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五章 箭雨如注倾大漠,术种囚限弓后落
“这是把人家整族都杀了吧?”
虽说并没有多少人知晓“禁·血链族咒术”的功能,但这会儿亦不需要风中醉的解读。
大家只看这禁术的呈现效果,以及天人五衰登上圣山后展露的精神状态。
凡是被他盯上的,打不过的,怕是连族中后辈一个个都跑不了!
关键是,这家伙灭族就灭族,还假以风中醉之口,说是帮他“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我要是风中醉,我现在已经跪下了。”
“素昧平生,却碰上这么个主儿,真的服了,你要说他没帮你吧,他帮你了,你要说帮吧……呃,真不好说。”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人五衰完美诠释了这一点啊,他做的有问题吗?其实完全没毛病!”
“对啊,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素昧平生"呢,万一风中醉就是天人五衰的好朋友,或者风中醉的亲朋是和天人五衰有染呢?”
“我建议严查风中醉上下五代!”
“那我的建议是直接灭风家一族!”
“嘎嘎,天人才该是阎王首座啊,真不愧是我南域人!话说这禁术哪里学的,没副作用的吗,我也想练练,我有好多仇家说他们也想领教一下禁术呢……”
五域彻底给天人五衰的战斗方式开了眼界。
人可以癫,但人一般都会掩饰得很好。
就如秦断,大家看破不说破,都知道他是个唯利是图,有点狗腿子性质的半圣。
他骨子里是也有些邪性,但或是因为道德或是其他,最起码他约束得住自身的邪性,表露得并不明显。
如天人五衰这般直接展现出来的,且还展现得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的,更敢在苍生大帝眼皮子底下说做就做的……
第一个!
所有人看向了爱苍生。
这一刻,施展族诛术的施暴者没有压力。
舆论甚至没有半点谩骂他的意思,似乎对于疯子,大家反而宽容。
但病态的压力,突然就全来到了那位轮椅上屡箭无果的苍生大帝。
“我又错了……”
爱苍生怔怔望着天人五衰的身体在快速修复,直至最后于不死之体的作用下完美痊愈。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屡次判断,屡次出错。
每逢选择,又总会挑中最不理智的那一个,像是被下了降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拖延,更不能选择精准级的力量把控。”
“就算有所超出,会对圣山周遭各地造成破坏……”
再坏,结果都好过天人五衰尚存一息!
一句话,能一箭射杀掉此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应该以更迂回的方式去进行……爱苍生如是有了决断。
“爱苍生!”
场中大部分人都被天人五衰的表现吸引了注意力,独独一开始就有行动的爆炸头仲元子,这会儿反而看向了轮椅上的人。
同一开始他的选择大为不同,此刻仲元子大呵完后,反是在进行劝诫:
“不要被迷惑了心眼。”
“更不要为选择的出错而阵脚自乱。”
“天人五衰永远都不是你的大敌,你应该注意的,是"血世珠"!”
血世珠……
祸世之根源,死亡之指引?
爱苍生沉沉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表示明了。
大道之眼再行环顾一圈,这一次,他似是看明白了笼罩在圣山之上的那层猩红之光本质为何。
同时,也醒悟过来,自己方才的决断,该也是错的。
确实!
力量的精准把控为一种错误,是对天人五衰战力的判断出错。
但若真火力全开,全解封了去针对天人五衰,便是最后真射碎了此人,自己必也将懊悔终生。
在此般情况下,应该做的,依旧只能是在血世珠的影响中,找到一个首尾皆不能太过的……中庸之选!
“退后。”
不再有任何言语。
爱苍生秉守本心,让自己的心态完全放平。
右手提弓的同时,左手摸上了盖着大腿的那匹黑布。
“退后!全部退后!”
九祭神使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顾不得去替那两位半圣与之全族悲恸,招呼起了广场上的所有人。
没有应话。
大家一退再退。
这一次不论是垂头丧气派,还是昂首挺胸派。
凡在场者之人,在爱苍生第三次提弓时,皆感应到了“异常”——有杀气!
嗡!
灰紫色的雾气扫遍全场。
恢弘无形之力,从圣山山巅处,迅速荡到了山脚各地。
“快看,他动黑布了!”
五域各地的观战者眼很尖。
同时想起了之前有人说过的“黑布论”。
苍生大帝腿上的黑布,似乎并不完全是因为老寒腿,而是他封印了自身什么力量?
“天人前辈……”
风中醉手脚已经开始发凉了,明明隔了很远,依旧感觉不够,得继续后退。
末了,风中醉凛然一惊。
我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能叫他“天人前辈”?
我是疯了吗,当着五域的面提醒他,这不把风家往灭族的方向上去推?
其实无需他提醒,天人五衰早有所感,扭头瞥向了圣山山巅的方向。
他并没有退。
强如天人五衰,在随手抹除了两位半圣的生命之后。
此刻,亦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来摸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
“滋滋……”
圣寰殿前,轮椅上的爱苍生,缓缓掀开了黑布一角。
仅仅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角掀起,轮椅周边滋射出了妖异的邪神之力,空间都开始扭曲。
这力量极为凝实。
弹射激荡间,交错摩擦着,似还滋出了电光。
到最后发出来的声音,比尖锐兵戈在厮磨的还要刺耳,令得五域传道镜传出的画面都变得极为扭曲。
“他是……邪神传人?!”
消失状态下,徐小受不由动容。
这黑布下的邪神之力,质量上简直可以媲美自己封存在龙珠下半层的那一部分力量。
“所以,彼时爱苍生在那什么遗址初得邪罪弓时,无上神器反而是次要的,重点在这?”
“他真正最大的收获,是那被黑布压制了的力量,还是说这是他修出来的?”
“但是……”
徐小受搞不懂。
不论这是邪神传承所得,还是爱苍生自己修炼出来的力量。
这家伙进过神之遗迹!
以祟阴之本性,如若复苏后见到了这么一个完全担得起自己“传人”之称的家伙到来……
祟阴,会轻易放爱苍生走吗?
还是说,祟阴的指引,强不过道璇玑之计,所以祂留不住爱苍生?
“这也太扯了!”
徐小受甩甩脑袋,将离谱的猜测杀死。
直至此刻,他终于心凛,毕竟这算窥见了战斗型十尊座的完全力量……的冰山一角!
这还仅仅只是黑布掀开了指甲盖大小的一角!
全部掀开呢?
甚至爱苍生站起来呢?
原来以为的玩笑话——此前所有以邪罪弓射出来的邪罪弓之矢,真的只是爱苍生的普通攻击……
竟不是玩笑,而是真的?
哪怕那箭矢冠以矢名,也不过只是用力了一点的普通攻击?
九祭桂下,徐小受看得眼球微涨。
他突兀醒神,环顾四下,见所有人都为爱苍生这掀布后的气势而动容。
不知为何,徐小受有一种明明爱苍生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但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似乎在这家伙眼中,此刻只有天人五衰的死,才是重点。
而自己方才与他的约定,完全成为了泡沫,这不禁让人不爽到想出去替天人五衰抗箭……
不不,不可冲动!
徐小受瞥向山腰处,开始下一个思考。
天人五衰,接得住接下来邪罪弓的一箭吗?
隔着面具,他都能瞅见后者气意上的凝重,他的神魂在沸腾……
“我得帮他?”
“我得阻止爱苍生?”
刨除血世珠的影响,徐小受也感觉不该让事态以这种方式发展下去。
可客观思考上,他找不出来任何能让自己介入战场的理由。
从虚空岛到现在,他并没有同天人五衰有过任何深入的交流,彼此都不是知心的好朋友。
纵使是所有“他好像对我很好”的结论,都只是徐小受自己得出来的。
“他对我好。”
“他在看我。”
“他好像并不讨厌我……”
这本就都是人生几大错觉之一。
万一就是自己想歪了呢?
人家天人五衰上圣山,分明有他的正事。
他的血世珠封圣之路根本就是错的,他就是虚空岛的机缘给水鬼断了后,这回惦记上了秦断和裘固的半圣位格,来拿而已——跟自己屁关系没有!
那怎么说?
这个时候跑出去,帮忙阻下爱苍生的一箭,再回头去跟天人五衰说:
“你离开圣山吧。”
“你不要再帮我了啦。”
“就算你再拼命,这辈子都追不上我,我要超越的是十尊座,并不需要废物的示好……”
怎么感觉,怪怪的?
徐小受想想都有点脚趾抠地。
虽然这么形容不太贴切,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的:
天人还什么都没说,好像也并不是在示好,我就主动出面去拒绝人家?
“我有病吧,我在想什么?”
九祭桂上不结果,九祭桂下懵逼我……徐小受犹豫了再犹豫,选择放下。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我命运。
当没看到就好了。
除非他向我求救。
……
黑云压境!
弯弓搭箭。
爱苍生的箭,根本不需要任何提前蓄力。
只是黑布掀开一角之后,在五域诸人的震骇注视下,他邪罪弓上的箭矢,便凝练成了极尽压缩的……
“邪神矢!”
“这是一支完全由祖源之力凝练而成的箭矢!”
“彼时四象秘境有所异动,苍生大帝便是遥隔诸界,射出这般箭矢,连奥义水鬼、圣守卫安都招架不住……”
风中醉表情都激亢了起来,话都没说完就转向另一边,因为预感到了大战的爆发:
“天人五衰抗得住这一箭吗?”
“寻常半圣或许不行,但他好像还是吞噬之体,这不就是为了抗衡祖源之力而生的逆天绝体吗?”
嘣!!!
根本没有再多余的解释时间。
圣寰殿前的爱苍生,对准高空黑云,已是遥遥一箭射出。
“射偏啦!”
风中醉扛着传道镜,边跑边叫,音随眼而动,根本不用经过脑子过滤:
“天人五衰明明就在山腰处,苍生大帝却对高空开了一箭,这就是十尊座级别的无的放矢吗?”
“欸!根本不是!”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爱苍生的邪神矢便在穿破云层时,射断了空间与道法。
它消逝在天边。
眨眼功夫,圣山一震。
恢弘邪神矢,俨从山体之间裂来,破土而出,在天人五衰震骇低眸时,狠狠钉上了他的胸膛!
轰!
竖圈气浪,陡如激波涌扩,扫断了圣山山腰处的路。
轰轰轰轰轰轰!
紧随其后,一圈又一圈的气浪,在高空跌宕炸起,层层推出。
目之所及,天人五衰双手怒捧邪神矢,却整个人不受控地给箭矢推上了高空。
穿云破界,顶上天穹。
“吞!”
传道镜能捕捉到的最后一字,是天人五衰咬牙般沉声喝出来的。
风中醉快速挪动传道镜,锚定了天人五衰的身影,如此才不至完全于失去目标。
他惊声叫着:
“果然,天人五衰就是奔着吞噬邪神之力的目的上圣山的,他想要变强,就得吞掉更强!”
“可苍生大帝也看穿了这一层,正是因由此节,他这一箭率先约束着力,把天人五衰推上了高空去打……”
隆!
遥遥远空,忽而一震。
苍穹如是崩塌了一大窟窿,邪神矢二段发力,竟还能加速!
“还在变快……”
风中醉几乎失声。
此刻传道镜锚定的画面,进入了飞速穿行阶段。
圣山单靠肉眼已经跟不上战场,邪神矢钉着天人五衰进入空间碎流,出来后路过中灵界的地标钟灵山。
忽地又进入时空碎流,经过了模糊的黑暗之后,再度出现时,天人五衰脚底下已是一望无垠的荒漠……
“西域!”
风中醉眼睛一突,整个人直接沸腾,惊得高高跳起:
“哎哟我滴个鹤剑听尘,仅仅六息,邪神矢将天人五衰,带到了西域去?”
“苍生大帝高见啊!西域大沙漠,尽是无人之地,就适合成为此战的战场……快看,邪神矢的力量变弱了!”
风中醉的语速,完全跟不上战场节奏的变速。
他此刻已经拍不到正面战场,只能借助传道镜锚定的天人五衰,努力放大战场画面,让能捕捉到的细节更多。
同时,叫一下悍不畏死的风家人,赶紧过去西域拍一下第三视角的正面战场。
……
“好强!”
“这也太强了!”
即便画面模糊,五域依旧澎湃。
数息时间,从中域桂折圣山将人射到西域去打,这完完全全就是传说中才能出现的故事。
太虚之力,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只有半圣才行!
以前怎么听苍生大帝坐镇圣山,邪罪弓之矢五域乱飞,都不如此刻所见的震撼来得大。
而当传说走进现实……
此刻传道镜前的观战者,完全失去了言语能力。
除了下意识的呢喃,一个个屏息凝神在看,生怕画面模糊就算了,自己一眨眼,还错过点什么细节。
“邪神矢真的变小了!”
“天人五衰确实是在吞噬邪神之力!”
“数息时间成功将他人带到了西域,但苍生大帝这一箭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他失了先手,却没能对天人五衰造成重伤,相反在能量上还助长了对方气焰……”
风中醉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解说什么了,猛地话锋又一转,放大了圣山上的画面:
“但真的如此吗?”
“火力全开的十尊座,真的会因为一箭无法致人伤,而丢了先手吗?”
随着他高亢的声音变调。
传道镜前众人明晃晃瞧见,在一箭过后,轮椅上的苍生大帝再次拉弦。
这一次,邪罪弓上同时凝出了九支邪神矢!
“九支!”
风中醉吓得当场破音,张口正想再解说点什么时……
嘣!!!
九箭归于一声。
那陡然炸开的气浪,直接将数千里开外的他,掀得人仰镜翻。
咻咻咻咻咻……
九箭破域,踏海而行。
五域传道镜子镜,立马被风中醉通过母镜改成了锚定邪神矢气息而进行传道。
这样,只要邪神矢出现在传道镜子镜的附近,镜子自动就会锁定邪神矢,后将画面传到主观战台。
是时,大陆各地能看到的画面频切,全都是一闪而逝的黑红箭矢。
那箭之速,快到连有的传道镜反应不过来,拍出来的都只剩下一道乌云之影。
“这里是麒麟界四象秘境传道风一吹,快看,我们捕捉到了足足六道箭影,这可真是壮……”
“大家好,我在中岩界,我现在这里也看到了邪神……”
“来了!西渡舟传送口向您致敬!大家快看,有一支……”
“西域大沙漠已抵达,大家好,我是风家风萧霜,啊……嘣!救……”
……
轰轰轰轰轰!
大漠孤烟,天裂九口。
才堪堪将第一支邪神矢的力量磨到极限,吞入腹中尚未完全消化。
天人五衰,已经有了一点饱腹感。
可突兀他浑身毛孔舒张,只一抬眸,便见九天裂口之中,又探出来了九支邪神矢!
还有九支?
这一瞬,天人五衰瞳孔骤缩。
“轰!”
九声归一。
当人眼可视箭之时,邪神矢俨然已是破体而出。
天人五衰的不死之体,完全被巨力撕碎。
他半个脑袋飞空而起,翻旋的同时,能看到下方自己往四方炸散的躯体。
我的身体,原来还算脆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天人五衰思绪空了,或者说人给射懵了。
他并不理解自己吞噬了那么多虚空侍,以及吞了那么多灵药、灵矿养好的身体,会这么快散架……
这个强度。
跟之前那个强度。
好像,完全不在同一个强度上?
“咚!”
没有任何停滞。
当身体被撕成碎块,当思绪想要反抗之时……
天穹再度坍塌——是的,这一次是坍塌,不是裂开,整片荒漠的上空,全黑了!
天人五衰圣念往上一扫之时,探到了密密麻麻的箭矢之尖,如暴雨般倾注在这片干涸的荒漠上。
这个瞬间,他的思绪停止。
“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咻……”
……
“禁断箭雨!”
圣山之巅,圣寰殿前。
在五域惊骇的注视下,爱苍生的轮椅,一点点给反震崩退到了大殿门口。
仿佛下一息,他就要倒进殿里了似的。
推轮椅的那些个头不高的童子们,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在了轮椅后面,排成了长龙队伍。
他们同一时间能上去两个,各自双手触驻轮椅椅背,从其炸开的袖袍下,能瞅见四只比他们脑袋还大上两倍的麒麟臂。
每隔三息,童子们换一轮。
新来的顶上,休息的则跑到队伍后方,一边往手臂上涂抹药膏,一边催动功夫消化药力。
出人意料的是,这批童子似都经过特殊训练。
爱苍生开弓时,周遭邪神之力余波,连九祭神使、元素神使等都不敢靠近。
童子们完全不受影响。
“我……”
风中醉瞠目结舌,完全不会解说了。
他感觉这画面比天人五衰还癫,可现实依旧在冲击着他的眼球,乃至是五域世人的眼球。
苍生大帝的手,从第一支邪罪弓射出后,就完全没有再停下来过。
九大无上神器之一的邪罪弓,在高速射击状态下已震颤得弓体发红,像在超负荷运转。
其上邪罪纹路激活,如同一只只恶魔,睁开了沉睡之眼。
爱苍生的表情淡漠,手却化作残影。
每一次触弦,箭雨破空,掠境而过。
每一次弦震,回返触指,箭凝矢发。
人的呼吸有停歇之时,爱苍生的箭如洪水决堤破坝,毫无停歇。
九祭桂微微猫在仲元子的身后。
仲元子并不留痕地抓着方问心的袖袍。
方问心往左右看了下,发现不论是垂头丧气派还是昂首挺胸派,这会儿大家都成了缩头乌龟派。
他们以扇形排列在自己身后。
自己是队伍当盾的那个前头。
仿佛他们是小鸡,自己是母鸡,老鹰根本不存在,这队伍便成型了。
箭雨如注。
不知过了多久,轮椅上的爱苍生停了动作,将弓轻轻放了下来。
“嗤……”
黑布纹丝不动。
触及了发红弓体的轮椅扶手,一下滋出了黑烟,给烫得溶解。
爱苍生松了一口气。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完成了战斗的时候,他摇摇头,再叹了一口气:
“杀不死。”
杀不死,什么意思?
风中醉心里头闪过这句话,没能第一时间完成解读,突的他瞳孔一缩。
便见爱苍生放下邪罪弓后,开始结印。
他的印结得极慢,让人轻易可以看出,其中有几个,用的还是南域邪术的基础印决。
苍生大帝还用结印?
有人心头闪过这般思考,便见爱苍生最后将印决定格于胸前,大道之眼远眺西方,口中轻声呢喃:
“禁·术种囚限……”
第一六七六章 原初启封圣山破,一箭黑铁镇不死
“爱苍生过往经历及情史……”
“爱苍生性格分析及底线……”
“爱苍生关联势力大汇总……”
徐小受攥着大量情报,都是此前下了要求后,李富贵加急传过来的。
但这似乎为难李富贵了。
上到三帝这个层次,特别是涉及到十尊座的秘密。
即便李富贵是前花草十八令之一,短时间内搜罗来的东西,能派上用处的不多。
若是平时,徐小受乐得放松下来,把这些当做小故事慢慢翻开来阅读。
现在时间上不允许。
他果断抛弃了李富贵的东西,将最新传来不久的,源自道穹苍的《爱苍生简报》翻出。
《简报》有着大量的内容,包含的东西真算不上“简”,徐小受已顾不得去考虑其中有无陷阱。
料想道穹苍还不至于在此时跟自己翻脸,快速翻阅的同时,徐小受意念也溜进神之遗迹,跟桑老逐一确证,做一手保险。
好一阵,他锁定了《简报》中的关键字眼:
“战力分析。”
应该就是这个了。
毫不犹豫打开战力分析方面的内容,率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精简的陈述:
“爱苍生擅射,掌邪罪弓,契大道之眼,修原初之道。”
原初……
前面的东西,徐小受都看得懂。
这个“原初之道”,他仔细回忆了一遍,发现真是第一次认识。
似乎道穹苍明白他想要看的是什么。
神之遗迹方面,桑老给出的答案,几也并无二致:
“原初者,一也。”
“一变解,衍无穷,此过程,名曰术。”
“原初之道,即后世广意上的术之大道,此道集大成者,名曰术祖。”
术祖,修的便是原初之道?
原初衍化万千,包括但不限于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冰,所以术法的呈现形式,才有了多重属性?
这么看来,爱苍生不止是祟阴传人,他还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术祖真传?
大道之眼可以看到世间无穷大道,换个人来却不一定能全部认识,爱苍生完美契合,所以他可以?
徐小受略略警醒,提醒自己记住,继续往下看。
道穹苍对爱苍生的底裤解释得非常清楚,深刻诠释了最了解敌人的人,真的是敌人的朋友!
“原初者,一也。”
“一变解,衍极九,周此变,至为祟。”
“祟阴之道,即术之大道变种,在单一术法之中不尽更迭,得出极限之解,衍为禁术。”
能走这样极端路子的,自然是后期术祖的某一位化身,祂钻牛角尖钻成了祟阴。
但,这一道是不对的吗?
从今时这般角度出发,徐小受看到了更多:
祟阴的路子,好像也不是错误的?
若说正常的术法,是在原初之道的基础上,呈现扇形铺开,以此得到各自的“中庸”之解。
祟阴邪术,便是在其中某一根扇骨上,将之打磨到最长,得到“极限”之变。
这不失为另一条路!
倘若此法从根上是不对的,术祖当时必然也不会动这个念头,去钻研极限之变。
只能说,初心或许是好的,但过程出了岔子,导致“祟阴邪神”的诞生……
徐小受甩甩脑袋,快速回神。
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放飞思绪。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爱苍生的战斗方式,于是继续往下看。
《简报》的战力分析部分,先是言简意赅概括了“原初之道”的意义,之后便转为针对爱苍生个人的了:
“原初为一,往外衍生无穷,往内蜕零为道——即道生原初,原初生无穷,无穷变祟阴!”
“原初之零,又说‘原初之〇’、‘原初之道’、‘术种’。术种九变,分下三变、中三变、上三变,爱苍生取其精华,各修其中一变。”
“下三变第一变,即“术种射变”。主攻,以原初之道裂解万道,配合大道之眼,无不可破,为爱苍生惯用之变。”
“此变分术祖、祟阴双用,视情况可衍‘术·术种射变’、‘禁·术种射变’。平日里一般以‘术’为主,去黑布状态下使用时为‘禁’。”
这么讲,徐小受豁然开朗。
正常情况下,爱苍生的普通攻击可破万法。
即便是加了名的普通攻击,如“折翼之箭”,也是以原初之道裂解了极限巨人的“极限化”状态。
这些,都是“术·术种射变”。
但在他被天人五衰惹毛了后,掀开黑布一角使用的邪神矢,确实力量上就开始变得邪乎,也更强大了。
因为祟阴之道,要的便是极限,所以呈现出来的“邪神矢”效果,破坏力比正常攻击要强。
这还只是下三变……
徐小受突然感觉情况变得无比棘手。
他想过十尊座会很麻烦,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继续往下看,很快,他看到了自己所期待的:
“中三变第一变,名‘术种囚限’。主内,为爱苍生主修心法。”
“术种囚限,平日悟道时,将原初感悟化作力量,以躯体作牢,缚于四肢百骸之间。”
“逢遇突破时,加固囚限封印。”
“再遇突破时,再加囚限封印。”
“周而复始,外化下修术种囚限者,境界常年无増。”
“内视下躯体之牢实则越渐负荷,至末时力量无处囚限,必须外化,于是只能选择沉入四肢,放弃部分肢体,爱苍生选择了‘腿’。”
看到这里,徐小受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
所以,并不是什么老寒腿,更不是什么残疾人……
只单单是内蕴的力量太夸张、太爆炸,没办法只能沉入双腿之中,平日里以轮椅代步。
这,才表现出了近三十年来的苍生大帝这么一个残疾人形象?
“‘术·术种囚限’为力量内蕴,至躯体化。”
“‘禁·术种囚限·启封’为力量外放,至躯体化状态消失——可多段启封。”
“十尊座前期,爱苍生术种囚限尚且躯体化,能正常行走,彼时最高开至‘三段启封’。”
“启封,即启封术种囚限平日所积蓄之力,能于短时间内爆发出无可估量之力量。”
无可估量……
这,还是道穹苍的用词!
徐小受心情沉重的继续往下看。
至“术种囚限”介绍之末,他看到道穹苍贴心地给了一个评价:
“‘禁·术种囚限·多段启封’,我猜测,现今少说他能六段启封,这也正是神亦只肯在神之遗迹同他一战的根本原因。”
“因为在圣神大陆,受限于规则,神亦没法四舍、三界,乃至开窍刺穴获得更高增幅。”
“但‘三段启封’之力,仅凭‘六道’无法胜出,所以神亦只能以死浮屠之城和十字街角规则为限,自缚其中。”
因为古武的跨度太大,反而限制了神亦的战斗力?
因为术种囚限的解封可以小而多段,所以某种层面上讲,只要战场是在圣神大陆,爱苍生是略强于神亦的,除非神亦找到一个特殊的“战场”?
而便是这样的两位,在战斗方面于世人的评价,还是稍逊色于魁雷汉和八尊谙的?
徐小受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等心态,去评价这帮战斗型十尊座。
确实这么一看,道穹苍很不擅战……
这还只是中三变!
徐小受怀揣波澜,往下去看战斗分析,后面的内容变得十分简短:
“上三变是另外的价钱了,要知道,得面议。”
“我的徐,别忘了你刚刚沉重打击了我,我还这么对你,算仁至义尽了吧?”
草!
徐小受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再次神降那骚包老道,果然这家伙只会吊人胃口!
可即便只给到了这些情报……
徐小受发现,现今程度的自己,或许确实在某一层面够着了十尊座的级别。
若是抢得先手,甚至能威胁到其中几位的生命安全。
但要说全盘追上,似犹待商榷?
战斗型十尊座,任何一位只要能缓过来自己的先手攻击而不死,绝对能临死反扑吧?
以这般视角去回看爱苍生,徐小受又惊然发现,在神之遗迹那会,祟阴绝对是注意到了爱苍生这存在的。
但也许,非到万不得已,刚复苏的祂,根本就不敢以爱苍生为基点,降临圣神大陆?
说白了,祟阴都不太敢利用爱苍生?
那么……
徐小受退去《简报》相关阅读,看回正面战场,神情沉重。
箭雨齐发之下,天人五衰纵然不死,已被控到连一术都不可发。
爱苍生若再出招,天人五衰真能抗衡?
思绪才这般闪逝之时,便见轮椅上的苍生大帝,放下邪罪弓后,开始缓慢的结印。
徐小受感觉事态要变得极端了。
血世珠的存在,似乎真的影响了太多人,令得大家都变得不太理智?
果不其然,很快,爱苍生的嘴里就吐出了一些让人惊悚的词汇:
“禁·术种囚限……”
……
“爱苍生!”
徐小受尚未有所动作。
比他还在意血世珠存在的仲元子,一见情况不妙,即刻大喝出声:
“你疯了吗?”
“只是一个天人五衰,你在干什么,你要摧毁整座桂折圣山吗?”
广场上昂首挺胸派的半圣,只觉重新认识了仲元子。
这个家伙方才还缩在方问心身后,这会儿突然跳出,竟横在了爱苍生和天人五衰的中间。
他大张双手,满面怒容,似乎他是阎王的外部成员,这会儿决意跳反,誓要保下天人五衰。
“怎么回事,内讧了?”
“还是说,这是……受爷在暗中操控?”
风中醉也看懵了,解说的声音都变得很低。
他并不认识什么术种囚限,在他看来,乃至在五域看来,苍生大帝纵使结印,不外乎是想使用什么可针对不死之体的术法。
也许是镇压,也许是封印……
总之“禁断箭雨”压制了不死之体复苏,更钉死了天人五衰的灵与意。
这会儿不乘胜追击的话,方才打下的大好战机,可能就溜走了。
没多少人能看懂仲元子。
但不得不说,仲元子的动作,成功止停了爱苍生半息。
“退下。”
爱苍生神情冰冷,动作微停,但印决余韵却并未消失。
他依旧远眺西域,在大漠之上,纵观最后一波箭雨压制天人五衰,而对元素神使之举视若无睹。
劝,只有一句。
爱苍生的性子,根本不必看什么李富贵的情报,时值此刻五域世人都已知道:
箭在弦上,就是要发!
“爱苍生!”
仲元子爆声喝着,大张的双手十指都开始微微颤抖,“你听我一句劝,根本不必如此,你被血世珠影响了!”
可轮椅上的人无动于衷,将印决最后完成之后,他轻喃道:
“术·术种囚限·一段启封。”
……
“趴下!”
如捍卫者一般,前一刻大张双手,在遥遥保护天人五衰的仲元子。
在爱苍生声定之时,直接踩出空间大道图,将桂折圣山上下所有生命体,全部转移到了万里之外的高空。
“呃?”
风中醉也被传送走了,他不明所以的趴在了半空之中,总之小虾米照着大佬的说法做,总归没错。
可趴完身子,见着所有半圣都如是举,连一向端庄优雅的九祭神使都不例外。
他刚想笑,想要解读一番战场,想跟大伙调侃一句“好像有点小题大做”……
“隆!”
传道镜所锁定的桂折圣山区域,以爱苍生座下轮椅为中心,突然迸现一个百里圆球黑洞。
圣山已碎小半座,为此前折翼之箭射碎极限巨人所致,但那是圣山的边缘区域,可有可无。
这会儿,包括整座圣寰殿、屏风烛地,乃至是圣山之巅中心地带的广场及附近著名区域……
全部被黑洞吞噬!
桂折圣山,直接缺失了大半数地标。
这还只是正面的方圆百里,当那恐怖气息鼓荡而出时,遥隔千里、万里之外的空间……
“轰轰轰!”
全部崩溃。
被那力量余波触及的道法,刹那显形,又迅速崩毁,似乎圣神大陆根本无法承受得住这般力量。
“这是什么东西啊?!”
传道镜再一次出现了画面扭曲。
风中醉死死压着自己的头颅,感觉眼角都在眦裂溢血。
他努力举着镜子,肌肤都被力波震裂,却死死坚持着。
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去窥见黑洞中心的景色了!
“苍生大帝,变了……”
伴随着一声失神的呢喃,五域影绰可见。
遥坐黑洞中心的爱苍生,面容冰冷无澜,周身却鼓荡出了一道道黑红色的封印纹路。
那纹路如蛇般缠绕、游动,里三圈、外三圈,交错纵横,范围不大,只在几丈之间,却明显横断爱苍生与大陆之间的联系。
“嗤啦……”
封印纹路甫一出现,又快速冰雪消融。
当内外三圈术种囚限之禁制被启封时,爱苍生再也无法保持得住常态化外形。
他的发髻崩毁,黑发猎猎散扬,状若疯魔。
无法无道的黑洞地带,竟凭空生澜,惊扰得万年不变的黑布荡出层层涟漪。
而黑布每掀动一角,爱苍生身周力量便爆涌不止一分,只是眨眼功夫,他依旧端坐虚空,身形渺茫……
气势之上,已比天还高,可蔽日月!
“这……”
风中醉只是瞠目结舌后的下意识开口,话都还没说,嘴角就被罡风撕裂,七窍都迸出鲜血。
五域传道镜给到的画面,在疯狂扭曲,观战者一个个手脚冰凉,连连却步。
纵是遥隔一域,犹觉苍生大帝视下可一眼裂神佛,遑论他们这般敢亵渎视之者!
“发生了什么?”
“苍生大帝做了什么?”
“他只是结了几个印吧,什么术法,能造成这般威势?”
“他是想把五域都射裂吗……仲元子、仲老,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快去阻止他啊!”
还有谁能阻止他?
遥隔万里,仲元子满脸苦涩。
他根本不晓得爱苍生此时究竟是理智,还是不理智。
他只能竭尽全力,保住自己力所能及可保住的。
至于天人五衰……
没救了!
仲元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五大绝体扛不住术种囚限的一段启封。
不死之体是可以不死。
但不死它也会碎,恢复也需要时间。
倘若五大绝体真可以无敌,从来都不会在微末之时被人做掉。
就算是绝体之首的吞噬之体……
仲元子完全明白,爱苍生就是想让天人五衰去吞!
对外人而言,吞噬无敌。
对比起十尊座的力量,吞噬便有了“度”。
一旦超过这个度,天人五衰根本消化不了,他撑都要给撑炸,遑论接住接下来的一箭。
仲元子根本不晓得这些人哪里来的胆气,敢正面招惹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爱苍生小朋友。
他是十人议事团的成员。
他太知道每逢开会时,这个能坐在道殿主身侧,一言不发却总敢以眼神遏制道殿主持续散发骚气的家伙,有多可怕。
别说天人五衰了,实际上在仲元子心头,以现今徐小受所表现出来的战力……
除非他还藏着很多。
否则根本没有可能!
……
“来了!”
“快看,苍生大帝,拔箭了!”
五域这一句苍生大帝,喊得那叫一个敬畏。
但见黑洞中心,黑发飞扬的爱苍生,这一回抄起邪罪弓后,没有直接触弦。
以往,他都是直接拉动弓弦,让邪罪弓自行凝聚出邪罪弓之矢。
这一次,他架起邪罪弓,遥遥对准西域后,右手往后一抹、往右肩毗邻脖颈处一抹。
谁都知道,苍生大帝的背后没有背着什么“箭袋”之类的东西,他连箭都不用带!
但这一次!
爱苍生这一抹,直接从右脖颈处,于躯体中,缓缓抽出了一根古朴、纯黑、毫无花纹雕饰的长箭。
“轰!”
箭矢每现世一寸,黑洞范围扩张百丈。
爱苍生拔箭动作极缓,当长箭终末从他躯体之中抽离时,圣山中心已被黑洞堙灭大半。
他张弓搭箭。
黑箭箭长八尺,纤细修长,比普通成年男性的身高还高。
箭体古朴无奇,仿若是寻常黑铁打造——事实上黑铁怎么可能打造得了这样一支箭?
单是看一眼,五域世人都感觉这箭,怕是不比百箭、千箭,乃至万箭邪神矢压缩在一起还要强!
弓成满月。
矢尖抵指。
爱苍生上衣炸毁,世人触目惊心。
他的两只臂膀,肌肉隆起,黑纹缠绕——这甚至不是麒麟臂,这是内里各自钻进去了两只麒麟!
……
“这个强度……”
消失状态下,徐小受遥隔万里,冷汗涔涔。
他试着跳过去,从侧方跳到箭矢所对准的正前方,突兀毛孔舒张,心跳加速,像是主动跳进了死神的公主抱。
“受到威胁,被动值,1。”
他赶忙跳开。
可一跳开,他又想到天人五衰要“死”!
人之一生,有很多不确定,也有很多次无言,总不能每次都任由它这般错过吧?
也许天人五衰,只是不会表达呢!
就冲那一个“善意”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个感觉,徐小受觉得不能这般视若无睹。
邪罪弓之矢下,徐小受选择不再犹豫,主动跳进战场,且解除了消失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徐小受难得当一回小人,脸上堆起笑容,呵呵道:
“苍生大帝,其实吧,如若你给我一个面子……”
嘣!!!
第一六七七章 大帝莅临剑神天,金龙濯世献天桥
“根本没有给谁面子!”
风中醉没有想到最后时刻,受爷会跳出来替天人五衰挡箭。
这说明了什么?
二人交情匪浅!
他更没有想到……其实也能想象得到,苍生大帝怎么可能会撤箭呢?
圣山,都堙灭半座了!
在天人五衰及血世珠的恐怖影响力下,他与受爷之间的待战之约,完全不足挂齿。
要问为什么?
尊重,只会建立在战力平等的基础上!
“那么,受爷接不接这一箭呢?”
“若是要接,以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真能接得住么?”风中醉怔神喃喃。
黑铁之箭破空洞射而去。
传道镜前的诸圣,传道镜后的世人,各皆翘首以盼。
观战者人群中,从来都不乏聪明者。
这一小部分人大抵能看得出来,不管这箭接不接得住,受爷的“状态”,要改变了!
他此前是一个完全没有短板的木桶。
固然孑然一身,然进可攻、退可守,什么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一旦他“想”接箭……
甭管结果如何,天人五衰,俨然成为受爷这本来算是完美木桶中的唯一一块短板。
爱苍生只要不蠢,以围点打援的方式,不断发箭。
除非受爷放弃天人五衰,否则他就必须咬着牙,将爱苍生的攻击尽数接下。
他接得住一箭?
就算他接得住,他还能再接一箭、十箭、百箭?
他只是徐小受而已,他能做到么?
……
“爱狗!你放肆!”
万众瞩目之下,话还没说完,就给迎面一箭射脸的受爷。
一转口,已从好不尊敬的“苍生大帝”,变为之前最喜爱的“爱狗”之称。
饶是如此,众人看得出来,他完全没有退的想法!
“来!”
“有种射死我!”
“今天你要能射死我,明天我改名叫徐小爱!”
爱爷气得面色涨红,天祖之力骤然爆发。
他的突兀爆发,力量呈现形式上,完全没有爱苍生的那么夸张。
但若有心人去仔细比较……
这一次,受爷动用的天祖之力,在质量层面上,完全不逊色于苍生大帝爆发后的力量!
间不容发之际,受爷话音还没喝完,手已往半空一抓,抓落一面巨大的银色盾牌,当空镇下。
这盾一出。
原本一边倒的天平,好像开始摇晃了。
架着盾,受爷横在苍生大帝与天人五衰之间,身形变得无比伟岸,像力可阻断一界的神明。
“这是……”
五域第一时间,没能从那面数丈高的巨大盾牌上反应过来。
但很快,便有人从那沉厚古朴、稳过圣山的气势上,瞧出了这面银色盾牌的来历。
“碎钧盾?”
“这不是失传已久,就差被列上遗纹碑神器的碎钧盾么!”
“九大无上神器的对决?最强之弓,打最重之盾?受爷还有这宝贝?!”
风中醉认出了碎钧盾。
可他甚至来不及解说出哪怕一个“碎”字,邪罪弓射出来的黑铁之箭,已经正面钉上了银色盾牌。
“……”
完全没有爆破。
世界变得无声。
波纹荡扩之后,传道镜的画面频频扭错。
在“滋滋”、“沙
沙”的根本不属于战场的杂声之中,五域影绰瞅见,首当其冲的似乎不是受爷,而是数里外的无辜群众!
不论是仲元子、奚,还是方问心、九祭神使……仅仅只是余波扫过,尽数人仰马翻!
传道镜母镜,在翻飞的瞬间,给风中醉下令锚定了受爷。
众人藉此可见……
此前邪神矢飞越时,五域各地传道镜画面频错的情况,再度出现。
“轰轰轰轰轰轰——”
声音终于被镜子收录。
这一次,被箭推着走的,却不再是天人五衰,而是受爷。
画面从圣山闪到中岩界,推过钟灵山,越过西渡舟传送口……
快!
太快了!
随着虚空阵阵轰鸣爆破。
五域只见黑色顶着银色在高速穿破虚空,却连盾后之人的状态如何,都完全看不清楚。
“慢了!”
“慢下来了!”
与之前天人五衰的毫无反击之力截然不同。
这一次,不过数息时间,众人明显能察觉得到,黑铁之箭的余力消殆,速度变缓。
它,像是给遏住去势了!
“活着!”
“受爷还活着,他甚至都没有碎掉!”
当画面稍得缓冲,当传道镜母镜的力量差不多可以接受、可以纳入盾后之人的影像时。
五域各地炼灵师原地起立,一个个热血上涌,看得浑身毛孔都在迸张。
受爷,竟是单臂擎盾!
哪怕黑发给力量炸得疯扬,他高举空白左臂,敢放肆大笑,意气风发:
“哈哈哈哈!”
“爱狗,你就这点能耐吗?”
“我以为你憋了这么久,要来一发大的,原来还是小打小闹?!”
……
这瞬间,五域沉默了。
真的只是小打小闹吗?
受爷确实单臂擎盾,恣意张扬,但他的状态看上去,真不乐观啊!
隔着碎钧盾,他俨然浑身龟裂,***在衣外的肌肤血纹交错,煞是渗人。
他的唇角不断往外溢血,随风飙射。
他的眼球吊在眼眶外边,欲坠不坠。
他的鼻翼被割裂成不知几瓣,随声翕合间,血涕乱滋。
他的耳朵甚至没了一只,余下背风的左耳,耳垂都不见了,只剩下模糊的血肉在狂甩狂抖,最后终于也离家出走。
饶是如此……
“哈哈哈哈!嘻哈嘻哈!”
“爱狗,你也不过如此嘛!”
风中醉隔着镜子看这疯癫的画面,菊花都为之一紧,整个人噤若寒蝉。
都是什么疯子啊!
正常人伤成这样,人都晕厥了吧?
受爷还能说话,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这伤害只是假象,他其实没受伤?
不过……
风中醉猛然想到了什么,炮语连珠道:
“受爷不该如此,也不止如此啊!”
“他还有许多防御灵技,怎么只用祖源之力和碎钧盾作对抗?”
“再不济,他也能变大,他那手撕麒麟的体型呢?”
“他是没法动作了吗,关键时刻只来得及摸出这一面盾牌?”
一顿,风中醉骇然尖叫而起:
“不!受爷是在试!他竟还敢以身犯险,亲身去体验一下这一箭的威力!”
“什么叫艺高人胆大?”
“这,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
“被动之拳(蓄力值:685.23%)。”
“被动之拳(蓄力值:741.84%)。”
“被动之拳(蓄力值:802.95%)。”
“……”
徐小受痛并快乐着。
风中醉其实有一言没有解说错,他方才真给“控住”了。
关键时刻,他在第一反应给到碎钧盾后,其实也想开极限巨人,想开不动明王,想开其他觉醒技……
他恍惚了。
他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
“试试又如何?”
在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受了血世珠的影响后,再想要巨人化,为时已晚。
箭撞盾上。
那一瞬遭受的冲击,险些把人当场送走。
生生不息直接亏空,差一点就连半点气血都生不出来。
徐小受庆幸自己提前许久,抽出了“转化”这门被动技。
它让自己在遭遇“伤害”时,能通过转化的方式,将伤害分摊给身、灵、意各部分。
在各大被动技的通力合作下,缓过初次接箭的冲击后,徐小受再一次感慨……
“不是我强。”
“是盾宝太强了!”
碎钧盾,在察觉到自身状态不对后,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奋不顾身先吃下了爱苍生这一箭足足七成的输出!
若没有碎钧盾在前头顶着,徐小受感觉自己已经给血世珠坑死了。
他开始后怕。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第二真身,还没分裂出来——这也是“死亡之指引”的一环吗?
“这一箭,能射碎圣帝!”
从被动之拳蓄力值的飙升上,便能粗布估计出爱苍生这一箭的输出有多恐怖。
除了祟阴,徐小受无法再找出一个敌人来作比较。
但那是祟阴,是邪神啊!
很难想象,爱苍生这么小小一个人型生物的身上,也能蕴藏有这样的力量!
……
呼!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
平平无奇的黑铁之箭,数息时间内已推着银色的碎钧盾,将徐小受推到了大洋之上。
乘风破浪不是本意,在与震得发麻的手臂继续作对抗间,久违的,徐小受听到了盾宝怯怯的声音。
“嗝……”
它很害羞的打了一个饱嗝。
并表示这是第一口,但已经快吃饱了。
接下来,如果还有第二箭,不一定能直接吃掉七八成的力道,它得消化一下。
“谢谢你了!”
徐小受恨不得抱起盾宝啾咪一口,能缓过第一口气,他就有底了。
“人间道,大海助我!”
飞掠汪洋,徐小受六道之人间道一开,从自然间获取力量。
“吞噬之力,贪神助我!”
抵达荒漠,徐小受摇身一变,腰绽九尾,鬓发染白,隔着碎钧盾开始吞汲黑铁之箭的力量。
快了、快了……
箭势还在!
硬生生给从中域推到了西域来,余力还在!
在察觉到自己即将抵达天人五衰所处之地附近时,徐小受算着箭力余力的节点,比较着自己不动明王的极限……
猛地,他脚往后狠狠一踩!
踩破虚空,誓要止住自身退势!
同一时,他眼睛一变,目中爆出猩红之光!
“极限巨人!”
“神敏时刻!”
“遗世独立!”
“炸裂姿态!”
“不动明王!”
一觉、二觉,同时五开!
其他的保持原状不变,遗世独立点开完后,立马关闭!
只一刹,五域可见,大漠之上,凭空立起了一座高可参天的巍峨巨人。
他出现后,即刻单膝驻地,身冒金光,以肩肘抵盾。
银盾如作世界之墙,随着巨人身躯一震,便将黑铁之箭……当场震碎!
箭碎。
金光也碎。
于此同时,传道镜的画面上,出现了圣山之巅,本端坐于黑洞地带的苍生大帝。
他忽也猛地一震!
其座下本来被保护得很好的那桂木轮椅,突兀炸成了齑粉。
“这代表了什么?”
“苍生大帝力量失控了?”
前一息尚且无波无澜,表情冷酷的苍生大帝。
这会儿右手才刚摸住肩颈,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发箭……
“噗!”
他一张口,吐出逆血。
整个人倒着翻旋,毫无形象地被抛出,仿佛给无形的谁怼着下巴来了重重的一记上勾拳!
“发生了什么!”
风中醉惊呼而起。
别说他看不懂了。
五域传道镜前之人,这会儿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身在西域大沙漠的受爷,只一个变身,隔着一域之地,连摸都没摸着苍生大帝,将人震得吐血了?
“这是什么灵技?神技?术法?邪术?”
有人猜是那“金光”的原因,可实际上没多少人知晓不动明王的具体功效。
大家算的,也只是这边金光破碎,那边爱苍生倒飞吐血的同一时间节点发生的“异常”。
有点巧合?
似乎,也不是巧合?
极限巨人震碎黑铁之箭,分明早有预谋!
他二话没说,在搞完事后,当着五域的面原地分娩出了又一个受爷。
这位受爷甫一出现,衣服都是随便披着的,腰带都还没系好,就对着沙漠中被邪神之力压制的天人五衰血肉,伸出了他那修长的手指。
“刷刷刷!”
十指舞动,生线纺织。
五域世人清晰见着,前一刻还被镇在大漠各处,连血肉都无法融汇在一块的天人五衰。
在爱苍生脱力失控的这一刹……
只一刹,这机会给受爷把握住,天人五衰的生命图纹,顷刻重新纺织完毕。
新生的受爷掌心托着他的下巴,张口一呵,像是呵出了一口仙气。
天人五衰不止肉身聚拢回来,眼珠子更从白翻黑,直接活了过来!
受爷:“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天人五衰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反应了过来,话都来不及说,便双手并指,直接***自己的双边太阳穴中。
“噗!”
一口精血喷出。
天人五衰像是将自己的灵魂都献祭了出来,远眺东方,沙哑着声音,低喝道:
“禁·螺离错神术!”
……
“受爷来了!”
“不,是巨人来了!”
西域那边,救人只是尽人的职责。
在分娩完毕后,徐小受本尊携着碎钧盾,一步登天加空间奥义,直接以巨人姿态,踩回了圣山之巅。
他可不是任人欺凌的好脾气!
换作是以前弱时,你打我,我忍了,
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
现在不可能的好吗!
一箭射我,十倍还之!
尊重是平等的,现在你人还在飞,我状态却恢复了三四成。
凭什么你毁约了,我却要尊重约定,等你状态回来,也等你人回来、战力回来呢?
“爱!狗!”
极限巨人登山。
圣山,直接给一脚踩平了半截。
山外万里之地,圣神殿堂以及外援派的诸圣,确实是有心想要出力襄助苍生大帝的。
但瞅见那一个突兀出现的巨人,竟是以运动姿态登场的——它腰身旋扭,甩膀抽盾,抡圆了世界之墙正对着还在倒飞的爱苍生爆抽而去……
“雾草!”
五域传道镜前,世人给这极尽暴力美学的画面看呆了。
杏界玉京城,观战的韭菜们更是突然感觉,彼时天道神亦拳裂圣山的一幕,好像也不过如此?
谁敢上去?
这会儿,谁有这份自信,能挡下受爷这一击?
连仲元子都缩了缩脖子。
极限巨人外加碎钧盾……这一抽,别说了他了,在场所有半圣加上,都得秒躺!
“去!死!”
银光甩扫而过。
在世界之墙般的巨大盾牌下,爱苍生比苍蝇拍下的苍蝇还要脆弱、还要渺小。
而当那名列重兵榜的盾型重器真正贴脸时……
死!
死意,反而刺激了爱苍生!
他在半空一挺身,强行扭回心神。
回首时,却见世界瞒着自己,偷偷进化成了银色……
“什么东西?”
爱苍生也一恍惚,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
“……”
五域传道镜中的画面,于是再次静音一刹。
下一息,依旧是熟悉的“画面频错”,紧接着露出了苍生大帝几乎分崩离析的五官:
他的脑袋一歪……
他的大道之眼也突了出来……
他的门牙直接起飞,斜着穿破鼻孔,再在银光的弹射下刺入颅骨……
他的整个人在“挤压”之下,像给沥透了水分,猛地一瘪,血肉从后背毛孔中反向汩出……
变形!
还在变形!
“沃草!沃草啊!”
没有人见过这样一副惨淡形象的苍生大帝。
五域的文化人,这会儿脑子里的优雅词汇也像同时给碎钧盾拍碎了,情绪爆炸得一塌糊涂。
第一观战台,道穹苍眼珠子都几乎掉出来。
他想过会爆,没想到爆得这么快,还以这么粗鲁的形式爆……
果然,自己不在圣山。
所有的发展,全是意料之外的……低级发展!
计谋呢,徐小受你的计谋呢,爱苍生你的冷酷呢,你们是都把“本职”给忘了吗?
……
“轰轰轰轰轰轰……”
礼尚往来!
依旧是此起彼伏的轰鸣声。
但这一次,不再是天人五衰,不再是受爷,而是苍生大帝。
他从中域的桂折圣山出发,一路向东。
途径时空碎流,作客无名山脉,在砸穿了一切之后,成功着陆东域。
“欢迎来到剑神天!”
圣山之巅,极限巨人爆声一喝,竟得势不饶人,还想接下招。
他马步当空扎起,作出了一个投标枪
的姿势!
他太夸张了,左手笔直伸出瞄准天穹,右手擎起画龙戟,肌肉一臌胀后……投掷!
“射!”
风中醉声音喊得都破掉了,这一刻完全感同身受受爷的心情:
“你射我?”
“好,时来运转,我也射你!”
金龙现世,蜿蜒两域,勾画天桥。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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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七八章 背负护道不语声,不知小小护我情
“小小?”
“不!我这是……怎么了?”
圣念中呼啸而过的,是模糊的光景。
山川、湖海、空间碎流,交错影逝,应接不暇。
高速穿行而去的爱苍生,在行进过程中,神情完全恍惚了。
他有三十年没离开圣山了!
人在家中坐,可以看到五域的风景。
跟亲身来逛一下,体验一下,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爱苍生有想象过自己走上不同道路后的人生,这甚至不止一次。
“如果你没有死……”
如果她没有死,他或许会带着她,花上一辈子的时光,慢悠悠的走完五域。
从葬剑冢出发,她很喜欢仙气飘飘的剑术;
去北域的花香故里摘花,那里有开得最娇艳的紫夜沙华;
途径大沙漠,租上两头骆驼,在灼灼的烈日下包着头巾,屯屯屯喝水;
再来到罪土当侠客侠女,一起拿刀砍通缉犯,用他们的人头将三炷香的猎令颜色不断升级;
回到中域……
旧地重游。
“"旧地重游"会有很不一样的体验呀,为此我还准备先去好多好多地方呢,我们先来做个"周游计划"叭!”
“好。”
“但是旧地重游,有时候只能看到遗址,都被他们这些人破坏了,哼哼,等我强大了……唉,大爱师兄你不觉得吗,"旧地"就像是没人照看的孤寡老人,一不留神就……呜呼了。”
“像,吗?”
“肯定像啊!虽然可惜,但还是要去,还得两个人一起去,总不能因……因鲠……什么喉?”
“因噎废食。”
“啊,对,总不能因噎废食吧,即便没了,也很好看。”
即便没了,也很好看……风声呼啸间,爱苍生下意识眯了眯眼。
他找不到自己的眼睛了。
他甚至找不到能够操纵自己身体的那种感觉了。
“呼!呼!”
风声将脆如黄鹂般的声音撕碎。
爱苍生终于意识到自己精神受到指引了,明显分成了两条路,指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是天人五衰的术吗?
爱苍生想要伸手去抓,抓住什么。
他再次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银色盾牌抽成了烂泥。
他主动放弃抵挡。
于是,在恍惚之中,他反而成功看到了那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在黑暗的山洞中跳了出来。
“锵锵~”
这个瞬间,世界灿烂了。
她明明是个活泼的性格,却总爱穿黑色的长裙,在外人面前故作深沉。
她有着一双明亮到可以照破山洞黑暗的眼睛,却总喜欢眯成一条缝,在外人面前藏着。
她不笑的时候眼睛是月牙。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是月牙。
她伸出手……
她的手很白、很小。
在十指相扣前的比量中,比出来比自己的短了一个指关节……
爱苍生挣扎着想伸出手扣住。
他又又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在了。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发现眼睛不在,画面还在,声音还在:
“大爱师兄,你真的很像一个闷葫芦耶!”
“爱。”
“好的爱师兄,但是你不觉"大爱苍生",这名字取的用意好好吗,一听就有那种
悲天迷人的感觉,比"小小"好太多了!”
“悯。”
轰轰轰轰轰!
时空碎流割断时空。
时空断刃将思绪切片。
一坨烂肉的爱苍生从碎流中破出,轰穿荒山。
他的心念却回到了泪小小俯身而来,手上举着的那张“〇游计划表”的画面上。
“周呢?”
“全部逛一遍,就是个"",圆就是周啦,笨爱师兄!”
坐拥邪罪弓。
爱苍生甚至可以不用封圣。
二人闲游大陆的时候不会有敌手,旅行的过程中自也没必要为不可能出现的危险、隐患、不知名的漩涡而担忧。
爱苍生想抓出邪罪弓,以此来示意他已强大。
他再再再次发现,自己的身体已被碎钧盾拍成了肉泥,像是遗迹崩塌时被漩涡吞碎半身的她。
“轰轰轰轰轰!”
圣念之中,声震如雷。
黑暗画面中,同样轰鸣作响。
那满脸鲜血,紧闭双眼,小手因恐惧而颤,却依旧高举着什么想要递来的泪小小……
她说很丑,不要看。
爱苍生就乖乖闭上了眼。
他一闭眼,脑海里却总能响起那月色下,依偎在一处畅想美好未来的声音:
“到时候呢,你就拿邪罪弓。”
“你可一定要拿到邪罪弓,听说这是无尚神器之首,能射遍整个五域,可厉害了。”
“我呢,我就勉为其难辛苦一下,为你开眼叭。”
“大道之眼,配合邪罪弓,我指哪,你射哪……嘻嘻,有点"天作之合"的感觉了,是天作之合吧?”
“是。”
“那我们呢?”
“……也是。”
轰!
爱苍生砸破深山,啪叽在一处石堆上,惊飞了林间的鸟兽。
金光从远空掠来,伴随龙吟之声,化作一头蜿蜒的巨龙,直直撞来。
可只是这么一个去势骤减的功夫,爱苍生有如回光返照一般,躯体间迸射出大量的邪神之力。
他身周术种囚限的封印图纹,猛然再浮现出了里三圈、外三圈。
图纹消融的那一刻,爱苍生下身未归,上身快速凝聚出来。
他下意识第一件事是睁开双眼。
他渴望看到更多,抓住更多,挽回更多。
大道之眼再现,世间一切道法,自是无所遁形。
那金光原为金龙。
那金龙原为画龙戟。
就连那从中域尾随而来,在西域分娩而出的第二个徐小受,都藏不住。
可是……
大道之眼看到了光明,破开了螺离错神术的控制。
黑暗里的她,却消失了。
“不——”
五域的注视下,世人为苍生大帝身受如此重伤后,还能快速凝聚出半个残躯而震撼。
可爱苍生,却如此前被受爷打爆的那些人一个样,他发出了一声很降格调的、撕心裂肺的痛呼。
“替我……”
泪小小消失了。
她的声音从来就没出现过。
甚至于在彼时最后时刻,她的声音都没能说全过。
爱苍生知道她想说什么。
在一起那么久,他怎么会读不懂她的心呢?
他闭上眼,无声喃喃:
“我有替你,在好好看世界,
以及照看世界。”
……
垂死病中惊坐起!
五域给吓到了,就连尾随而来的尽人都给吓到了。
没有人能想到,着陆东域的这一瞬间,爱苍生如弹簧一样,直接凝聚回来了半个身子。
“术种囚限·二段启封?”
他像暂时隔绝了方才所受到的伤害……
不,他该是将方才所受到的伤害,通通“囚限”进下半身里去了。
在二段启封过后,他只堪堪凝聚出上半身,那壮如牛腿般的双臂探出,交叉护在了脸前。
“轰隆!”
画龙戟跨越一域,大势丝毫未减。
只是这一撞击的刹那,方圆万里的山脉、河湖,直接给镇碎。
可爱苍生似将浑身上下全部力量灌输在了双掌之间。
画龙戟之重,重到轰碎天地。
却只能将爱苍生的双掌推到脸上,抵在眼前,大道之眼前……
之后,寸进不得!
“轰轰轰轰轰!”
只剩半身的苍生大帝,以后脑勺为始,层层穿碎了土层、岩层,像是给画龙戟一戟轰到了九幽地狱中去。
“起!”
尽人脚下一踩空间奥义,直接将砸到深不见底去的半个鲜血淋漓的爱苍生挪向半空。
五域画面一滞。
所有人清晰看见,爱苍生的双臂从肩胛骨处就完全断裂了。
可他的双掌交叉,抵在脸前,像是焊在了眼皮上,提前扼杀掉了画龙戟捅碎头颅的打算。
“你的脑袋,就这么金贵?”
尽人一声爆喝,怒火不由烧得更甚,“那我的呢!”
他可没忘记上一世的自己是如何惨死的。
邪罪弓折翼之箭,直接将极限巨人化的他,从头钉到胯,屈辱无比的钉死在了圣山之上!
我重生了。
这一世的我,必将上一世所受到的屈辱,尽数雪洗!
“吼——”
尽人仰头一声爆吼。
断碎的荒山之上,拔腰而起一座巍峨如山般的极限巨人。
卡着爱苍生被空间传送上空,暂还动作不了的这一节点。
巨人双手合掌,对着胸前遮眼自闭的爱狗,如拍苍蝇般全力轰出。
嘭嘭嘭!
掌未交合,所过之处,空间处处爆鸣。
待得最终快要闭合之际,又是一个突兀到不知在哪里被倒腾出来的时机,爱苍生遮眼的双手掉落,大道之眼陡地睁开:
“禁·术种囚限·三段启封!”
启封?
还能启封?
五域众人倾身而望,心神几乎都被吸进去了正面战场,完全不敢相信这么短暂的时机里……
苍生大帝,还能作反应?
他的生命力,得顽强到什么程度?
他又如何,才能屏蔽得了身上所受的痛苦?
人都被砸成这样、戳成这样了,那下半身用烂泥来形容都不为过,他没有痛感的吗?
“受爷呢!”
风中醉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正面战场的节奏。
在出声之时,他甚至没看到极限巨人化的受爷作什么反应,所视画面中……
只剩半身的苍生大帝,身周固然是浮现出了里三圈、外三圈,代表术种囚限的封禁之纹。
可是!
他突然,浮了起来。
“像是在凫水!”
风中醉隐隐感觉这句话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
似的。
他不敢相信,只剩半身的爱苍生竟还这么喜欢凫水,架打一半,启封只启了一半……
使出了虚空凫水之术?
“等等!”
风中醉突然瞪大眼,想起了什么。
刚好也是此时,一道姗姗来迟的声音,在五域观战者的耳畔响起:
“罹国……持刃!”
——是那个凫水灵技!
这一瞬间,所有人梦回戌月灰宫战场,梦回未疯、无月剑仙的凫水大戏。
受爷的这门邪术,连苍生大帝也能控制,连术种囚限的启封都能打断?
“一人衍子千千万,就算了。”
“难辨其术正亦邪,这会儿我完全可以给你们肯定……是邪的!”
风中醉尖叫着:“受爷就是邪!比我们南域邪修还邪!”
二觉罹国持刃一开。
爱苍生俨然再次失控。
于这瞬间,极限巨人双掌俨然合十,直接将爱苍生拍在掌心之中。
“轰!”
竖状的气波从掌心的缝隙中爆射而出,化作圈形波浪荡碎了荒山的天空。
这一巴掌拍得……
极限巨人太大,苍生大帝太小,所有人听不到尸骨被拍碎的声音,却是各自脑补出了一句……
“啪叽!”
死掉了?
苍生大帝,彻底给拍碎了?
“炖!”
没有任何迟疑,大受爷的小连招十分娴熟。
双掌合十完全碾碎苍生大帝的肉身之后,他像是补刀一样,一句话引爆了掌心之中的所有道法。
“轰隆!”
那一瞬爆炸的威力,甚至将极限巨人双掌炸得分离,将巨人都炸得稍稍却步。
巨人大脚,险些从无人的山脉,踩进了东域繁华的城池之中。
“草草草!”
神仙打架,凡人惊吓。
中域炼灵师第一次体验了一番彼时麒麟界、中元界炼灵师们的噩梦。
太大了!
真的太大了!
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脚,所造成的破坏力都是致命的,很难想象苍生大帝如何能招架得住受爷。
但是……
“真就这么没了吗?”
肉身碾碎之后,鬼门关顿从天降。
受爷明显是杀上头了,将他对付未疯的那一套搬了出来。
但就在传道镜切换成观战灵魂模式的时候……
所有人吓到了!
邪罪弓,不知何时主动出现,护在了其主人身陨后被逼出的灵魂体之前。
爱苍生的灵魂体,竟也虬壮如牛,比之肉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短板!”
风中醉撕声的叫。
是啊,苍生大帝,怎么会有短板?
未疯不曾精通灵魂体,他只专修他的刀道。
爱苍生若是没有修炼灵魂体,十尊座那会,连夜枭都不一定接得住吧?
而十尊座的一个“辅修”,甚至比正常人的“主修”,还要恐怖!
“你慢了。”
邪罪弓弯成满月。
爱苍生却并未持弓。
他只是魂体落在弓体与弓弦之间,任由神器护住,主动前来保护自己,并放心大胆地回凝肉身:
“神亦召鬼门关是同时,而你,是先后。”
“你慢他不止一步。”
嘣嘣嘣嘣嘣——
话音方落,邪罪弓连震九声,射
出九支压缩凝练的幽态黑铁之箭。
瞄头、瞄喉、瞄心脏、瞄丹田、瞄肩膀、瞄膝盖……瞄的全是重点!
“我,慢了?”
尽人开着神敏时刻!
他真的懵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慢。
他承继的是本尊的战斗意识,一路打来,这个节奏甚至是过快了。
他这么打异、打颜、打饶,乃至是打祟阴,都没问题。
大家都很慢。
因为再快,快不过神敏时刻。
就算祟阴都呆呆的,遵守着跟自己的三剑之约。
尽人完全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灵肉战斗模式转换的战机,没第一时间把握住……
不!
他已经第一时间把握住了。
他是没做到提前制造这个战机并利用它,就这么一个不算耽搁的“耽搁”……
爱苍生,绝境逢生了?
这,就是十尊座的战斗意识?
九支灵体黑铁之箭,呼啸着迸射而来。
尽人在一瞬脑海里有过绝望,所以我既不是本尊,也不是主角,终究无法做到逆天改命吗……
他放弃了抵抗。
他身上也没有祖源之力,可以挡住爱苍生的输出。
他只能祈祷……
“谁说我慢?”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银光坠来。
尽人的祈祷似乎起效了,他那双胞胎哥哥一般的又一个极限巨人,扛着银色大盾牌直接降在了自己身前。
“轰轰轰轰轰——”
碎钧盾斜着格挡,并不正面受力。
九支黑铁之箭擦着掠过,行进方向在碎钧盾细微的晃动之下,完全被改了。
受过一箭。
徐小受明显同碎钧盾更加契合,盾法更是无师自通。
他微侧动盾身,黑铁之箭或是弹射到天空,或是弹射向大地……
他化身的极限巨人,更选择主动退步,以卸力的方式,哪怕被射退也要抗下这九箭。
但层层被击退之时,感知扫见爱苍生那抿笑的唇角,徐小受心头顿呼不妙。
失策了!
不该救这废物尽人的!
爱苍生,他完全缓过来了,他的肉身重塑了!
"沙……"
"呼……"
"滋……"
意念剥夺依旧开着,却是为数不多的失效着。
真的有人,不会在心里"对白"吗?
他战斗时,意念都不用思考的吗?
从东域着陆后的战斗到现在,爱苍生心头完全没有出现过有关战斗的“计划”。
他的一切行动,全都是身经百战后的肌肉反应!
就连以幽态黑铁之箭逼退徐小受,似也是福至心灵的随性之举。
他的意念完全是静的。
其实也不是静,而是有关战斗方面是静的。
"抱歉……"
"小小……"
"大道之眼……"
这些断断续续的心声,徐小受倒是能剥夺得到,可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便这时。
便在爱苍生肉身重新凝聚完毕之时。
意念剥夺,剥来了意料之外的一道声音!
那像是道挂在爱苍生身上的,不属于他的意念,因为是个女声。
声音沙哑疼痛,带着无助,带着颤抖,藏在肉耳永远听不见处,只能为意念剥夺所剥夺,却在倔强重复着:
“替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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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七九章 夹缝为难卑神使,暗夜求光厌天人
"替我……活下去……"
"好好的……就好……"
谁的声音?
这说的又是什么?
爱苍生的身上,怎会挂着这样一道不属于他的意念,他也跟封于谨一样,被道穹苍施加了影响?
还是个女装道穹苍?
他们玩这么花?
举着盾牌退到海域之上,直至脱离意念剥夺的范围,徐小受听着海浪的声音,甩甩头才摇掉了迷糊虫。
“不一定是道穹苍……”
他忽然想起来,李富贵曾同自己讲过爱苍生的故事。
在他尚未成为守护五域的苍生大帝之前,初入江湖的他,遇上过同样初入江湖的一个女子,泪小小。
二人同进遗址,结局却大相径庭,爱苍生得到了邪罪弓,泪小小却陨落了,临死前赠予了大道之眼。
是因为这个?
那道声音,是泪小小的声音?
所以意念剥夺,目标确实不是“人”,而是“意念”?
在一定空间范围内,不管这个人身上存在有多少道意念,是属于他,或是不属于他……
乃至是连在时间上,因由意念的强大与否,执着与否,当下之人,是有可能作为载体,附着上过往之人的意念的?
“类似"怨灵缠身"的存在形式吗?”
徐小受若有所思,试图通过这一道不知是女装道穹苍,还是泪小小的声音,找出打败爱苍生的方法。
他很快发现,自己异想天开了。
十尊座的意志何其强大,哪里有可能被这么一道微不足道的过往意念影响?
就算爱苍生和泪小小有着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去,在当下显然对自己有着主观刻板印象的爱狗,不会相信自己的任何“阴谋诡计”。
他抓战机的能力如此强大。
他怎么可能轻易就被自己瞒骗过去?
哪怕自己的本意,或许只是想善意的提醒一句,“哎,爱狗,你身上好像挂着个声音哦?”
谁信?
徐小受自己都不敢信自己!
“哗哗哗……”
海浪潮涌着,在狂风的揉捏下变幻成各种形状,却推不动极限巨人的脚步半分。
尽人早已见状不妙,消失术加遗世独立,从战场中摘离自己。
徐小受以尽人视角,却是可以看到,爱苍生在九箭推开自己后,从容不迫掐完了他的印决。
“禁·术种囚限·三段启封!”
他的身周氤现囚限道纹。
道纹嗤嗤消融,空间也跟着消融。
他的气势便如日中天,足可盖压一域。
重塑而出的身躯仅是端坐在破碎的荒山之巅,座下如是圣山,给人以无边的压力。
重!
太重了!
肉身碎了两次,他的大道之眼不知怎的,竟还护得完好。
此刻抬眸跨海远眺而来,徐小受即便化身极限巨人,犹觉肩上各像扛着一座圣山,几乎要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能再跟他打下去了!”
“这甚至还只是三段启封,骚包老道给的情报里,说他至少能六段……”
三段已然如此!
六段不可想象!
徐小受猛地找回了初心。
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便是不想跟爱苍生在这个时候开打的。
可以一战,时机不对。
桑老甚至还没出来,我在这里跟爱狗较什么劲,陪他发疯?
还有!
我不是在加点吗,怎么加到战场来了?
天人五衰突然冒出来,就是为了搅局的?
他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坑我,不会真是我想多了,他真只惦记上了秦断、裘固的半圣位格吧?
“仲老,你在看戏吗?”
“难道要等爱苍生把整个东域射碎,你才想出来叫停吗?”
人在东域,和血世珠隔离出来,徐小受脑子突然清醒。
他直接通过杏界玉符,给仲元子传音。
远在桂折圣山遗址的仲元子,当脑海里出现徐小受的声音时,吓得人一哆嗦。
他下意识松开了方问心的衣襟,接连后撤几步,同九祭神使也保持了些距离。
眼珠子滴溜几转,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更没人听到自己脑海里徐小受的声音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这个时候传音给我?”
“万一被周围人发现……爱苍生在正面战场,我却在后方通敌?”
很快,仲元子也清醒回来,发现自己偷感大可不必这么重。
“不是,我又在害怕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有和徐小受互通,他给完这玉符我都没去他世界过,我还怕查?”
隔着传道镜,听着耳畔风中醉喋喋不休的解读声,仲元子瞅见极限巨人停了下来。
而荒山上的苍生大帝,开了“三段”后,人似也清醒了,不再盲目进攻。
或者说,在“三段”的增幅下,现今爱苍生有底气可以反应过来徐小受的任何偷袭,自也便能再度气定神闲。
“徐小受,竟已成长至此了吗?”
“连爱苍生都得三段启封,才敢在他面前保有话语权……”
仲元子心下暗凛,不敢再犹豫,踩着大道图,接连空间传送,将自己传送到了中域渡东的跨域传送阵前。
“给。”
递过灵晶卡,顾不上圣神卫瞠目结舌到还想盘问几番的怪异表情。
元素神使仲元子,一挥手直接将周围人搬空。
在清空了现场避免过多的关注后,他熟练的自己启动起了跨域传送阵。
“等一下,马上就到。”
同时在杏界玉符里焦急的回应起徐小受,“你们先别打!”
很好笑。
堂堂元素神使,堂堂空间属性,竟然还需要通过跨域传送大阵赶路。
但真的没办法!
仲元子只有空间大道图,没有空间奥义,全属性不代表全精通。
他根本没法像叶小天、徐小受那样,游刃有余的锁死各地那让人眼花缭乱到不知道是哪一个对应哪一坐标的空间节点,以此为基,在五域任意穿梭。
他能做到的,是短、频、快的空间传送——通过高频次的短距离空间传送,尽快将自己扔到东域去。
但容易迷路。
中域到东域,真的太远了。
元素神使只研究元素,不研究地理,仲元子平日里又极少出门,真不认识那些个什么名山大川的地标。
也或者换个方法,切换成光属性——光速是极快的,眨眼就能跨越中、东两域广袤之距。
但这是理论上。
实际上呢,并不是谁都可以称之为“炼灵之光”,仲元子试过许多次了……也迷路!
若是将自己迷进一些海域禁地中,更惨,需要费时费力的战斗完脱身,再继续迷路、找路、迷路、找路……
太麻烦了!
比起长时间的传送,长时间的迷路找路,长时间的圣力消耗,还要靠卖得很贵的丹药补充。
跨域传送阵,对元素神使而言,也是既经济、又实惠、还便利的不二之选。
道穹苍的东西,真的很好用!
……
“出现了!”
“是他,我们的元素神使,仲元子仲老!”
五域各地传道镜,传来了风中醉的声音,带着几分恍然:
“刚才我就在诧异,仲老怎么着急忙慌离开了圣山……遗址。”
“原来,他是赶去东域正面战场了!”
“这就是空间属性的便利吗,真快啊,但他怎么出现得有点久?”
不重要!
久,只是相对于受爷来回秒穿中、南两域而言。
实际上仲元子就算是费了一些时间,也不过十来息。
他要做的只是空间传送到到传送阵,将浪费精力的事情交给道殿主,再从传送阵出来,短频快的空间传送到战场中央而已,不费吹灰之力。
中域正面战场,神出鬼没的风家人出现得比仲元子还快,这会儿已经将传道镜立在附近了。
风中醉接管过画面,看着镜子中穿着打扮跟前一刻迥然不同的仲老,语气怪异地解读道:
“仲老……换了一身衣服呢!”
“他的头巾……唔,也很漂亮!”
“他的衣服颜色和他的头巾……唔,也不能算作不搭!”
风中醉终于绷不住了,难掩笑意道:“我平日里懒得打扮的时候,也类似这幅模样出门,但会多个斗笠。”
五域传道镜前,观战者心头五味杂陈。
新出现的元素神使,一扫此前在圣山大战背景中的邋遢形象,明显“精心”打扮过。
他的黄色棱形纹头巾真的很有个人态度。
最起码肯定是将他那想好好梳洗一下再上镜,但最终发现救不回来了的爆炸头发型,藏住了。
他的崭新到完全看不见一个补丁了的青色长袍,如果不算上那肯定是因为放了许久而产生的叠痕的话,也很仙风道骨。
单看脖子以上,他是一个具有年轻热血与叛逆精神的南域通缉犯,从外形上都能看出必定手刃过不少仇家。
若看脖子以下,也是一个老者。
上下极为矛盾,像是拼图拼错但活出图来了的仲元子,大大方方站在了极限巨人和三段爱苍生的中间。
双手背负。
眉宇从容。
他应该是知道这会儿传道镜肯定在拍着自己,清了清嗓子后,也没有说话,反而扬起了袖袍。
嗡!
他的身周,以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冰,浮出了十属巨大光球。
十颗光球力量内敛,蕴藏着极为澎湃的狂暴,光晕交错扩散后,衬得“元素神使”之名极为强大。
如果没有极限巨人在后,三段爱苍生在前的话。
实话讲……
颇有种廉价道殿主在渲染登场的效果。
但看得出来也是尽力在学了。
风中醉硬是忍了许久,才将自己满腹的说辞咽了下去,不再敢胡乱解说。
祸从口出。
他已在半圣秦断身上体验过一次了。
“两位,听本使一句劝,都收手吧。”仲元子对自己很满意,他已经做到力所能及的极限了。
他并没有那么富裕。
四神使的俸禄不高,多余的也基本全用来研究元素,且研究成果全都免费公开了。
以至于仲元子连一次性跨域传送阵盘都用不起,那属于高奢天机产品。
他也并没有那么强大。
元素神使对五域炼灵师而言极强,掌握全属性,随意切换,仿佛世无敌手。
对比上徐爱二人,他连与战资格的哪怕一个奥义,都没有拿到。
夹在“极限巨人”和“术种囚限·三段启封”之间,仲元子连召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十属之界”来,都无法抹除内心油然而生的自卑。
他再一次感受到,半圣还能这么渺小。
炼灵之道,哪怕终己一生,怕都无法望此二人项背。
可只身前来……
不就是来给此间大战作对比、当配角、成笑料的么?
他依旧还是来了。
总得有人站出来,为这两个下不来台的家伙说几句话,也为世界说几句话。
“受爷,该停一停了。”
“此间之战,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但你们的两三下随意为之,已致使桂折圣山破碎,海域各兽陨死,山脉崩毁,江河断流……”
仲元子伸手往前一抹。
空间画面具现出了最近的一座城池:“总不能到这里面去打吧?”
五域的谑笑声渐次变小。
特别是当有人惊惶的在传道镜画面的空间镜面中瞅见自己惊惶的面容时。
仲元子遥遥对着海面上的极限巨人说完,转头望向爱苍生,长长一叹:
“苍生大帝,您也得收一收手了。”
“不是不可以打,而是不能在大陆打,大陆规定,王座以上之战,必须开界域。”
“你们最起码得划分圣域,或者去到异次元空间中去打,或是死海……呃,不是,圣帝秘境……呃,也不是……”
仲元子抿了抿嘴,赶忙闭嘴。
他知道自己不会说话,说多错多,万一漏了计划就不好了。
他也明白爱苍生肯定知晓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末了左右遥望二人所在方位,再一叹道:
“老朽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脸。”
“但老朽还是想腆着这张老脸,请二位给个面子,方才之约就很不错……”
他指向极限巨人:
“您去往死海,您自己行动。”
他指向另一边爱苍生:
“您去南域,或者直接就在这里,在东域等着,等他行动完,我们……你们再行动。”
仲元子又抿了抿唇,感觉自己又漏了不少,尴尬道:
“反正不能在这里打。”
“我的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去西域大沙漠打都好过在其他四域开战……”
“唔,也没有瞧不起西域的意思,主要是西域人少……”
“呃,也不是人少就可以打的意思,就是……啊,就是那个意思。”
太难了!
仲元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在镜头面前当着五域的面说话,这么困难!
作为四神使之一,他必须照顾到西域少部分人的感受,也必须照顾到整片大陆的感受。
他根本没有爱苍生那样超前的决心,可以为了大部分,舍弃小部分。
也没有徐小受一往无前的坚定,能做到对舆论置若罔闻,一心扑向自己的目标。
他是顾此失彼的性格,又没有让事物两全其美的本事,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还词不达意到让自己尴尬难受。
午夜梦回时,他会想起来扇自己两巴掌,痛恨为什么别人什么都行,自己除了只会研究元素,却连奥义都研究不出来,末了其他的依旧什么都不会,就这也配叫神使?
这连狗屎都算不上!
仲元子闭上了眼,三息后张开,摸着黄色头巾,笑容阳光的低声说道:
“给本使一个面子吧,好吗?”
……
南域风家城,第一观战台。
道穹苍耷着眼皮,沉默望着画面中笑容僵硬的仲元子。
他的局促,溢于言表。
道穹苍看了许久,面无表情。
目光挪到观战台下后,此前嘈杂的四下,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不止风家城第一观战台静。
五域各地传道镜前,这会儿不约而同,所有人齐齐静默着。
“为什么我有点难受……”
风中醉隔了好久才能出声。
分明前一刻还是很好笑的画面,他出奇地给自己看得鼻子酸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人人都笑仲元子?
人人都是仲元子?
分明元素神使已站在大陆之巅,何至于如此卑微啊!
“仲老,你可以自信一点……”
风中醉好想隔空喊出这句话。
可他发现,对着极限巨人化的受爷,和三段启封的苍生大帝。
换谁来,谁都自信不起来!
……
“仲老开口,我当然第一个给面子。”
长达十数息的死寂下,海面上极限巨人倏然消失,连碎钧盾都撤了。
受爷的诚意可太满了,仿佛只要仲元子在,他完全不在意因此被爱狗偷射几箭。
“我说过,天上第一楼永远留给仲老一个位置,这话长期有效。”
仲元子本来感觉自己不拘束的。
闻声后简直无所适从,小眼神想瞥传道镜,硬生生给他遏制了下来。
不能瞥……
不是,不能慌……
不对,我在慌什么啊,我又没有通敌好吗……
“我冲动了。”
还好苍生大帝及时出面解围。
他的座下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张桂木轮椅,放下邪罪弓后,身周属于术种囚限的道纹化出。
一重。
一重。
又一重!
将之重新封印了起来。
爱苍生,又回归到了启封前的状态,像丝毫不惧碎钧盾又给他贴脸拍上一记,将人砸成肉泥。
呼……
仲元子心头大松一口气。
两位都这么给面子,他当然不能冷了场,赶忙摆手出声道:
“不不不,不是受爷的错,当然也不是苍生大帝的错。”
“我早说过了大家要提防血世珠,这可是祸世之根源,死亡之指引。”
“千错万错,都是血世珠的错,我们回归正轨,一切按照计划行动……呃,正常就好,正常就好。”
有计划吗?
是那什么“计划十六”吗?
连五域各地的炼灵师,都听出来了仲老话里话外,都是在针对受爷的坑。
传道镜给到受爷。
受爷笑意吟吟,像完全没听出来,更像听明白了也完全不介意。
“难怪他能成为受爷……”
众人心中感慨间,便闻传道镜的看不见的锚定中,突然传出了一道幽幽的声音:
“祭灵禁走。”
这个声音……
所有人不寒而栗,尽皆听出来了,是天人五衰的声音!
风中醉一哆嗦。
传道镜母镜画面,赶忙给到西域大沙漠。
可大沙漠只有沙子,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仲元子一激灵。
前一刻遥隔两域,处身大陆之西的天人五衰,声定之时,俨然出现在了大陆之东的剑神天,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怎么这么快!
这比一次性跨两域的跨域传送阵盘还要快!
天人五衰落定东域,这一次不止徐、爱、仲三方皆惊。
连东域炼灵师,特别是战场附近城池的炼灵师,都慌了。
你不要过来啊!
爱苍生把住了邪罪弓,弓弦微微震颤着。
他确实也想按照计划来,按部就班针对徐小受和圣奴,可现实似乎并不允许?
天人五衰不允许?
血世珠也不允许?
“不!”
“先不要射……”
剑拔弩张之际,受万众唾弃的天人五衰,抬起了他沉沉垂着的木偶般的脑袋。
面具下,他的眼神昏暗无光。
仿佛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已经献祭完了。
可他就是不死的蟑螂,总想在黑暗中找寻到那一点光,哪怕这会让视之者打从心底感到厌恶,让路过者都想要践踏他一脚。
“苍生大帝,老夫有话想说。”
“您可以给他一个面子,能否也顺带给我一个面子?”
第一六八〇章 生而为人无错者,生而无错怎弃舍
天人五衰也有话说?
他不会是想念一段咒语吧!
隔着一个传道镜,五域观战者都感觉到了晦气。
时值此刻,在仲元子的多番强调下,在风中醉的解读之中,大家也明白了“血世珠”的真正含义。
再从这角度出发去看天人五衰登圣山一事,大家也就明白为何此人生而不详了。
“好好一座桂折圣山,他来之后,全没了!”
“好好一场比斗,本该是正常开始,正常结束,他非要横插一脚,导致大家都失控了。”
“受爷本来人很好的,各为大道之争,各不为难彼此,至少得有底线,他就屡次放过了秦断、裘固等人……他来之后,全杀了。”
“估计是以前帮过受爷,现在却道德绑架受爷,以身赴局逼受爷不得不救他,将受爷绑到世界的对立面去用火慢烤,真恶心。”
“实力又弱,还这么爱表现,受爷本来没有短板,现在为了他,也有了短板,他真该死啊。”
“衰败之体怎么还能活着,苍生大帝到底在等什么,不会真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吧?”
“直接射死他啊!”
五域观战人群中,本来还有些人对天人五衰出手救了风中醉一事有些好感。
在了解完血世珠后,彻底觉得此人不可理喻,甚至不该活着。
类似这样的存在,活着都算在浪费天地灵气,怎么就能给他修炼到半圣的时间与机会呢?
可事无绝对,依旧有极小一部分人,选择了为天人五衰发声:
“受爷的和爱帝终有一战,不会真有人天真的以为只要天人五衰不在,他俩开战就不会有旁人伤亡了吧?”
“乌鸦从来都不是不祥鸟,它只不过是好心的提前报丧,报得多了,才被你们误解成不祥的好吗!”
这显然激怒了大多数群体,给群情激奋骂得狗血临头:
“什么鬼兽寄体发言?”
“有病得吃药啊老兄,还真有人站天人五衰的吗,你图什么,图他给你磕一个吗?”
“受得起吗你!”
自然也就没人敢发声了。
传道镜前的风中醉听不见五域的争议。
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参与讨论,不发表见解。
他心头还对天人五衰此前的出手相助怀有感恩,但仅局限于此。
若要说因此而去靠近他、拥护他……
风中醉不敢。
世家公子哥出身的他,在了解完事实后,对血世珠和衰败之体能保有的最大诚意,是敬而远之。
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是公平的、公正的、公平开的在传道,而非用镜头语言去歪曲天人五衰的所作所言,这已是极限中的极限。
爱苍生不同。
作为圣神殿堂的原三帝之一。
他并不需要倚赖白衣的力量,更无需借助红衣的研究成果,他永远都是中立的那一方。
他忠于自我感受,不信眼见、耳听、流言。
即便在天人五衰身上,他已看清了衰败之体、血世珠、鬼兽等五域各大敏感事物之最。
在天人五衰开口之后……
爱苍生细细一回想,自打此人上圣山,自己似乎思绪就给左右了。
他并没有在自己这里拥有过“发声”的权利,邪罪弓之矢已经射了出去。
如果没有徐小受,天人五衰已经在沉默中熄灭了。
“讲。”
人在东域。
爱苍生像平日里对奚所言般的一个字回答,令得附近城池中观战的炼灵师,各个慌了。
就连仲元子面上,都生出了急色。
对付衰败之体,首要第一条,就是得减少与之对话、亲近等一切“相交”要素,保持“平行”最好。
对付血世珠,首要第一条,便是不能给与时间,时间拖得越久,指引的力量自当是越强。
爱苍生,怎么还不明白这些道理?
若是天人五衰用计,则十万里山河之生灵,皆有陨灭之灾啊!
“且慢……”
裹着头巾的仲元子刚想出声,感觉肩膀一重,给人拍着带到了地面上。
转头一看,是徐小受。
仲元子吓得连忙一却步,让开了些距离,好让人看出他还没有接受杏界玉符,并不曾与天上第一楼有染。
他没那么大的胆量!
“我是什么天煞孤星吗,还是说我的手很脏?”徐小受翻过手来瞧了瞧,摇头一笑,对着仲老说道:
“不管他是什么人,至少讲几句的权利,总得有吧?”
“若是能有选择,谁想成为天人五衰?”
“你想吗?”
仲元子一句便给噎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徐小受那样强大的共情能力,更无法将心比心从天人五衰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
他依旧对衰败之体和血世珠感到膈应,这是从生理上无法抹除的感受。
他相信只要是在圣山待过一阵,对五大绝体有过了解的人,都不会草率地作出此刻如爱苍生一般的决定。
所以他无法理解爱苍生!
不能给时间的!
于苍生计,一个天人五衰和亿万万生灵,有如牛毛之于九天繁星,怎能同日而语?
……
“苍生大帝,老夫也能算作您大道之眼下,普罗苍生的其中一员吗?”
不远处,得了爱苍生首肯的天人五衰,却突然出声,仿若没听到旁侧戛然而止的制止。
仲元子闻言眉目一愣,转眸望去。
这个人……
五域传道镜前,这一刻所有人几乎同仲元子一个表情,各皆露出了意外。
在大家的直观印象里,天人五衰是个疯子。
他的不言与行、杀伐之性、祸害之根,拼凑成了所有人印象中那一个毫无人性的疯癫者。
没有谁想过,天人五衰第一个问出来的问题,会如此具有人性。
甚至有人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悲戚。
这一刻的天人五衰,不像是独步圣山掌灭秦裘的超绝半圣,他像一个风烛残年的垂暮老者。
他仿佛已被其所背负的压断了腰,在沙漠中死过一次后,勉强找回了一点情感。
“算。”
桂木轮椅落在碎山堆上。
轮椅上的爱苍生微微颔首,依旧居高临下,依旧惜字如金。
大道之眼所见,天人五衰确实变了,同之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此前的他,于灵魂体、意念体各道上的呈现,完全紊乱,杂乱如麻,根本无法交流。
这会儿的他,从身周道则有序的游转之间,可以看得出短暂恢复了神智的清醒。
正常的他,渴望着正常交流。
“苍生大帝,犯了错的人,有资格被原谅吗?”
这第二问,将五域各地的沉寂打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说“有”,有人说“无”。
有人说“得视情况而定”,至少得从错的大小、量级出发作考虑。
很难想象,天人五衰也会具有如此深度的思考。
若他是一个普通半圣,他应该也享有普通的权利,至少不能甫一照面,便被苍生大帝差点射死在西域吧?
“有,吧?”
风中醉呢喃着,感觉犯错者可以被“原谅”,是否应该接受“惩罚”是另一个问题。
“有。”
爱苍生的回答并不模棱两可,相反斩钉截铁。
他并不知道天人五衰想问什么,只能单从此问出发——人生来拥有被原谅的“资格”,余下的视情况而定。
“那么……”
天人五衰被肯定了两次,面具下无精打采耷拉着的双眼微露熹光。
这一次,却隔了许久才敢问道:
“生而有错之人,该死吗?”
仲元子双耳不自觉一抽扯,跟着头皮开始发麻。
五域传道镜前之人,这一刻同时明白天人五衰想问的是什么了。
天命不可改。
绝体更是命!
他生来就是衰败之体,衰败之体代表着天煞孤星,他本没有错,却因此犯下了诸多错,他该被原谅吗?
五域炸开了花,议论纷呈。
爱苍生却反而沉默了下来,难以开口。
徐小受第一次看到全盘托心的天人五衰,不由刮目相看。
他有点明白天人五衰为什么要上圣山了。
不是因为半圣位格,也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爱苍生。
苍生大帝,代表着至高,代表着直率,更代表着大部分苍生所认可的意志!
天人五衰的这些问题,若是抛给道殿主,随脚一个皮球,骚包老道能给踢到天外去。
他问自己也没有用。
徐小受知道自己代表不了什么。
他的阅历很浅,甚至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此刻扪心自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偌大五域,真正能让天人五衰“问心”者,唯爱苍生无二。
爱苍生却给问住了。
天人五衰没等他回答,换了个问题:
“或者说,生而有错之人,他该"出生"吗?”
诛心之问,环环相扣。
不明白的人,听不懂天人五衰这一个问题两个问法,到底问的是什么——这不一样吗?
听懂了的人……
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在此间问心战场之外,遥隔一域的桂折圣山之边,方问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何回答?
无法回答!
方问心早早就看出了天人五衰是鬼兽寄体。
天人五衰的问题,若问到三十年后的今日红衣,问饶妖妖、问月宫离,得到的答案,都是“该死”、“不该出生”!
可他问的是三十年前的爱苍生!
爱苍生当然知道红衣的事情,更是亲眼见证着红衣如何从初代走向腐朽,一点一点沦为“太虚之力”的研究工具的。
这不好吗?
好!
初代红衣之后的研究,造福了许多人。
它为王座道境、斩道赋予了更高的战力,让他们能更好的去保护更多的人。
这绝对是好的吗?
也不绝对!
至少初代红衣之后,因为“研究”,因为对“太虚之力”的过度追求。
红衣对鬼兽的态度,逐渐衍变成了赶尽杀绝。
而非是哪怕将白影铜钱装满,装成血影铜钱。也要护住某些鬼兽——不说善良,至少暂时对大陆无有敌意的鬼兽。
方问心找寻了一辈子,没能找到答案,或者说没法求得、没能力把握住正确的答案。
天人五衰的问题,更不是没有答案。
可爱苍生能如何回答?
他要否定五大圣帝世家的意志吗?
他要否定红衣这三十年来的成果吗?
他要否定他自己“护道人”的身份,否定自己可以牺牲小部分人,成就大部分人的大道吗?
大道之争,兵不血刃。
天人五衰要的答案,爱苍生若直接给,他的道,就崩塌了!
“你想说什么?”
爱苍生第一次没有正面给出回答,而是用大道之眼,目光灼灼地紧盯面前人。
是!
他能看穿橙色大袍兜帽、橙色阎王面具下,天人五衰一生修出的所有道则——全部!
他却无法看透天人五衰的心。
“嗬……”
“嗬呵呵……”
“嗬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人五衰惨笑着,垂吊着他木偶般的脑袋,不住摇着、甩着。
他的笑声越渐尖锐,越渐刺耳。
陡然又像是沉进了谷底,周身都抑制不住,散出了魔气。
“连你,嗬呵呵……”
“连苍生大帝,都不敢正面回答这一问吗……”
失望!
彻彻底底的失望!
五域传道镜前所有人提心吊胆,从天人五衰身上再次看到了疯狂,与清晰无比的绝望!
“感觉不太妙啊……”
有人忽然想起仲元子的话。
直至此刻,谁都觉得仲老是对的。
不能给天人五衰时间,这个人从出现一开始,就得射掉,就得射死。
他活得越久,越渗人!
天人五衰却出奇的没有暴走,没有发疯。
他很快收住了失望的笑,抬起头来,逼问道:
“爱苍生,你自诩为"护道人",护的是大陆五域,拥的是十之七八。”
“你自知世无绝对完美,奉行相对正义,却又在等一个完美的"十"的出现。”
“你不自相矛盾吗?”
“谁能成为"十"呢,圣奴吗,徐小受吗,八尊谙还是你们十尊座全部呢?”
天人五衰抬起手,双手摊开,惨声道:
“没有。”
爱苍生面容平静,无波无澜,完全不为此诛心之言而有所动。
天人五衰接着道:
“老夫途径圣山,本想着道殿主无法给我答案,因为他已经那么做了。”
“世界无法给我答案,因为世界已经这般运转着了。”
“却在路过传道镜时,听到了你对大陆的宣言,你的直率,你的真诚,你对"道"的渴望。”
“世人都说你是"审判之箭",老夫信了,于是前来求此一问,你却不敢回答?”
他一顿,当着碎山堆、轮椅上、高高在上苍生大帝的面,重重一喝:
“老夫再问你一遍,生而有错之人,他该出生吗?”
“回答我,或者杀死我!”
天人五衰胸膛一挺,声音沙哑、苍白、撕裂:
“我上圣山,渴求一死!”
声如雷震,骇人心神。
五域观战者齐齐给喝得心头一吓,传道镜的画面给到苍生大帝,苍生大帝却依旧沉默。
天人五衰怒着握拳,像是要抓碎什么,又崩溃又无助:
“您不敢回答,您却敢给出定义?”
“您一句话就定义了"相对",把"相对完美"描述成了"绝对完美",那些身处灰色地带中的人,您可曾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因为他们发不了声,您不作考虑?”
“因为他们身处灰色地带,大道之眼看得见,世界却看不见,也可以不作考虑?”
“是啊……”天人五衰声音弱了下来,惨恸道:
“这么多年,只出了老夫一个半圣。”
“还是因为意外,才走进了你们光明世界的视野之中,何必多作考虑?”
“灰色的意见,黑暗的声音,都算杂音吧……”
天人五衰四顾茫然,最后望向了徐小受,无助之眼涌出求知:
“怎样,可以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怎样都唤不醒装睡和装聋的人,除非用拳头……徐小受沉沉闭上眼,无声转眸,看向爱苍生。
爱苍生张了张嘴,依旧没有作声。
天人五衰等了一阵,再次“嗬嗬”失声而笑,遥遥举手,对着上边恭敬说道:
“您高居圣山之巅,就连此时降临东域,所处之地也在我等之上。”
“您座下之椅,散发着桂木清香,您的背后可以是富丽堂皇的圣寰殿,也可以是万世安平的大好河山。”
天人五衰头颅摇着,戚声笑着。
身上鬼气、魔气勃然爆发,交错纵横,俯身嘶吼道:
“我不行!”
“我身处水深火热,身上散发着衰败的恶臭,行不可控神错灵乱之举,就连背后!我的背后!”
他一顿。
五域传道镜拉远。
此刻天人五衰的背后,同他走上圣山山腰后的场景一样。
他的背后草木凋敝,灰翳氤成,一派腐朽衰败之光景,毫无生机可言。
“我的背后,不再是光明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鼓起勇气再咆哮几声。
他失败了,他只剩叹息:
“正义在您的头顶,审判在您的弓上,大道之眼会将黎明辐射五域,一切欣欣向荣。”
“可您看不见我啊……”
“背光的我,永享黑夜。”
天人五衰长长幽幽而叹,不知是触及到了什么,最后再是抬眸,带着希冀问道:
“爱苍生,我问你最后一遍。”
“生而有错之人,他该"出生"吗?”
五域彻底死寂着。
传道镜像是要被这般诛心之言问碎了般,连画面,都在轻颤着。
风中醉的手抖着,就如五域的心,也似此刻爱苍生的眼,他的大道之眼。
爱苍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答案似乎很烫,在喉间滚滚来回蠕着,灼穿了喉管后,终究是跑了出来:
“没有"该"与"不该"。”
“错的不是生而为人者,错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第一六八一章 求人拜神不若己,心自问成道自合
苍生大帝,被问住了!
他固然是给出了答案,可他的回答不再斩钉截铁,多了无奈与沉重感。
这种“迂回”,本身就很不爱苍生。
他逃避了天人五衰问题的本质,却引出了“错”的另一个根源。
始作俑者,是谁?
五域各地,所有还在观战的人,此刻好奇心拔升到了顶点。
“谁?”
天人五衰声音变得无比冷漠:“始作俑者,他是谁?”
对于此问,天人五衰自己早有答案。
可他有答案没有用,徐小受有答案也没有用。
他们是掩埋在黑土中的腐殖虫,永远见不得光,圣神殿堂一句黑暗势力之人不可偏听偏信,他们的发声便注定不会被世人接纳。
因为,他们才代表正义!
徐小受已经呐喊过无数次、咆哮过无数次了,可世界是怎样的态度呢?
惊讶、震撼、遗忘、无感……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过去了。
可不能过去啊!
那一小部分连发声都无法做到的存在,若再无人替他们说话,他们真就只能永生浸泡在黑暗的容器里了。
既然你说“错的不是生而为人者”,那为何还是会有孩子生来便错,活着活着,就被黑夜选中呢?
“回答我,爱苍生!”
“始作俑者,是谁?”
天人五衰知晓自己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可意外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要创造奇迹吗。
有的问题的答案他们不方便说,他只能在此刻找上爱苍生,让这些置身光明中的人来说。
爱苍生看着他。
再看向传道镜。
末了看向五域遥远之上的天,微微摇头:
“你记不住。”
天人五衰便如一点就燃的炮仗,陡然浑身魔气、鬼气炸开,嘶声道:
“所以你记得住!”
“所以你都知道!”
“你知道,你不说,更不反抗,还为虎作伥,自诩中立却站在这头恶虎的跟前,甘愿当他的挡箭牌,成那几家的看门狗。”
“这就是你所拥护的正义,你的大道,你毕生之坚持?”
五域灼灼的注视与期待下,等来的却是苍生大帝轻轻的摇头。
他闭唇不语,像是默认了一切,不论谩骂的程度如何。
天人五衰彻底被他的无视态度激怒,咆哮道:
“爱苍生,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爱苍生有选择的回答:
“护道。”
护道?
狗屁的护道!
看个门,美其名曰“护道”?
天人五衰眼神煞为震惊,像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忽然变得极其陌生,他无助的呢喃着:
“护道?无知尚可,知而无为者不可……”
爱苍生凝眸视去,平静回应:
“我不可。”
“可你不是无能为力者!”天人五衰情绪再次爆发,“你是苍生大帝,你是十尊座,你都不可,难不成我来?我可?”
“你亦不可。”
“桀呲呲呲……”天人五衰似乎给气乐了,尖声诡异的笑着,“若你我皆不可,至少像我一样,像他一样!”
他指向一边,指向徐小受,指向远在天外身处黑暗,却还在为追逐光明而奋斗着的悖逆者:
“至少像他们一样,哪怕暂时弯着腰,是站着!”
“而非如你,即便坐着,你跪了!”
坐在轮椅上,依旧高高在上的爱苍生,表情彻底变得无情寡淡,也懒得再多言:
“这是你的道,我无权左右,更不会去左右。”
言尽于此。
五域诸人却都听出了爱苍生的言外之意:同样,你不必来干涉我。
天人五衰哪里听不懂爱苍生的意思?
他垂下头颅,旋即上身也跟着断了一般彻底颓下,脑袋贴到小腿,双手无力的耷拉在地面上。
山地是破碎的。
他枯槁的手指从袖袍中垂落,在砂石上漫无目的划弄着、摸索着。
可他除了在尘烟中找到一地破碎的自己,什么都摸不出来。
“至少不能弯着,哪怕说几句话……”
“至少不能弯着,哪怕做点什么……”
“至少……”
天人五衰魔怔般的自喃声戛然而止,咔的一声,上身扬甩而起,面具下目眦欲裂的嘶吼道:
“至少杀了我,爱苍生!”
这一声蕴携圣力,裹荡而出,震得五域传道镜前毫无防备的观战者耳膜臌胀欲裂,表情极为痛苦。
求死?
天人五衰,这是在真心的求死吗?
传道镜给到了他个人具象特写,天人五衰死死压制着自身全部的力量。
包括走火入魔在肆虐的魔气……
包括压制不住要勃发的鬼气……
包括死神之力,衰败之力,吞噬之力……
他甚至祭出了灵魂之血,掐出了印决,但不对外,使出了什么封禁之术对准自己,像在镇压“不死”!
——他真心求死!
爱苍生大道之眼洞若观火,邪罪弓在大腿上弓弦轻轻震颤,似要有动。
末了,他却微摇头,淡淡道:
“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
五域都一急!
这可是大好时机!
天人五衰分明走火入魔到最极致的阶段,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此时不杀他,哪怕将之捉住,镇压进死海什么的,也好啊,怎么能放了?
仲元子再也忍不了了。
他在这里陪着天人五衰发疯这么久,可并不想等来这个结果,最起码捉拿归案吧?
然脚步刚一动,不远处碎山堆上,爱苍生头都不回开口了,像是在对他解释,也像是在对五域解释:
“若你是之前的天人五衰,我会杀你。”
“若你无有当下这番话语,即便衰败之力修至收发自如,我亦杀你。”
“但你可以交流,还有神智,想对抗,会对抗……你是一个正常人,我不会杀你,但我接下来会盯着你。”
大道之眼上一次说要盯一个人,神亦空白了三十年。
仲元子闻声脚步一顿,心头略有不甘。
但仔细想想,自己除了辩驳几句逞逞口舌之快,爱苍生犟脾气不会变。
多言无法改变什么,他只能退步往回,长长一叹:
“纵虎归山吗……”
五域完全没有半分放松!
这可是天人五衰,状态还如此不稳定!
保不准哪一天你大道之眼打瞌睡,他刚好发疯,就导致一域之灾了,这责任谁来担?
“杀了他啊!”
“他杀了秦断、裘固,爱狗你就这么放过他了?你有病吗?怎么感觉大家都疯了啊!”
“天人五衰就是条疯狗,咬谁谁死,这养着他能干嘛,图一个反咬你一口?”
“爱苍生,你被血世珠控制了!”
连五域传道镜前的炼灵师,这会儿都感觉是血世珠在发挥作用。
天人五衰得到爱苍生的回答后,非但没喜,相反更加癫狂了。
他仰头爆笑,身子往右侧挺着,像一座歪了的拱桥,裸在袖袍外的左手手指高高抓起,因用力绷紧而成爪状。
他的姿态狂狷,笑得摇头,仿佛眼泪都要笑掉出来了:
“哈哈哈!”
“不会杀我……”
“但也不会助我……”
“漠视?无视?散养?任其发展?与我无关?桀嘶嘶嘶……好哇,太好了!”
天人五衰扭曲得像是要变异了!
他突然头疼欲裂,蜷回了身子来。
可绷成爪状的双手完全没有半分释力就捂上了脑袋,以至于锋利指尖插入颅骨后当空溅射出了血花与肉碎。
“滋!”
这一幕自戕溅血,给五域看得毛骨悚然。
风中醉扛着传道镜,吓得镜子都险些掉下去,太诡异了。
可自戕的天人五衰没死!
他本就不死,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好好好……”
“好一个圣神殿堂,好一个苍生大帝,好一个保持中立,好一个不偏不倚……”
“一样!都一样!你们都一个样!!!”
轰!
猛一声炸响,天人五衰早就压着的心魔,彻底释放了出来。
他的周身涌开滔天魔气,死神之力跟着勃发,旋即是鬼气……
可鬼兽化尚未变形。
他一身吞噬之力大绽,将一切异化的力量吞纳入腹。
这似乎是他在绝境中找出的唯一一条生路:
利用吞噬之力,不断吞噬这等走火入魔狂纳天地灵气后爆发的力量,消化后再反哺自己,做到……自给自足?
五域全看呆了。
徐小受都瞠目结舌。
这种“修炼方式”,未免也太极端、太极限了,难怪他成长蜕变得比自己还快……
“这样,真没有问题吗?”
所有人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就连爱苍生都开始想要否定自己方才的想法,握住弓,试图拿起时。
天人五衰癫乱的神智,似跟着吞噬之力将异象吞噬后,恢复了过来。
轰隆!
九天劫云汇聚,雷声轰鸣不断。
“尬——”
天人五衰背后展开三足黑枭的短翼,将他颓废的身子勉强吊起,徐徐浮空。
他依旧崩溃,但却是有理智的崩溃。
他依旧呢喃,伴随呢喃,头顶上血世珠缓缓浮现:
“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杀了我,而非漠视我……”
爱苍生凝眸警惕,不作回应。
这人确实很疯,自己一见面就杀死了他一身,全靠不死之体他才苟活至此,他疯到记忆错乱了?
不得不承认,天人五衰确实是一个试验体。
类似他这样复杂的存在,炼灵史上一个都没有,完全无法作比较。
爱苍生犹豫了。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真不能任其发展了。
另一方面,他又想看一看,等一等,等着看这样胡乱拼凑而成的怪物,能否拼成一个他也期待着的,可能是怪异的……
“十”?
……
“封圣!”
“他想重新封圣!”
遥遥的,风中醉标记一眼圣劫,看到血世珠从天人五衰头顶浮出后,明悟了什么。
画面中,果不其然天人五衰双手一扬,举出了两颗半圣位格。
风中醉豁然开朗,以自己的视角,全力解读道:
“他上圣山,一方面是来找苍生大帝问心,求要一个答案。”
“但这些都是虚的,也许他早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知晓自己所期待、会发生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可人就是这样,不是吗?”
“哪怕万中存一,那‘一’不灭,他也会想等一个奇迹,但果真等来的是一个‘否定’的话……”
风中醉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
他不敢靠近天人五衰,但他感恩。
他听完天人五衰后,已能明白这个人的苦衷:
“只有被全盘否定,才能义无反顾走进另一条道啊,可他的道,注定了和我们这些……人,截然不同!”
抹抹眼角,风中醉望着画面中被高举着的两颗半圣位格,重整情绪,昂声道:
“另一方面,务实的方面,他就是为了半圣位格!”
“以血世珠封圣,终究是路浅,他永远走不到尽头,无法更进一步。”
“唯有找到半圣位格,重新封圣,将血世珠这等极致之诡异,从身体里摘除,或许他才有可能找回一缕光……明……”
风中醉的解读忽然延停。
他瞠目结舌的望着,镜子中的天人五衰,猛地将双手中的半圣位格,齐齐献祭给了血世珠。
“合!”
这一声合,震天动地!
合的不止是珠与位格,更是天人五衰独一无二的道!
半圣位格的力量注入血世珠。
圣劫滚滚而来,圣劫灰溜溜滚去。
……
“我错了……”
“天人五衰,完全没有重新封圣的想法!”
风中醉惊着尖叫起来,一边说,眼神多了恍然,旋即涌出的是更为惊悚,与激动,与疯狂,与猩红:
“求人不如求己?”
“拜神不如拜我!”
“我问遍天下,可苍生帮不了我,这世间还有谁能帮我?”
“那半圣位格是能让我正常,可我所求道之尽头俨已病态,我如何还能称之为‘正常’?”
“卑渺羸弱常态之我,赢不了。”
“血世指引疯魔之我,尚有一线希望!”
风中醉说着双手高扬,满脸虔诚:“既如此,世界,何不与我一并堕入黑……滋……滋滋……”
风家城。
老家主风听尘一张脸黑沉如墨,又摁了手上灵珠,确保传道镜的声音被屏蔽,风中醉的鬼话传不到五域去了后,这才稍稍放下下来,开始怒骂:
你他娘的怎么什么都敢说?
谁让你代入天人五衰视角了?
你也发病了吗风中醉,你要不会解说想葬送整个风家了,吱一声,我这边换个人去接替你,何至于搞这一出?
听到一半时,风听尘便感觉到不对了。
风中醉那小子绝对被什么力量影响了,他平时虽然也浪,但关键时刻是稳的,不会如此发病。
“是血世珠吗?”
好在血世珠固然是强,但风听尘这声音掐断得也很及时,似同时存有什么比血世珠层次还高的存在,在指引着人去阻止血世珠。
传道镜只剩下画面,听不见任何声音之时。
东域战场这边,将两枚半圣位格力量献祭给血世珠后,天人五衰临空睨下,气势饱满,不再枯竭。
就这般死死盯着爱苍生,他一挥袖:
“灵鬼搬间!”
嘭嘭嘭……
像是从五域各地,以标记之法,搬出来了什么东西。
天人五衰身体下方,砸落一道道身影,或红衣,或白衣,或作常服打扮……
这些人无一例外,或宗师、或王座,总之最高不过斩道,没有一个境界臻及太虚。
“这是?”
路轲在一众人等间拄着龙剑青鳞脊茫然起身。
一抬眸,看到了不远处苍生大帝,撇头后看到了徐小受,以及满脸惊恐的仲老!
头顶似乎有影……
他一抬头,天人五衰!
小红衣吓得踉跄跌倒,不敢相信自己从中域圣山那边,直接出现在了东域正面战场?
“记住这些人。”
天人五衰单手起决印,手微扬起时。
“嗤嗤嗤……”
“呃唔唔……”
场下鬼气升腾,哀嚎声起。
路轲捂着心口,身子剧烈痉挛起来,很快完全控制不住,身上更涌出了……
“太虚之力?!”
五域各地听不见声音,却能看到那一个个突兀出现的红衣、白衣,明明境界不够,却各个修出了太虚之力。
这些人……
“鬼兽寄体吗?”
“不!他们完全没有鬼兽化啊,都是正常人……”
“但正常人怎会沾上鬼气,正常人又怎都会在境界不及时,悟出了太虚之力?”
“红衣!那是红衣?红衣也有鬼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天人五衰指着下方之人,冷眼扫过仲元子和爱苍生。
他戴着面具。
众人看不到他的嘴唇是否在动。
但感觉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说话……
“他在说什么?”
五域急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是关键。
可偏偏,风中醉又关键时刻掉链子,“风中醉,我干你大爷啊!”
……
“我会杀了他,北槐!”
当着五域传道镜的面,爱苍生所不敢说的始作俑者之名,天人五衰敢说。
他甚至催满了血世珠之力。
他要让整个世界都记住北槐。
北槐,红衣之病根,炼灵界之梦魇。
哪怕他让底下这群人,在低境界时便有了太虚之力,让古剑修也修出了太虚之力,他该死,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不知玩弄了多少生命,不知虐杀了多少鬼兽,不知失败了多少千、多少万起实验,才养出这么一帮废物来。
北槐是畸形的。
他的道也是畸形的。
护他道的爱苍生,更加是畸形的。
风中醉有一言没有错……
求人不如求己,拜神不如拜我!
如果能封神称祖的家伙中,存在这样畸形的变态,那为何不能多一个天人五衰?
如果大道之争的“道”,允许有这样的存在,为何容不得多一个天人五衰?
“滋……滋滋……”
传道镜不多时便修好了声音。
所有人望着天人五衰转身飘然离去,而爱苍生却没有阻止。
他们最后听到的话,是沙哑的坚决,是虔诚的祈祷:
“他一定会死,我诅咒的。”
第一六八二章 一人之境谓悲鸣,暴雨之前尚宁静
“淅沥沥……”
从树叶打落,溅在泥土上,又在湖面化作一圈一圈漾出的涟漪。
继华长灯提灯狩鬼之后,时隔数月,悲鸣帝境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
这代表气象归正,帝境恢复常态,一切步入正轨。
雨声哗啦啦,越下越大。
山湖中的鱼泡泡越吐越多,似乎都憋坏了,争着抢着要游出来换一口气。
“哇!”
湖面一炸,露出一个个北槐。
有人头鱼身的美人鱼,有鱼头人身的美鱼槐……
在一众鱼儿呼吸新鲜空气时,一尾北槐从不远处游到了岸边,它是人头鱼身,顶着个婴儿脑袋,脸颊肉嘟嘟的,煞为可爱:
“你在想什么?”
岸上白衣赤足的北槐正托着腮,双目空洞,似在此地出神许久了。
他的周边落遍了枯叶,身上沾满了尘埃,蛛网在腿和石的斜角上挂着,将下巴和胸口牵着。
他已成为树、石、湖、风、雨……当中的一员,不是一个个体,浑然天成。
一动不动浑然天成的北槐,闻声后有如回魂,眼珠一动,徐徐往下望去。
呼!
湖边风声雨声打来。
北槐身上的尘埃、蛛网涤荡一空,整个人恢复洁净。
他唇角微微勾勒,低眸望着扒在岸边的小北槐,温柔道:“我在休养。”
“你休养好了吗?”
“嗯。”
“休养,是什么呢?”岸边的小北槐拍打着鱼尾巴问道,它有十分美丽的天蓝色鱼身、鱼尾,可以释放出锋利如金的太虚之力,为山湖中的霸主级北槐。
白衣赤足的北槐依旧托腮,另一只手还握着鼓起的一本泛黄书卷卷,里头夹着笔,是《北槐的生命研究日记》。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眼窝、鬓角淌下,他并不痒,也不在意,很耐心的望着小北槐,柔声解释道:
“生命,在于"休养"。”
“风折断了槐树的枝杈,伤口需要时间休养,人受了伤,也能通过这种方式疗愈,再次吐绿。”
说着,湿发的北槐伸出了手,脸和掌心朝上,用身体感受起雨点的冰凉:
“看,下雨了。”
雨,是天的恩赐,是生命的甘醴。
北槐的表达十分清晰,他想要欣欣向荣。
悲鸣帝境于是草木繁茂,迅速往上攀长,各种红朵紫花争奇斗艳,释放出了醉人的芬芳。
“下雨啦!”
“快看,下雨啦!”
扒在岸边的小北槐后知后觉般,重复着叫了起来,游向山湖的各处。
很快,悲鸣帝境各地响起了奔走相告的欢呼雀跃声,每一个北槐都在庆祝雨后的新生,由衷的感到开心。
北槐开心的笑。
“嗤嗤嗤……”
忽然,落在各地的雨丝滋裂,从中分泌出了一道道猩红的光。
“啊啊啊!”
“疼,好疼,我好疼啊!”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还要生,我还要生……”
各地响起了痛苦的声音,每一个接触到雨水的个体生命,草木则凋敝,北槐则腐蚀。
像是被侵蚀、被溶解、被诅咒……
悲鸣帝境,伴随这一场雨,陷入了人间地狱,所有的一切很快笼罩在灰翳与猩红的雾霭之中。
北槐失去了笑容。
他翻开《北槐的生命研究日记》,将笔取出咬在口中,快速翻页着。
他没有找到异常。
很快,他放下日记本,侧耳像在倾听什么。
“祟阴?”
他的身后,一道朦胧的黑影幻化,发出轻咦声。
黑影很高,高约三丈,浑身遮藏在黑色的大袍之中,兜帽的黑暗中不见人脸,只有两团幽幽的鬼火。
从其长袖之中探出的骷髅之手,抓着一杆黑色的长柄镰刀,横向架着,只是刀刃便有数丈,长柄斜着深深探入地面之中,不似实体。
“非也……”
那黑影很快确定了怪异的根源,“血世珠之力,祟阴邪术,血脉之咒,以及……”声音渐次变小,直至于无。
北槐缩回了手。
掌心上的坑坑洼洼在快速修愈。
他五指微微一拢,各般力量便被逼现了出来。
有血世珠之力,邪神之力,诅咒之力,死神之力……
“你的力量。”
北槐望着阴云氤浮的天空,失神喃喃。
他身后黑影只是一闪而逝,此刻消匿得无影无踪。
“啪!”
北槐捏碎手中的力量团,唇角再度勾勒,又是开心的笑了。
他抓回泛黄的日记本起身,掌心中这会儿别的力量已经不剩,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吞噬之力。
“找到你了。”
……
北槐,会死吗?
直至天人五衰的背影完全消逝在天边,他的诅咒之声完全消失在耳畔。
爱苍生不曾发箭,大道之眼盯着虚空,依旧失神。
很快,他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北槐不会死!
十尊座有很多怪胎。
有自己这种平凡出身,一步一步靠机缘和意外拼出来的。
有曹一汉、八尊谙那等天才,一蹴而就,靠悟道的“悟”之一字,直接悟出来的。
可所有的加起来,都抵不过五大圣帝世家传人一时兴起作出的选择:
道穹苍,北槐。
道穹苍之所以还只是如今的道穹苍,是因为他走了和北槐不同的道。
他无法忠诚于乾始道氏,却尚存人性,于是选择了白手起家。
这是爱苍生现下所认为的。
他迄今仍旧看不透道穹苍,自觉能得到的所有关乎于“道穹苍”的见解,只是他想让自己看到。
而北槐……
完全不同!
和藏着掖着的道穹苍截然相反,北槐永远坦白,永远赤裸。
他忠诚于悲鸣帝境,亦忠诚于自己,以一种与正常人思维完全迥异的方式。
他按部就班走完了悲鸣帝境对他的规划——使用着圣帝世家的资源,兑现着自身的天赋,通过圣帝世家的问心考核,走到了那最后一步。
不同于月宫离,对于圣帝位格的“取而代之”之选,北槐没有半分犹豫。
他公开接过了圣帝位格,契约、成就,一跃成为当年十尊座那一代中,第二位封圣帝的存在。
以上为爱苍生所了解到的,北槐忠诚于悲鸣北氏的部分。
以下为他所了解的,北槐忠诚于自我,且与忠诚于家族毫不相悖的做法。
北槐甫一封圣帝,便开始推行自己对生命的研究理念。
仅用了三年时间,他完成了对悲鸣北氏的改造,将九成九的生命体,改造为北槐。
他将悲鸣帝境的世界树、守护神——大世槐奴役。
他将分散在世家高层的所有灵器、灵药、灵兽……等资源集中、统一,抓回自己手里。
他把所有阻碍生命研究理念的存在、声音送进轮回,让他们成为第一批实验者,用以完善理念。
他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一跃成为了悲鸣帝境史上最强的家主,让世界百花齐放的同时,对外永远只会发出一个声音:
北槐!
五大圣帝世家再次襄举盛会,瞧出了悲鸣北氏下层人员状态不对,各个都有点疯癫时。
生米已成熟饭。
悲鸣帝境,已是一个人的帝境。
除了敬而远之,或是关键时刻一同抵制北槐,其余四大家已什么都无法做到。
连寒宫月氏都不太想去招惹,可想而知,北槐已强到什么程度。
“北槐,会死吗?”
脑海里再次闪逝天人五衰斩钉截铁的宣誓,爱苍生微微摇头。
这便是他对于天人五衰的质问并不想多作回应的原因。
这便是天梯之上不可告人,告了也无人会记住的真相。
实际上,对外一切能够有的解释,早在徐小受登圣山,爱苍生道出“护道人”三个字时,便解释过了。
“十!”
同为十尊座的我不行。
尚未臻至十之七八的徐小受不行。
普天之下,爱苍生空有大道之眼,看不到还剩下几人有机会可行。
他愿意给胡乱拼凑的天人五衰一个企及“十”的机会,哪怕他神智再疯,只要还能控制得住灵台处一丝清明……
在世人眼底,天人五衰是癫的。
在爱苍生眼底,天下人癫了,都比不及一个北槐癫。
护道人是自封的。
因为井底之蛙看不见的东西,大道之眼看得见。
爱苍生不愿再看到飞蛾扑火,更不愿意每一次飞蛾扑火后,更为滋养火势!
“诅咒……”
诅咒,会有用吗?
来自天人五衰的诅咒,连道穹苍都中招,连自己都自甘堕落,显然极为强大。
可是!
它,对付得了北槐,乃至其余三大家吗?
爱苍生没有答案。
他缓缓从天空收回目光,再次恢复成平日里该有的静态,扭头看向了还留在此间战局中的徐小受。
天人五衰要的答案太小,他懒得给。
徐小受知道答案的大致轮廓,他不用给。
可光“答案”不“答案”的没有用,徐小受说得很对,就是“打”!
如若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连自己这个自封的护道人,天梯下的最后一块试金石都迈不过去。
滚回去玩吧。
至少,井底之蛙也有它自己的福分,知道得少,活得快活。
……
“我需要去南域吗?”
碎石堆上,依旧端坐在桂木轮椅之上的爱苍生,看得到五域的议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知道,“苍生大帝”的形象在此过后,会有损跌,他并不在意。
他本就不是为了苍生而护道。
他为了泪小小,为了泪小小的自己。
他看着徐小受,神情依旧平静,仿佛从桂折圣山被拍到东域来,在中间杀了一次天人五衰又不死……
这些,都无足轻重。
事实也确实无足轻重,于爱苍生所拥护的“道”而言,渺若泥尘。
“如果你坚持,我会让仲老带我去南域,你我之间的约定还有效。”
爱苍生盯着仲老身旁的年轻人。
世人皆言受爷狂如少年八尊谙,他更也喊出了“百代无我此天骄,万载难出再高人”的狂言。
爱苍生没有在徐小受身上,看到当年八尊谙的半个影子,更没看出他里外有着哪怕半分成功的希望。
他没有做到跨时代。
他打不败三十年前的自己,扛不住三段启封。
他对彻神念的修炼只在皮毛,比不过曹二柱,更不及魁雷汉。
这证明圣奴培养的下一代,泪双行是失败品,取缔泪双行的徐小受,依旧也是失败品。
圣奴的三十年,从头到尾,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除了八尊谙。
除了八尊谙的精神。
“八尊谙,只剩下一个你了……”
……
“怎么说?”
仲元子瞄了一眼身侧。
很难得,徐小受和爱苍生,还能有这种平静交流的时候,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也或者说,血世珠离开了现场,感觉是真好啊,空气都变甜了……
仲元子感觉寰清宇阔了都。
连带着对爱苍生所言及的“带人”,都没有半点异议。
他的俸禄不高,但也没有拮据到无法带人跨域的程度,怎么说也是四神使之一!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徐小受同样快速从对天人五衰的忧虑上抽回了神来,望着仲元子问道。
意念剥夺!
"计划?"
"计划当然就是先把你困在死海第十八层,然后……"
“仲元子!”爱苍生并不大清楚二人之间的具体关系,也不想知道,这不妨碍他重重警告出声。
"啊?什么计划?"
仲元子眨了眨眼,反应极速,摸着他的黄色棱形纹头巾,眼里就透出了茫然:“啊?什么计划?”
徐小受摇头失笑。
仲老你原来是真呆,不是装的啊。
话出口前,还用在心里头演示一遍的吗?
意念剥夺如果不是在战时用意窃取关键时刻的下意识反应,确实如在这等情况下,即便加上了指引,也很容易被外人打断。
徐小受并不在意,看回爱苍生道:“我坚持,你去南域吧。”
东域跟南域,对受爷而言,有什么区别?
五域传道镜前所有人也快速从天人五衰的插曲中回来,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风中醉还在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实际上,在徐小受心里,东域跟南域没有区别。
都是让爱苍生暂时远离死海。
可爱苍生有大道之眼和邪罪弓,不论在南、在东,都可及时射箭支援。
徐小受也知道,桂折圣山一行人,执意要执行那什么“计划十六”,执意要将战场开在死海。
死海,必然有着什么能困住自己的大坑。
这不重要。
大家都是明牌了在打。
徐小受也不是非得一下就跳到死海最里层的大坑里去。
在爱苍生去南域之后。
距他进死海、桑老出来之前,尚有一段时间。
对别人而言,这点时间根本不算时间,没有谁能突然有所成就。
对徐小受来说,这是他能腾出来的,当着五域的面,迅速壮大自己,会被关注,却绝不会被所任何人打搅的至关重要期。
因为在这段时间内,连苍生大帝,都要等着自己,护着自己,直至自己进入他提前布置好的“大坑”之中。
“爱苍生。”
“嗯?”
“没什么。”
“呵。”
徐小受看着轮椅上的那位冷笑,他也还以冷笑。
实际上,他真想说一句:“圣山没了道穹苍,你们真的布不起来任何所谓的"局"!”
想想还是算了。
万一这些人一受刺激,去把骚包老道请回来,或暗中求了他的什么锦囊妙计。
接下来要走的路,可能会难上万倍。
“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徐小受转头看向了仲老。
别人不知道仲老是怎么着急忙慌赶来东域的,他全程见证。
仲元子表情有些有些窘迫,余光一瞥竖在不远处的传道镜,拂袖道:
“不必。”
徐小受见他这幅傲娇表情,险些笑出声,抿着唇角拍了拍他肩膀:
“保重。”
末了,背着传道镜,抓着空气主动偷偷握了一下仲元子的手,像往他掌心里塞了什么东西。
“他们在做什么!”
风中醉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一切,惊叫起来。
画面中的仲元子像是被刺猬一样,一碰就炸,急忙跳开了来,同时摊开手,摊给苍生大帝和传道镜:
“他故意的!”
“他什么都没有递给我,他只是握了我一下,他……啊!”
仲元子突然语塞,表情难受得像是吞了蚊子,感觉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什么都没有给我啊,你们莫要误会!
但是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给我,所以我什么都没法给你们展示,虽然这看起来像是在骗你们,但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仲元子戛然而止的原因就在于此了。
他无法证明,方才徐小受举止偷偷摸摸的,却什么都没有递给自己!
我不清白了……
爱苍生沉沉闭上了眼,简直懒得再多看这小老孩和老小孩两个人。
他对一切视若无睹,挥手召来了仲元子后,也不顾后者的喋喋不休,最后看向徐小受:
“死海之后,我将不再留手。”
徐小受毫不领情,脚下展开空间道盘,刷一下出现在了中域桂折圣山之旁。
风中醉手中传道镜,不自觉就对准了受爷那潇洒的背影,后知后觉:
“什么?方才明明还在东域……”
他惊声尚未落定,北北咻一下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她依旧背着她的帝剑,突到了风中醉身前,俯下身子后,两只手指怼在了肉肉的脸颊上,将下眼白拉出,对着传道镜就做了一个鬼脸:
“说得好像你能赢似的,爱狗,汪汪汪。”
第一六八三章 桂折圣山无老虎,受爷折桂戟铲土
“兄弟们,到点了,我真得离开圣山了。”
桂折圣山外,风中醉有被北北的鬼脸震撼到。
可爱狗这称呼在圣山一方的人嘴里蹦出来,不管听多少次,还是感觉太逆天。
他默默将镜子挪向侧边,拍了一些别的镜头,不敢让北北尴尬。
哪怕北北狗叫完反应过来后,已羞得脸色酡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镜子上。
北剑仙何故又这般作态?
自己方才又缘何口出狂言?
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就是因为接触了受爷和天人五衰。
这俩祸害,一个会直接操控人。
另一个只要人没死,听说衰败之力和血世珠的力量便会留有残余,然后隔空指引人走向死亡。
之前风中醉扛镜子,凭一腔热血在传道,只觉拍点剑仙之战这事儿真新鲜、真好玩。
现在新奇劲过去了,他开始思考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风中醉是吧,过来。”
可还没等跟北剑仙告辞离开,不远处受爷一招手,风中醉刚欲提起的脚步僵住。
他心头闪过不妙的预感,扭过头去后,忙抢先道:“受爷,接下来应该不是剑仙之战,且牵涉众多,我们风家人无权进行传道了。”
这个时候,你知道你是个风家人了?
五域给听乐了,自受爷上圣山后,你的各般言论,好像也没考虑过风家的死活吧?
怎么,现在顾忌上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
哪怕知晓风中醉听不到传道镜对面的声音,这会儿所有人也都在隔空喊话:
“别走啊风中醉,硬了这么久,怎么关键时刻你反倒软了?”
“对啊,刚才你可是慷慨激昂的,那才是你啊风中醉,狗狗祟祟的不是你,你被指引了!”
“苍生大帝暂且搁下,接下来受爷要去的可是死海,这不也给我们传道传道,开开眼界?”
“死海啊,听说那是圣山最大的秘密,这真的能传吗……”也有人面露担忧,秘密明显有时候不能知道太多。
可终究还是不怕死的多。
说白了法不责众,平日里没机会一窥死海风景就罢了,也没人胆肥到敢去惦记这个。
现在有受爷带路,有风中醉举着大镜在前头扛伤害,后边观战的人只是路过不小心看了一眼。
就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这都怕,炼什么灵?
“别了,求求……”
风中醉低声哀求着。
他哪里不晓得受爷叫住他的意思,可他是古剑修,不炼灵,他是真怕!
死海也真不能播啊!
隔着一域,隔着镜子,耳边都收到了老家主严厉的传音警告,再三叮嘱务必要拒绝受爷,千万不能进死海。
这坑一踩进去,不管风家是主动还是被动,跳进麋早泉都洗不清了。
可瞧着受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风中醉脸色难看得要哭出来,谁能拒绝得了受爷哇!
“徐小受,我要杀了你!”
北剑仙在一侧羞于无地缝可钻,内心愤懑按捺不住喷薄出来,提着帝剑当头就劈了过去。
可对如今的徐小受而言,北北真就只是一个小北鼻了,不足为道。
他左手轻轻往侧边一推出,头都不带回,依旧留给传道镜潇洒的侧脸。
罹国持刃秒开秒关,牛犊磨角般气呼呼撞来的北北“哎哟”一句,莫名其妙就浮了起来。
“她这算挑战我了吧?”
传道镜的画面之中,受爷一脸无奈的摊开手,“她是北剑仙,我是第一剑仙,我们接下来会发生的战斗,传道镜一点都不关心吗?”
风中醉脸涨成了猪肝色。
北剑仙打得过您吗,您俩那一战,她可是连玉京城都整座赔掉了。
“那这样,还是跟之前一样。”
徐小受不想让风中醉为难,摆手一笑道:“你被我绑架了。”
五域于是看到,传道镜扭扭捏捏跟在了受爷的屁股身后,同北剑仙又并列成一排。
这画面未免有点熟悉。
此前受爷登顶圣山时,挟持的也是风中醉和北北。
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
敢情中间经历了这么多,就连苍生大帝都出了面,亦无法扭转乾坤?
“不……”
圣山外,诸圣惶恐不安。
乾坤已经给被扭转了,但那是属于桂折圣山的乾坤。
天都给打碎!
圣山都给打塌了!
一句话操纵北北,一句话将风家绑上天上第一楼的贼船……徐小受今时不同往日也。
此刻之他,在苍生大帝南下之后,还有谁能阻?
“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宫装长裙的九祭神使,美目犹豫着,看向了方问心。
外援派的诸圣,六部仅存的代表奚,同样将目光投向方老。
苍生大帝不在。
仲元子陪同南下。
此刻圣神殿堂一方,所剩下唯一能打的,只有初代红衣方问心。
方老很强,此前玉京守卫战的时候,同鱼老一样没出过全力。
方老掌握有十大异能武器之一的白影铜钱,且进行出了“血影”。
如果他战力全开,还是能让受爷喝一壶的!
众人这般想着,聊有慰藉。
余光不小心瞥到受爷那带着微妙笑意投来的眼神,无不心头一沉。
画龙戟、碎钧盾、有四剑、焱蟒……
剑念、无袖赤焦手、巨人化、龙祖之力、天祖之力、吞噬之力……
奥义、奥义、奥义……
数不胜数!
根本计算不出来!
方问心或许能让受爷小小的喝上一壶,受爷若战力全开,能让在场诸圣连一壶都没得喝!
传道镜往那边一照。
诸圣不自觉往中间靠拢。
这画面让五域笑得前仰后翻,因为看上去,诸圣像是给照出了原形——原来是一群小羊羔被大灰狼盯上,畏畏缩缩在抱团取暖。
方问心瞄了一眼传道镜,再看向微微缩在自己身后的九祭神使,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您怎么也躲后面去了?”
他压低了声音,可老人家显然是真跟不上时代了,并不知晓光压低声音没用,传道镜还是能读来一切:
“您才是九祭神使。”
“您是现今圣山之上,唯一一位十人议事团成员,您才得作决定。”
九祭桂灵体闻声怔住,美目闪过一抹慌色。
本宫,也能作决定?
九大祖树所司各异,主战的从来都不是她九祭桂,而是血树、剑麻之流。
因而,九祭桂没当过“第一树”。
她从来都只会提建议,学不会拍板作决定。
她在圣山只负责蕴养气运、镇压大道、聚拢龙气,保证圣神殿堂长治久安。
这听上去神秘莫测、高深不凡,实际上九祭桂生来就会这些,不用刻意多做点什么,只要活在圣山,活着,就可以了。
这显得她无所事事。
此前道殿主看不过眼,还给她多分配了一项掌管圣山大阵的工作。
她也认真在学,努力成为一名天机树士。
没了。
九祭桂很咸鱼的。
她自己也知道,不同于鱼老有选择的咸鱼,她没得选择。
她生来如此,命格如此,无可更改。
她最大的爱好,是看着圣山的一个个小朋友们,吃着她的桂花糕长大。
作为当今五域扎根最深的祖树,她最强的战斗手段,是开辟战场和放逐空间。
便如此前,爱苍生命她放逐南域,将之当作他与徐小受的战场。
但她没做,因为无法舍弃掉这片土地。
而现在,一个从来只会关注小朋友们的日常生活有没有问题,末了天机术几十年也没有什么大长进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的一棵树,要作决定了?
“本宫……”
九祭桂灵体回眸一瞧。
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比自己厉害?
就连奚小朋友都召唤出那头可怕的白孽阎主出来过。
做决定?
本宫做不到呀!
“想必这位便是芳名满天下,雍贵盛世间的九祭桂阿……呃,九祭神使大人了吧?”
“小生徐小受,这厢有礼了。”
九祭桂灵体闻声娇躯一颤,抬眸望去时,见风度翩翩的徐小受彬彬有礼的捧胸致意。
太可怕了!
他表现得越平静,内在越疯狂!
一眼望去,九祭桂灵体仿佛望见了这个五域第一恶徒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恶堕。
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了。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当着五域的面,把自己抱起扛走,藏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去一样。
“唔……”
九祭桂灵体非常成熟,这会儿却像个小朋友。
非但不敢出来,还怕生一般往方问心身后再缩了一下,美目藏不住的慌张。
衣冠禽受……不知道为什么,风中醉看着这一幕,脑海里自动蹦出了这个词。
他当然是不敢这么解读受爷的,以为自己误判了。
他只能跟在受爷屁股后面,勉力解释受爷在一众半圣之间,独独择出了九祭神使来问候的用意:
“很正常的问候,兄弟们,你们说是吧?”
“换做我是受爷……方老我见过了,其他人我看不上,除了北剑仙和奚大哥同为古剑修,我会多看几眼。”
“剩下的,就只有祖树了呀!”
风中醉给自己说得豁然开朗的,还给传道镜前的一些人普及了起来,“或许大家还不太知晓祖树九祭桂,我给你们讲一下,九祭桂呢……”
他的普及还没开始,便给受爷只斯文了一下,就彻底成为败类的说辞震惊到了:
“九祭神使大人,桂折圣山已被爱狗射毁,此地风水不好,明显不宜长居。”
“我有一杏界,杏界有一繁华城池,更有祖树相伴,道殿主都经常来做客的,想邀请您移驾过去吃一顿烛光晚餐……”
“您,可肯赏脸?”
放肆,徐小受,你好大的脸!
这个瞬间,五域传道镜前的观战者,齐齐沸腾了。
大家一开始还对受爷调戏九祭桂阿姨一事感觉好笑,因为后者太害怕了,反倒显得很好玩。
可不曾想……
受爷真想挖树!
他不是人,他是畜生哇!
那可是九祭桂,那可是祖树哇!
她镇压的可不止是圣神殿堂的气运,还有圣神大陆的,将她挖去栽种在你那什么杏界里……
那气运,不就成你一人独享的了?
哦,难怪受爷发迹这么快,原来每一个成功的爷背后,都种着一棵树?
“城……是了,受爷说的城,就是他搬的玉京城吧?好无耻啊,说得那么好听。”
“听说他的小世界混沌初生,里面已经有一棵祖树龙杏了,受爷怎的胃口这么大,有龙杏还不够,还要九祭桂?”
“可恶啊,我也想进杏界,我也想被受爷请到去他的世界里去生活,为什么我当时没在玉京城!”
“好像有票出来了,最近刚传出来的风声,但卖得很贵,好像还得经过一个"李大人的入界考核"……”
“李大人?那是谁?”
“不知道,但能倒卖杏界的入界门票,怕是身份地位都不简单,有可能是龙杏化身,在嬉游红尘!”
“嘶,这么一看,也是个机会啊……圣神大陆没有拼劲了,到处都是囚笼,去新世界开荒,我喜欢的呀!”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吼?”
有人讨论得起劲。
有人看着讨论得起劲的家伙直皱眉。
但更多的人是颇有兴趣的参与了有关“杏界”的讨论。
是的,五域各地传道镜,在受爷剑指九祭桂的同时,不约而同冒出了许多个掌握有“小道消息”的家伙。
小风轻轻这么一吹。
“杏界入场门票在贩”、“炒得很离谱”、“贵的东西那肯定有贵的道理”、“最适合炼灵师长居的世界”、“不用上圣山,两大祖树指点你修炼”等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九祭桂灵体俨然是没想到,她只是害怕的缩了一下,已经给某位李大人缩进杏界两大祖树的名列之一了。
对于徐小受“可肯赏脸”的一问,她是连回应都不敢。
人可以菜。
但忠言不可以记不住。
九祭桂灵体很信任道穹苍,她记得以前道穹苍小朋友说过,碰上徐小受,当哑巴就好了。
可她当得了哑巴,方问心等半圣不能再装聋子了,是时重喝出声,试图喝醒徐小受的不臣之心:
“徐小受,你想干什么!”
身后方,一众外援派的半圣,忍无可忍也相继发声:
“她可是祖树!”
“镇压的可是圣神大陆的气运!”
“放肆,你个小贼,难不成你还想强抢不成,当真以为我圣山无人?”
风中醉手一拍额。
有时候,他是真不知晓这些半圣是给受爷操纵了在演戏,还是下意识的高贵惯了。
但凡现在圣山有人,受爷何至于此?
“你们这些家伙……”
徐小受失笑摇着脑袋,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在阻止自己,还是在诱惑自己。
这一声声说的……
但凡她不是祖树,我要她何用?
但凡她聚拢不了一界气运,我要她何用?
现在想要抵抗我,你就跟我谈正义,提道德,以前想杀我需要师出有名的时候,“小贼”这词,那用得还算轻了!
“很明显,我并不算一个好人,不是吗?”
五域注视下,受爷大大方方承认了他那已被定义了的身份,“我是圣奴二把手,是天上第一楼的楼主,我做事,需要守你们的规矩吗?”
全场哑口无言。
九祭桂灵体眼神彻底慌了,纤手紧紧攥着方问心的后衣,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柔声颤颤:
“不要……”
徐小受话锋一转,拂袖断言道:“当然,我徐某人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作出强抢祖树之举,这和圣某殿堂掠夺鬼兽自由之行,有什么区别?”
方问心等脸色一黑,正欲驳斥,发觉在对面青年那若有若无的恐怖气势引导下……
诸圣三缄其口,愣是连嘴巴都张不开,声都发不了一句。
“我只会邀请。”
徐小受微微一笑,神情诚挚地看向九祭神使,很快用眼神安抚了对方慌张的情绪,恳切道:
“九祭神使,晚辈正式邀请您入驻杏界,此事已和龙杏前辈商议过了,他无有异议。”
“我们的诚意极足,只要您点头答应,杏界当场改名,改成"桂界"都可以,您看如何?”
九祭桂灵体松开纠结的裙摆,连连摇手,慌不择言道:“不必如此……”
太隆重了!
这真的太隆重了!
在九祭桂的视角里,徐小受小朋友已是大陆极为厉害的人物了。
能和道穹苍小朋友斗,能和爱苍生小朋友斗,这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他的这番话,简直无异于只要自己应下这一邀,圣神大陆改名为九祭大陆!
何德何能?
何至于斯?
本宫,只是一棵九祭桂……
“那遵照您的意思,"杏界"不改名也可以……哦?”徐小受后知后觉般眼睛一亮,“这么说的话,九祭大人是答应晚辈的请求了?”
不!
不可以答应!
方问心、现场诸圣、五域世人同时惊恐,害怕徐小受使用指引,胁迫指引九祭神使点头答应。
如此,就给了他名正言顺强抢祖树的由头。
但显然,大家伙们高估了九祭桂,也小瞧了受爷的品格,他哪里会胁迫啊?
“如果您答应就摇头,肯定就点头,晚辈谨遵您的意愿。”
“不……”九祭桂连连摇头,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末了又连连摇头:“唔……呜呜呜!”
她像是突然给人毒哑了,瞪着一双漂亮空灵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徐小受。
半晌,半句话说不出来,倒是眼泪都要憋出来了,可怜兮兮,泫然欲泣。
“我明白了。”
“您答应了我的邀请,也肯定了我的诚意……这是晚辈的荣幸。”
徐小受点头致意完,原地掏出画龙戟,冲到九祭桂本体那去,直接弯腰铲土。
第一六八四章 讲道五域论剑鬼,照单全收柳与桂
“禽受啊!”
五域传道镜前,一个个炼灵师站起来唾骂。
“好挖好哇!”
杏界玉京城内,一个个炼灵师拍手欢呼,兴奋鼓掌。
是的,大部分杏界住民,观念已经改变了,彻底倒向了受爷这边。
玉京城温柔乡,本来有骨气的就不多,大部分还得为家族考虑,为传承计。
于是乎既来之,则安之。
加之自受爷搬城入界以来,已经有个把月时间。
这段时间内,大家伙也都想通透了,好像这一次不同于往常,杏界也不同于普通的异次元空间。
红衣、白衣们进不来。
进来了也救不了他们出去。
受爷连半圣都能打,但寻常半圣便是入了杏界,也没有能力将一整座玉京城搬回圣神大陆。
毕竟,不是谁都有空间属性,还能修出奥义来的。
综上,哪怕是对圣神殿堂有着最深厚感情的原红、白衣们,也放下了。
这一部分人尚且谈不上完全归顺,但也没指望这一生能出去了。
这杏界,你是待也得待,不待也得待。
那么问题就来了。
玉京城人口基数不低,足足数千万。
下至后天炼灵,上到斩道太虚,各个阶级都还在,你不修炼就得吃土,或者吃苦。
这种情况下,大家自然还是为了修道而劳累奔波。
所幸杏界灵气浓度真不低。
在龙杏大人的引导下,玉京城所在位置的天地灵气,甚至不亚于桂折圣山的。
比之过往,那是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人的贪欲是无穷大的,这会儿看到自己所在的杏界,世界树有了从一到二质变的可能。
所有人看着天空中那全程直播,比传道镜还清晰的画面,恨不得自己上去也挖上两铲子土。
“搞快点啊,受爷,你在等什么呢,用画龙戟挖算什么本事,你搬玉京城时的手笔呢?”
“用空间奥义啊,管九祭神使大人同意不同意,先搬进来,进来了,知道了我们杏界的好,她肯定同意!”
“受爷,犹豫了吗……”
正如一些眼尖者所见,徐小受的脾性不像是这么不干脆的。
九祭桂灵体都摇头答应了。
倘若真想要,他必然不是动戟挖土,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悠完先拿下再说。
但现下,徐小受没这么做,他确实犹豫了。
或者说,当着五域的面挖墙脚他敢,但当着大道之眼的面挖墙角,这事儿真得多斟酌一下。
他知道爱苍生不愿意在此刻同自己开火。
他同样不太想在各大被动技都还没莽到顶级的时候,去惹到爱苍生彻底发疯。
他更不太清楚,如果动了九祭桂,会不会提前引出天梯之上的变数出来。
所以,他得试一下。
底线这种东西,是可以一点点摸出来、试探出来的。
天梯之上的存在,对九祭桂的去留是种怎样的态度,同样可以通过接下来某人的反应,瞧出一些来。
因而徐小受此刻动戟挖土,挖的从来都不是九祭桂的根,而是想看看在意九祭桂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态度。
“嘣!!!”
没有任何迟疑。
画龙戟才刚铲了两下土,天穹一裂,一支邪罪弓之矢破空飙射而来。
徐小受早有提防,放下画龙戟,反身掏出碎钧盾,不动明王一开。
“轰!”
虚空炸开巨大窟窿,气浪往天穹一顶,波动震得传道镜画面都晃了几晃。
“又开战了?”
“果然,苍生大帝不会同意,好啊射死他,射死这丫的!”
“徐小受慢了呀,他该快一点,他若直接用空间奥义搬……”
“你在说什么?你是杏界的奸细吧!”
“呃,我……不,是……”
防下来了!
传道镜画面很快稳定下来。
没多少人注意力分散,大家眼睁睁看着邪罪弓之矢,被受爷扛着盾完全吃下。
就连受爷身上的那层金光,都没有射碎。
“这……”
当是时,五域各皆惊诧了。
时值此刻,只要动用上碎钧盾,苍生大帝的普通邪罪弓之矢,是完全无法对受爷奏效了?
“不!是苍生大帝收手了!”
“之前好像就是因为打碎了受爷身上那层特殊金光,苍生大帝遭到了反噬。”
“而若要扛着反噬打碎钧盾,苍生大帝就必须火力全开,不能给受爷突袭的时机,这就涉及到‘术种囚限’的多段启封。”
“可真要启封,不管开多少段,都意味着战端正式拉开,受爷肯定也会大肆反击。”
“因而,两个不愿意在此时交手的人,他们的选择不约而同都是……只能收手!还是收很大幅度的手在打!”
五域不乏聪明人,很快看破了端倪。
这看破又道破,自然也令得大部分有心人心都沉进谷底。
因为在现下这种局面,两个人都不全力出手的话,受爷掌握着主动,苍生大帝是被动。
徐小受又骚又贱。
他只要拖延着进死海的时机,这桂折圣山上大的他可能要不了,小的那不是予取予夺?
“一个警告!”
风中醉的声音同时传出,带着深思熟虑后反而多了的迟疑:“但怕是,作用不大……”
是的。
这一箭,是一个警告。
但同样,爱苍生可能射出后还没察觉得到,它落在徐小受眼里也能成为一个“红线”的清晰数值。
“不可以挖吗?”
传道镜画面中,受爷提着画龙戟和碎钧盾,露出一张露牙笑的脸来:
“爱苍生你和九祭桂什么关系啊?”
“就算有点关系,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吧?”
“她自己都答应给我挖了,你凭什么不答应?”
“你这一箭的意思,莫不是只要我一挖这树,你就要射我,就要开战?”
受爷无奈的转过身来,对向传道镜,无法理解的说道:
“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这么不重要?”
“我一个通缉犯顾不上五域这很正常,但您作为苍生大帝,也要无视五域的死活彻底跟我开战了吗?”
“到底是五域重要,还是区区一颗树重要啊,爱苍生!”
“当然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徐小受认真陈述完,又转向九祭桂灵体,恨恨低骂道:
“我是看不惯这爱狗看不起您!”
“在他眼里您所守护的五域,根本没任何价值,他这对您、对您的道,也太不尊重了吧!”
九祭桂灵体瞪着美目,思绪一片空白。
她完全给说懵了,一时半会的,真很难从这里头的圈圈绕绕中绕出来。
爱苍生小朋友不尊重本宫吗
他不是在保护本宫吗?
但徐小受对本宫的尊重是明眼人都可以看见的,他固然是在挖自己,但好像又是为了自己好……
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道殿主诚不我欺!”
“就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个瞬间,听完徐小受的鬼话,圣神殿堂方的诸圣,那叫一个头皮发麻。
完完全全的诡辩!
可拳头没人家大,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人家说话?
不阻止,真要冲上去跟他掰扯,在场诸人哪怕是方问心、奚,只觉自己上去了,也得给受爷一张嘴撕得支离破碎。
打不过,又说不过……
道殿主,您快回来吧,您不在的日子里,我们过得好憋屈啊!
“不就挖一下嘛,搞成这样子。”
受爷说完还撇撇嘴,索性放下画龙戟,一脸看不上九祭桂了的表情,走向别处去。
九祭桂灵体都迷茫了。
他怎么这么委屈,该委屈的,不应该是本宫嘛?
……
可以挖!
明面上说辞一套,暗地里想法一套。
这一箭射出来,不管爱苍生是聪明还是愚蠢,徐小受已经看出了“底线”何在。
“爱苍生想保九祭桂!”
这证明自己真动九祭桂,至少不会惊出天梯之上的圣帝来。
否则,他乐见其成,怎么可能射箭?
“爱苍生想保九祭桂,但又不想血拼!”
这证明在他眼里,区区一棵祖树九祭桂,真没有他的“大局”重要。
可失去了道穹苍……
就凭圣山一方掏空心思也只能想出个“计划十六”的这群猪猡,他们还能想出个什么别的锦囊妙计来吗?
五域后怕不已。
见受爷被射箭警告之后,放弃了挖祖树九祭桂的打算,齐齐松了一口气。
便这时,他们看见受爷踱步圣山遗址,如同走在自己杏界的后花园般从容。
他很快来到一处不知名的乱石堆前,脚步停住。
圣山诸圣莫名其妙,只有奚眉头高高一挑,想起来了什么来后,瞳孔涌出骇然。
但见受爷对着身前那残破的一堆山石,恭敬抱拳,满是敬重的说道:
“久仰大名,您就是神拜柳前辈吧?”
……
啊?
五域传道镜前,这会儿齐齐发出了茫然的声音。
神拜柳?
祖树之首,神拜柳?
那传闻中,被当年七剑仙侑荼削断了柳身,灵智好像都给抹除了的神拜柳?
可是……
柳呢?
神拜柳应该在屏风烛地。
可在这里,没有人看到“柳”的半个影子。
但基于对受爷实力和眼光的信任,有人觉得“神拜柳”只是一个称谓,或许这柳树的实际呈现形式为一堆石头,也并无不可?
“轰!”
受爷一抬手,拂向眼前石堆。
扑扑声响间,巨石焚尽,露出了埋在里头最深处的一座敛息灵阵。
“完了……”
当灵阵现世,不止圣山诸圣,五域炼灵师都暗道不妙。
用灵阵来藏,用碎石藏阵。
再将这一切,巧妙的混进破碎的圣山之中。
这阵固然不知道是谁布置的,但用意十分明显,就是为了提防一手某人。
可他成功将在场所有人乃至半圣骗了过去,独独被提防的那个,精准识别了出来。
徐小受再一抬手,好笑的将这灵阵破解,赞叹道:
“好强的阵术,好精妙的手法,这就是自欺欺人阵吗?”
……
南域,仲元子听着传道镜传出来的声音,老脸一红,急不可耐对身边爱苍生解释道:
“我用的是道殿主留下的圣级灵阵盘,爆破那时,神拜柳不是还不能主动动嘛,我将它挪移出山的时候,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将之挪回屏风烛地,但用灵阵和碎石隐藏……”
“不必解释。”
“不是,你听我解释完啊!”仲元子急了,“我就是知道他性子,雁过拔毛,寸草不生,我才提前提防一手,我没想到他不止神拜柳,九祭桂都盯上了……”
“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你听我说完!我真的没有故意在留下标记……”
“我知道,仲老你是好心的。”爱苍生也是给逼得多言了几句,“但你忘了,他的天机术造诣,不低。”
“嘎。”
仲元子戛然而止,旋即长长叹了一口气。
防不住!
根本防不住!
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抵抗,但也许做和没做都是同一个结果。
徐小受随便走走停停,换个人来,他的行为举止就能被理解成是内奸。
“不过仲老,你最近似乎很抗拒和徐小受牵扯上什么,哪怕是一些细枝末节,你也很想……撇清?”爱苍生眉头一皱,有些迷惑,“你以前似乎不会在意这些?”
“嘎?”
……
“这阵其实很妙,至少是个圣级。”
徐小受对风中醉招了招手,后者靠近了一些,五域便得听他讲解道:
“此阵,集敛息、幻化、隐匿、遗忘为一体,确实做到了让大家都对阵法所护之物,提不起兴趣去关注。”
“当然,我之所以能注意到,并不是此阵上有什么‘标志’啊之类的东西,圣山不可能有叛徒,圣山是正义之山。”
“我只是强。”
受爷对着阵破之后的还弥留在前边的迷雾一吹气,那雾气便一溜烟吓走了。
“真有柳树!”
里头露出来的,是一片昏暗阴沉之地。
参天高的断柳被人施术压缩到了及人高,受爷一挥袖拍碎了封印,让其复原。
断柳之下是一方古桌,桌上点着一盏烛灯。
烛火幻灭,飘忽不定。
徐小受唇角一掀,瞧出来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风中醉。
后者盯着断柳、古桌、残灯看了许久,直至手抖,直至传道镜画面跟着他晃。
他第一次没有大声尖叫,而像是还沉浸在那方玄妙的境界里,低声喃喃:
“诡……”
“好诡、好强、好可怕的剑意……”
五域茫然,不知道风中醉这厮又在发什么诡癫。
受爷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家长,又对另一边招了招手,北北不情不愿的扭着肩膀。
“你不过来,你就会跳着舞过来。”
北北小脸顷刻憋红,琼鼻一皱重重哼了一声后,还是只能跺步恨恨走来。
“你又瞧见了什么?”
这下五域听懂了,断柳之下,必是古剑修才能看得到的东西。
受爷这像是在……
考核?
“啊,他们之前不是对手吗,现在怎么感觉级别都不一样了,受爷是什么古早的七剑仙吗?”
“给我一种巳人先生的感觉……虽然我也没见过巳人先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给人什么感觉。”
“我觉得像侑荼。”
“那要这么说,我觉得像八尊谙。”
北剑仙很快忘记了别的其他,沉浸剑意其中。
说实在话,她是当上了白衣执道主宰,但这屏风烛地,以及断柳、古桌、残灯之下的剑意。
除了上次因为月宫离狐闹而惹得华长灯发飙后,这么近距离被允许观摩,还是第一次。
离谱的是……
一切的发生,竟是因为一个桂折圣山的外人允许了!
“御魂诡术之‘诡’,酆都之主之‘绝’,还有一种,连我也看不穿的东西……”
“你看不破很正常,你才哪到哪?”
北北小脸抬起,恶狠狠对着徐小受龇了一下牙,旋即表情一苦,根本打不过,只能被欺负。
但她可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反问道:“那你呢,你又看出来什么东西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徐小受抱胸坏笑,根本懒得搭理这矮个的小北北。
转眸一瞥,却瞥到了风中醉那如朝圣般投来的目光,目中带着浓烈的求知欲,没有杂质,全是渴望。
五域成名的古剑修不多。
五域喜爱古剑术的剑修很多。
这个时候,该是有成千上万道类似的目光,在等待一个来自第一剑仙的答案吧?
徐小受惊觉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也真成了别人眼中那可以给予答案之人。
如果是巳人先生在此……
他想了想,望着屏风烛地遗址,望着那断柳、古桌、残灯,徐徐说道:
“诡,之别于鬼,其质不同。”
“但以剑入道,使肉入灵。因此技,懂异同,辨虚实,通始终。于召灵始,式鬼签成,役使魂灵而终,技近乎忘,如臂使指,于是鬼剑术初窥门径……”
“诡,之类于鬼,其实相通。”
“但以剑之形,通鬼之实。因力互,不伤身,不伤神,介此中。万般为引,意念观成,目入心而不损,旁左皆失,独薄此魂,于是鬼剑术登堂入室……”
从鬼剑术入门到精通。
从第一境界讲到第二境界。
风中醉、北北、奚……乃至是五域各地的炼灵师、古剑修,没有一个想到受爷会讲,也这么会讲。
这一个个的,不管懂剑与否,知晓机会难得,听得煞为认真。
徐小受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讲。
他只不过是想聊些自己对鬼剑术的见解,看看能否给古剑修圈聊以启迪罢了。
毕竟,在古剑道的末法时代,之所以还能人才辈出,全靠巳人先生这些老前辈在抗着巨轮前行。
受人恩惠,涌泉报之。
徐小受受完巳人先生的剑,他知晓老先生最大的心愿不是他自己封神称祖,而是看到古剑术在大陆五域遍地开花。
他讲了一些。
他发现讲不完。
他讲到口干舌燥,讲到五域静默,乃至讲到各地都有修灵魂之道的炼灵师突破了……
古剑修们,似懂非懂。
直至落日晚霞淡去,皓月轮空而过,旭日东升之时,徐小受抿住了嘴,停了下来。
巳人先生,您太伟大,但我是不行了……
剑术精通博大精深,其内的基础知识,根本不是几日几月时间,靠一张嘴能讲完的。
至于剑道盘的高级知识,乃至是《观剑典》上面的超阶剑境融汇贯通之法……
徐小受碰都不敢碰。
他终于懂了,难怪八尊谙不教剑。
他在这里说了这么多,风北奚若有所悟,但距离突破,似乎还有一些需要消化的距离?
很好,接下来,就该知识付费了。
徐小受只稍候了片刻,在所有人稍稍缓和了过来之后,指着断柳说道:
“爱苍生,九祭桂我可以让步,此柳与我有缘。”
“也算是为大陆的古剑道完善了些许,它便随我罢。”
一言道完,不顾反对,徐小受脚下空间奥义展开,直接将整个屏风烛地,乃至华长灯留下的痕迹,尽数纳走。
嘣!!!
圣山的天,后知后觉般破开,射来了一支穷凶极恶之箭。
徐小受拿着碎钧盾再行扛了一击,发现力量并没有增长多少,明白了什么。
爱苍生,你确实是中立立场,我错怪你了。
“爱狗,别给脸不要脸!”他却是爆声一喝。
五域震惊。
前一刻还是一副得道先生模样的受爷,下一息又换成了他之前出口成脏的那副嘴脸,这太难让人接受了。
可受爷这次受箭之后,却没有停下,而是提着盾牌冲到了原先九祭桂所在的位置去。
“既然你不仁,老是偷袭射我,那休怪我大义,只能遵照九祭桂前辈的意愿了!”
嗡!
空间奥义阵图一展。
徐小受这次可没拿什么画龙戟铲土,决心收费的他,化作狂暴巨人后,张开双手就环抱住了九祭桂的巨大树身,猛力往上一拔。
嗤啦啦……
泥石飞溅,禁制崩毁。
施加在祖树九祭桂身上的各重大阵根基、各种蓄运之力、各种抵制破坏之术……根本扛不住徐小受那一身被动技加持后的怪力!
九祭桂被他从泥土中连根拔起,连一层遮羞布都不盖了,赤条条就这样扔进杏界之中。
“九祭前辈,请。”
以树身呼唤灵体,徐小受随手烙下的纺织之阵,在祖树九祭桂进入杏界之后启动。
圣山诸圣那边,九祭桂灵体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灵魂之道的修炼当中。
她就是灵体。
她就很需要这种感悟。
她太感谢徐小受在五域面前说出他对灵魂之道的理解了。
“唔?”
突然,九祭桂灵体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飞向了一处漩涡,似要通往另一方世界。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看着惊恐望着自己,却越渐远去的世界、熟悉的诸圣,极力张开了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不、不要……”
第一六八五章 道高一尺魔一丈,祖树之首低剑首
“嘿嘿嘿……”
神农药园,龙杏之灵蜷着两只爪子,紧张又刺激地盘在树冠之上。
它的身边,早早就预留好了另一株祖树的位置。
但只有一个。
只要她来了,她一定会喜欢上杏界。
因为在杏界可以扎根的土,是神农药园的土。
对于祖树而言,药祖才是十祖中亲和力最大的那一位,没有之一。
祂的药园,自不必说。
“轰!”
天穹一裂。
从天而降,扑来满满的祖树气息。
“当心。”
龙杏之灵一把扑了上去,避免让她受伤,“徐小受,你太过粗暴,可温柔些!”
就在他即将抱住祖树试图一亲芳泽之时,那流光消散,露出了内里真容。
——一株丑陋的断柳!
“啊!”
龙杏之灵惊叫着退后,给吓到了。
神拜柳?
你挖这个有什么用,先挖九祭桂啊!
可神拜柳从天而降,好巧不巧就一头扎在了龙杏身边预留出来的空位处。
那位置上,精心铺陈着五光十色的宝石,有可以蕴养气运的宝物,甚至连香味都提前调制成了龙杏自认为的九祭桂会喜欢的那一款。
神拜柳断株啪叽一下,鸠占鹊巢。
落地后察觉到这“土”有点不对,未免有点太适合祖树扎根了。
同时,发觉这“世界”也不对,生命灵气未免有点太充裕、太适合断柳养伤了。
神智本就只是浅复苏,本来还对“搬家”一事颇有怨言的神拜柳,想都没想……
根茎,直接往下蔓延!
盘根错节,瞬间交勾上了神农药园中各种圣药的根部,祖树药力一渡,不肯再分彼此。
“哗啦啦……”
风一吹,药园中的圣药摇曳起了脑袋,像是在鼓掌欢迎,确实也没有谁敢不欢迎祖树莅临指导。
龙杏之灵只是呆了一下。
他没想到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丑陋的神拜柳,完全扎根了!
就扎在自己的身边!
“不!”
“滚呐!”
龙杏之灵崩溃了。
你哪里来的玩意,这不是给你准备的位置!
徐小受,不是跟你说不要神拜柳吗,只要九祭桂,只要九祭桂,只要九祭桂!
你,听不懂人话吗?
……
“嗤嗤嗤……”
绿芽一颗颗吐出,有如雨后春笋。
丑陋的神拜柳断株,此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秃头,即便凭借几十年的努力,重新吐出过一次绿。
那绿也被摘了。
那绿即便不被摘,也不过只是秃头上多出来的一根毛,微不足道。
而现在,时来运转也!
徐小受听不听得懂人话神拜柳不知晓,他只知晓,自己的机缘到了。
新生世界那浅显可触的道则,加之勃勃生机带来的滋养,在他扎根之后,无异于为一场名为“新生”的洗礼。
绿芽很快吐满了断株的头顶。
在大道的浇灌下,在土地的滋养中,神拜柳的树身都开始缓慢增长。
这未免有点太快了?
“你在吞噬些什么!”
龙杏之灵怒了,他终于发现,土地的肥力在快速消逝,这太过分了。
且方才被神拜柳捆绑住的圣药们,他养了这么久的宝宝,也都没能逃脱恶魔的触手。
哪怕进行了欢迎仪式,此刻也被迫在为神拜柳提供力量。
神农药园提供生命。
新生世界提供道法。
成千上万株圣药为其滋养。
神拜柳在桂折圣山三十年的修养,抵不过在此间世界的一口呼吸。
这里,太奢靡了,简直是祖树的天堂!
“神!拜!柳!”
可对某柳而言的天堂,显然触及到了某杏的利益,龙杏之灵再也遏制不住满腔的怒火,爆喝出声,想要动手。
“嗯?”
玉京城内外,是时响起一声冷咦声,陡然满城萧瑟。
包括龙杏、包括玉京城炼灵师……
此间天地不尽生灵,脑海里尽皆浮现出了混沌初开之时,诸天道法齐拜,且受过祖神祭祀的神拜树!
那柳高于云间,柳条垂遍万界,可戏法弄神,神乎其神。
天地之灵,但有不从者,皆可凭吊而起,吞噬殆尽,尸骨无存。
“噫!”
所有人打着冷颤。
龙杏之灵也幽幽转醒,意识到这可是祖树之首,哪怕此时是强弩之末……
“坏!”
“但为强弩之末,彼,何惧之有?”
龙杏之灵怒瞪龙眼,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这个时候就是欺负神拜柳最好的时候,怎么能给他镇住?
“放肆!”
可再抬眼看去时。
早早就感觉到龙杏揣着大敌意,自知若不契进此间新生世界,成为世界树之一,绝无可能和龙杏分庭抗礼,甚至未来要遭受其打压的神拜柳,在察觉到此间世界的各种好处后,已然完成了“契约”的全部流程!
贵为祖树之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方才天地一暗,龙杏之灵给吓住后,神农药园处的神拜柳已节节攀涨,快速擎入天地道法之间。
他的树身不过须臾时间,便幽青色半透明化。
只一刹,便完成了对此间世界道法的合契,正式跻身世界树之一。
此时,他的树身上半部分虽然瘦削,已算凝聚而出,虽然虚幻,已备新生雏形。
他的无数柳枝垂进此间世界的边缘处,探进那恐怖的混沌雾气之中。
杏界早已拓宽,广袤无边。
可居住范围算是极大,然边缘处,依旧还有着一些混沌雾气残留。
越靠近边缘处,则道法越不稳定,空间裂缝和风暴永不停歇,完全不适合修炼。
龙杏这等后天修成的祖树所无法解决的混沌雾气问题、空间纹裂问题、道法崩溃问题……
祖树之首神拜柳,怡然不惧!
他的柳条探进空间中,空间崩裂停止。
他的柳条探进道法内,道法流畅自如。
他的柳条探进混沌雾气,龙杏之灵所厌恶的东西,神拜柳甚至可以吞噬、吸纳、补充自己!
神农药园上,世界树神拜柳之相隐化,留下了与龙杏齐高,只余数丈,随风扬枝的绿柳。
“你……”
你是,神拜柳?
龙杏之灵简直不敢相认。
方才那个只剩半截的家伙,一下子就长成这样了?
哪还有什么丑陋不堪的秃头树?
这分明就是风度翩翩的柳公子!
但不对劲吧,你才刚进杏界,这么快你就投敌了,你就世界树了,你的忠诚呢?
“不、不、不……”
“不该如此、不可如此、不能如此!”
龙杏之灵心态都要炸了。
神拜柳这占的不止是他安给九祭桂的巢,还强行将他杏界之主的身份,分去了一半。
就算他不想承认……
偏偏祖树之首的能力就是这么强,人家天生就比自己厉害一大截,只要时机一对,就能恢复大半。
这个时候他再想打,处境同爱苍生一个样:
得考虑考虑,杏界承不承受得起世界树大战的动荡了!
“啊——”
“徐小受!”
“你到底在干什么!”
龙杏之灵癫痛狂呼,恨不得将徐小受抓来狠狠捅它两爪子。
这鬼柳并不是什么好柳,哪怕不出于私心,于公他也是不能要的啊!
“等等。”
从狂乱中醒来,龙杏之灵敏锐察觉到。
神拜柳就算借助了杏界、神农药园、各般圣药之力,断也无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他全身力量之精粹,早被道璇玑浓缩成了神拜柳之心,此前被徐小受赠予了自己……
咚!
心跳一停。
龙杏之灵猛然探进神农药园深处,去找寻他那并不想一口吞掉,只想慢慢品尝其力的神拜柳之心。
——没了!
那埋在神农药园深处,给他当成药园养分,且不时可以前去品尝些祖树之首力量的战利品……
给神拜柳,夺回去了?
“啊啊啊啊!”
龙杏之灵再也遏制不住滔天的杀意,这头沉睡的龙灵,睁开了它猩红的双眼。
小贼!
奸贼!
恶贼!
什么都不问,就予取予夺,当真以为这杏界是你家的?
“兀那鬼柳,纳命来……”
咻!
便这时,天穹又破开来一道流光。
这次……
是金色的!
金光掠空而过,遥隔甚远,龙杏之灵俨然嗅到了那抹摄人心魄的幽幽桂香。
他精神为之一爽,对那鬼柳目眦欲裂重喝道:“这你敢抢?!”
言罢,抢先一步,龙杏之灵飞扑而去。
将那受了惊吓的九祭桂本体及灵体,一并纳入怀中,捧来身边,大力插进神农药园他的另一边身旁。
左有俏佳人,右是柳公子。
幸福与难受并存,美梦与现实互左。
“徐小受,你好可恶啊!”
较之于神拜柳脚下琳琅满目的各种宝珠、晶石,九祭桂这边的就显得磕碜多了。
什么都没有!
“莫要害怕,我保护你。”
龙杏之灵没心情去腹诽某受了,对着惊若幼鹿的九祭桂灵体柔声安抚了一句,将之护在身后。
龙杏之灵扭头怒视那鬼柳,重喝道:
“你吓到她了!”
神拜柳绿枝低垂,随风摇曳,风度无双。
事实上,他此时灵体已然恢复,却是都懒得具现出来,遑论冲上去抢区区九祭桂。
对于早前圣山发生的事……
对于九祭桂即将到来之事……
对于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神拜柳完全清醒之后,一切记忆全都回归,并且预知到了什么——他已胸有成竹。
而拿到新世界世界树身份,便等于站稳了脚跟。
同为世界树的龙杏,固然此刻状态上跟自己比该是好了不少,但同他说没用。
同世界之主说,一切才有转机。
“说话!”
龙杏之灵最受不了神拜柳这幅高高在上,懒得搭理的模样。
仿佛他们天生便是气运之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明明实际上只是一颗鬼柳,阴暗渗人,偏要装成这幅风骚模样。
桂折圣山的,都骚!
嗯,当然,除了九祭桂宝贝。
……
“么……”
“发、发生了什么……”
九祭桂被迫扎根神农药园之后,根部莫名舒爽,下意识就汲取起了力量。
同时,这新生世界的道法有如清风拂面,也给她脆弱受伤的心灵抚平了些许。
如果面前这龙灵没有那么暴躁的话……
“龙杏……”
淡黄色宫装长裙打扮的九祭桂灵体,这会儿发髻都稍显凌乱,看上去柔柔弱弱的。
她认识龙杏。
她没想到徐小受说的是真的,这个杏界已经有了世界树,却还强要了她。
但她和龙杏也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啊!
祖树和祖树之间,虽然只有九棵,但真有很不熟的。
且这里人生地不熟,没个倚仗的话,待着着实心慌慌。
“莫要害怕。”
龙杏之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过来后,龙脸变得异常柔和:
“徐小受不会乱来的,他待人极好,待树也是。”
“我、我也是棵好树……
“我、我会对你好的……”
龙杏之灵这么一侧,九祭桂灵体刚好就看到了不远处随风扬出的绿色枝条,这有些眼熟。
她一愣。
旋即记起来了什么。
毕竟几十年对于祖树漫长的生命而言,着实算不上多长,记忆里最主要的印象不会轻易忘掉。
九祭桂灵体紧攥着裙摆,侧身一探时,越过龙杏之灵望向后方,露出了修长的天鹅颈,美目间忽有光芒翕动,她惊讶的低唤道:
“柳前辈,您恢复啦?”
嘎?
还在欣赏天鹅颈的龙杏之灵,双目一瞪,石化当场。
……
“我削了你!”
“我一定要削了你!”
“你这棵鬼柳,不过是仗着有些树种天赋、生得翩翩风度、形象又瘦又高、枝条柔顺还飘,更给祖神祀拜过那么几次……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你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
“要力量我现在比你有力量,论时间我来得比你要早,这杏界是我的,是我的……九祭桂你莫要拦我,我这就拔了他。”
“我把他扔回圣神大陆去,我一定保护好你,你不必……”
“桂儿!九祭桂!你拦在他身前干什么,我才是想要保护你的!那棵树!”
“聒噪。”
“什么?你说什么?你敢说我聒噪?我!哇……”
徐小受派遣尽人入杏界的时候,刚好听到的是龙杏之灵撕心裂肺的崩溃声音。
还好我来了……尽人扶额苦笑,他最擅长处理这些破事了。
落地之后,断株神拜柳没有瞧见,倒是神农药园处玉树临风长有一棵嫩绿的垂柳。
和树干有磨盘般粗的龙杏一比,还别说,真是又瘦又高又帅。
树的世界,也这么复杂吗……
尽人眼皮微微一跳,什么都没说。
他感觉到了,此时世界树不再只一,已然有二。
“徐小受!”
龙杏之灵瞧见正主来了,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发火,忽而灵性警觉。
他猛然意识到,如果这会儿对世界之主徐小受发火,无异于主动伸手将他推向神拜柳的那一方。
我只是祖树。
他却是祖树之首。
哪怕此时二者状态有异,从长久论,若我是徐小受,我选择谁?
“受哇!”
龙杏之灵义愤填膺冲到徐小受跟前,脸色一苦,哇哇哭出了声来:“你不可如此,你断不可如此薄情寡义,喜新厌旧哇!”
“哭唧唧作甚?”尽人压低了声音,嘴角微微一努,“你女神在后面,我都给你拔来了,还哭?”
“呃……”
龙杏之灵眼里的洪水陡然止住。
从徐小受言行举止可以看出,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都是朋友,这事好办了。
树有了底气,自然也就随之生出了几分男子气概,龙杏爪子一挥,对着杏界之主喝道:
“你该好生说说,此事怎解?”
九祭桂灵体眼神惊慌,弱弱缩在九祭桂身后,虽然毗邻的是龙杏,看得出来有点倾向于神拜柳。
毕竟在这杏界,神拜柳才是她熟识的,这很正常。
这位不用理会……尽人一眼看出了以九祭桂的性子掀不起任何风浪,她必然是属于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强要来是准没错的。
但神拜柳……
眼睛一眯,瞥向那垂柳。
这位,就是事端的发源点了吧?
尚未开口,神拜柳之后幻化出一道高而瘦的暗青色长衣身影,气质很冷,透着一股重伤初愈的虚弱,有点病公子徐故生的味道了。
看得出来他挺敬重自己,但并不拘泥于礼节,一手盘着柳枝暗珠抵腹,另一只手自然垂着,对着堪堪到来的世界之主微一颔首,说道:
“龙杏嗜睡,九祭桂偏安,吾善战。”
龙杏之灵眼珠子一瞪,正欲开口驳斥些什么,止。
九祭桂则是俏脸一红,丹唇微抿,羞得斜斜低下了头去。
说的,是一个事实啊……尽人有点感兴趣了。
说实话,不正经的祖树遇到了不少。
这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说话还一针见血,也懂得自身处境的,不多。
祖树界的道穹苍?
还善战,神道结合体?
“龙杏善祝福、可赐力,对人;九祭桂拢气运、安道法,对道;吾可使此界长存,比肩圣神大陆,对一切。”
龙杏之灵喘着粗气,龙须都给顶得乱飞。
九祭桂灵体侧眸望着柳之影,胸脯耸动,心跳怦怦,看到了祖树之首平静面容下敛而不发的狂。
龙杏之灵余光瞄了一眼,更气了!
徐小受,瞧瞧你干的蠢事,你真不该将这鬼柳也搬到杏界来,啊啊啊啊!
“吾擅舐息,品予身缔婴残痕,微,龙杏无使安佑此界,九祭桂亦然,吾可。”神拜柳语出惊人。
“鬼柳!”龙杏再也忍不了了,“知不知道今是何时?你的这些鬼话,吾……我等一句都听不懂,还不速速闭嘴!”
神拜柳偏头瞄了他一样,张张嘴,卡壳许久,末了仍道:“汝身之上,残……留有缔婴圣株之味……道,其力甚弱,我可助你,将之渡来。”
尽人心凛,这也能闻出来?
但缔婴圣株为神之遗迹世界树……
等等,龙杏做不到,九祭桂也做不到,祖树神拜柳或许可以做到?
“你的意思是,哪怕缔婴为别的世界之世界树,你也能拔来,栽种于杏界?”
“……是。”这个“是”,似乎极为烫嘴,但看得出来神拜柳对待此界之主极为认真,受了龙杏呵斥没有反驳,真在改口,末了还补充道:“是的。”
“哪怕它在神之遗迹?”
“是的。”
“哪怕神之遗迹,为天境三角勾成,位格比杏界、圣神大陆还高?”
“是的。”
你在说谎?
最后这句,其实不用问了。
信息栏没有反应,不是因为神拜柳灵体是凡人,而是因为他确实没有说谎。
他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也不是因为想要自保而乱夸海口,而是因为自信,源于祖树之首的自信。
“你有点意思……”
尽人本来准备了许多问题。
还想过该以何种方式可以折服神拜柳,令得龙杏、九祭桂、神拜柳三者相安。
众所周知,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只抱一株九祭桂进杏界,而不要神拜柳,或者将神拜柳扔去神之遗迹,那都是不行的。
先帝创业未半而骄奢淫逸——龙杏拥桂之后,一家独大,人肯定都要飘到天上去,怎么可能还祝福自己?关注都成问题!
所以神拜柳这个不稳定因素是一定要介入杏界的,他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但现在看……
神拜柳有点工于心计了。
龙杏“鬼柳”之称显然真不是乱叫,明显有点祖树之间相互知根知底的味道,神拜柳挺邪的。
这么有城府的一棵树,野心肯定也大,他该在杏界待着吗?
尽人眯了眯眼,还在迟疑。
神拜柳等了一阵,突兀开口,断声道:
“天不知圣帝,吾知华长灯。”
尽人抬眸瞥向他,目中精光一闪而光。
此树,断不可留!
这般思绪,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瞬,便归于尘土,尽人哈哈笑出了声。
道穹苍我都对付过了,还怕你一棵树,害怕你读出了我为何要挖你的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直接提及华长灯,仿佛对这三个字屁不关心,反倒对名为神拜柳的名字好奇了起来。
“世人唤吾‘神拜柳’,吾名‘柳之影’,亦或者,世界之主可同龙杏一般称呼,唤我‘鬼柳’。”神拜柳灵体淡然说道。
“那我便叫你‘鬼柳’吧!”尽人并未解释自己多余问此一问的原因,他不过也是想要借坡下驴叫小神拜柳罢了。
“那……”
神拜柳错愕,此时显然也知晓自己棋逢对手,或者说有些压不住这个年轻人了。
事实证明,他是真压不住!
迟疑的话还没说完,徐小受蛇随棍上:“你同他们一样,不必那那这这的,尊我‘受爷’即可。”
九祭桂灵体闻声,柔夷轻掩红唇,美眸中涌泻讶色。
在桂折圣山,神拜柳可完全不是这个待遇。
哪怕是道穹苍小朋友,华长灯小朋友,对他说话都是毕恭毕敬的。
柳前辈,她可没有乱叫。
但来了这杏界……
“受爷。”神拜柳之灵,鬼柳微微点头,唤了一声。
“嗯。”
尽人同样很小幅度的颔首,比对面还要从容,嗯完指向龙杏之灵:
“还有,此界也不叫‘此间世界’,我也不叫‘世界之主’。”
“此界名为‘杏界’,我为‘杏界之主’。”
“此前问过九祭桂前辈,她说不必改名,那过往如此,今日如此,今后‘杏界’之名,亦当如此。”
尽人说着,浅浅含笑看向九祭桂灵体。
后者赶忙点头,表示该当如此,不必事事请示本宫,本宫不配。
龙杏之灵见状,高高昂起头颅。
爽了!
他没有看错徐小受!
果然,这神拜柳可以留,但要镇得住他,还得徐小受,还得受爷!
“可。”神拜柳表情分明有了一丝错愕,末了察觉到语气不对,补充道:“可以。”
“我还有一个问题。”
受爷顶着一双眯眯眼望来。
神拜柳很少会这般心绪沉凝,上一个有着这种眯眯眼,有着这般可怖心思的家伙,还是那位道殿主。
就在他以为受爷得按捺不住,追问自己有关“华长灯”之事了。
尽人唇角一翘,好笑道:“你为什么投诚,投得这么快呢?”
“华……”鬼柳音声猛地一刹,无奈摇头,自愧弗如一拱手,敬道:
“非吾愿也,天命使然。”
“受到吹捧,被动值,1。”
尽人听乐了:“祖树也会溜须拍马?我只是区区一介徐小受,何德何能?”
鬼柳失声一笑,表情归于认真,好不严肃道:
“祖树数九,入君彀中将四,天命使然,杏界必兴……吾焉有不投之理?”
“不投,焉有安身离去之幸?”
第一六八六章 流人也偿凌云志,神明三下侃风生
“杏宝,你得悠着点来了。”
杏界一隅,尽人独自拉着龙杏之灵,开始进行私人沟通:
“九祭桂现在本体就安排在你身边,来日方长。”
“古话说得好,"窈窕树女,君子好逑",但鬼柳如今也成为了世界树,你就得注意,切勿操之过急。”
龙杏之灵一脸恨恨的表情:“我都说了,不要鬼柳,不要鬼柳!”
“不不不……”
尽人摇头:“鬼柳不得不要,因为杏界要发展,就离不开他的力量,但态度上,我对他们和对你,是截然不同的。”
尽人神情诚挚,摊开双手,继续说道:
“不论今后如何,我必然全盘站在你这一边,这不必多说,他们和我的交情都是后来者,都没有感情。”
“你不一样,我们起于微末,有着共同的目标,我要超越十尊座,你则是要超越神拜柳,成为祖树之首,对吗?”
龙杏之灵张了张嘴,心说其实并不想超越,只想睡觉,但现在这种情况……
如果不超,九祭桂很可能就要被神拜柳牵走了。
毕竟看他俩状态,好像在神拜柳大哥面前,九祭桂阿姨也可以是一个小妹妹。
压力!
重重的压力!
向来喜欢苟且偷安的龙杏之灵,难得给激发了一些斗志,但很快又沮丧起来:
“难。”
他没有具体说什么难。
尽人懂得,方方面面都难。
可对不住了杏宝,杏界真不能成为你的骄奢Yin逸之所,这对杏界里还在拼搏的大家来说太不公平,你就需要一点刺激!
“神拜柳绝非等闲之辈,你得防他一手,若有不解之处,随时问我,李富贵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很聪明。”
“当然!”
龙杏之灵正想说话,给尽人摆手压了回去,他接着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因为我是杏界之主,你才看得起我。”
“但现在状况不一样,你可以多看一眼李富贵,多问问他。”
“杏界正处于千载难逢的蓬勃发展期,谁都可以阻止,我们中的之一,绝不可以成为那个制止者,浪不可逆!”
龙杏之灵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徐小受说的对。
他才是有大局观的那个人。
神拜柳成为世界树,抛开私人情绪不提,对杏界的好处大大的有。
只是……
一想到九祭桂要夹在两棵树中间,还有倾倒向另一边的可能,龙杏之灵很难开心。
他喜欢不劳而获。
他想要直接跳过追求的过程。
鬼柳虽然阴邪,对他的性格评价是极为中肯的:懒!
尽人挫足了龙杏之灵的惰性,自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当然还得给颗甜枣。
他话锋一转,搂住龙杏之灵的龙首,压低声音道:
“你见过缔婴圣株吗?”
龙杏之灵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丰腴的黑暗树母形象,耳畔似乎都多了些幽撩魔音。
如果说九祭桂是圣女,缔婴圣株毫无疑问是魔女,还是极为极致的那种!
他打了个冷颤:“不敢。”
啊?
尽人一懵。
我问的是“你见过吗”。
你的“不敢”,又是在回答什么问题?
尽人以为龙杏的否定代表“没见过”,呵呵笑道:“你之所以痴迷于九祭桂,可能是因为你的眼界狭
隘,只看到这一款……”
“我知道缔婴圣株。”龙杏之灵却截然说道。
这下尽人知道他是何意了。
对于缔婴,你连想象一下,都不敢?
“不是,你这也太怂了吧?”尽人忍不住了。
九祭桂都要我帮你追,直接喂到你嘴边,你才肯动一下。
缔婴圣株,想都不敢想?
这真不怪鬼柳看不起你,我都有点看不起你了,兄弟!
龙杏之灵有些讪讪,半晌说不出话来。
尽人懒得再跟他多言,直接扔下话道:“神之遗迹,缔婴圣株的意识给打废了,现在灵体正在重塑中。”
刷一下,龙杏之灵眼里冒出了光,尽人见状只能一叹:
“我要将缔婴圣株接进杏界来。”
“接!接!”
“我要将神之遗迹与杏界合并。”
“合!合!”
“你能做到?”
“能……呃,不能。”
“所以,这还得神拜柳来,但我保证他无法取缔你的位置,但未来你得努力,否则九祭桂和缔婴圣株,很可能会全都倒向他,导致最后你被架空。”
“……好!”
“你真做得到吗?”
“能!”
尽人点头,深深看龙杏之灵一眼,转身离开。
他以前想过很多次让龙杏拼一下,拼出祖树的威风来,拼出圣帝的力量来,无果。
迄今他才明白,原来让一棵懒树为之奋斗的因素,竟然是种两棵漂亮的在身边。
果然,人和树的思维是无法相通的。
树圈真乱。
……
“能!”
“但得时间,吾尽量。”
回到神农药园,对于杏界与神之遗迹融合的想法,神拜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对此,尽人仰头望天,欷歔长叹。
杏宝,若非你我相识于微末,想要扶你一把。
但凡本尊绝情一些,这杏界成长起来后,怕是连你的半分容身之所都没有,你只配成为之后入驻此界的各般猛虎饿狼腹中的养分!
可话又说回来……
若非龙杏懒,它也不会龟缩在神农药园。
若非龙杏废,那么些年,也不至于还没被圣神殿堂或其他人挖走。
从这个角度出发,如果龙杏没对九祭桂生出贪念,它的存在和生存方式,深谙了圣物自晦之道,封神称祖不必妄想,但绝对可以活得长久。
且若非如此,徐小受就不会见到龙杏,更不会将元府升级成为杏界,获得这么大的一个便利。
就冲这一点,徐小受便不会抛下龙杏。
喝水不忘挖井人,当然程星储也是功臣之一,也配享水晶宫,可惜英年早逝。
“受爷,如果你准备周全,我现在便可连接神之遗迹。”
聪明人的学习能力很强,聪明树亦然。
神拜柳已渐次习惯了龙杏和徐小受的对话方式与节奏,他主动融入。
是的,只能主动融入!
桂折温柔乡,玉京英雄冢,映射到整个中域圣神天,风气都是奢靡的。
这很不神拜柳。
神拜柳的本质是野性的。
但这也让神拜柳沉迷,毕竟谁不喜欢万人朝拜呢?
以前在桂折圣山,即便树身给人削断了,他依旧得到了该有的尊重,包括道穹苍、爱苍生、华长灯。
杏界不同。
杏界除了龙杏,因由徐小受的存在,
整个都昭显着蓬勃向上的狼子野心!
如果说投诚实属无奈之举。
实际上真要推心置腹的讲,徐小受很契合神拜柳,至少神拜柳这般认为。
道璇玑其实亦然,否则此前她借不出力量。
只不过二者有本质的不同,后者能力不够,远远不够!
“接。”
尽人一翻手,掏出天境之核。
就在神拜柳开始要行动的时候,他笑着道:“……当然是要接,但在这之前,我要给几位介绍一个人。”
神农药园处,数丈高的九祭桂、龙杏、神拜柳并排而列。
时值此刻,九祭桂也“主动”完成了契约的流程,成为了世界树之一,开始对气运的拢纳。
三尊世界树,就如同三尊巨大的神明,树立在玉京城水晶宫后神农药园的最中心,压迫感十足。
而三树跟前,站着两个渺小的人类。
“过来。”
尽人一招手。
着黑蟒长衣,竖紫纹云领,左肩处斜扣着黑红大氅,颇有上位者气概,表面平静其实内心早已风起云涌的李富贵,压制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踱步走上前来。
他对着三棵世界树一一点头致意,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出现抱拳、鞠躬等具献殷情之嫌的动作,心态更是强大到无需受爷引荐,便能主动顶着三大祖树同时投来注视的恐怖压力,淡然开口:
“向三位问好,在下李富贵。”
……
李富贵微抿着笑,道完仰起头来,直视前方,双眸熠熠发光。
祖树!
这可是,祖树!
古人云:“混沌初开,天地自生,逢时而醒,逢遇而苏。从古至今,其数恒九,道争不牺,世变不解,此之为"九大祖树"。”
受爷收罗了三株过来!
听说还有第四株正在路上!
而这三位同列杏界世界树后的第一时间,见的除了杏界之主外的第一个人,是我。
我是谁?
我是李富贵。
“李富贵”是什么旷世卓绝的名字,有同于“八尊谙”、“道穹苍”、“爱苍生”等鼎鼎大名之辈吗?
非也!
李富贵,只是区区李富贵,别无其他。
李富贵生于微末,年幼时身材矮小,样貌平平,连街巷间路过的流子都能随便踩上两脚。
若不是生了些异人的造化,在走投无路欲图灭亡时,被人顺手捞了一把,捞进了个黑暗组织,捞进了炼灵界里。
李富贵,早没了。
黑暗势力中,这种背景的流子一抓一大把,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情报势力更是最不好混的那种,在里头勾心斗角,打生打死,把自己人和背叛自己的自己人全部弄死,灭绝了一切人性之后走出来。
李富贵,还是没了。
孑然一身之人,何谓之有?
造化生得巧,造化生得妙,李富贵固然是凭借可以炼灵的造化入了炼灵界,天赋却是平庸。
凭借各般算计勉强崭露头角,同龄中也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位,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比我强的都死了,比我优秀的殉职了。
到头来,我李富贵竟是最会活的那一个?
炼灵之路难走,那就慢慢嗑药,一步步抬高境界;情报之路难走,那就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上拾阶。
李富贵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得到什么。
更未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
能做到大人物般才可能谈及的“梦想”、“登顶”。
蓦然回首。
大氅加身。
山下之人,皆唤我……李大人!
花草阁为我铺路,虚空岛造我梦想,而跟了受爷,才算真正将奇迹,兑现为现实!
这不是幻剑术。
更非第二世界。
三大祖树,现在就是在看我,就是在认真的盯、仔细的品……
他们见惯饕餮盛宴,入目非圣即帝,祖神亦曾祀过其中之一。
他们不识苍生蝼蚁,怎知太虚未虚,有朝一日还得青眼相加。
在他们的眼中,我是谁?
受爷带我来此,所图为何?
李富贵生来凡相庸人貌,偏偏长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自是知晓受爷此刻,不需牵出一条只会对祖树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偏偏三大祖树视下,区区一介太虚,身无祖源之力,还敢如此淡然……
他比缔婴圣株重要。
他比神之遗迹优先。
他还卡在祖树之首神拜柳都要行动了的时候出来。
他平平无奇到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此子必有所长,这般人才是难能可贵之最,才是天地唯一。
我李富贵,也能成为唯一?
站在树下,兜住心头波澜澎湃,李富贵见前头长久无言,从容一笑,平静地重复了一句:
“向三位问好,在下李富贵!”
……
谦逊从容、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神拜柳足足等了十息不曾出声。
他知晓,没有任何一位太虚,能在自己的面前绷得住高压之下的心态,半圣都很难做到。
何况,此时立在这位太虚面前的,足有三大祖树!
“太虚……”
是啊,这仅仅只是一位太虚而已。
没有祖源之力,没有彻神念,没有圣力,没有其他。
他朴实无华到了一个极致。
唯一看不见的,是他的才华。
他必有才华,否则徐小受不必引见他。
神拜柳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跟着徐小受的人,大多境界跟他一样低,气质却跟他一样卓尔不群?
龙,非池中物。
从龙者,为天上云。
在李富贵重复了第二遍的时候,即便这名字听来再儿戏,神拜柳亦不太敢托大了。
他刚要开口……
旁侧受爷挖了挖耳朵,状似在开玩笑:“我们杏界的李大人向你们问好,都是聋子,没听到吗?”
九祭桂灵体一激灵就具现出了灵体来,第一个主动释放善意:
“李富贵小朋友,你也好,你也好……”
神拜柳同样将灵体鬼柳具现了出来,但只是微微颔首致意,依旧一言不发。
尽人并无废话,当着桂柳二树的面,重新将代表杏界之主意志的杏界主印,郑重交给李富贵:
“今后我若不在,李大人全权代表我。”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等同于道殿主,等同于天梯之上,没有为什么。”
哇!
李富贵差点哭出声来。
等到了,不是在龙杏面前,而是在外树面前,等到了受爷这般承诺。
这代表着,自己真真正正,成为杏界的二把手,朱一颗你已经晚了!
九祭桂灵体本来还想多寒暄两句,问个“为什么”之类的问题,闻声闭嘴,默默点头。
神拜柳稍显讶异。
他确实没有问为什么。
但显然也是棵偏执的树,执意要知晓李富贵能代表徐小受的度,极限是什么:
“不是诅咒,无关乎其他,只是稍作假设,倘若受爷陨于外界……”
尽人望向他,出奇的没有驳斥,而是洒然道:
“杏界之主不会有第二个。”
“但李富贵会找到机会,不惜任何代价,复活我。”
鬼柳深深望了受爷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关乎“信任”、“背叛”等问题,没有为什么。
末了,他的目光一挪,瞥向李富贵。
同一时间,神农药园中的神拜柳,像是褪去了伪装,它的垂枝忽从嫩绿变得晦暗阴邪。
它变作通体幽青色,几乎半透明化,散发出极尽森幽之质,仿佛下一秒枝条就会刺入李富贵灵魂体,将之凭空吊起,吞汲力量而亡。
“既见神拜柳,缘何尔不拜?”
“既见神拜柳,尔怎敢不拜!”
“既见神拜柳……”
轰的一下,只是眼神接触,李富贵脑海里炸出魔浪。
眼前杏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诸天祀拜鬼柳,献祭不尽生灵为供的极端画面。
那神拜柳的柳条垂遍万界,每一根都比杏界里,乃至是其余之地其余祖树之极端体型还要恢弘、还要巨大。
这,才是祖树之首!
苦痛难支,几欲伏倒在地。
李富贵只是小小一介太虚,根本扛不住这样的精神攻击,险些一下就被轰散魂意,成为一具人形傀儡。
便这时,他怀中紧抱着的那方大玺,微微绽出了金光。
龙杏出手了!
精神一震,李富贵从迷幻之中归来。
他驾轻就熟,第一时间便控制住了自己险些软下的腿脚。
便是此刻头疼欲裂,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眼神更无有半分杀气,依旧只是这般平静的凝向鬼柳。
只是那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疑惑,似在盘问:
汝欲何为?
“你!”
龙杏暴怒,险些出手。
他最近些时日,同李富贵关系要好。
虽然还是看不起这个人类,但自己的人自己欺负可以,别人不行!
可他还没动,九祭桂灵体便伸手拦住了他,蹙着眉一言不发,只微微摇头。
龙杏不明所以,但停下了动作,猛又瞥向他处。
徐小受没有出手?
这他能忍?!
鬼柳自是看出了李富贵眼神中的问题,却是不曾回答,只是反问道:
“受爷答我,信你,你呢?”
甚至没有问题!
只是一句“你呢”!
这种问题,要教人如何回答?
鬼柳,你未免也太高高在上了些!
龙杏之灵怒火简直要从目中喷涌而出,可当视向李富贵时,他静了下来。
李富贵太平静了。
有如圣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迎着鬼柳的死亡凝视,他只是浅浅一笑,还之以彼,还之以言:
“没有托大,无关乎其他,只是简单表述两句……杏界不灭,受爷不死。”
在三大祖树的恐怖压力下,捧着杏界主印的李富贵,徐徐抬起了头来。
杏界,似乎亮了。
神拜柳褪去了鬼柳之态,回归到了此前嫩柳迎春的模样。
它的灵体鬼柳,同是一笑,微微颔首。
这一次,却不再缄默,而是伴着玩笑话,半戏谑半认真道:
“向李
大人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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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七章 抗锤二柱敲旧刀,象龙一品看今朝
神之遗迹。
桑老、水鬼趴在石头上休憩,低低交流着,一同陪伴岑乔夫。
封天圣帝封于谨则像个绣娘,在拿到莫沫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后,总算是将魂体缝合完成。
他在这边“炼制”着重生,另一边曹二柱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蹲着,严肃而感到疼痛地看他炼人。
“这样重塑肉身,感觉很疼……”
二柱的自喃并未等来神亦大叔的回应,后者仿佛已经陷入沉睡,自战后不肯再多出一声。
“孩子,过来。”
石头边的桑老同水鬼不知聊到了什么,隔老远对着曹二柱一招手。
“对,就是你!”
曹二柱于是放下指向自己的手,犹豫了下,起身走去。
到了现在,还能留在神之遗迹中的人,都是小受哥的好朋友,应该没有外人?
哪怕这个戴草笠的老头看起来面相不善,旁边那个中年男人,则是冷如蝰蛇。
“大家活得都好有个性啊……”
曹二柱很羡慕这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感觉到他很强的气质,有如老爹,是自己想成为的人。
“两位前辈。”
来到石头边,二老坐端正了起来,曹二柱也很紧张。
这个戴草笠的应该是老年辈,年纪看上去比老爹大了几轮,当自己爷爷都够了。
叫水鬼的好些,中年辈,面相上比老爹年轻,或许可以叫亲昵一点……叔?
“也不算什么前辈,都是和你爹一个时代的人,年纪大小不差几岁,十尊座却没拿下,庸人罢了……桑老。”水鬼摇着头自嘲,伸手先介绍了下旁边的老头,旋即指向自己,“叫我水鬼。”
一个时代的人?
曹二柱一惊,那你们……不,那你也太显老了吧!他看向戴草笠的。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不礼貌,极有礼貌的挨个问候道:
“水鬼叔。”
“桑老叔。”
桑……老叔……
桑老头嘴角抽扯着,瞪了眼正歪过头去闷声笑的水鬼,懒得搭理这坑货。
他认真打量曹二柱,从头到脚,目光在他粗硕的大臂肌肉上逗留许久,很快脸上挤出笑容:
“你是曹氏铁匠铺出来的?”
“嗯呐。”
曹二柱讷讷点头,感觉桑老的笑有点渗人。
这要是没防备一回头看到这张脸,能给人当场吓昏过去吧!
“他还好吗?”桑老问。
他?
曹二柱愣了一下,很快嘴角一苦,“老爹,好像死了……”
桑老知晓这事,摆摆手嗤笑道:
“曹一汉不喜言辞,说白了就是懒得多言,离别这种可能会涉及到煽情部分的,他最讨厌。”
“他更讨厌别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唧唧的模样……对,就你现在这样。”
曹二柱抹了一把鼻涕,闻声甩也不是,不甩耷在指目上也不是,扯着嘴角呲着大牙没敢哭出声,好不尴尬。
这个老头,有点厉害。
他对老爹性格描述得好准,比我更像是他的儿子。
“所以桑老叔的意思是,老爹没死?”曹二柱大大吸了一下鼻子,咕噜一声,吞咽下去。
水鬼库库又在笑,脸都笑歪了,笑声有点徐小受的意思了,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桑老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摆手道:“说起来老夫确实算你的前辈,你还是叫我前辈吧。”
“哦呢,桑老叔前辈。”
桑老叔的笑容僵住,眼角的褶皱高速抽颤着,能给蚊子夹成蚊渣。
扑通一下,水鬼一抽,从大石头上跌倒,险些砸中还在昏迷的岑乔夫。
“小心,水鬼叔前辈!”
“呵……”莫名其妙,曹二柱听到了第三道笑声,好像是自己脑海里发出来的。
桑老放弃了挣扎,无奈道:“你爹没死,他肯定还在原地出不来,因为道穹苍想困他,他也乐意被困。”
曹二柱一急,噎唔着有好多问题想问,但人只有一张嘴,同时出不来多个问题。
比如为什么道穹苍要困老爹,他不是和小受哥算朋友吗?
比如为什么老爹乐意被困,他明明这么强,好像也可以出得来啊?
还比如为什么老爹没死,却硬要把脑袋装在酒桶里,跟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
“别问,很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叫你来也不是来帮你解惑的。”桑老止了这孩子的欲言。
小受哥的师父,果然也很厉害……
曹二柱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只觉小受哥那么厉害,应该都是桑老叔教的好。
他认真说道:“桑老叔前辈有什么需要俺帮忙的吗?”
“桑老叔去掉。”桑老终究憋不住,但快速切入正题道,“你从铁匠铺出来,应该会打铁吧?”
“嗯呐。”曹二柱重重点头,打铁老本行了,不是应该会,是很会,这点自信他有。
“你会修名剑吗?”
“那当然……呃?”
曹二柱突然语塞。
什么跟什么啊,小受哥师父也这么跳吗?
很会打铁,怎么就跟会修名剑牵扯到一块去了,这能是一码事吗?
俺会干饭。
俺老爹也会干饭。
那俺能跟俺老爹比吗?
“不会……”
“‘不会’的意思是‘笃定不会’,还是说你并不知道你自己会不会?”桑老身子俯前,“你打过名剑吗?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曹二柱给问懵了,迎面是满满的压迫感,他挠着头,声音都飘了:
“俺不造哇……”
桑老没有说话了。
他伸出手指向前方空地,嘴巴一努,不言而喻。
这一瞬间,曹二柱莫名从他身上看到了老爹的影子。
话都不待多说半句的,就一个字:
打!
“打?”
曹二柱生怕自己误会,毕竟这事儿来得太过突然,也没有街坊邻里来家里做客啊,这也不是老爹突然会故作温馨的家里啊,怎么就要自己表演节目了?
水鬼趴在大石头上,瞪着眼煞为好奇的也看了过来。
桑老一笑,拿捏着口吻:“老夫想看看你的拿手好戏,小家伙,露一手?”
不知为何,曹二柱感觉屁股给人用火燎了一下,整个人滋一下血就热了。
他人都挺得笔直,这可是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节目了!
“真打?”
“真打。”
“就在这?”
“就在这!”
曹二柱哈哈大笑,身上都有了豪气,刷一下从戒指中摔出巨大的锻造台和工具锤,再倒出了一山的矿。
一切准备周全后,他放好大石桶,却开始迟疑该从何处取水……
“汩汩,汩汩”
便这时,石桶水自溢,汩汩涌出,内里能量精纯,用来淬火感觉比老爹铁匠铺里用的水还好!
“够了吗?”
水鬼眯着眼,笑吟吟望着这孩子。
“够了,够了!”
曹二柱重重点头,有一种自己学了十几二十来年,不知道正不正的东西,被老前辈们肯定了的感觉。
他们,都在看着俺。
他们,都喜欢打铁。
喜欢打铁,就是男子汉!
“俺来一把最擅长的。”
曹二柱重重一喝,褪下上身衣裳,抡起大锤,取来精铁开始锻打。
他动作娴熟规整,每一步都经过千锤百炼,完美得像是一具专精打铁的天机傀儡。
“咣!咣!咣!”
取材、大敲、精锻、塑形、淬火……
安静了许久的神之遗迹,响起富含节奏韵律美的敲铁声,桑老、水鬼渐渐看入迷了。
封于谨回头瞄了一眼,不敢苟同这群人无聊时的离谱消遣,继续炼制莫沫。
很快,桑水二老抽离神来,对视一眼,各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天人合一!
这个大块头小孩,单是敲铁的专注,也能给他敲出天人合一的境界来!
“这天赋,啧,难怪他们家随地大小悟。”
“不,不止天赋,魁雷汉也许养的就是他这一份专注,二十年如一日,他的成功并不是没有道理。”桑老看得更多。
人在特定环境里,当然会养出特定的性格。
他无法为魁雷汉对曹二柱的培养方案打出高分,却知晓这是那环境中他和他儿子能做到的极限。
规矩之中,臻至完美。
这已经很变态了,不是谁都能养出这份专注来的。
咣咣的打铁声持续了小半天时间,加起来磨盘大小的精铁,给曹二柱轰到了一块去。
全程没有动用半分灵元,全靠莽力。
就连精铁拼接锻造,靠的也是纯粹的火石引出的高温——哪怕用雷咔嚓一下,精铁可以直接熔化。
曹二柱没有这么做。
兴许是魁雷汉不允许他做。
而现在没人监督,他已经仅凭一把工具锤,一张锻造台,将精铁砸成了武器。
“硬敲吗……”
水鬼有点震撼。
没有什么冗杂的熔铸程序,就是全靠蛮力把巨大的铁胚砸成一把小刀。
塑形什么的,更没有额外的工具加持,全看手上锤子功力,控制着铁块变成二柱想要的形状。
“速度控制、力量控制、反应控制……”
桑老低声喃念着,目中闪烁精光:“如果铁胚是他的敌人,仅靠锤法,他就能牵制住对方,重点是用这法在锻炼战斗意识。”
“可铁胚没有生命……”水鬼视线偏来。
桑老摇头:“铁胚是没有生命,可从第一次锤铁撞击的不定变数开始,铁胚接下来的每一次弹射,都是生命,而掌控这股生命的锤法,归根到底正是因势利导……因势利导,不正是战斗意识的最好诠释吗?”
“以锤锻铁,以铁锻人。”水鬼点点头,带着赞许口吻,“魁雷汉,有点东西。”
桑老叔瞄了水鬼叔一眼。
魁雷汉有点东西?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说出这句话来?
“成!”
伴随最后嗤啦一声淬火响,曹二柱小心翼翼将刀刃渐次淬好了的短刀取出,递两位叔前辈。
水鬼接来,左右瞧不出其上有半分灵气,难道是返璞归真?
“这是什么刀?”
“杀猪刀,俺看家本领,嘿嘿。”二柱挠头。
杀、杀猪?
水鬼愣了一下,眼皮掀起看去:“字面意思?”
“什么字面意思……”
曹二柱嘀咕一句,指着刀道:“俺锻的刀,杀猪贼厉害,杨大叔最喜欢了……哦对,杨叔是镇上的杀猪户,全镇的猪都归他杀,狼也是,还有牛,哦,还有羊……好多,好多。”
水鬼傻眼,所以真就只是一把杀猪刀,连十品灵器都谈不上?
“这可比不比十品差。”
桑老抄过杀猪刀,左手一翻,翻出一把十品灵剑。
灵剑砍在杀猪刀上,杀猪刀卷刃,灵剑亦然。
细细观瞧,烙在灵剑剑身上的一些阵纹,也都花了,明显半废。
再咣咣砍了几下。
断的不是杀猪刀,断的是十品灵剑。
曹二柱脸色不是很好看了,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他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杀猪刀,桑老叔几个呼吸就糟蹋了。
“你……”
“抱歉,没经过你同意,拿来试了。”桑老对他呵呵歉意一笑。
曹二柱连忙摆手,有些局促:“没关系的,没有关系,桑老叔拿去玩就是了。”
桑老摸着全边卷刃的杀猪刀,看得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杀猪刀刀长一尺,小臂长,巴掌宽,比正常杀猪刀的尺寸大了一些,像为特殊人士订制。
“除了那位杨叔,还有谁去你们铁匠铺订刀,或者别的武器?”
“很少……”
曹二柱挠挠后脑勺,回忆了一下,“镇上的需求质量不高,后来俺随随便便就能完成,除了量大没什么特殊的。”
二柱知道桑老叔肯定要问那些特殊的,末了道:“倒是老爹偶尔会给俺派一些特殊订单,他总在俺不知道的时候去见一些客人。”
客人……
真的存在客人,或者客人是人吗?
桑老一笑,没有多问“特殊订单”是什么。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曹二柱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估摸着自己也听不懂。
且大概率,这就是魁雷汉真正锻炼曹二柱的时候了,他单刀直入问道:
“会用到罚神刑劫吗?”
曹二柱惊得张嘴,如见神人:“会用到的……”
“不能全力?”
曹二柱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像是见鬼:“老爹说用修炼罚神刑劫的方式来铸,但不能将罚神刑劫发泄出来……”
水鬼看着曹二柱,再看看桑老头,饶有兴趣摸起了下巴,演我呢吧?
桑老像是背后张眼,哼唧唧笑着回头瞄了一眼水鬼,最后道:
“你用灵元铸器,同时修炼罚神刑劫时候铸的刀什么的,全部没有成功过一次,就给你老爹提前收走了?”
“也许是卡在最后一个步骤,你觉得明明都快要成了的时候,他会站出来否定你?”
咣当!
铁锤砸地。
曹二柱双手陡然缩到肋边,吓得蹭蹭后退,像一头受惊了的大笨熊。
他嘴巴张成了“O”型,只觉有一股气滋的从脚底涌上天灵盖,再也遏制不住,挥着双手,爆吼了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啊?
不远处封于谨手一抖,险些将莫沫肉身炼废,不可置信转过头来。
打个铁而已,搞得这么澎湃?
锻造台这边,一脸自得的桑老,看好戏表情的水鬼,同样齐齐怔滞。
二人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后,水鬼忍不住率先开口:
“这话谁教你的?”
“小受哥。”
“我意思,谁教你这么用的?”
“小受哥。”
徐小受你是疯了吗?
水鬼感觉徐小受不像是这种人啊,这是在耍孩子玩呢吧,你要给他老爹知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是用来表达震惊的。”桑老默默啃了一句后,提向别处:
“回炉重造,会吗?”
曹二柱眼里,桑老叔已经是比天机术士道穹苍还要厉害的神人了。
他就是会几句话被别人折服的人。
小受哥做到了,小受哥的师父也做到了。
这当然不代表自己是一个廉价到随随便便会被折服的男人,而是因为他们是真的厉害!
“会!”
二柱感觉前辈要考验自己了。
他肯定会,打铁打二十年,他什么不会?
回炉重造,即已是完成品的武器因由某些工艺上的瑕疵或者兵器因战斗而残损,需要重新回炉锻打,精益求精。
这没什么困难的,曹二柱练过数不胜数次。
他的目光投向了卷刃的杀猪刀,跃跃欲试,渴求表扬。
桑老含笑摇摇头,将卷刃的杀猪刀收起来,收好:“不是这种。”
将断折的十品灵剑剑身拾起,将剑叠着呈出:“是这种。”
曹二柱张张嘴,有些为难:“这,俺……”
“不会?”
“啊,不是,也不是不会……”
“没试过?”
“唔,也不是没试过……”
“没成功过,所以没那个自信,怕自己在乱夸海口?”
“啊!对!”
曹二柱有一种难言的难受被人成功用语言形容出来了的特殊快感,很快这快感继续变得难受。
他嘟囔着道:“也不是没有自信……”
刚要接过断了的十品灵剑,打算为自己证明一下,也给老爹证明一下。
桑老手一翻,将断剑收回,反手掏出了另一把剑:“不是那个,是这个。”
曹二柱目光一下被吸引住了。
这剑太瑰美,剑长三尺一寸,通体玉白,剑身浮跃一层金鳞,通透得像是有上下两层颜色,极尽漂亮。
它的护手形似白色象牙,往两边微微翘起,风格造型十分大胆,又不失护手本身的功能,看得出铸剑者思维天马行空,却是务实的。
不论是从锻造工艺上,还是炼灵气质层面,这剑都可称得上是完美。
曹二柱眼中的“完美”!
桑老瞄了他一眼,见此反应,含笑说道:
“象龙,原六品灵剑,回炉重造过后,成功晋升一品。”
什么?
水鬼一脸震撼。
曹二柱两颗眼珠子也差点掉出来。
他是没成功过灵器的锻造、回炉重造,但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凡是需要回炉重造的兵器,大抵都是有瑕疵的,若能经大师之手,可以保住品级。
厉害点,可以从六品下级,晋升到上级。
能够越品质,哪怕是越一品,说明此剑太具灵性,铸剑师的工艺也炉火纯青,重造的过程没有出现过任何错误。
但是……
跳两品,曹二柱都没听过。
何况是从六品宗师灵剑,直接跳到一品灵剑,有了成为名剑的资格?
桑老叔在开玩笑吗?
三品王座之剑。
再往上,二品、一品,全看灵器器灵灵性如何。
于此阶之剑,经名气滋养,都有成为名剑的资格。
当然,也只是资格。
星月歌者到死也没有成名,而是被主人雪藏。
青居名满天下,最终结局也是折断,归入葬剑冢后无人问津。
这“象龙”……
听都没听说过!
桑老明显没有说完,刻意顿了一下后,才道:
“十尊座时,魁雷汉悟彻神念,后八尊谙求念,曹以象龙渡八,曰:‘道不同,不可求,念在此剑,成败看天。’”
“八尊谙观象龙,象龙废,跌十品。”
“八尊谙再观象龙,象龙生灵,回六品。”
“魁雷汉于是回炉重造象龙,象龙升三品,此剑赠予八尊谙,后入我手。”
“二十年后,象龙一品。”
第一六八八章 青居不造且剑断,藏苦不修怎新生
“象……龙……”
曹二柱怔怔望着手上那瑰美的剑。
象龙一品的故事,带给他太多震撼了,几乎颠覆了二十六年来所认知的世界。
这是老爹造出来的剑?
他不是一个古板郁结的酒鬼吗?
他成日无所事事就窝在铁匠铺吃酒,竟也懂象牙护手之美,还会这手明暗两层色纹的交织构建……
这需要多巧妙的一双手?
他那二十年没碰过锤子的烂茧大手,能打得出来?
最关键的!
二三十年前,老爹就能将一把灵剑,通过回炉重造的方式,提升足足三品?
“努——”
指尖摩挲过剑身,象龙内部,传来久远沉厚的似象吟,也似龙嗷的声音。
这声涤荡神魂,曹二柱虎躯一震,勉强回过神来。
所以,手上这把剑,见证了初代彻神念向二代的转变,从罚神刑劫到剑念,更是老爹和八尊谙友谊的象征?
“象龙无名……”
是的,象龙本来无名。
在这之前,曹二柱听都没听过象龙之名,可象龙不是真正无名。
它能在二十年间,因由名气的滋养,从三品晋升到一品,这其中不止有老爹回炉重造的力量在。
更大一部分,是每一次世人对彻神念的观感改变,名气滋生,其中该有一小部分,滋养了藏于无名的象龙。
名气的每一次滋养,改变很小。
但二十年来,从世人的浑然不信,到如今的所有人都认同彻神念可比肩祖源之力。
在这过程中,“名”的改变太大,其转变后带来的力量,其质、其量,都太可怖。
而作为“见证者之剑”的象龙,哪怕本身无名,世人也不识此剑。
亦因由此节,在回炉重造塑好了根基之后,拔升到了一品之境!
“它……”
一想到这些,曹二柱心潮澎湃,忍不住抬眸望向了桑老叔:“您为什么不用象龙?”
“因为他不是古剑修。”水鬼失笑。
“对。”桑老倒是听出了二柱的心思,回应道:
“老夫若用它,或者说若有人用它,象龙确有名剑之姿,成就或许都不在青居之下。”
“可八尊谙的剑太多了,跟着他的剑,没一个有好下场,他不想辜负象龙。”
“因而,象龙只成为了两次见证。”
两次?
曹二柱茫然。
他是有点笨,但也不至于笨到一二不分吧?
桑老道:“第一次见证,象龙见证了一二代彻神念的进化,以及彻神念未来发展方向的决定,第二次见证,便是八尊谙将之交到老夫手上,决定成立圣奴之时……信物……”
后面什么内容,曹二柱已经听不见了,只觉脑壳嗡嗡嗡。
太贵重了!
铁匠铺出身的曹二柱,太知道有时候信物之剑,地位上不比征战之剑差多少。
玄苍为神剑。
可玄苍在桂折圣山的意义,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一种象征,镇压气运的象征。
同样!
象龙,就是彻神念与圣奴物化后的象征。
某种程度上讲,在当今时代,名剑二十一都不一定有象龙贵重!
而现在,这么贵重的一把剑,您怎么就这么轻易交到我手上了呢?
这要是磕了、摔了,或者哪怕是弄脏了……
曹二柱吓得赶紧收手,不敢多作抚摸,还在腰身上擦了擦自己本不大会出汗的手汗。
“这这这……这剑,要回炉重造?”他都结巴了。
“不!”桑老再是摇头,“这是送你的剑。”
曹二柱瞳孔直接放大,险些没幸福得晕厥过去,反应过来后又受宠若惊,质问自己何德何能?
可还没开口,桑老打断了他发话,笑道:
“此剑出自你老爹之手,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在十尊座和圣奴之间走了一圈,今又回到你——魁雷汉的儿子手上,这很合理。”
“没发现吗,她一点都不排斥你。”
“她?”曹二柱低头。
“象龙之灵!之前除了我,徐小受都没令得她倾神。”这话说的,桑老自是藏了半句。
主要他也不敢在那逆徒面前掏出此剑。
要知道灵藏阁那会当着徐小受炼丹的大浴缸龙凤呈祥,这会儿已经落到后者手上了。
曹二柱感动得要流泪,还真是耶,这么再一看去,象龙不仅不排斥自己,还很亲昵。
“通过象龙,你又知晓了你老爹的本事,还给你立下了超越的目标……太多了,这都是好事,所以此剑要赠你。”
桑老赠得好不理所当然,仿佛他一看到曹二柱就想送他宝贝,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好叔。
曹二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心头为之一动:“那俺可以……”
“可以。”桑老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老夫也相信你的判断,更相信你不会将她随便赠人,所以当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是可以。”
“桑老叔……”
曹二柱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桑老叔太好了,除了自己老爹,除了小受哥,他简直是最懂自己心的人!
俺都还没说话,怎么就会知道俺想说什么,还把所有后顾之忧都给排除了呢?
是的,曹二柱也不是古剑修,更不想耽误象龙。
剑和持剑人,就该是配套的,而不是明珠蒙尘。
在知道象龙已经过多次转赠,且最后落到自己手上,但尚未寻到何时的持剑人之时。
他心头,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人选!
她待自己极好……
她的出现,陪伴了自己半个童年……
她来无影去无踪,在往时曹二柱都怀疑过,她连告诉自己的名字都是假的——无名!
但偏偏,她极其厉害,跟象龙有着一样的本质——一品!
“礼尚往来”这个词,在出青原山前曹二柱是不知道的,他觉得交朋友用真心就好了。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她和他教了自己那么多,自己竟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了。
不求回报是他们的事,可自己报与不报,又是另一回事。
刚刚好,都十来年了,她手上连一把趁手点的剑都没有,而自己手中的象龙,又和她有点渊源……
“八月!”
曹二柱断下决心。
他要作为回报,将象龙同老爹赠予八尊谙一般,转赠给八月,在下一次见面之时。
会再见吗?
会再见的!一定!
届时,八月与象龙,一定会在古剑修界,大放异彩!
“桑老叔前辈……”
曹二柱郑重无比收下了象龙。
他在未来回应了过去八月与老爷子对自己的好,可在当下却对桑老叔的馈赠无以回报。
他却不能拒绝象龙,因此感到羞愧难当:
“俺,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桑老单手压了压草笠,眼睛深深闭起,将笑意尽数藏敛了起来。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魁雷汉的儿子!
“倒是,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桑老叔快说!”曹二柱眼睛大亮,欣喜若狂。
水鬼扶额。
傻孩子,你这样给人卖了,都不知道啊!
他之前觉得魁雷汉的培养方案一点都没有问题,现在他变成桑老的立场了,确实是有点小问题。
反倒是徐小受散养的那种……
可徐小受翅膀没硬还好,硬了后,也……唉,都有问题,人哪有可能没问题?
不同成长环境,不同培养方法罢了。
桑老并没有犹豫,坚定选择着曹二柱,却是依旧顾左右而言他:
“二柱,你知道你老爹,为什么不让你成功锻出灵剑吗?”
“你知道为什么你二十多年来,只能提一把工具锤,一直在打这些凡铁凡兵吗?”
曹二柱心很急,很想帮上桑老叔的忙。
这会儿闻言,亦不由得缓了一下,却是愕然无法出声。
俺不知道呀……
但好像您自己说的,不可以问为什么,不是吗?
桑老并没有停下问题,继续道:“如我所料不差,除了这张锻造台,这把工具锤,你老爹应该还给你配备了一整套……别的?”
曹二柱猛地紧闭上微张的嘴,似乎这样就能将心头那又被猜中了的震撼掩藏住。
“那套别的,品质很高,即便用不上,你也必须……或者你老爹另有命令,命你时常使用,不断磨合,但在外人面前不得拿出来。”
曹二柱鼻孔深深吸气,像一头不可置信的牛。
“你只得自己练,可又不敢偷偷在这张锻造台、那把锤上,打出你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因为你怕老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俺已经心头什么都没想了,桑老叔即便有读心术,也只能读到一连串的“王侯将相”啊……
曹二柱蹭蹭后撤,畏之如虎。
水鬼好奇心都给吊起来了,他当然知晓焚琴老大猜中一个小年轻的心思,这没什么大不了。
但魁雷汉如此做法,所图为何?
桑老跟魁雷汉私交不深,如何又隔空能读出魁雷汉的心?
“把锤子拿出来吧。”
桑老笑着说道,像是肯定了什么。
曹二柱急忙上前,抄起不远处的工具锤,一锤障目,不见桑老叔,这让得二柱聊有心安。
水鬼动容。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他还没猜出来核心所在,那这张黄金兽面让宇灵滴来戴算了!
“轰天锤在你手上?”
“魁雷汉这么舍得,将轰天锤传给你了?”
咣当一下,工具锤掉地,曹二柱看向水鬼的表情像是看见了鬼,瞠目结舌道:
“您、您怎么也知道?”
还真是?!
水鬼坐都坐不住了,猛地从大石头上起身。
轰天锤,九大无上神器之一,与魂切霸王、邪罪弓碎钧盾等齐名。
这不算什么。
无上神器而已,水鬼自己也有。
他有封源枪,从颜无色手上薅来的。
但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九大无上神器也讲究一个适配度,也讲究人器合一,也需要“养”。
封源枪自己是到手了,也算长柄武器,用得很是顺手,就是重量上轻了驭海神戟一些,还得适应。
这说白了,还是没有完美契合。
可轰天锤在魁雷汉手上,就等同于霸王之于神亦,邪罪弓之于爱苍生!
在碎钧盾出世前,九大无上神器,就这完美三对。
没有谁会主动将这三套组合拆开来去谈战力,就像谈及鸳鸯时,不会有人单说鸳或者单说鸯。
现在,有人告诉自己……
爱苍生把他的弓传给徒弟,或者神亦把霸王传给儿女了?
“他疯了吧!”
水鬼摊开手,比曹二柱还要见鬼的表情望向桑老,“你这么敢想,他也这么做了?”
桑老:“你不也是?”
水鬼突然语塞。
可即便他外表表现得再强势,内心深处确实是知晓,自己距离十尊座还是有一丝距离的。
驭海神戟之于水鬼确实是天作之合,但给宇灵滴也未尝不……水鬼乖乖闭上了嘴。
没有儿子的桑老懂了,他这个当爹人反而这会儿才看破,只剩下不住的拍腿:
“唉!唉!唉!”
没有看不起曹二柱的意思。
水鬼单纯是为今后看不见魁雷汉之“雷神·罚神刑劫·轰天锤”那一套将瞬间爆炸力极限拉满的完全体形态,而感到扼腕叹息。
曹二柱不知道他们在叹什么,但受着目光终于还是顶不住,心头给老爹道了一句歉。
“锤子!”
他轻呼一声,右手摊开,从血肉之中流出了一柄银黑色的圆头大锤。
大锤的锤柄很粗,有水鬼小臂般粗硕了,寻常人体型真握不住,曹二柱拿起来却刚刚好。
大锤的锤头很大,有两个曹二柱脑袋那么大,上边突着多颗笋锥体,让人不敢想象这东西敲到人脑袋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拿着轰天锤的曹二柱,赤裸的上身肌肉绷着,大小臂肌肉更是鼓起,青筋清晰可见。
他下意识马步微扎,锤柄向前、锤头向外,是一个保护人也保护自己脚的动作。
从其脚下微微凹陷的土地可看,这玩意儿不论锤柄、锤头,应该都是实心的。
很蛮、很野、很爆炸!
“俺就不挥了,声音有点大。”
曹二柱双手持锤,没法挠头。
桑老、水鬼聚精会神盯着轰天锤。
二柱的手很稳,以至于轰天锤在空间中没有发生一丝颤抖,所以现场十分安静。
俩人却是知晓,这玩意儿挥舞起来,一和空间摩擦,一和道则摩擦……
那声音是“轰轰轰”的能盖住罚神刑劫的雷声,炸起来则堪比圣山连环爆破,比徐小受搞事还要离谱!
“咕噜……”
水鬼吞咽口水,头皮微麻。
不是给曹二柱吓到,而是给这个体型这副模样还拿着锤子的大块头惊住,感觉魁雷汉降临,此地随时有可能被锤爆。
像!
太像了!
宇灵滴怎么就比不上自己帅气呢,二柱就跟他爹年轻时那外表憨厚的模样,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若论内在,就如虚空岛宇灵滴全程禁闭一样,上一代的阴暗程度,基本上全盘碾压年轻一代。
除了徐小受。
“桑老叔前辈,俺要做什么,打你吗?”曹二柱感觉小受哥师徒总有惊人之言,于是先行问道。
“别!”
桑老给这小子惊人之言吓一跳。
他只是确认一下,以此判断曹二柱的能力,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可没有想吃这玩意儿一锤的心思,哪怕是普通一击。
“收起来吧。”他赶忙摆手。
“既然都拿出来了,俺练一下‘持锤’,好久没训练了。”破罐子破摔,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俺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正常训练即可。
曹二柱马步微蹲,斜持大锤,锤头朝外,虎目圆睁,眼神杀向前方,闷着声道:“桑老叔你继续说吧。”
水鬼下意识后撤了些许,旋即从侧边捞起岑乔夫,一并搬到了别处去。
他反正阴暗人,他反正听到的是:
桑老叔你就说吧,看不锤不锤你就完事了。
桑老知道二柱没有那个心思,这会儿也不大敢卖关子了,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道:
“剑,与持剑人,确实是最佳搭配,但不论再契合,谈不上十分完美。”
“铸剑师,剑,持剑人,理论上讲这三者心神合一,才能打造出一个真正的‘完美’。”
“但这也只能存在于理论中了。”
桑老说着瞧了一眼二柱,见其没有异样,心头微微放松,道:
“若非是家族长辈在帮着领路,正常野路子修炼出来的情况,很难出现‘完美’搭配。”
“试想一下,你我从后天开始修炼,我修剑,你修铸剑,还刚好得到了一块神铁,三者一边修炼,一边打剑,至终末时,一人剑道有成、一人铸剑术大成,神铁也终于被打磨完美打成名剑,名剑之灵沟通三者,成就天下第一……这可能吗?”
曹二柱摇头,确实基本不可能。
但这是在自己狭隘的世界里,说不定桑老叔话锋一转……
“确实没可能。”
桑老叔也摇头,“老夫活了这么久,也不算孤陋寡闻了,没听说过有这种搭配。”
哦。
“但回炉重造可能!”
“在道的顶峰相见,一为剑道集大成者,一为铸剑之道集大成者,二人相谈甚欢,决定共同将剑道集大成者的入门佩剑回炉重造一番——因为古剑修大抵都是和第一把剑感情最深的,藉此,打出名剑之基,三者一同成名。”
“这,可能吗?”
自问自答,桑老说道:“完全有可能!”
曹二柱已经听得热血澎湃了:“是俺老爹和八尊谙大叔吗?”
“不是。”
哦。
“可能归可能,他们没这么做。”
“因为珠玉在前,名剑狩鬼,就是从一柄凡剑,没经过二次打磨,只通过名气滋养,就走上名剑之路的。”
“狩鬼的剑身有多处卷刃,坑坑洼洼的,可这一点都没有影响狩鬼的强度,相反,成为了狩鬼的标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狩鬼……
曹二柱前段时间恶补了一些炼灵界知识,神亦大叔教的。
他知道,狩鬼是华长灯的佩剑。
没了。
“所以青居断了。”桑老话锋转在这里,十分遗憾道:
“今时不同往昔,不是剑道在慢慢发展,铸剑之术也慢慢发展。”
“时代不一样,现今十品灵剑一出门,顶头就压着无上神器、混沌神器、异能武器,乃至出名过但又蒙尘了的各种遗纹碑神器……”
“它们将天空封死,青居就算再强,想靠养养出又一个‘无敌’,它毕竟无法一蹴而就,硬碰硬的结果,就如八尊谙,过刚易折。”
“所以断了。”
曹二柱点头表示认可。
桑老叔这番话他深有体会。
从小镇出来,本以为会是自己这柄十品灵剑的起点,本也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会飞升云端,没想到一走出青原山,外面各种豺狼虎豹直接突脸……
感觉有点像终点了!
稍有不慎,自己就要走向终点!
老爹果然也不会骗人,炼灵界可怕得很,剑界也是,大家压力都满满的。
“老夫并不想青居的历史重演,但我现在,已经看到端倪了。”桑老认认真真看向曹二柱。
“您……”
曹二柱迟疑了。
您,哪把剑磨损了呢?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其实俺也不蠢的,想看出来您想让俺帮忙打一下剑。
没关系的,可以直接说。
但问题是……
“您,有剑吗?”曹二柱迟疑问道。
“我自己没有。”桑老伸出双手,双手枯朽焦烂,他终究还是受不了细皮嫩肉的模样,选择换皮。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笑道:“或者说,我的剑,你也帮忙打不了。”
“那是谁要打剑?”
桑老放下手,捏着草笠,没有回答,而是道:“铸剑师的第一把剑,同持剑者的第一把剑一样,在诞灵的那一刻,感情最深。”
曹二柱心神一震。
这就是老爹没让自己成功打出灵性的原因?
他不肯让自己打的兵器诞灵,甚至压下了所有哪怕是“灵性诞生”的可能,就是为了保住这……第一次?
那这第一次,要留给谁?
曹二柱更加好奇了,复问道:“桑老叔,您就别卖关子了,俺要帮谁打?”
桑老摘下草笠,弯下腰,诚恳道:“二柱,你和徐小受,关系好吗?”
小受哥……
“如果老夫恳请你,若为徐小受打第一柄剑,拼尽全力,哪怕呕心沥血……真正意义上的呕心沥血,你,能做到吗?”
曹二柱有些蹲不住马步了:“可是,小受哥已经有第一把剑……”
话到此处,曹二柱蓦然惊醒。
剑、持剑者、铸剑师、第一把剑、回炉重造……
“藏苦?!”
曹二柱惊呼出声,他悟了!
桑老没有说话,十分严肃的点头,这不是一个玩笑话,这决定徐小受古剑道的下半生。
曹二柱猛地收起轰天锤,立正后同样认真回应道:
“桑老叔,如果是小受哥的话,即便没有象龙,俺的回答也只会是,也一定是……”
他重重拍着胸口,目中涌出精光,毫不含糊的重声喝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一六八九章 杏界再造天玄门,五域皆入吾彀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曹二柱一声爆喝,整个神之遗迹都震了三震。
封于谨手一抖,差点将莫沫刚炼好的肉身撕碎。
他眼皮狂抽着,忍住回头干掉那个傻大块头的冲动,继续专注于灵肉的融合。
干是干不过的。
封于谨虽说也算个老圣帝了,因由黑白双脉之尊的存在,也知晓十尊座大抵是个什么水平。
他虽为圣帝,真没信心接住那素未谋面的魁雷汉的怒火,哪怕听人说那姓曹的甚至尚未封圣。
“圣……”
圣,既为巅峰,也为道始,因人而异。
大地在晃动着,桑老和水鬼面露惊容,惊诧于曹二柱一句喝吼,可以爆发出如此能量。
很快,二人反应过来了。
“不对!”
地震,根本不是因为曹二柱。
这是因由神之遗迹有变故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遗迹不会要崩塌了吧?”桑老抬眼张望天空,天空作扭曲态,分明生了异常。
“不至于……”
水鬼对徐小受还是有点信心的,“天境之核他已经拿到了,只要不是祟阴归来……他也根本不可能让祟阴有找到遗迹的机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
桑老听完,面色更凝重了,“正因为天境之核的主人是徐小受,遗迹突然崩塌了,才不为奇事。”
“呵呵……”
对此,水鬼只能回以讥笑。
无袖啊无袖,半圣之后悟出奥义了又如何,你不还是心性不定,给徐小受整出了阴影?
那小子搞事能力固然是强,但你也不看看神之遗迹是什么?
这是丹塔吗?
这是白窟吗?
不,都不是。
这里,可是斩神官染茗的传承之地,是祟阴邪神的复苏之所,它以天境三角为基础构筑而出!
就这雄厚到“爆炸”的根基,怎么可能真给徐小受炸了呢?
他拿什么炸?
拿你们烬照一脉的爆破术吗?
……
“轰!!!”
思绪至此,天空像颗被人极限压缩了的大丹,因绷不住某种力量而产生了大爆炸。
桑水曹封等惊着抬眸,只见天境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无数碎片若流光般抛飞而下。
凄美,惨绝。
“不是……”
水鬼懵了:“真炸?”
桑老等着要,一手摘着颤颤的草笠,一手撸着发麻的头皮,自喃般道:“所以说,你不懂徐小受……”
这一幕何其眼熟?
从灵藏阁开始,到那小子去外界穿荡,身处死海的桑老都偶尔能听到徐小受的爆破事迹。
在他眼里,这小子已是走到哪炸到哪的代表。
虚空岛没有被他干废,可能是因为次面之门最后落在了八尊谙手上,这是为数不多能遏制得住爆破之子的家伙了。
现今,这神之遗迹既归徐小受所管,里头三重天被犁了个遍显然是不大够的。
它只可能在中午正常运作,因为早晚都得炸!
“可是,为什么?”
桑老想不明白,神之遗迹已归徐小受所有,为何还会发生爆炸?
难道水鬼一语成谶,祟阴邪神,找回来了?
“快看!”
曹二柱眼很尖,在破碎的天空,从黑洞中他遥遥捕捉到了一根闪逝而过
的幽青色柳影。
“那是什么?”
曹二柱当然认识柳树,也认识柳枝。
可他学聪明了,不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要说神之遗迹突然爆炸,是因为一根柳条……
二柱想想都觉得自己离谱,根本不敢确定,只能望向桑老叔等人,等待答案。
“柳……”水鬼失神喃喃。
啊?
还真是柳?
俺以为看错了呢?
“柳……”
“能爆炸……”
“是什么祖树吗?”曹二柱问道。
自打出青原山以来,他见的要么是无上神器,要么是异能武器,要么是祖树,要么是祖神……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前面都被冠了个“九大”,或者“十大”。
曹二柱觉得这数量也许是虚的,九,代表无限,也并无不可。
不然,怎么圣神大陆最多只有九个、十个的东西,自己个把月时间,好像见了数不胜数次。
他现在看到剑,第一联想不是混沌神剑,就是无上神剑,或者那名剑二十一万把。
他现在看到树,同样第一联想只会是祖树,仿佛大陆遍地,都是祖树。
“会爆炸的祖树……”
二柱无知,桑水同样找不出这样属性的祖树,会爆炸的轰天锤倒是有。
但祖神之柳神拜柳,二人是知晓的,当下对视一眼,目中各有了惊色:
“徐小受杀上圣山,战爱苍生,激怒、激活了神拜柳,现在神拜柳杀到神之遗迹来,要捣毁他的"中转站"了?”
神之遗迹确实是中转站。
陆陆续续有许多李大人的人,从五域过来,将回到此间之地作假死态的徐小受,带向五域各地。
如此,只要去过一次,以空间奥义为基,徐小受能自如穿梭于圣山与五域各地之间,真正做到来无影去无踪,连爱苍生的箭都不一定射得到?
不管如何,他这想法一开始提出来,桑老、水鬼都觉得是极好的。
但现在看……
因由神拜柳的存在,他的这“中转站”被识破,爱苍生反而可以抄到圣奴这一伙人的老巢了?
“跑!”
圣奴很擅此策。
焚琴更是如此。
可是,能跑去哪里呢?
神之遗迹快速崩塌着,第一重天的天空,很快全盘崩塌成了恐怖的黑洞。
现在进去,就不是去第十八重天,而是进时空碎流主动迷失了。
刷!
危急时刻,一道挺拔的身姿神兵天降,令得在场所有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受哥!”
曹二柱噔噔跑来,有些惊喜。
之前几次小受哥来此,他都在修炼,这是自祟阴一战结束后,他再次见到小受哥真人。
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年又三年,友谊沉淀之后,变得更深厚了的感觉。
“小受哥,世界末日了。”曹二柱慌忙的指向天空,仿佛小受哥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尽人头都不带抬一下,无所谓的摆摆手道:
“莫慌,问题不大。”
桑老嘴角一抽,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他没好气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语气是怒斥,桑老的心却是松了下来。
因为很明显,从这口吻听来,神之遗迹的崩塌是徐小受的计谋,没有超他所料。
既如此,即便神拜柳找到了这里,想来他也有后招可解此局。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的话,又不如不说,索性不说……”
“你说不说!”
桑老可不想当炸炉前被闷在丹鼎中的那株无路可求的可怜灵药。
作了一辈子的局,性格使然,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老东西真麻烦,难道小爷我还得给你解释吗,你是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哦,你的身份是我师父啊,那算了……尽人皱皱眉,迎着数道惊惑的目光,无奈下只能道:
“简单点说,就是我跟爱狗在圣山开战。”
“圣山被我一盾拍碎了,爱狗无奈之下,狼狈南下,我则怜香惜玉,在九祭桂和神拜柳的恳求之下,将它们带入杏界随便养养。”
什么?!
水鬼震撼。
封于谨骇然。
桑老后槽牙险些咬碎,努力抛开徐小受各种夸大其词的修辞手法,去洞悉本质。
圣山碎了……
爱苍生以退为进,想要用计?
徐小受将计就计,趁火打劫,打包带走了九祭桂和神拜柳?
这也很离谱好吗!
哪怕是去掉了修饰,这事实本身,未免也太让人吃惊!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桑老指着破碎的天,地震还在持续,几人身子都在剧烈摇晃。
“哦,这啊。”尽人耸着肩,一脸“真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
“神拜柳见我杏界富饶,又折服于我之神采,入界后主动投诚。”
“我不同意,它便趁我不注意强行成为世界树,将生米煮成熟饭,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含泪接受。”
“神拜柳见状不忍,便献计于我,"某有一记,可使杏界直入青云。"”
“它建议将杏界和神之遗迹打通,以缔婴圣株为联系,将遗迹的高位格接入杏界,让所有人都能在杏界修炼到超道化的程度。”
“这是好事,但却是屁话一番——因为神拜柳才刚被我略施手段救活,能力就那么点,怎么可能做到连通杏界与神之遗迹?”
“我不信它,便拒绝。”
“他不依不饶,硬要试一试。”
“我如何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不外乎想要建功立业,更快在杏界扎稳脚跟,表达忠心以便图谋更多,于是再次拒绝他。”
“他便再再……”
“废话少说!”桑老忍无可忍,要不是现在打不过徐小受,他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老东西……”
什么?
你骂我老东西?
桑老眼珠子一瞪,气得嘴唇发抖,险些脑溢血。
“哦,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尽人上下盯着桑老,疑惑道:“我不是给你炼了副好皮囊吗,你怎的又变老回去了,不习惯?”
“别打岔!”桑老几欲崩溃。
“哦。”
尽人点点头,“但也不算打岔,故事讲完了呀,就是这样,剩下的……”
他一指虚空。
虚空尽头,黑洞之中,已经可见无数柳条攀来,扎根于第一重天各处。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还勾搭上了尚在重塑灵体的缔婴圣株,在沟通着什么。
“我拗不过他,便让他试试。”
“毕竟天塌下来了我扛着,世界树要造让他造呗,谁让他投靠了我,谁让我那么大度?”
大、大度……
桑老眼前一黑,做着深呼吸,不住告诫自己,宽容是一种美德,大度是人的修养,绝不能再被这小子气到。
他故意的。
他就是要在自己面前秀这一下。
甚至如果有可能,给到机会,他可能还会说一句:想学吗,叫声师父来听听,也不是不能教你。
“厉害。”
桑老以进为退,称赞了一声徐小受,表情很是佩服,决定率先断了徐小受的路。
“哦?圣奴无袖、焚琴老大也觉得我很厉害吗?想学不,想学我可以教你,只要你叫……”
根本断不了路啊!
“闭嘴!”
“闭嘴?又叫我闭嘴?刚才我就说了长话短说不如不说,你又叫我说,现在说了又叫我闭嘴,你这个人……啧,有趣哦~”
阴阳怪气。
剑拔弩张。
曹二柱看着攥紧拳头,给气到嘴唇哆嗦的桑老叔,默默缩到了水鬼旁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水鬼叔,他们师徒一直这样的吗?”
水鬼心说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我的师徒。
但看桑老吃瘪这可真是罕见,八尊谙都不一定说得过他。
他望着徐小受,余光又瞄了瞄曹二柱,两相比较了一番,心头再次叹息:
果然两种培养方法都有问题,且问题很大。
这么看来,自己的培养方式,就一点毛病都没用:
把儿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自己则扮演儿子混入圣神殿堂内部,这是天衣无缝到极致的完美计策,谁都想不到。
……
“我是不是为他着想得有点多了?”
望着面目可憎的徐小受,桑老不禁再次感慨,还得是距离产生美。
每每他孤苦一人的时候,想到自己的爱徒,回忆总是那么美好。
为数不多的两次在太虚世界,隔着世界的两极见面时,情绪也因由复杂而变得感怀,乃至伤感。
但真见到了……
真伤感不起来啊!
想伤他但又伤不了的心倒是有!
便如现在,桑老已经后悔为了徐小受和藏苦,提前将象龙赠出去了。
早知道这小子回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象龙就是折了、折碎吞了,它都不可能用来换曹二柱的人情。
“神拜柳联系两界,你不用做点什么吗?”桑老咬牙切齿,现在只想赶人离开。
奈何面前这家伙化作一坨狗皮膏药,闻言索性坐下来,已经赶不走了,无所谓道:
“不用啊。”
“他搞他的,我休息我的。”
“我又不是世界树,精神上支持他就好了,帮不上什么忙的……"杏界之主万不可事必躬亲,贵体不可生恙啊",神拜柳说的。”
话虽如此,尽人掏出了天境之核,密切缔婴圣株的情况。
他有点怕神拜柳搞事情。
譬如趁着缔婴圣株虚弱,夺舍或者夺取缔婴力量,继而影响到神之遗迹等。
但很明显,已成为杏界世界树的神拜柳,眼光还没那么狭隘,更不敢那么大胆在世界之主眼皮子底下搞事。
他只是沟通了缔婴圣株。
缔婴圣株如今重塑的灵体很虚弱,跟此前的嚣张性格也大为不同。
在见着祖树之首神拜柳后,她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便同意了。
“这种事情,会失败吗?”
水鬼边听着尽人对天境之核上两棵祖树正在发生的事的解读,好奇问道。
以他之见多识广,尚且没见过世界融合这种事情,小的世界自不必提。
主要是现今杏界和神之遗迹的规模,各自都很大,难以想象这二者合并,会产生如何
质变。
当然,机遇伴随风险,若是失败……
“不会都炸了吧?”桑老喃喃着,也是有点关心。
“乌鸦嘴!”
尽人撇头道:“不会炸的,神拜柳也没什么大把握完全融合,所以我之后改进了他的方案。”
沉默。
桑老、水鬼,乃至是抱着莫沫走过来了的封于谨,都识趣的没有接话。
“什么方案啊?”
没人说话,只能曹二柱来问。
他一问完,感觉自己被三个人瞪了三眼。
尽人拍拍屁股,兴奋起身,似乎较之于外面的打打杀杀,投身于杏界建设这件事情,他更感兴趣:
“我是这么想的。”
“神拜柳刚活过来没多久,力量有限,神之遗迹规则层次也太高,强行融合确实有不甜的风险。”
“不甜?”曹二柱一出声,又给人瞪了,他缩缩头不敢说话了。
“强扭的瓜不甜啊,确实也有可能会炸!”
“所以,我打算将神之遗迹,以"接引"的方式,先用第一重天试试水,看看能不能牵一条通道连接到杏界。”
“天玄门你知道吧?”尽人望向桑老。
桑老沉默。
天桑灵宫天玄门,天玄门八大镇界之宝你薅了一半,你当这是谁的灵宫呢,老夫会不知道?
“就是天玄门!”
桑老什么话都没说,尽人好像已经听到了什么,双手比划着,呵呵规划道:
“我打算先将神之遗迹第一重天,构建成杏界的天玄门。”
“"接引"对我们来说很难,对神拜柳而言——神拜柳枝条可以垂遍万界,他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需要时间恢复力量。”
“待得他恢复一些,破解了神之遗迹的接引之道,将其中道则接引到杏界这一步完成,"门"就完成了。”
“接下来,杏界里的原住民们,便可以通过为杏界作贡献,获得贡献点,然后用贡献点兑换进入天玄门,也就是进入神之遗迹第一重天修炼的机会。”
“超道化啊,在圣神大陆可遇而不可求,进入杏界就有机会通过努力得到这般造化,谁不心动?”
“届时,我让李……李大人将这小道消息散布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挤破脑袋要进我杏界,但进来了后呢,嘿嘿。”
“总之,不完全融合我觉得更好。”
“这样普通炼灵师就享受杏界高生命灵气、强道则感悟的福利,有点追求的呢,就要给我打工,拼命换取超道化的机会。”
“甚至他们进了神之遗迹第一重天,也可以通过建设第一重天——这里现在确实很破败……通过建设获得贡献点,就能得到去第十八重天打工……啊不是,修炼的机会。”
“一来二去,杏界原住民多了,杏界建设得也繁荣了,杏界炼灵师水平也提上去了,神之遗迹也好起来了……假以时日,在祖树足足四棵的加持下,杏界超过圣神大陆,指日可待。”
“哇,好烦!”尽人说着,拍起了大腿。
“烦什么,这不是很好吗?”曹二柱嘀咕了一句,便想起了什么,脖子猛地一缩。
果然,他又被瞪了,险些被三道目光活生生剐死。
“烦啊,怎么不烦?”
尽人说道:“"计策"这种东西,本来就该是优缺点兼备的,但我的计策之中,我竟找不到半分缺点,这不禁让我深思……强如我,尚且考虑不周吗,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我太厉害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十全十美
之计吧?”
曹二柱张了张嘴。
他好像有点懂三位叔前辈瞪自己是为什么了。
他现在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明明应该为小受哥的杏界变好而感到高兴的。
水鬼听得一阵恶寒。
从徐小受的规划中,他看到了比自己这个夜猫老大过得还要滋润的杏界老大生活。
这简直是将“甩手掌柜”之极意,诠释到了极致。
尚未进入杏界,他已经为杏界的原住民们的未来感到担忧——除了打工,还是打工!
等等!
杏界,哪有原住民?
你小子是不是对“原住民”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那不都是通过“劫掠”和“诱惑”等方式拐来的人口么?
可是……
转念一想。
相对应的,可是获得超道化的机会。
徐小受说的没错,超道化,谁不追求?
这是在圣神大陆完全被五大圣帝世家封死的路,而徐小受正以一种看似荒诞的方式,提前为大家打开一个囚笼的缺口。
圣奴……
圣奴那么多年没做到的事情,他看似胡来,居然已经打破了“圣奴”这两个字的枷锁。
桑老再度沉默。
他想的要更多。
真要给徐小受做起来……完了,这下没人遏得住这小子了,连自己也不行!
四棵树在下面擎着,他就算是翅膀硬到自己崩断了,都摔不到地上去。
可是啊……
没来由的,桑老难受的同时,又感到有些欣慰,他突然释怀的笑了。
“你笑什么?”
尽人投去警惕的目光。
桑老摇着头,什么都没说。
在自己决定以身入局的前不久,这逆徒能以这种方式撕开囚笼一角,告诉自己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何尝不是一种爱……啊呸呸呸!
“桑老。”
“嗯?”
“这死海,你是非去不可吗?”
“……”
桑老讶然低眸,望向重新做回大石上,情绪好似也跟着跌了回去的那逆徒。
他缩着肩,垂着手,捧着天境之核,不知在思考什么。
桑老眯了眯眼,压低了草笠,也不知在思考什么,隔了许久才道:
“双管齐下。”
……
咦?
曹二柱挠挠头。
气氛,有点古怪了。
“桑老叔,那事儿你还没跟小受哥说呢,还是说要俺来说?”曹二柱作势要掏。
“什么事?”尽人看去。
桑老不留痕迹摁住了二柱的手,阻止了象龙在徐小受面前出现的可能,波澜不惊道:
“徐小受,你这具不是真身吧?”
“对。”尽人点点头,“他在外面打爱狗呢,快要进死海了,我现在负责杏界内务,等等,先给你们一些玉符……”
他将提前准备好了的神之遗迹玉符拿出来,递给桑水曹封等人。
通过这玉符,能从第一重天去往第十八重天,乃至第三十三重天。
对待自己人徐小受从不含糊,只要他们以后各自立功,将贡献点补齐就行。
桑老握着玉符,摩挲许久,失笑摇头道:
“你把藏苦要来吧,老夫有个想法。”
藏苦?
尽人坐在大石头上,偏头望向站着的桑老,思量了一阵后,视线溜到另一边曹二柱身上去,右侧眉毛高高挑起,露
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小受哥真聪明!
小受哥甚至没有说话,曹二柱感觉已经听到了好多的话,他兴奋得双拳攥紧。
可老爹、象龙、八尊谙叔、天作之合、完美计划……乃至是剑、持剑者、铸剑师三者归一什么的,在脑海里过完一遍。
曹二柱发现自己有嘴,但不会说。
他憋了许久,迎着困惑的目光,总算是憋出来一句大的:
“小受哥,俺们用藏苦,合二为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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