇怪,但她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父王的表情却是无比的严肃,她又不敢多问,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

    回到房间的郡主,坐在窗前对自己的贴身婢女说:“都怪那家伙,让父王伤了手,若是哪天让他落在我手里,看我不把他当成罐罐里的促织。”

    “郡主,我看那人长得挺俊俏的……不如赏给我好了。”

    “小浪蹄子……”郡主横了婢女一眼:“才几岁都开始怀春了。”

    婢女缩头不再言语,而郡主却突然抬头问道:“那人叫什么,你打听出来没有?我非得把他揪出来,杀杀他的威风。”

    “我去打听了,却没人认得他。昨日我倒是见刺史公子身边那孩子跟他颇有几分熟络,可婢子是个什么身份,哪里敢去惊扰刺史府邸。”

    郡主想了想,站起身:“你不敢,我敢。走,这就走着。”

    “郡主,还没用饭呢。”

    “吃什么吃,生气都饱了。”

    就这样,俩人径直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奔向了州衙,王府和州衙相隔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瑞宝郡主的威名在庐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门口的衙役老远看着郡主提着裙子往这来的时候,他们腿肚子都发软,一个个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更别提拦她去路了。

    说到底,他们是怂啊,这郡主吧……要是仗势欺人还好说,可偏偏她喜欢跟人理论,上至钦差州牧,下至黎民百姓,只要有她看不顺眼的地方,她就上去跟人理论一番。

    这事给闹的,谁敢跟她理论啊,庶民不敢、等闲官员也不敢,甚至听说就连当今圣上碰见这么个怪妹妹也是退避三舍,所以大部分人看见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就如进自家门一样闯入了州衙,那刚好在处理公文的刺史一见她来了,连忙躲到了偏厅,任由这个来头极大的郡主闯入自家内宅。

    “北坡!”

    郡主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嚷嚷着喊起了北坡,很快他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拱手朝郡主行礼:“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需客套,来来来,我问你。”郡主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昨日那小子姓何名谁?你总该识得吧。”

    北坡摇头:“我哪里知道,昨日我广发了帖子,百余份帖子又不需署名,只要是个读书人就能来。”

    “你家那小子呢?昨日我可是看见他一直和那人交头接耳的。”

    “你说希仁啊?我已问过,他也不知,只是说跟那人较为投缘。”

    听到这话,郡主更是急躁了起来,她开始来回踱步:“那昨日那半阙词你可续上了?”

    一听这个,北坡满脸傲然:“那是自然,这有何难?”

    哦?瑞宝郡主好奇了起来,自己父王都说续不上来的东西,他居然张口就来“这有何难”,那自己今日可就要见识一下了。

    “快快快,取来我瞧瞧。”

    北坡带着傲然的笑容从房中把自己续的半阙词递给了郡主,虽没说上一句话,但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的作品是胸有成竹的,眼里全是自信。

    郡主拿起只是看了两眼,就觉得一阵翻腾,这上半阙写的景,到了下半阙却成为了一首情词,说的是不惧风雪仍然挚爱。

    这是个什么玩意?不光没有把原本的气势给续上,反而把这好好的上半阙给弄得矫揉造作了起来。

    就这?就这也敢称之为庐州第一才子?连自己一个女流之辈都不如,自己虽然续不上但也知道好赖啊,这北坡……怕是连好赖都看不出来吧。

    郡主深深的看了一眼北坡,却发现他站在那一副等着领赏的样子,这自然让郡主觉得相当不悦。

    “你这写的也太矫揉造作了,不行。”郡主眉头紧蹙的点评了起来,反正她也不需要给谁留面子:“这上半阙将故国江山的波澜壮阔写了个淋漓尽致,到了后边怎的就小鸟依人了起来?行了,你也是辛苦了,你若是不知那人是谁,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拎着裙子闯进来、拎着裙子跑出去,郡主就像一阵龙卷风,看不清摸不透,只留下了脸上青红一阵阵的北坡站在毛毛细雨中如老僧入定。

    良久,他再次展开自己的续文,越看越不顺眼,明明这就是为郡主而做的,但却没曾想却被郡主给批了个一文不值,这口气怄在胸中,恨得他一拳打在了柱子上。

    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有放狠话什么的,只是一脸阴霾的回到了屋中。

    而郡主在离开之后,再次纠集了一大批姐妹,开了一次扩大会议,大有不找到宋北云誓不为人的架势。

    在会议上,她们不光讨论了宋北云这半阙,还有另外一首词,虽然意境相去甚远,可放眼望去也是极其出众的,至少人家的愁就是正儿八经写的愁,点题破题都非常好。

    “这落款叫春澜的,我依稀有些印象,这人好像是小莲庄的匡玉生。”一个小姐妹回忆道:“我家兄与他是好友,平日两人多有交集,我见过几次,他的字画上也都是这春澜之名。”

    郡主歪着头:“小莲庄是哪?”

    “东边一百多里之外的一个庄子。”另外一个小姐妹说道:“我嫂子便是那里出来的人。”

    郡主皱着眉头:“不打紧,这人倒也算是有才,不过还没到让我亲自拜访的地步,我要的找是昨日那个狂徒!”

    众人摇头,谁也不知道宋北云到底是谁,问也问不到,而且又不是公家事,自然也不好找人一一排查。

    郡主虽然心中不忿,可倒也是明事理的人,虽是记仇可却也不会乱来,她见实在找不到,那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咬牙切齿的记了下来。

    而此刻完全不知道有个脾气古怪的郡主正满城找自己的宋北云正坐在马车上往回赶路,还是和来时一样,马车是花了些钱坐的人家运货的马车,虽然不舒服但总比这下着雨用脚跑要好,而且马车也要快上不少。

    他一如既往的半躺着,车上装的都是布匹,躺着也算柔软,懒洋洋的半梦半醒,但旁边的玉生却显得十分紧张,他又是担心这又是担心那的,而且他甚至没想到宋北云居然才华横溢到那个地步,以一人之力几乎把整个庐州府的才子都给压过去了。

    又是家国情怀、又是半阙文的,几乎让所有的才子都有些下不来台,这可如何是好……玉生本身就是想带宋北云认识些同窗,以后好有个照应。

    现在可好了,他把人家都给得罪了……

    “你呀你呀,你可如何是好?”

    “玉生哥,我又怎么了?”

    宋北云的话让玉生长叹一口气:“如今你把整个庐州府的才子都给得罪了,若是以后有个落难,谁还肯帮你?”

    “放心吧。”宋北云摇头道:“不可能的,这人有趣的很,不论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得有人喜欢有人厌,江洋大盗也有人称一声义士、行侠仗义也有人喊一声蟊贼。不在乎那个,真要在乎,我不干脆就一一给他们跪下磕头喊上一声父亲好了。”

    见到他还是这样水火不侵、油盐不进,玉生有些恼怒了:“你回去之后,禁足四个月,不得出门!”

    “为什么啊!”宋北云支棱起身子:“我还得卖药赚钱呢。”

    “这事我给你安排便是,你就安心温书!”

    “啊……”宋北云扑在了布匹上:“哎哟,我的命好苦啊……”

19、3月28日,晴。

    南京城,定国公府。

    定国公抚须看着手中的地图和旁边的半阙词,而他的面前则坐着胖胖的福王。

    “你看看这词,是否有你我当年那股子戾气。”福王端起茶喝了一口:“还有这舆图,你细细的看,若不是走遍山川,绝无可能精细到如此地步。”

    “嗯……”定国公将稿纸放在桌上:“你家那小丫头最近没弄出些什么事吧?你也约束一些,如今可不太平,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家那个到底是个丫头,倒是你家这个,他从小到大惹的麻烦可是不少。”

    “老来子嘛,自然要得宠一些。”定国公叹气道:“罢了,不提他了。”

    “柔儿呢?许久没见柔儿了。”

    “那丫头……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东西,说是不想靠着家里,自己要去闯荡江湖。你说说,这两个孩子……”

    福王哈哈大笑:“你我戎马一生,临老却被这娃娃的事给弄得焦头烂额。”

    “若是让我选啊,老夫宁可再拎上我的三十六斤大马刀上阵杀敌去,定要杀得那契丹蒙古屁滚尿流。”

    福王摆摆手:“罢了罢了,老了老了,你我都已是垂暮,这天下就交予后辈吧。不说了,我得去看戏了,把图还我。”

    “你可是真小气,莫着急,我去找人拓印一份再给你。”定国公起身往外走:“这晚上要给你备好酒菜不?”

    “上好的酒肉伺候着,若有一丝不周,本王拆了你这破宅子。”

    福王带着护卫离开,而定国公拿起地图看了几眼:“芳儿,出来吧。”

    很快,小公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笑盈盈的晃着扇子:“父亲,据探子来报,画这图的人,就是那宋北云。”

    “当初你可只说他机灵。”定国公轻轻敲打着桌子:“可是没说他有如此才华。”

    小公爷歪着头看着这张地图:“能把福王都引来,看来爹爹你们很缺人啊。”

    定国公眉头一皱,眼睛一瞪,小公爷立刻拱手后退一步:“是孩儿多嘴了。”

    “行了,你让人好生照料着燕王,莫让朝里的人查到那处。若是有人通风报信,格杀勿论。”

    “是,爹爹。那这个宋北云呢?”

    “看看吧,若是真机灵,你便想个法子留在身边吧,不过若是个酸腐文人,不要也罢。”定国公轻轻摇头:“你那混账姐姐呢?”

    “阿姊在前堂,我去叫来?”

    “让她给我滚过来。”

    小公爷脚步没动,而是面露难色的看着定国公:“父亲,不是孩儿说你,您这一大把年纪了,跟阿姊置气要置到几时?能置到几时?她是个刚烈的性子,您也是个刚烈性子,你们二人自打我记事起就水火不容,这是何苦呢?若不是……阿姊非你亲生?”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

    “那便是了,既是亲生,又有何仇怨,何至于此啊。”

    “呵,你且看看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定国公提到女儿就气的不行:“让她给我滚过来。”

    “那你可得应下,这次可不许与姊姊闹起来了。”

    “是是是,不闹便是了。”

    得到父亲的肯定,小公爷才去前堂将姐姐唤到父亲面前,看她满脸不愿意的样子,小公爷唉声叹气道:“你可别再招惹他了,这老倌性子古怪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呢。”

    “还用你说,可我就是不喜听他那胡搅蛮缠的话,不可以?”

    “你且是别闹了,你可是我亲姊姊,若换做他人,你看我整不整得你吊颈悬梁的。”小公爷板起脸:“就当给我几分薄面。”

    “你?”女子一手扯住他的面皮:“你在我这里有几分面子?”

    “唉……疼疼疼……疼……我错了,阿姊我错了……”

    女子松开手,冷笑一声:“若是下次再跟我拿腔拿调的,我撕烂你的嘴。”

    小公爷揉着脸,露出苦笑:“阿姊,若你这样,我几时才得背你上花轿哟。”

    “我才不出嫁。”女子走上前:“老头子又找我来做些什么?”

    小公爷眼珠子一转:“陈词滥调。”

    两人一起进入了内堂,定国公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一声跪下还没开口,小公爷就连忙冲了上去:“爹爹爹爹,阿姊给您带了些平日你爱吃的小玩意。”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旁边的女子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她带了个屁来……

    解开布包,里头是他从宋北云那前几日取来的糖块,他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舍得吃,现在全给放在了定国公面前。

    定国公一看是糖,他抬起眼皮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表情也缓和了许多。但左柔却在看到那些糖之后,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柔儿,明年你可就十八了。”

    到底是自己女儿,再闹又能闹成怎么样呢,定国公放缓了语气:“你与王家的婚约……”

    “不嫁。”左柔头一甩,长长的马尾辫从左甩到右:“管他王家李家,我就是不嫁。”

    “此事由不得你。”

    左柔轻笑起来,轻轻捻着自己的发梢:“我自己个儿的身子由不得我?那倒也行,我随便找个人给您来个珠胎暗结,看看到时这王家是还要是不要了。”

    “你!!!逆子!!!”

    定国公气得不行,扬起手就打,但左芳站在了姐姐面前挡住了这一巴掌,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但他却还是上前抱住了定国公的胳膊:“爹爹!莫打呀莫打!”

    定国公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左柔:“你居然胆敢说出如此不知廉耻之言,看我今日不将你腿打折!”

    左芳一边拦住自己爹爹,一边在背后给姐姐打手势,左柔一看这熟悉的手势,拔腿就跑,一溜烟就逃出了院子。

    而侍卫一个个都在看着天,当左柔从他们面前跑过时,其中一个侍卫对另外一个说:“何大,今天这风,好喧闹啊。”

    “嗯啊,喧闹的很。”

    再次从家中跑出来的左柔,满心的委屈,她在街上走了好一阵子,离家远远之后才来到一家酒馆,往里头一坐,气哼哼的喊道:“小二,来壶酒!再上只整鸭。”

    一声应和后没多久,鸭子和酒就上来了,可就在左柔刚要端酒杯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径直扯下了鸭子腿。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一拳就打了过去。

    “喂……就吃你个鸭腿,你至于不至于。”宋北云背着箩筐捂着肚子坐在她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摸了你大腿。”

    “滚,没心思。”

    “又怎么了?当家的。”宋北云一只手捂着肚子,然后开始啃起了鸭腿:“谁招惹你了?”

    左柔不想提那些屁事,只是一挥手:“小二,再来一套碗筷。”

    宋北云也不客气,紧跟着喊:“一只烧鸡、半斤羊肉,要羊腱子肉啊,要端上给我看见肥的,我掀了你桌子。”

    左柔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口气没憋住就笑了出来:“这才几天,你今日怎么又来了?”

    “别提了。”宋北云一脸无奈从包里拿出每个月都要送来的青霉素和阿阿司匹林:“我刚准备给你送药去,这是四个月的量,别挥霍了。”

    “你要做什么去?”左柔取过瓶子:“四个月?”

    “这不是八月就要州试了么,我玉生哥要关我四个月。”

    看到宋北云那垂头丧气的样,左柔居然笑出了声来。

    “行了行了,别笑了行么?”宋北云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一口闷下,然后突然抬起头:“你在这做啥?这家店可不便宜啊,这不符合你这平时一贯抠门的特征,你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屁!”左柔看到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就不许我稍微放纵放纵?”

    “行行行,你放纵你放纵。”宋北云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反正你知道我住哪,要遇见什么麻烦,就亲自去找我。”

    “亲自?哟哟哟,你好大的面子哟。差人去还不得行了?”左柔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泥腿子还作起俏来。”

    宋北云上下打量一圈左柔:“你好歹也是我到现在为止认识的最漂亮的姑娘,你特么能不能像个姑娘一点,来来来,妖娆起来。”

    “滚!”左柔一挥手:“看着你就烦。”

    他刚才可是跟着她走了有一段路,看她偷偷摸摸的抹眼泪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她不太想说为什么,既然不说为什么嘛,那就不说了吧,即便是朋友之间也不需什么都公开的。

    “喂。”

    女人就是这样,自己丝毫无食欲的时候,看到人家吃得贼香时,就自然会不爽,她狠狠的喊了一嗓子:“宋北云!”

    “干什么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东西了?”宋北云一手拽着鸭腿一手拎着鸡翅:“能好好说话不,我不叫喂。”

    “叫楚雨荨是吧?你说过许多次了。”左柔叹气道:“你说,若是家里逼婚怎么办?”

    宋北云缓缓歪起头眯起了眼睛:“你特么不是父母双亡么?”

    左柔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复活了。”

    “你爸妈有复活甲啊?”宋北云翘起二郎腿:“小二,上好的顶级女儿红一坛,不贵不给钱啊!”

    “你!”

20、3月28日,晴,山雨楼外楼

    “我给你算算。”

    宋北云喝着最贵的酒,吃着烧鸡、卤鸭,竖起油滋滋的手指头开始给左柔算账。

    “你跟我说过你是寡妇,有这事吧。”

    左柔侧过头,露出憋不住的笑容,小酒窝长睫毛的,窗外的春雨淋漓当她的背景,就如一幅画似的好看。

    “别急着笑,你还跟我说过你小时候带着弟弟逃难来这里,弟弟被饿死了,对吧?是你说的吧。”

    左柔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宋北云。

    “然后还告诉我,你爹娘在蝗灾的时候饿死了,对吧?”宋北云仔细回忆了一圈:“还没完,这才三个。你还说过你在老家不堪恶霸霸占,杀了恶霸偷偷跑出来的对吧?”

    左柔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吃了一块宋北云的鸡。

    “别吃我鸡!”

    “我花钱的!”左柔嚷嚷着:“你这人怎么这样。”

    宋北云直起身子,一拍桌子:“嘿!有意思,我这人怎么这样,你没想过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我怎么了嘛。”左柔哼了一声:“本姑娘愿意跟你说就跟你说,不想跟你说就不跟你说,你管得着么。”

    “老子就该给你下个迷药,然后把你剥光了送春来苑,你这长相身材最少值三百贯!”

    “放屁!”左柔眼睛一瞪:“才三百贯?你看不起谁呢,本姑娘最少八百贯。”

    “那就八百贯。”

    左柔慢慢点头:“这还差不多。”

    宋北云揉了揉鼻子:“行了,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信了,你以后也少跟我说话,看你就恶心,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

    “火车是什么车?”

    “干你屁事。”宋北云指着桌子上的酒菜:“吃完这顿,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高路远,前程未卜,你好自为之,我们就此别过。”

    左柔捧着脸看着宋北云在表演:“那我被家里逼婚怎么办?”

    “嫁了呗,你这种脏东西,能有人要你就已经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你还指望个什么?指望当个皇后?”宋北云嘴上缺德的本事都施展在了左柔的身上:“真挺好的,等你嫁人之后,再让兄弟我爽爽,你就算是孝义两全了。”

    左柔愣了片刻,眨巴了几下眼睛:“为什么要嫁人之后?”

    “你不懂,你嫁了人,你就是人家妻子,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别人家娘子还好的东西呢?”

    “诶!”左柔喊了一嗓子之后,然后居然笑得直不起腰来,还用力的踢了宋北云两脚。

    宋北云白了她一眼,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别给我动手动脚的。”

    “你就为了这个让我嫁人?”

    “不然呢?你以为我留你啊?我图你什么?哦,图你脾气暴、图你皮肤白?”

    左柔眼睛亮了起来:“真的白?”

    “脸上是挺白的,其他地方嘛……你撩开我看看。”

    左柔眼珠子一转,朝宋北云勾了勾手指,自己也往他那凑了凑,悄悄的用一根手指把领口往外拉了拉。

    “唉唉唉……别别别,辣眼睛。”宋北云把头侧到一边:“你冷静一点。”

    左柔面露不屑:“就知道你不敢,别废话了,赶紧给我出个主意,不然我把你那傻大个的弟兄给赶出去。”

    “你这人,不君子啊。这跟我那弟兄有甚的关系。”宋北云撩起袖子:“你要干这种事,可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我在你眼里是花吗?”

    “牛屎花。”宋北云挠着头:“我说,你这人怎么就水火不侵呢?”

    左柔挑了挑眉头:“那自然是自小修炼来的,赶紧给我想个主意,不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到时有你好瞧的。”

    “那你骗我这事,怎么说?”

    “我请你吃喝了。”

    “不够。”

    左柔撑着下巴看着他:“那要不我亲你一下?”

    “恶心。”宋北云连连摇头:“从今日开始,药价涨三成。”

    “那可不成,两成。”

    “两成半。”

    “成交。”

    成年人的社交嘛,根本不用在意对方是否说的是实话,反正真话假话并不需要在意,只要在里头能捞到好处就行了,宋北云不图她的身子,所以能多从她那捞点就捞点,反正她有钱的很。

    “对了,前几日,我跟玉生哥去了一趟庐州府。”宋北云滋了口酒下去:“见到了个郡主,那郡主可漂亮了。”

    “瑞宝?”左柔脱口而出,但立刻补充道:“庐州府就一个福王,郡主也只有瑞宝郡主了。”

    “我管她是什么瑞宝还是珍宝的。”

    左柔用尽全力白了他一眼:“你就跟我说这?”

    “那也不是,我就跟你说一声。”宋北云瞄了一眼左柔:“你看你,一把年纪,比人家郡主还大几岁,怎就比不过人家呢?”

    “大几岁???”左柔声调提高八度:“就大一岁!!!一岁!!!”

    “别嚷嚷了,一岁也是大,年纪是大可是东西不大啊。”宋北云满脸鄙夷的说道:“你这样,你嫁人之后,人家要是不喜怎办?”

    “我管他喜不喜的,反正我是不嫁。我可告诉你了,你没有功名在身,若是我现在喊人说你轻薄我,你可得进那大牢里好好吃几日牢饭了。”

    “我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下流东西。”宋北云瞪了左柔一眼:“行吧,我给你想想。”

    “给我快点!”

    左柔认识这个泼皮也有些年头了,当年她第一年跑出家,一筹莫展时就认识了这个混账东西,不知不觉一转眼这个混账却也已经成了大人,但看他那样却跟当年并无二致,嘴是坏的、心是坏的,整个人都是坏的。

    可偏偏这么个坏种却是一肚子坏水,总有些让人琢磨不到的地方他能给琢磨到,而那些损招也总能有奇效。

    “那家人是什么个社会地位?”

    “社会地位?你说是身世吧。”左柔仔细想了想,轻声回答道:“山东王家,随着迁都一并迁过来,文圣公的亲孙子。”

    “你怕不是个公主吧?”宋北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左柔:“文圣公的孙子娶的可都不是一般人,要不是皇亲国戚的,用来加强皇帝对读书人的管控。要不就是王工贵胄,强强联姻,左右逢源。你这……说老实话,你是哪个公主。”

    “我要是公主,就你跟我说的那些醪糟话,你早就被拉出去砍了,脑袋挂城门楼上,风干得像个蛤蟆。”

    “也有道理……”宋北云点点头:“公主没有你这个样的,起码家教得好。”

    左柔作势欲打,宋北云却直接把鸡屁股塞进了她嘴里。

    “呸呸呸……你要死了你!”

    “说了不许动手动脚,我又打不过你。”宋北云眼珠子转了几圈:“办法么,倒是有两个办法。”

    “说。”

    宋北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取出草纸一抹嘴巴:“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房间。”

    左柔也不废话,直接结了账将宋北云带到了她的宅子里。她的确是有钱的,在南京这寸土寸金的都城里,有个三进的宅子,这高低是要两三万贯才能拿下的。

    “啊,舒服……”宋北云一头倒在左柔的床上:“你这褥子等会我就拿走了。”

    “你怎个什么都要……”左柔端坐在椅子上:“你给我规矩点,这可是我闺房!若是让人听了个墙根,还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

    “穷嘛。”宋北云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你要是穿着个鲜红的肚兜,其他什么都不穿,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有画面了。”

    左柔脱下鞋子直接扔到了宋北云的脸上,然后一脚就将他踹翻在了床上:“快给我说!”

    宋北云吧唧着嘴从床上站起来,拎着左柔的鞋子来回踱步:“这件事其实是很难办的,首先我可以确定你家是不简单的,但从你看这个样子嘛,应该是跟家里关系不是太好,对吧。”

    “嗯……”

    “现在你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家里给你说了个门当户对的婚事,但是你倔强,你不肯,你甚至都没见过人家。”宋北云摇头晃脑的说道:“如果退婚的话,对方会觉得受辱跟你家撕破脸,最后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如果你在外头干些乌七八糟的事嘛,你家长应该是会打断你的腿,平时虽然对你多有宠溺,可这件事却是底线。”

    “嗯……所以才难办。”左柔指着宋北云的手:“鞋还我。”

    “谁还稀罕你这破鞋。”

    “你骂谁!?”左柔瞪大眼睛:“再说一次,我便生吃了你。”

    宋北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暴躁了,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里有两个办法,你斟酌着选上一个。”

    “你倒是说呀!”

    这件事真的不好办,很难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说有两个办法也只是蒙骗她的,宋北云现在也只能现想,但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进来,属实困难。

    “容我三思。”

21、3月29日,风起。

    这个三思,就思了一个多时辰,这期间宋北云又是吃人家的银耳汤又是吃人家燕窝粥,反正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你这三思,也是思得够长了。”

    坐在屋里开始泡脚的左柔看着旁边的宋北云:“倒是行不行啊?”

    “女孩子的脚不是说很隐蔽么,不能让人看见,你这……恨不得都塞我嘴里了。”宋北云看着在那擦脚的左柔:“你收敛一点吧?”

    “我都没把你当男人。”左柔细细的穿上袜子:“我的郎君一定是个盖世英雄……”

    “停!上个说这的已经死了。”

    “你认识不少姑娘啊。”

    “还行。”宋北云说着,仰起脖子:“我想到了!”

    “你是现编的吧?”左柔狐疑的看着宋北云:“你真的是坏,还骗我燕窝。”

    宋北云懒得搭理她,只是站起来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办法,就是你现在开始装疯。”

    “装疯?”

    “对!失心疯。堂堂一个文圣公家里肯定不能留一个疯婆娘,只要广而告之你疯了,人家肯定不会要你了。”

    这个好!左柔满脸期待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装疯么,无外乎就遵循一个原则。疯狗你知道吧?你学疯狗就行了,咬人、狂吠、吃屎。”

    “哈????”左柔整个人都呆滞了:“你说什么??”

    “咬人、狂吠、吃屎。”宋北云重复了一句:“就是见人就咬就打,然后没日没夜的叫,最后去大街上捞粪吃。吃上两次,普天之下就知道你疯了,这样自然就躲过去了。”

    左柔皱着眉头绕着自己的头发:“这……这又不是杀父之仇,我何必呢?若是让我如此,我还不如嫁了算了,反正横竖都是生不如死。换个换个,你想了这半晌,就出了这么个鬼主意。”

    “那你说管用不管用吧。”

    左柔略微思考一番:“管用倒是肯定管用,可我这一世,还能嫁出去?你岂不是断送我后半生?若有一日我那盖世英雄来了,知道我吃过……吃过那个东西,谁还肯娶?”

    宋北云暗骂一声矫情:“在容我三思。”

    “再思!再思你干脆睡我这里了。”

    “写当家的!我这就去收拾。”

    宋北云要跑,但却被左柔一把给拽了回来:“我今日就把你当鹰给熬着,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睡你也别睡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在房间里,这娘们真的就不睡啊,裹紧了小衣裳坐在床上瞪着宋北云,倔强的像是一条真皮皮带,拽都拽不断。

    “明早告诉你,我先去睡了。”

    “不许!”左柔拽住宋北云的腰带:“若是你踏出房门一步,我打你个满面桃花开。”

    宋北云打不过她的,这娘们很有可能自幼习武,反正曾经有次宋北云跟阿俏学了几招想要来挑战她,反而被她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之后,他就确定这娘们肯定是练家子的。

    而她跟宋北云是不客气的,说打那是真的打的……

    “我现在没那灵感。”宋北云满脸无奈的说道:“我得去寻那灵光一现!”

    “说吧,要怎么才能灵光一现,我吩咐人给你取来,你不可出房门一步。”

    宋北云看她这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索性把赖给耍开了:“我这人好色,你知道的,你看着办。”

    “行吧。”

    左柔起身,宋北云还以为她要干什么,可没想到她却开始活动起胳膊肘来:“那我就直接打了。”

    “停!我想到了!!!”

    “说!”

    这大概就是接近死亡才能领悟真谛的实际应用了,宋北云刚才脑中还真灵光一现了,他说道:“第二种法子,就是你以另外一个身份去接近那王家公子,探探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管好坏什么的,知根知底才能百战不殆。若是他真的是那种谦谦玉公子,嫁了也就嫁了,反正总归是要嫁人的,英雄就别指望了,你没那种命的,能嫁个好人也算是不错。”

    “若是不喜欢呢?”

    “那还不好办,你换了身份,他且不知是你,若是你真觉得他一文不值,那便告诉你家人他一文不值好了,最好让他留下些证据。你家要不是那种家道中落的破落户,怎么的都不能将女儿许给那种渣滓吧?”

    这个建议似乎很有用,左柔来回思考一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跪坐在床上了一会儿,然后抱着被子侧躺下去,脸上全是思考的模样。

    “可有!”左柔学着宋北云一般打了个响指:“就这样!你可以滚了。”

    “那我去睡了啊。”

    “滚吧滚吧,明日早起自己滚蛋,我不想见你了。”

    “你这个狗东西。”宋北云愤愤的骂了一句:“你是真不像个人。”

    躺在床上的宋北云也累了个够呛,没多一会儿就睡下了,一夜无梦。

    可是第二天清晨他仍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给弄醒了,他歪着头看着坐在自己床头的左柔,起床气的气槽瞬间积满:“你是要死啊!”

    “我想了一整夜,可我发现我不会那些阴损的招数,到时你可得给我出主意。”

    “你还能干什么?你还是个啥!”宋北语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这点小事都不会?”

    “人家就是不会嘛……”左柔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正好赖你得帮我。”

    “那行,你不会是吧?我这也不是没规矩的,你知道我这人吧,不占人便宜也不能让人占我便宜。”宋北语冷笑道:“你说吧,你能给我些什么。”

    “那……我把我穿过的肚兜给你?”左柔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还补充了一句:“没洗过的。”

    “滚!给老子滚!!!恶心!”宋北云暴怒:“我要那恶心玩意干什么?你得给钱!给钱知道吗?”

    “行,到时候你开价。”左柔长出一口气:“要钱就好办了。行了,你赶紧滚吧,再晚些路上人可就多了,要是让我家人看见你从我这里出去,怕是要惊涛骇浪了。”

    宋北云气不愤,临走时候还顺了一板上好的胭脂准备带回去给阿俏,而当他走出门口时候,左柔站在里头喊道:“到时我去小莲庄寻你。”

    “记得给我带肉饼子。”

    “屁事可真多呢。”左柔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这娘们是真的绝情。”

    宋北云嘟囔一声,背上自己的小背篓,开始去采买起来。

    这次他的任务还要给燕王小兔崽子买些孩子用的东西,还要弄些棉布去当尿片,顺便再给阿俏弄些制姨妈巾的材料,所以这一趟算是玉生特批的。

    其实就连宋北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天王老子来了都敢抽一巴掌混蛋,偏偏对玉生这个文弱书生言听计从,甚至打内心是有些害怕的就像害怕家长一样害怕着。大概……也许是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在被这帮好人呵护着长大,对他们与其说是惧怕不如说是尊敬吧。

    反正不管那么多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自由时光才是他现在需要干的事。

    在南京城内,这里气氛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相比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商贾们也纷纷开始了自己的生意,比之前热闹了十倍不止。

    他在街边用了早饭之后,先去找了羊妞儿,将红姨亲手给他弄的两件春衣交给这个傻大个,但羊妞儿现在是学徒,工作也算是繁忙,所以并不能陪着宋北云到处去玩,所以在宋北云走时,羊妞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将他送到了巷子口。

    “哥哥……哥哥你可要常来看我。”

    “知道了,别给我恶心了。”宋北云背着筐在巷口朝他挥挥手:“好好学手艺,知道不?”

    “知道了。”

    作别了羊妞儿,宋北云算是正儿八经的解放了,他先是去赌坊玩了一圈,赢下了两顿饭的钱之后,他便来到了南京城里最有名的食府。

    宋北云不喜欢嫖,也不是很喜欢赌,可偏偏他就是好吃上那么两口,这个食府啊,若是带上了阿俏,那绝对不可能吃上的。不为其他,就是个贵字了得,一顿饭两个人可得花上两贯钱呢,普通人家决绝不敢来这吃饭的。

    来这里绝大部分都是些官宦子弟和商贾巨富,而这里有一饮料是外头都没有的,这东西提神醒脑不说,还刺的很,第一次喝的人大多不习惯,但一旦适应却几乎无时无刻不念着它,甚至连一些秦淮河上的名妓都对这东西趋之若鹜,此物名曰——可乐。

    “哟,爷来了。”门口的小厮一看宋北云立刻满脸含笑:“又来打秋风了?”

    “爷一巴掌扇死你啊。”宋北云笑着说:“我可是半个东家,什么叫打秋风,去,给我准备个小单间。”

    “好叻,爷。”

    来到个小单间,宋北云翻开菜谱看了一圈,对点菜的服务员说:“小翠啊,你来这多少日子了?”

    “一年三个月了。”

    “四月你开始当领班吧。”宋北云点了几个菜:“那半个东家呢?还没来吧?”

    “来了……在门口堵着您呢。”

22、3月29日,四菜一汤

    门被推开,一名二十五六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摞账本,面色严肃的看着宋北云。

    “若不是我让小厮知会我,怕是你吃完便又会拍拍屁股走人吧。”

    “门关上。”宋北云夹了一筷子菜:“我今个就是过来寻你的。”

    “呵,算你还有些担待。”男子坐在宋北云对面:“你为何不喝那可乐?”

    那男子身材修长,跟宋北云一般高,这样的身材在这个时代是很少见的,浑身上下穿着白衣,扎眼的很。

    “可乐……这玩意也能叫可乐,糊弄那帮不懂的人还行。”宋北云把一壶还挂着冰霜的“可乐”捏在手中:“不过就是冷泡的绿茶加酸加薄荷、干草再多加些糖,最后上桌前放些碱面。”

    “嘿,你还别说,就你这碱面他人就捉摸不透,咱家的炊饼包子都是一等一的好,靠的就是这碱面。”

    诶……不就是小苏打嘛,这玩意简单。可是这玩意喝起来跟可乐真的不是一个东西,顶多算是个起泡苏打水,但这个时代的人那里喝过这种高浓缩的绿茶饮料呢,可不就提神醒脑呗。

    不过这玩意道理简单,但就是这个配比可是宋北云折腾很久很久才弄出来的,虽然弄不出耐酸焦糖这种高档东西,但让这玩意的口味上吸引人的根本还是甜味和刺激的口感。还有一点就是茶叶、薄荷的榨取技术,这个可能就是宋北云的专享技能了。

    而对面这个年轻人么,是他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南昌府首富的儿子,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但这个富二代是有点东西的,他不堪父亲的威逼,孑然一身跑来南京城,跟宋北云一起从路边摊一点点弄到现在的大酒楼,前后可是用了四五年的时间,而且他是为数不多一直在努力理解和学习宋北云理念的人之一。

    “这期的盈利是十七万三千五百五十二贯,你占四成,便是六万九千四百二十一贯,你是要本票还是要银子。”

    “捐了。”

    宋北云夹起一块松子鱼放进嘴里:“全捐了,在北郊开个孤儿院,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孤儿院开起来,之后再从北云基金里拿出五万贯,去江西开垦一片农场,你家的势力在那边,地方不难,这五万贯是用来安置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用的,一千人左右半年左右可以撑得下去吧?”

    “若是你能将你说的那化肥弄出来,半年后也便有了收成,可以自给自足。”

    “徐立啊。”

    “你又不叫我字号。”年轻人不满的说道:“我可是比你大上好些呢。”

    “你不也叫我宋北云么?”

    “可你也得有个字号啊!”

    宋北云摆手:“大丈夫不在乎这个。”

    “行吧,算是我上辈子亏欠了你。”徐立叹气道:“说吧,又有何事?”

    “我账目上还有多少钱?”

    “五十万贯左右。”

    宋北云略微计算了一下:“这些钱全部投到江西道,农场可以多建些起来,鸡鸭牛鹅羊狗猪,都养起来。猪要阉,这个非常要紧,猪要阉。”

    “知道了知道了。”徐立点头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之前我们养的那两头,阉了的那个已经近两百斤,而那未阉的只有不到一百斤。”

    “嗯。”宋北云点头:“那就没什么事了。”

    徐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来也奇怪,你明明已经可以名动天下,为何还要如此藏隐于市?这不合常理。”

    “然后呢?跟这个大时代去抗衡?去反了这片天?怕不是要尸骨无存哟。”宋北云摇头道:“我们只是在时代下面苟活着的小东西,翻不起波浪的。”

    “这便是你常说的不可救药的时代?”徐立笑道:“可即便如此,你不还是在拼力救着这不可救药的时代吗?又是孤儿院、又是农场,你若是真的爱财,几十万贯够你三生三世了。”

    宋北云摇头道:“不提这些了,我这次过来跟你打听三个人。”

    “你说。”徐立点点头:“这南京城还没谁比我认得的人多。”

    “第一个是庐州福王、第二个是金陵定国公、第三个是山东王家。”

    徐立沉默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知道你知道的。”

    徐立皱着眉头吃了几口菜,开始给宋北云娓娓道来。

    “这福王是开国之君的孙子,先皇的儿子,跟那短命的赵巍是亲兄弟,跟保庆帝是亲叔侄。年轻时号称天地通才,能领兵打仗、能舞文弄墨,对异族之战未尝一败,却从未参与过内斗。所以他号称是我大宋的福将,世袭福王,众王之中威望第一。”徐立说完之后,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如今庐州的兵权就在福王手中。”

    “这么说,福王就是镇守边疆的第一道防线咯。”

    “那是自然,他手中手刃过草原四部族首领、金国一位太子两位王、辽国南院大王也是死在他手中,这位可是个战功赫赫的大将,有他镇守庐州府,他国进犯时是要忌讳几分的。”

    宋北云默默点头,看来那个郡主能够那么猖狂不是没有道理的,庐州的实际掌控者根本不是刺史而是福王,朝廷明着降了庐州的格局,成为了刺史州。但实际上,让一位最信得过的亲王掌权,而且据说这位亲王是可以自由来回封地与都城之间的,这已经超过了一般亲王的待遇,而从庐州的军备和人员来看,它显然是顶级节度州的配置,之所以降州格,应该是不想看到争权的事发生,将一个州所有的权利都锁死在福王身上。

    “至于定国公,此人也是一名老将了,他是太子太保,生有一子一女,但儿女都不省心,他那儿子是南京城里顶级的纨绔,人憎鬼厌的。而定国公本人倒是刚直不阿,统领禁卫拱卫京师。先帝时就称定国公若万岁,举国无疆。所以定国公又被称为万岁公,是唯一一个不忌讳万岁之名的国公,是为定国安邦。”

    这个信息还是不准,从宋北云接触到的小公爷来看,那小子绝对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怕都是装出来糊弄别人的。这一家子恐怕是不简单的,而且还私藏了一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小东西在自己那。

    换句话说,这定国公跟福王很像,但跟福王不同的是定国公很有可能是保国不保皇的那个类型,他不在意谁在皇位上,只要大宋还是那个大宋就行。

    “山东王家呢?”

    说到这个的时候,徐立露出不屑的表情,他轻笑两声,喝了口酒:“破落户罢了。”

    “怎么?”

    “你可知这文圣公为何叫文圣公?”

    “嗯,据说是孔家一脉最后只剩了个女流,嫁了王家,生了个儿子改姓的孔,但却不被承认,朝廷顾忌颜面,就没再用衍圣公而封了个文圣公。”

    “对,天下再无衍圣公,只剩个文圣公,而且王家毫无骨气可言,辽国占了山东,他们分了两家,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辽国皇帝承认给他们王家封个衍圣公么。这可好了,这边一个文圣公、那边一个衍圣公,互相之间职责对方是假的,这不是闹了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么?明明两个都是假的。”

    宋北云也笑了出声,他靠在椅子上,摇头喝了口小酒:“那之后呢?”

    “之后?破落户归破落户,但到底是山东王家,能耐还是有些的,先是将家里的女儿嫁给了还是世子的保庆帝,也就是现在的王皇后。之后又想与福王结亲,却遭福王婉拒,之后便与定国公结了个亲,不过我听说定国公家的女儿正是因为此事才不再归家,抵死不从的那种。”

    “噗……”

    宋北云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啥?”

    “王家是和定国公家结的亲家?”

    “嗯,正是如此。所以王家这两年也隐约成了首屈一指的世家,毕竟投资对了人出了个皇后,而且这皇后还不错,算是贤良。”

    宋北云眼珠子转了几圈:“那你可知定国公那女儿是个什么人?”

    “这倒是鲜有传闻,不过这坊间倒是有个说法,说是他家的女儿是个芳华绝代的妙人儿,冠绝金陵城,自小便聪慧过人。只是性子随了父亲,刚烈的很,不然也不会闹成如此境地,据说她以死相逼,说是只要让她嫁过去,她就死。你说……这样的女子,其实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不光是性格随爸,胸也随。”宋北云笑着补充了一句:“那内个什么珍宝郡主呢?”

    “珍宝?珍宝郡主今年才两岁,是安王最小的女儿。”

    “嗯?我说福王的那个。”

    “那叫瑞宝郡主……”徐立咳嗽了两声:“北云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没有,就是觉得她那儿有点大,想摸摸。”

    “砍头的……”徐立面露苦笑:“玩笑话就点到即止吧,这种皇家的女子,不是我们可沾染的。”

    “你都知道是玩笑啦。”宋北云哈哈一笑:“你还是这么小心谨慎。”

    “身逢乱世啊……”徐立说完,突然拍了一下大腿:“你不说我还都给忘了,瑞宝郡主这几日就在金陵,她今日晚上就在这里包了一层,宴请南京才子,你……要来么?”

    宋北云想了想,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沾染不沾染……”

    “你倒是可以试试,瑞宝郡主虽然刁蛮,但对有才之士却是极好,你不正好要读书科考吗?说不定被她相中,可以举荐个恩科,这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宋北云眼珠子一转:“实不相瞒啊,徐立。我跟她有点小摩擦,算了算了……”

    “你哪怕叫个徐兄也好啊……”

23、3月29日,清光不照金陵月

    秦淮风月这事,宋北云最喜欢了,他对自己的评价是好色但绝对不乱发情,喝花酒的事他常去,有一次甚至还带了左柔一块去,为的倒不是嫖,主要是去看节目的,那些小姐姐跳舞是真的好看。

    “徐立啊,晚上去花船上玩一圈?喝上两杯,再看看歌舞表演。”

    “不得行。”徐立摆手:“你家嫂嫂不许,她临盆在即,我也得多在家照应一些。”

    “你说你是不是个禽兽吧,人家才十五岁,你就把人给整怀孕了。”宋北云起身:“反正我家俏俏不成年我是不碰她的。”

    “之后便去喝花酒是吧?”徐立起身:“你自己吃喝着,我还有些事,若是身上没钱便去账上支取一些。”

    宋北云笑了笑,继续低头吃喝了起来,等吃饱喝足,已经过了晌午,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也不着急着走,反正花船表演也得等晚上,所以指使小厮收拾了这单件之后,便在这里打起了盹。

    这一盹下去,起来时候已是黄昏时刻,宋北云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洗漱一番,然后又去厨房顺了根老火腿和一些牛羊肉,就准备去看表演了。

    可就在他走出去没多久时,突然一支胳膊勒在了他脖子上,生生将他拖进了一侧的小巷子中。

    宋北云都没回头,光凭身后那人身上的气味和后脑勺上的触感,他就已然知道这来者何人了。

    “你这人,粗暴!”宋北云愤愤的转过身:“光天化日的,你要死啊你?”

    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左柔,她今日穿得一身书生青衫,头发也卷起了发髻,虽然一看还是个女儿身,但却平添了一番不一样的滋味。

    “我可是见你从天府楼里走出来,你这小子倒是会享受嘛。”左柔提起宋北云背篓里的火腿:“这火腿好,归我了。”

    “你怎么啥玩意都要啊,要脸不?”

    左柔懒得理他,将火腿拎在手中:“你这是要去哪里?”

    “楼船上喝花酒去。”宋北云一点都没有遮掩:“一起去啊?”

    左柔听这话,显然是动心,但左思右想一番,却是默默摇头:“今日怕是不行,唉……别说这个了,你看我这,像不像个白面小书生?”

    宋北云围着她绕了两圈,又伸手在她腰上屁股上拍了拍。

    “你要死啊你!砍了你的狗爪子!”

    左柔怒斥一声,拍掉了宋北云的手:“给我规矩些。”

    “不是我说,你们这帮人脑子是怎么想的,换套衣服拢起头发就以为自己是个男人,关键你们还以为人家发现不了,你看你这腰你这屁股,有男人长你这样吗?”

    宋北云冲着她就是一通批,然后毫不留情的说道:“只要脑子稍微正常点的都能看出你是个娘们。”

    “那可如何是好……”左柔拎着火腿靠在墙上:“我还以为我天衣无缝呢。”

    “单纯。”宋北云啐了一口:“你给我让开啊,不然赶不上楼船表演了,今个儿听说有胡人来跳肚皮舞。”

    他说完就要走,但左柔直接拽着他的胳膊蹲在了地上:“别走别走啊!”

    “你还要不要脸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是要强抢老子啊?”

    “我跟你说,今日瑞宝郡主做东,广邀金陵才子,那王家公子也在。我这不是听你的话,过来认识他一下嘛,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宋北云一听这瑞宝郡主脑壳就疼,他连连摆手:“不去不去,瑞宝郡主与我何干!”

    “那我呢!那你也好开口说你与我无干吗?”

    “喂,你别说的那么暧昧,我跟你有毛的关系啊。”宋北云甩了甩手:“你再不松手,我反手抓你了啊。”

    虽然面临着被宋北云抓的风险,但左柔还是死都不肯松手,她就死皮赖脸蹲在那里:“不行,今日你高低得陪我去,你要抓便抓,抓完了也就没由头拒绝我了。”

    哇……这人已经不要脸到这个程度了吗?亏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女神,时间越久越是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无赖。

    “你好歹也是国公之女,能不能像个人?”宋北云用力往外抽了抽:“我真抓了啊!”

    “啊?你知道了?”左柔一愣,仰起头看着他:“你这是如何知晓的?”

    宋北云蹲在她对面,看上去就在面对面拉屎一样,他伸出一只手捏着左柔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是不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啊?我只要去打听一下山东王家的孙子跟谁定了亲不就知道了么?你是不是当我傻啊???”

    左柔听完立刻讪笑了起来:“是诶……”

    “放手放手,别耽误我去看肚皮舞。”

    但即便是如此,左柔还是不肯松手:“我真的是有些忐忑,要是有你这个坏东西,我就安稳许多了。这样……这样,你若是陪我去这一趟,我就将郡主灌醉,然后你去摸个够!”

    “你像个人一点啊……我求求你了。”宋北云的手在左柔脸上拍得啪啪响:“先不说这事杀头不杀头,就光是你这不端的品行,我觉得定国公就该把你抓回去打个半死,然后捆起来送去王家。”

    “你自己说想摸它的。”左柔伸头看向外头:“快些快些,他们就快来了,若是让人看见了,我便不做人了。”

    “你觉得你还像个人是不是?”宋北云起身:“松手!”

    左柔仰起头看着他:“你去不去!”

    “不去!”

    “再问一次,你去是不去!”

    “不去!”

    然后左柔把宋北云打了顿爽的……

    “你这人,我都说了我跟瑞宝郡主有摩擦了,你还让我去,真是的。”

    一只手被拧在后背上的宋北云重新走进了天府楼,而左柔在他后面笑盈盈的说:“那我可不管,你这般诡计多端,自然是有办法的,反正你今日若是不来,我就打死你。”

    怎么能使用暴力呢,这娘们真不是个好人呐。

    “你就坐在这。”左柔把宋北云按在角落的位置上,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下,把他堵在了里头:“若是敢跑,我杀到小莲庄去,打你个天残地缺。”

    “诶?”宋北云甩了甩发疼的手:“你是不是长大了些?我刚才无意摸到了,比以前要大上不少。”

    左柔侧过头看向他,似乎并不在意,拿起果脯送入嘴中:“大有何用,比瑞宝差远了。”

    “那是当然。”宋北云点头:“天差地别,啊!别踩别踩!脚趾头断了!!!”

    左柔的脚跟踩在她脚趾头上来回拧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何到现在都没人爱慕你的容貌。”

    “滚!”左柔冷言冷语的说道:“别与我说话。”

    不说就不说,宋北云也开始吃起了东西,可没吃两口却被左柔突然袭击扯住了脸皮:“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我尼玛……”宋北云上下打量着她:“你他娘的是不是喜欢老子啊?”

    “我好歹也是女子,怎么说也是个金枝玉叶,怎到你嘴里就成了一文不值?”

    宋北云嘴里嘎吱嘎吱的吃着果脯,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左柔:“那你让我说些什么?倾诉爱慕吗?”

    “罢了。”左柔松开手:“恶心。”

    很快,那些被瑞宝郡主邀请来的人陆续的来了,这到底是京城啊,素质比庐州那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还有些甚至是南京城成名已久的名士。

    宋北云在人渐渐多了之后,努力的将自己的头往下埋,尽可能的不让人看到他的存在。

    “瑞宝来了!”左柔喊了一声。

    宋北云抬眼睛这么一看,发现她居然真的来了,坠坠的一步三摇的就来了,而且好像是直奔着这边来的。

    左柔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按着宋北云的脑袋将他按到了桌子下面,用桌布一盖,脸上露出了笑容,等待着迎接瑞宝郡主。

    “柔姐姐!”瑞宝来到这里之后低声呼唤了一声,然后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左柔的下巴:“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啊。”

    “别揶揄我了。”左柔笑道:“你今日为何又大动干戈啊?”

    “到时你便知道了。”瑞宝笑了笑,接着上下打量起左柔来:“柔姐姐,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左柔摇头:“无事,等会我就坐在这里,你可不要漏了端倪出来。”

    “那是自然,嘿嘿……”瑞宝眉头挑了挑:“我也想看看那王家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说完她居然坐了下来,看到她的动作,左柔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现在宋北云就在桌子下,双手抱着她的腿,整张脸都贴在了她的小腹上,若不是桌布掩盖住,他早就露了出来。

    可偏偏瑞宝就不走了……

    “瑞宝,你先过去招呼着,你坐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

    “哦……对对对。”瑞宝连忙起身:“那我先去忙了,等会儿在来与姐姐细聊。”

    她颤巍巍的走了,宋北云终于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他长吸了一口气,握住左柔的手腕:“你是要弄死我是吧?”

    “哼……”

    “你哼个屁啊。”宋北云揉着脖子:“你按着我脖子,我真的喘不过气。”

24、3月29日,豪门夜宴。

    郡主虽然是个郡主不是公主,但其实排场方面一点都不差,比那个北坡西坡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赴约的才子那可都是整个大宋朝的精锐年轻人,换句话说就是他们认为的大宋的希望,这帮人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虽然这次晚会还没正式开始,但他们已经开始各显神通了。

    什么吹箫的、什么画画的、什么吟诗作赋的、什么借物咏志的,总之就是竭尽所能,像孔雀开屏一样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郡主看。

    “这帮人啊,他们以为孔雀开屏就是美,其实孔雀开屏后头可是露着腚眼子呢。”宋北云躲在人群后面,一边在吃着东西一边在和左柔下斗兽棋:“你信不信,就这帮人,到时候真的有一天国破时,顶天就是以死殉国。”

    “都以死殉国了,你还指望什么呢。”左柔手上拿着棋子:“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应该也会以死殉国吧。”

    “叫声父亲,我护你周全。”宋北云不假思索的说道:“就看你叫的甜不甜了。”

    左柔白了他一眼:“整日就知道信口胡说,说得好像就凭你能救下我一样,到时候别到最后还是要我为你找条出去的路呢。”

    宋北云没说话,但如果真的那一天,也许他救不了天下,但救下一个两个左柔,那还是轻而易举的。

    “嘿嘿,不说话了吧,就知你整日就知道胡诌。”左柔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我又赢了。给钱!”

    宋北云像赏叫花子一样扔了几个大子儿扔到左柔面前,而她丝毫不在意的在桌上一抹,将铜板收入到了荷包之中。

    “喂,我可跟你说,今日好像是有奖的。”左柔小声对宋北云说:“说今日做出妙词者能得一件宫中秘宝。”

    “值多少钱?”

    “千八百贯吧,官家恐怕也不会给郡主太贵重的东西,只是给些小玩意糊弄糊弄她。”左柔扳起手指:“不过算下来,今日这奖品好歹也有个万多贯,不少一笔钱了。”

    “拿下!”宋北云眼睛一眯:“蚊子再小那也是肉。”

    左柔噗嗤乐了出来:“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一个没读过书的破落书生?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咯,今日来此地的可都是金陵城里的大才子,还有两个翰林,你那三脚猫的本事可是别给我丢人了。”

    说完,左柔把手伸到宋北云面前:“来,给我涂指甲油。”

    “滚。”宋北云皱着眉道:“这是我给阿俏带的。”

    “你给不给!?”

    “不给!”

    就在两人像互相抓虱子的猴子一般打闹时,郡主再次回到了这里,她换了身衣裳,看上去仙气十足,就如从仙宫中走来的嫦娥仙子一般,她就这样风情万种的来到了前面,身后还跟着不少侍女,开始给众位才子的桌前摆上果盘、肉脯,还有清甜的桂花酒。

    宋北云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身边像只猴子一般的左柔,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国公家的千金,怎么就活成了这个鬼样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乐意。”左柔把腿放在宋北云腿上:“来,给爷捶捶腿。”

    宋北云从头上拆下发簪,照着她的风市穴就怼了下去,这一怼下去当时左柔就跟触了电一样,整条腿都抽搐了起来,疼也不是疼、酸也不是酸、胀也不是胀,说难受吧又有些舒服,说舒服吧却浑身不得劲。

    “啊……啊啊……”她扶着宋北云的胳膊,像条金鱼似乎的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你再给我没大没小的,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内科大夫的威力。”

    宋北云接着用发簪怼了她其他几个穴位,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很快消失,但左柔却已然没了力气,就像刚抽了筋似的,浑身酸软。

    “要死了要死了……”她趴在桌上揉着腿:“刚才我都眼冒金星了。”

    “你是不知道你刚才那刚才是个什么死样子,要不是担心别人发现,我死活也要给你整点虎狼之词出来。”

    插回发簪,宋北云拨开一颗荔枝,刚要放进嘴里,但却被左柔一口给吃了下去,她一边吃还一边斜眼看着宋北云。

    “口水都蹭我手上了!”宋北云把手指放在她衣服上擦了擦:“恶心不恶心。”

    而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一个颇为有格调的小公子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十八九岁,他身穿一件月白色古香缎锦袍,腰间绑着一根赭色花纹锦带,还悬着一块白玉佩,身材中等但却身姿挺拔,长的么也是算周正,就是皮肤略白了些,不过这种皮白瘦腰的男子正合乎这个时代人们的普遍审美。

    “王家公子好。”

    “王公子别来无恙。”

    那些才子们纷纷开始向他问候,他也都一一报以笑容,颇有气度。

    “瑞宝郡主,今日得您相邀,倍感荣光。”他走到郡主面前,施施然行了个礼,接着招呼身后的书童拿过一件锦盒:“这是一方上好的端砚,本人收藏已久,一直未曾使用,自觉配它不上,今日得见郡主方知它算是适逢其主了。”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左柔拎着宋北云的耳朵:“你看看人家多会说话,再看看你这个狗东西!”

    “你给我撒手啊,不然我解你裤带子了啊。”

    “你且试试!手给你折咯。”

    虽然嘴硬是要嘴硬的,但左柔还是很担心这个狗东西真的会解自己裤带子,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松开了手。

    宋北云揉着耳朵:“你要喜欢,你就嫁了呗,反正你们俩本身就有婚约,名正言顺、明媒正娶,嫁了之后整天听他说俏皮话,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指点江山、你红袖添香,一理同心、比翼双飞。”

    左柔都被这家伙给说笑了:“你这泥腿子哪来这一套套的?”

    “管的着么你。”

    宋北云再次剥了一个荔枝,但眼明手快的他一把按住了左柔的脑门子:“嘿嘿!同一招对圣斗士不能奏效两次。”

    “哼!”

    不过宋北云也懒得跟她计较,顺手把荔枝塞进了左柔嘴里,然后指着前面的王家公子:“我觉得他还真挺不错的,进退有礼的,家世还好,你怎么就不同意呢?”

    “管得着么你。”

    “学老子说话不得好死。”宋北云撇撇嘴:“你再学!”

    “反弹。”

    这时,前面的郡主倒也开口说话了,她在这里倒是比在庐州时候收敛了许多,一张嘴就是一股子主持人的口吻,说什么今日大家欢聚一堂不必拘谨一类的屁话。

    不过说着说着,她突然话锋一转:“前几日,在庐州时,有个混账东西写下了半阙词,此事让我极困扰,在此我希望诸位才子能为我指点迷津。”

    说着她就让侍女将那首词展示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在他们互相商量时,郡主则看向了王家公子:“王公子,早有耳闻你是文圣公嫡长孙,才华出众,今日你便来点评一下这词吧。”

    “不敢当……不过既然郡主让我看看,那我便看看罢。”

    王家公子走上前,站在那半阙词前驻足起来,看了半晌,竟然没有了动静。

    不光是他,几乎这一屋子的读书人都似乎被噎住了,他们看出了词牌,但无论如何却也做不出如此的词。

    “酸臭。”左柔啐了一口:“整日惦记这个,倒不如多赚些银子。”

    宋北云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喂,你上次不是也去了么,这词是谁写的?我可没见瑞宝对谁的诗词如此上过心。”左柔侧过头看着宋北云:“那人高不高?好看不好看?”

    “不但高还特别好看。”宋北云掏出一块胡饼混着茶水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一看就是那种天神下凡的胚子,等闲人遥不可及。”

    左柔做出了反胃的表情,不屑的说道:“这帮子身无寸长的酸臭文人还天神下凡,真是恶臭难闻,我也有些饿了,给我吃些。”

    “你真的是什么都要啊!”宋北云咬死牙关:“人家吃的什么都是好的是么?”

    “对!”

    左柔一把夺下宋北云嘴边的胡饼,侧过身子就开始吃了起来,吃的有些干了,就顺手夺过宋北云的杯子咕嘟下一大口热茶。

    而就在此时,前方的王公子转身对郡主鞠躬,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献丑了。”

    说完,他提起笔开始在下面填起了下半阙,他的姿势挡住了他写的字,别人都看不见,不过唯独郡主能够看见,只见郡主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等王公子写完,错开了身子让其他人也看了看之后,屋里一片叫好之声,差点没能把他给吹捧到天上去。

    但唯独郡主站在那皮笑肉不笑,她的拳头握得死死的,恨不得上去就是一拳,但毕竟这是皇后娘娘也就是自己嫂嫂的弟弟,不好发作,要换做别人她早就命人将这个自鸣得意的混账给赶出了门外。

    看看他写的都是什么个鬼东西?别人不敢说,就是自家那个懒洋洋的爹爹在昨日酒多之后胡乱写的也要比他写得更好,虽然比之上半阙还略逊一筹,可到底是上过沙场的人,那股子豪迈气也是明媚动人的。

    可是今日这王公子,简直就如臭鱼烂虾一般,又是一副矫揉造作的皮囊,而这破皮囊还在那洋洋自得。

    “诶诶诶,你看。”左柔叼着半块饼踢了踢宋北云:“看瑞宝的脸色。”

    “嗯?”宋北云抬起头看了一眼:“看上去要炸了啊。”

    “定然是那王公子写的不好,我这妹妹啊,从小便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能忍到现在可真是长大了呢。“

    “嗯,长大了……”宋北云嘴角挂起了笑容:“真大!”

25、3月29日,前后双绝杀

    屋里的人仍然在花式吹捧王公子,瑞宝却没有做声,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侍女一声。

    很快侍女就取来一张新纸将那上半阙重新誊抄在了上头,这一幕看得王家公子先是一愣,脸色随即便变得精彩了起来,他站在那尴尬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一眼郡主,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虽然郡主一句话没说,但她的态度只要脑子稍微好用点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白了,就是不满意,没有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单纯的不满意。

    王家的公子也憋屈,要换成另外个人,他一定上前理论了,他的才气和情思整个金陵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可如今却被人这样默默无语的打击了一把,他心中是不服的。

    可是……对面的是郡主,而且是最受太皇太后宠爱的那个郡主,就连官家都让三分的郡主,他一个外戚又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哔哔歪歪呢。

    满脸不悦的回到了位置上坐下,旁边立刻有人给他斟茶,但却被他轻轻一扫将杯子扫向一边。郡主看到了他的动作,轻哼一声,背着手在前面来回走动着:“长夜漫漫,大家不如集思广益,若是能补上这半阙,那恐怕也是千古名篇了。”

    但这次,下面没有人再敢做声,毕竟号称才华冠绝金陵城的山东王家嫡长孙都被郡主甩了脸子,要换成其他人,怕是要被这个刁蛮的郡主给打出去哟。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郡主也不急不忙、不紧不慢的坐在那,静静的等着,但从她的微表情来看,她现在显然是有些恼怒了。

    “这小妹子要急了。”宋北云小声说道:“怕不是要闹出什么矛盾了。”

    “一群酸臭文人,能闹出什么矛盾,由她去。”

    左柔从小就对舞文弄墨兴趣不大,看不懂也捉摸不透一首诗词的好坏,来这种地方对她本身就是煎熬,要是没有宋北云她老早就得瞌睡了。

    “你认识字不?”宋北云抓了几颗果脯放在嘴里,趴在桌上小声问左柔。

    “看不起谁呢?”左柔按住他的头:“我在你这就如此不堪?”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就问你想不想出出风头。”

    “嗯?”左柔歪着头看着宋北云:“你这话是……你能写出来?哈哈,你可莫要贻笑大方,那金陵第一才子都写不出的东西,就你这个草包能写出来?”

    “别管这些,我写下来给你,你上去写便是了。”宋北云翘着二郎腿:“不过你这样,是个人就知道你是个婆娘。”

    “那怎办?”

    宋北云想了想,将自己的小外套脱了下来,扔在了左柔的脸上:“穿上,帽子戴好。”

    随便捯饬了一下,好让左柔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婆娘之后,宋北云拿出一截用纸包着的细木炭来,这个笔左柔认得,是宋北云稀奇古怪的东西之一,不过用它来写字着实方便,不需墨不需砚,抓起就能写。

    “看好啊,你给我背下来。”宋北云说完:“若是问起,你便说是你想到你爹爹过往的峥嵘岁月,有感而发。”

    “快些!”左柔到底是个女孩子,虚荣心并不比任何人差,既然宋北云都说这话了,她自然也是急不可耐:“我倒要看看,你这泥腿子能写出来个甚。”

    宋北云握着简易的铅笔在桌上写了起来:“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写完之后,他看着左柔:“记下了没?”

    “那是自然!”左柔下巴一扬:“我天生就有个好记性。”

    “去吧。”

    “真的行?”

    “行不行不知道,但秒了这帮人没问题。”宋北云笑道:“你去就是了。”

    左柔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而且她脸皮也厚,就在郡主爆发的边缘,她终于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那张纸前,提起笔开始回忆刚才宋北云写的东西,依样画葫芦的给抄了上去。

    瑞宝郡主一开始还以为左柔是来闹着玩的,可随着第一句出来,她的表情就不一样了,当写到恰同学少年时,她甚至激动到抚掌叫好起来,甚至差点没控制住一口柔姐姐就要喊了出来。

    等到左柔写完,她想起宋北云的话,扔下笔就跑了,直接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然后坐在那和宋北云大眼瞪小眼。

    “完了。”

    宋北云哀叹了一声,而左柔完全不明白:“啊?”

    “我让你走……是让你从这里跑掉,然后我再跟着你跑,你倒好……你回来了?”

    在他们互相指责时,这下半阙却已经被郡主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了,上下两阙虽然感觉略微有些像临时拼凑起来的,但如果硬要解释也是能解释的通,而且这下半部分的气势完全跟上半阙衔上了,一个是北国的风光一个是南方的激流,上下一连看得让人气血翻涌,即便是郡主一个女流之辈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柔……”郡主及时收住,然后指着左柔:“那位才子……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郡主说到一半,突然快步的走向了左柔的面前,而宋北云一看,直接往桌子下一钻。

    可是还没等他凹造型,桌布就被掀起了一个角,接着他就这样和蹲在那的瑞宝郡主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郡主看到他,冷笑一声,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左柔,站起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柔姐姐,你好大的胆子哦。”

    左柔看着天花板,嘴里哼着歌。

    “我等你好好给我解释一番。”

    “告辞!”左柔直接从桌子里拽出宋北云,牵着他就跑掉了。

    而瑞宝郡主愣愣的看着他们往外跑,眼睛在左柔身上转了两圈又在他俩牵着的手上转了两圈,心思立刻就剔透了起来。

    “你就是跑得了初一你还能跑得了十五?”郡主来到窗台,看着已经在街上的两人:“哼。”

    宋北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反手拽着左柔消失在了黑夜中,而郡主看到这一幕,喃喃自语道:“好你个柔姐姐,难怪死都不肯嫁,原来外头有了野男人。”

    不过野男人归野男人,这词是写的顶好的,不过郡主对那人多少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不过不打紧,好不容易能抓住左柔的小尾巴,她还能跑得掉不成?

    回过头在看这新写的下半阙,郡主盯了许久,接着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写上半阙的混账……

    那个混账的样子逐渐在记忆中清晰了起来,而刚才和柔姐姐的野男人在桌底下的对视……这两个人的形象逐渐重合,郡主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笑容,暗戳戳的哼了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不过找到归找到,这边的场子还是要维持一下的,她转身回到了这一首完满的词面前,再次品读了起来,周围除了她之外也还有不少人在看着,大家都在品头论足。

    他们都说着两阙完美无瑕,简直是天作之合,郡主深以为意,但总感觉有些奇怪,但这个奇怪恐怕在这里也无人能给她解答,所以她倒是也不顾这些才子的面子了,收起了这阙词回身告罪一声就匆匆走了。

    她离开之后,聚会仍在继续,但王家公子就显得真的很没面子了,先是他的词被郡主像废纸一般扔在了那里,就连自己送她的砚台都还放在了前面没有带走。

    这是赤裸裸的鄙夷啊!他文圣公的嫡长孙,今日却被一个郡主如此羞辱,而更别提后来那个娘里娘气的学子,看那人的样子也不像个什么有功名的人,可为何能做出那样的一首词?

    “迎春,走!”

    “是……少爷。”书童应了一声:“那砚台……”

    “不要了。”

    王公子脸色铁青的走了,而他一走,这帮学子就热闹了起来,纷纷讨论起刚才那一幕来。

    虽说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两个半阙的差距,先不说里头那气势,就光是遣词就已然是天差地别,文圣公家的孙子这一刻真的是成了个孙子。

    面子被完全扯光了,更关键的是郡主是真的把这个文圣公的孙子当成了个屁,全程真的没正眼看啊。

    这一幕很快就成为了读书人之间的笑谈,并随着这帮人的嘴像病毒一样开始蔓延扩散。

    而此刻的瑞宝郡主已经献宝似的把完整的词放在了自己爹爹的案台上,福王则盯着这个词,一炷香时间没有动弹了。

    “爹爹……父王!是好是坏,你倒是说啊。”

    “这是两首词。”福王终于回过了神,长出一口气:“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和胸襟魄力?”

    “什么?两首词?可是女儿看着挺合适啊。”

    “合适是合适,但若是能将两首都呈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千古名篇。”福王再次端详起雪和长沙的混合体:“大气!实在是大气!粪土当年万户侯!大气啊!”

26、4月1日,晴,梨花开如雪

    前几日的事火没火,宋北云不知道,他现在每天被锁在屋子里读书,饭红姨给送,衣服阿俏给洗,就连夜香都有人专门给他倒。

    反正怎么都行,就是不能出门,玉生每日都会去检查他的功课,一般每天还会跟他促膝长谈一会儿。

    今天的内容是论古往今来多少风流才子不得入官拜相又有多少惊艳之才成了贪官污吏。

    玉生哥说:“哥哥知你心思,你厌恶这世道,可你若是只是这样,这世道不仍然是恶臭的吗?你虽不抱怨,可你心中有火,哥哥是知道的,这般天纵之才要是荒废在了诗词歌赋、山水田园中,那才是叫辜负了苍天的一番厚意。”

    “玉生哥……”

    “我不似你那般天资聪慧,只是我却看得出来,你这人心中是有些抱负的,既然有抱负那便去施展好了,成败功过,知你罪你,其惟春秋,百年之后总归是会有后人记你一笔,究竟是这寥寥一笔云;金陵城下宋北云,天资过人却郁郁而不得志。还是那浓墨重彩,翻开史书者皆为这宋北云叹。这都只是你的一念之间。”

    宋北云坐在那默不作声,而玉生只是叹气道:“不管你这诗词歌赋如何异禀,也不管你是结识了多少王公贵族,更不管朝廷取士是靠着什么,你需要备好这满腹的经纶,候着这乱世来到。哥哥知道你有自保的能耐,可是你更要有兼济天下的心思。话我便说到这里,你继续温书去吧。”

    “哦……”

    被唠叨了一上午的宋北云,脑壳都是晕乎乎的,但没办法,如果他逃跑的话,等待他的将会是一整夜的喋喋不休。

    至于玉生说的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时代了,早就发现自己在整个时代下面究竟是有多渺小了。

    穿越又怎么样?他一个一无所有的狗屁穿越者,真的还想去当什么一世的霸主吗?既然老天爷给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他怎么都得选个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活。

    不过他也理解玉生,这个时代的人信奉的就是这些东西,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求我花开后百花杀,但求留的清白在人间。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他们的终极目就是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美名。

    这是他们的追求,宋北云不能也没资格去反驳,但他其实是不赞同的,他就想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跟阿俏生两个崽,管他什么大宋大明的,依照师嘱干点力所能及的也就差不多了,什么玩意就动不动救国救民的,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动力。

    “对了,玉生哥,你来一下。”宋北云把头伸出窗外:“我有话对你说。”

    玉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又上了楼,刚上去,宋北云就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摞的纸张,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这是近十年来各州府州试的试题,你把这些全做一遍。”

    玉生愣了片刻:“这有何用?”

    “别管那么多,你先写,写了我给你讲!”宋北云咧嘴一笑:“我送你上去,你来施展抱负!至于我嘛,权当给你做个陪考。”

    “不许胡闹!我不是那块料。”

    “是不是那块料,你先把这些做完了再说。”宋北云笑得极奸诈:“你要是不做,那我便偷跑出去,你也知道别说这小楼了,就是大理寺都关不住我。”

    玉生被这家伙给整的没办法,索性下去也搬来了桌椅,宋北云在一旁温书时,他就在那埋头作文。

    而有个人陪伴的宋北云倒也不再难熬,时不时抬起头跟玉生聊上几句,然后便继续低头看书。

    其实玉生也发现宋北云的与众不同了,人家读书大多是摇头晃脑的背,可到这家伙身上却完全不同,他会将书文重新摘抄下来,加上一些奇怪的标标点点,之后再用自己标注的书文和原本进行对照,并分别列出其中因为字文错位而造成的歧义。

    这些歧义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会自己解决,但真也有解决不了时候,他就会委托玉生去往镇上或者临近的城里讨教一些高门大户的先生。

    这一来二去,整个庐州府甚至大半个金陵城都知道玉生这么一个喜爱讨教的奇才,并且他问的问题在很多时候都会难住那些老学究,他们也会拿着这些东西互相之间进行讨论,讨论到激烈处,大打出手者也不在少数。

    不过好文的风气就是这点好,这次去讨教的问题,下次再去时,就会有个相对比较中肯的答案。

    而这些答案都被宋北云记录了下来,玉生对此一直有些费解。

    在做完一份卷子后,玉生伸了个懒腰,看到宋北云正坐在那吃饼,便抬头问道:“说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何你总是让我去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其实很简单啊。”宋北云也不隐瞒:“书文里没有标点,那便会产生歧义,我将歧义之处列出来,你去讨教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来二去,他们给你的答案自然是他们达成共识的答案。而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恐怕也是个难题,自然会盘亘在他们心中。”

    说完之后,宋北云咬着笔头歪着脑袋说:“你说,这出题人会是谁?转来转去不还是这帮老头吗?他们给了你答案,也就等于给了你方向和态度,在考试时我们避开他们心中的错误答案不就好了吗?还有,保不齐有些个老头觉得你这思路有些意思,就以这东西来出题,那我们是不是比起人家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玉生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北云,他甚至没有想过会有如此阴损的招数,之前还颇为欣慰这孩子终于勤学苦问起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地方机关算尽啊。

    “你……你这……”

    “我们舞弊了么?没有啊。那我们又干了什么坏事吗?也没有啊。我们只是问了几个问题,探讨了一下学术。撞上了,是我们的运气,撞不上也去掉了一些错误答案不是吗?”宋北云摊开手,无奈的说道:“你们这些死读书,真的太难了,真的。混社会不是这么混的,多听领导吹牛多问领导问题少说领导闲话,你记住这三条,保证你官运亨通,断然不可自作主张,洋洋自得。”

    “我……你……这……”玉生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你这是否太过刁钻鬼精了?”

    “嘿……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宋北云拍着玉生的肩膀:“玉生哥哥啊,想要施展抱负你可不能老在基层混啊,你得上去,爬上去。我明白若是你你当官定然不贪不腐不昏不佞,可是你是不是先得当个官?”

    他这伶牙俐齿,就是十个玉生都比不上,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玉生便也不再琢磨,安心开始刷题。

    等到午休之后,宋北云就从自己屋里搬来了小黑板,就这么往玉生面前一放。

    “我们来开始讲题。”宋北云拿起石膏笔在黑板上点了点:“首先,在讲试卷之前,我要先给你讲讲什么叫解题思路和通用模板,还有题组的模块化。”

    细细的把玉生所有的疑问都解答之后,玉生的眼前仿佛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解题的方法,特别是那个叫“解题思路”的东西,简直就是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盖世神功,它涵盖的面太广博,但却有是那么离经叛道。

    就玉生来说,他甚至不敢想那些需要厚重的知识积累和经年累月才能看透的人情世故居然就只需要在进行一阵子的专门训练之后就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总体来说,它并不是提供答案,而是给了你一个通往答案的指针,你自身还是需要庞大的题库来支撑这个指针,所以这些日子你就玩命的刷题吧。”

    在宋北云说完之后,他开始给玉生讲解起了他写的那几张试题,这些试题里从州试的内容到进士科的内容都有,难度都不小,甚至还有明法、三礼等等偏门的试题。

    在讲解这些题目的时候,宋北云根本就不惯着玉生,几乎是把庞大芜杂的知识硬掰开他的嘴就往下塞。

    塞了一下午的知识之后,宋北云喝水的时候,玉生都呆滞了……

    “北云……这哪里是讲解,我仿佛看见阿俏在给家中的鸭子填塞食物。”

    “哈哈哈哈。”宋北云笑了起来:“这就是叫填鸭式教学,你现在不适应没关系,这四个月你准备脱层皮就行了。”

    “这些……你都会?”

    宋北云听到他的问题,笑着从一个箱子里取出大概百多斤的纸张,回头凝视着玉生:“这样的箱子,我有六个。”

    玉生上前翻阅了一番,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表情已经是形容不出的精彩了。

    “北云……”

    “记得吃好睡好,未来的日子你可不轻松。”

27、4月3日,人人尽说江南好

    春日到了这四月,江南之处便早已是春暖花开,微风和煦。若此般光景,沏上壶茶,配上几颗蜜饯,身边再放上一个花香的枕头,躺在小院里的樱花树下,枕着一抹春风睡个懒散觉,便是那王侯将相的位置也不换。

    左柔就是这样衣裳半敞,躺在摇椅上,慵懒的盖着毯子缩成一团,樱花瓣飘在她身子上,配上她海棠春睡的姿态,倒是满满一副诗情画意。

    虽从那日之后便没有再见到宋北云那个死家伙,但左柔那接下的半阙词却早已经在整个京城圈里流传了开来,人们在赏词玩味之时,却也在像瑞宝郡主寻着那宋北云一般寻着这位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但这个能续上千古名篇的才子就如同凭空出现时一般,凭空的消失了,人们只记得他身材纤细、皮肤白皙、面容俊朗,其余的一切便再也不得而知。

    许多风流名士都想见一见这位新晋的才子,却总是无从下手。当然,除了这首词让人惊艳之外,这几日还有个事成了整个金陵城的笑谈,那就是文圣公的孙子,号称金陵玉公子的王家少爷王博王文远成了读书人之间最大的笑话。

    除了因为他填词的能耐让人给削掉了一头之外,更让人玩味的则是郡主对他的态度。

    那帮读书人,闲来无事时总是能把这件事提出来说上一说,他们素来喜欢读些闲书,久而久之倒是练得一手说书的好本事,每当说道精彩处时,便跳起脚来将那文远少爷当时的样子学了个惟妙惟肖。

    不管是当时作词时那自鸣得意,还是被郡主不屑一顾时的灰头土脸,甚至于看到人家郡主甚至连他的砚台都不要了的时候的那种咬牙切齿都给学了个入木三分。

    每每到此时,那些没亲历之人总会跟那些个讲述之人一起哄堂大笑,若是在场有那么四五位同时在场的,互相补充之间更是显得妙趣横生,惹得人是忍俊不禁。

    “那王家少爷当日的样子,便像是李兄昨日在羊汤中吃着了骚卵蛋,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可当真是有趣的紧,还有那郡主也当真是个傲气女子,说是看不上那真的是连看都不再看上一眼,反倒巴巴着追到了窗口去看那早早离开的才子。眉目间透着一股子倾慕,涟水双瞳、暗送秋波。”

    茶馆中又有人在说起这件事,旁边的王文远死死握着茶杯,脸色一阵轻一阵白,胸中怒火已盛,恨不得上去跟那人理论一番。

    “文远,不必置气,这等小厮何足挂齿。”

    他身边说话的,正是庐州第一才子,徐庆徐北坡,他是前几日听闻那个让他困扰许久的上阙被人给续上了,所以也来到了金陵城想见识见识,但没想到这次吃瘪的倒是自己的好友王文远。

    “我对你这心思,可是感同身受,那日在庐州,我何尝不是蒙受不白之辱。”北坡叹息一声:“若不是你说那人跟我见过的那人长得不同,我都以为这让你我兄弟受辱的人是同一个呢。”

    “行了,莫说那风凉话。”王文远把手中的折扇重重的往桌上一拍:“这都是哪蹦出来的人?”

    “老天爷才知道,不显山不露水的。”北坡将茶一口饮尽:“说是北派的人吧,也不像,那人看着也不像是个北派的文人。可若说是庐州人吧,却从未见过,其他州府也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哼!”王文远气道:“我倒不是气那人,我气的是郡主,她……”

    北坡脸色骤变:“王兄,慎言。”

    王文远被提醒一声,立刻意识到在这大庭广众下讲皇家人的坏话,而且是那福王的女儿,这要是传将出去,自己的皇后姐姐都保不住他。

    “你也莫怪郡主,她是个小孩子脾气,爱恨分明的很,你要怪便怪那提词人罢,不懂规矩。”北坡给王文远倒上茶:“对了,王兄。你与定国公家的亲事怎样了?”

    “还未见面,不过倒是说定下了。”王文远哼了一声:“不过似乎定国公家的女儿并不情愿,逃出了家门。”

    “嗨呀,这又算的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身份地位哪一点比那定国公差了?时候一到不就水到渠成了吗,我可是听说了,定国公家那女儿乃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就连郡主提到时都面露嫉羡,你见过郡主,那也是个倾城之姿,她都尚且如此……”

    “不提这烦心事了,老弟远道而来,今日晚些时候哥哥做东,请你去喝上一杯。”王文远提起扇子:“说起这个,你可只金陵城最近来了一批暹罗舞姬,甚是妖艳,晚上我们兄弟去见识见识。”

    “好说好说。”北坡笑着点头道:“话说,哥哥这折扇似乎是日本使者赠予陛下的十二件之一?可否赐予一观?”

    “送你了。”王文远起身将扇子扔到北坡面前:“也不算什么好物,新鲜过去了也无趣的紧。”

    北坡愣了片刻,拿起扇子:“这可如何使得……这是陛下赐予之物。我这……”

    “既是雅物,同窗之间互相赠予,便是陛下也说不出个什么,你拿着便是。”

    “那小弟便谢谢哥哥了。”

    而与此同时,金陵城僻静处的小院外,一顶娇子缓缓落地,里头走下一名女子,她身穿一件艾绿色妆花月季提花绡偏襟中衣,逶迤拖地墨绿底提花缎裙,身披酒红底妆花缠枝葡萄薄纱花素绫,明眸皓齿,眼里全是灵动。

    下了娇子,她吩咐一声,随行的侍卫就自觉的等在了后头,而她则提着裙子走到门前也不敲门,直接就推了进去。

    门口候着的丫鬟见是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行礼,然后径直退到了一边。

    “好你个小骚蹄子,这金陵城都找你找疯了,你倒是悠哉的很啊。”

    她走到左柔面前,一把扯掉了左柔身上盖着的毯子,露出了底下半掩着的娇柔身子,白生生的直晃眼睛。

    冰凉的手摸上一把,左柔立刻睁开了眼睛,发现是她之后,劈手夺下毯子裹在身上,翻个身继续睡下了。

    “你好大胆子呀,见到本郡主也不行礼?”

    瑞宝郡主叉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左柔:“快些起来!”

    “厨房还有些潲水,你自己取来,吃了快走。”左柔不满的皱起眉头:“别来折腾我。”

    瑞宝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柔姐姐私下里是个什么德行,她走到井旁但却只是看到一个带把手的东西,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这是个什么物件?”

    “回郡主,这是打水用的。”左柔家的丫鬟小声道:“下头就是井,为了怕失足下去,便用了这个。”

    “嘿,有趣。这如何使唤的?我瞧瞧。”

    丫鬟听话的从旁边取来一个瓷碗,万中还存着大半的水,她将这水从口上倒下去,一边倒还一边上下按压那长杆子,不一会儿清澈甘冽的井水就从前头那口汨汨流出。

    “嘿!好玩好玩,这个有趣。回了庐州,我也要让爹爹弄上一个。”郡主拍着手,声音清脆悦耳:“你让开,我来试试。”

    侍女让到了一边,郡主走上前开始吱嘎吱嘎的玩那个把手,但这个声音实在是有些大了,左柔把毯子从脑袋上一掀,坐起身来就骂道:“烦不烦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事你就说没事就快些跟你那风流才子们逍遥快活去,莫招惹老娘。”

    郡主慢条斯理的走过来,笑着用沾满凉水的手往左柔的脖子上一抹:“柔姐姐就是柔姐姐,霸道的很,比那些个男子都要霸道,要我看啊,这世上能降服我柔姐姐的男人怕是还没生下来呢。”

    “逼话没完没了,有事快说。”

    因为经常跟宋北云玩,所以左柔虽然什么好的都没从宋北云那学来,但一口乌七八糟的话却是学得有模有样,甚至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瑞宝郡主现在常常都听不懂这个柔姐姐在说些什么了。

    “你那野男人呢?带出来妹妹瞧瞧。”郡主一边说着就一边往屋里钻:“让我瞧瞧看是不是被姐姐金屋藏娇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野男人?”左柔一下没明白:“你别给我整这文绉绉的,要干什么直说。”

    郡主调转身子来到左柔面前,站在那哼哼了两声:“那日那个小郎君呢?说来也稀奇,我可没见过我家柔姐姐由得人牵着手走,况且还是个男人。”

    “什么牵着手?你看错了。”左柔皱着眉头:“那只是我个朋友。”

    “你要不肯说,那我只好去让我爹爹找定国公说道说道了,就说听铃儿讲,你家那女儿似乎在外头养了男人。”瑞宝阴阳怪气的说道:“到时看看一生刚毅的定国公打不打断你的狗腿,再将那野男人净了身子送到宫里去。”

    “你敢乱嚼舌头,我就撕了你的嘴。”左柔张牙舞爪的说道:“什么野男人,你含血喷人。”

    但左柔的虚张声势根本压不住这古灵精怪的郡主,她绕着左柔走了两圈,捡起左柔发梢的一瓣樱花放入口中轻轻咀嚼,眼神看得左柔是有些发慌。

    “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将你那个野男人叫出来瞧瞧。”郡主笑道:“今天我若是看不到他,可别怪妹妹嘴上漏风。”

28、4月3日,清明时节雨纷纷

    午后方为晴好,黄昏便是细雨,这春里的日头,容不得几分放肆便羞答答的躲了起来。

    左柔半倚在雕花床边,郡主则坐在她对面,两人正对峙着,但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这样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我就陪你耗着。姐姐,我这秉性你是知道的,若是今个儿你不给我个交代,我便是不回庐州也在所不惜。”

    左柔轻笑:“我这秉性你也是知道的,非我所愿之事,便是杀了我也绝不回头。”

    “那咱们就耗着。”

    说完,郡主起身开始脱衣,迅速的把自己脱得只剩个亵衣,然后连滚带爬的就钻进了左柔的被窝。

    “你给我起来。”

    “我不。”郡主开始在被子上嗅了起来:“咿?怎的没有男人的味道?你们……玩得如此放纵?都喜欢在院子中吗?”

    “一派胡言!”左柔哼了一声:“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叫你皇帝哥哥过来逮你了。”

    “逮我?你那相公可是我皇帝哥哥的妻弟,不治你个不贞之罪就算好了,到时拿去跟那野男人一起泡猪笼。”郡主轻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若是不怕,你告状去便是了。”

    左柔真的拿这个滚刀肉没有办法,她在人前那可是冷艳的很,可偏偏左柔最是知道这小畜生原本的德行,从小到大她跟左柔在一个地方长大,当年福王镇守边疆,定国公那时候还是定远候,身为福王福将,他们自幼便是发小,而左柔的娘亲走的也早,所以她从小就是在福王府里长大,平日里就是和这郡主一起为非作歹的,没少惹出祸端,最后怕的一件事就是将先皇玉玺偷出来玩,这哪怕是亲王都得是砍头的罪过,可先皇生生把这两个小东西给保了下来。

    两人之后虽然聚少离多,但自小的关系摆在那,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见外这一说,左柔最烦瑞宝这人的一个毛病就是抢东西,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从小开始但凡左柔只要有什么喜爱之物,郡主一定会抢,哪怕有一个一样的她都不乐意,非得抢来才算好。

    反正就感觉她不从左柔那边抢点什么来,人生就不完满似的,极招人厌。

    而看郡主现在这个架势,怕是她又打算抢了,这次她大概瞄上了左柔的宋北云。

    如果宋北云是个正常人,左柔引荐就引荐了,自己的好友当个郡主驸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偏偏宋北云是个孽畜,要是郡主以对其他男人那性子来对宋北云,他当时就能炸出来,说不准真会想些什么阴损的招将瑞宝给卖去窑子里。

    到时……诛九族啊!

    所以左柔咬死不能让这两人相识,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毕竟是吧,瑞宝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宋北云也不是什么温良恭俭的男子。

    这样的两人,不能见不能见啊……

    “行,那就耗着。”

    “去,给本郡主弄些吃的来。”郡主在床上将亵衣也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一件粉丝绸细绣缠枝莲的肚兜:“我有些饿了。”

    “自己去,我说了厨房还有些潲水!”

    “好姐姐……人家饿嘛。”

    最烦这种撒娇的了,万般不耐之下,左柔还是让婢女弄了些吃食进来,郡主也不顾形象,爬到床边就这么吃了起来。

    左柔坐在一旁看着郡主那身材,赫然发现她似乎真的比前两年大了许多许多,而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就自己这水准,大概也就相当于瑞宝这孽障十一二岁时的水准,难怪宋北语那畜生对她这一对东西念念不忘。

    “呸……都不是好人。”

    左柔低声骂了一声,却不巧被郡主给听了去,她抬头看了看左柔:“姐姐在那里骂谁呢?莫不是骂我吧?”

    “就是骂你。”左柔伸手戳了一下郡主:“长着下流东西勾搭男人,肮脏!”

    瑞宝听完,一点都不觉得羞,直立起身子,来回晃了起来:“姐姐你看呀,当时你我说好一起长,你怎的就半道不长了呢?”

    “你……闭嘴!”

    左柔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而就在左柔被恶狠狠的羞辱时,外头突然传来婢女的声音:“宋官人,你不能……”

    还没等她阻止,闺房的门已经被一脚踢开了,宋北云带着蓑衣出现在这里:“快给我弄些吃……哇……”

    他的眼神立刻被瑞宝给吸引了过去,情不自禁的哇了出声,而瑞宝和左柔坐在那里都呆滞了,接着瑞宝尖叫一声躲到了左柔身后,而左柔也是张开手如同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护着瑞宝。

    “滚出去!”左柔变得凶狠起来。

    “好好好……”

    宋北云知道这个点不是下流的时候,虽然刚才全看那个地方去了没有看清楚床上到底是谁,但就他的记忆检索来看,这个大宋啊能有这个尺寸的年轻女孩子,只有瑞宝一人。

    而之所以说是年轻女子,因为这东西抗拒不得地心引力的,过了二十五必然往下耷拉,哪里会那么饱满。

    他被婢女拖走,屋子里就剩下了左柔和正在急匆匆穿衣服的瑞宝,左柔无奈的看着她,而瑞宝噘着嘴,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让你浪!”左柔帮她系好衣裳:“这下好了,你那骚贱的样子被人全看了去。”

    “姐姐也没说你那野男人也突然过来啊……”

    “我也不知道他会来!”左柔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什么野男人,你莫要给我乱说话,那真只是好友。”

    “好友……呵呵。”郡主都被气笑了:“好友会这大晚上的闯入你闺房?你可莫诓我了。”

    看到郡主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左柔叹气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不要难为他,他也是无心的。”

    “我……哼!”瑞宝侧过脸:“气死我了。”

    而宋北云此刻蹲在厨房里,旁边则是一个漂亮的婢女正在给他盛汤,他一边吃饭一边对那婢女问道:“巧云,你怎么没告诉我郡主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闯进来了。”那个叫巧云的婢女噘着嘴端着汤放在宋北云面前,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呀,可有麻烦了。”

    “要不我现在跑?”

    “你还想跑呢,今日你若是不说个所以然,郡主能把你剥皮抽筋,连小姐都护不住你。郡主那金枝玉叶的身子是随便能看的?”

    宋北云往门口吐了一块骨头渣子:“娘嘞,我进来的时候也没见护卫,鬼知道郡主在这啊!”

    “郡主跟小姐自小一起长大,两人如胶似漆的,且这又是天子脚下,而且我们姐妹几个都是从小习武陪伴小姐的,等闲三五个汉子都近不得身,那些个护卫都不够我一人打的,还要他们有何用?”

    宋北云一惊:“你也没跟我说过你武艺高强啊……”

    “你也没问过啊,况且之前小姐才吩咐的说她身份暴露于你了,让我们也不用刻意隐瞒了。”

    说着,巧云取来一张小凳子放在宋北云屁股后面,自己则站在他身后为他按摩肩膀:“等会儿,你嘴巴甜一些,可莫要胡七八糟的说,郡主得哄的。”

    “知道啦,巧云姐姐。”宋北云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探入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子:“来,巧云姐姐,这个给你。”

    巧云接过那瓶子,打开之后立刻就有一股异香传来:“呀!好香!”

    “嘿嘿,之前我说过不是,这要是成功了,第一个就送你。”宋北云嘿嘿一乐:“喜欢啊?”

    “喜欢喜欢,甚是喜欢。”巧云将小瓷瓶小心翼翼的塞到怀中:“你这个死家伙总是有办法讨人喜欢。说起来,若是这个拿去卖,这金陵城的女子怕不是都要疯了?”

    “用这些东西赚钱,失了身份。”宋北云撇撇嘴:“只送不卖,这金陵城可没人比巧云姐姐你更配得上这个了,其他人都没那命去用。你可省着点啊,这东西萃取麻烦,两三百斤的花瓣才弄了不到一两的精油,工艺复杂到打脑壳,就这一两精油,你拿出去卖能卖上万贯。”

    “少说这些话,我不过就是个婢子,下人罢了。”巧云说的时候,有些黯然神伤,轻轻给宋北云整理着头上被雨打湿的头发:“到时候也就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要一并嫁入王家的。”

    “你要不想嫁,我就能让你不嫁过去。”

    “那小姐呢?”

    “她……我可没办法。”宋北云摇头道:“她那是政治联姻,不一样的。”

    巧云摇头:“那可不成,罢了……你快些吃,吃了快去给郡主赔个不是。”

    “好嘞。”

    看着宋北云三两口吃完放下碗离开,巧云一边收拾一边叹气,然后不自觉的将那小瓶子香水给取了出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是她曾经提过一次的最爱的茉莉味,而这只是她去年七月无意中提过的一句。但却让他记到现在,而且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个下人,想到这里巧云的泪花子都出来了。

    但到底自己是个下人,命不由人,所以也只能暗戳戳的伤心一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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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本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追求,一块羊油饼、一碗麻油汤、一间青瓦房足矣,所以你们别逼我。宋北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北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北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