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做客
庄周是跃跃欲试,一定要怼得对手无言以对、痛哭认错才行。只要能和人辩论,庄周宁愿饿肚子。
庄周家不富裕,结婚之后就更贫困了,要不是得养家糊口,他才不会做什么漆园吏,他对这份微薄的俸禄根本不放在眼中。父母并不理解他,但妻子倒是包容他,可惜妻子不能成为庄周辩论的对手。
整个宋国能让庄周提起兴趣的只有好友惠施,奈何惠施一心求官,就想着做大事,一头扎入官场的淤泥里不可自拔,根本没多少空闲和庄周辩论,所以庄周才无聊到在田间找老农吵架。
现在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提出了奇怪的观点,那么庄周已经准备好火力全开了。
“为什么说人有机心就恶毒?为什么纯白就不能有机心,为什么机心就不是纯白?”然而庄周还没开口,芸姚先发制人,一连串为什么先怼了过去。
庄周一愣,这些问题倒是有点意思,他果断地回答道:“作奸犯科,偷奸耍滑乃是机心,有这些行为自然就不具备纯白空灵的心境。机心就是因为大家都想要省力,都想要偷懒所以才会诞生,墨家机关贻害无穷,因为墨家机关帮人偷懒,帮人省力,助长机心。”
芸姚微微一笑说道:“不干活就别说农人偷懒,你要是能埋头种地不用机关的话,这句话还有点说服力,但看你手臂细长,手掌无茧,就知道你没干过重活,没干过重活你为什么能说农人用机关就是偷懒?难道用了机关,农人的活就少了么?没有,他们节约了灌溉的时间,还要去做其他的工作,不是忙完了一件事情就没活干了,他们要生存要过好日子就要不停地劳动,农活干完做家务,家务干完做手艺,哪里偷懒了?”
“这?”庄周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辩论的角度,一针见血。如果换了别人肯定要就机心进行激烈的讨论,但对方却没有纠缠,而是就机关能不能帮人偷懒儿做了说明,来说明就算有了机关,农民也是一刻不得清闲的,所以机关帮农人偷懒这个论据根本不成立,那么论点自然也站不稳脚。
“这位姑娘可真是天仙,懂得体恤我们这些农人。可不是么,浇灌了农田,家里还要劈木材、编竹筐、修房子、补窟窿,那能得清闲啊。这小子就不知道过日子的难处。”老农听完芸姚的话,立刻认为芸姚不是妖精而是仙子,因为只有仙子才会明白劳动的辛苦,这才是真正为他们农人说话啊。
“老丈你继续吧,他就交给我。”芸姚说道,然后看向庄周问道:“你家在哪,带我们去你家做客吧。”
庄周感觉对方的话有一种不能拒绝的魔力,所以就带着五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家很简陋,但很干净,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就是庄周的妻子。这位妻子一看就是吃苦耐劳的类型,虽然不漂亮,但老实可靠,绝对是个贤内助。
妻子一看丈夫带着五个天仙回家,顿时就吓坏了,她是了解丈夫的,丈夫不是好色之徒,但丈夫是有才学的,或许是哪个诸侯看中了丈夫的才学送他五个姬妾。自己可怎么办啊?难道自己要被赶出门了么?
姚庄姓姚,庄是代表她嫁给了庄周,和芸姚还是同姓,芸姚肯定是她的先祖,血脉上来说同姓都是来自同一个上古部落,是相同血脉,芸姚早出生五百年,自然就是先祖。
“这五位是?”姚庄已经泪眼婆娑了,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啊?不认识,路上遇到的。”庄周茫然地说道,他现在都稀里糊涂呢,突然出现五位美人,突然来他家做客,他家家徒四壁根本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你莫要骗我。”姚庄凄苦地说道,虽然自己的丈夫经常有怪异的举动,但大白天哪去遇到五位美人?丈夫肯定是没有说实话。
但芸姚却说道:“夫人,你好,我叫芸姚,确实是在路上遇到了你家丈夫,所以特地过来看看。顺便验证一下我的猜想,请问一下,他平日里会干活么?”
面对轻声细语,一脸温柔的美女,姚庄莫名地就安心了。其实是芸姚使用了宁神的法术,安定对方的心神。
“干活?他平日里不是到处乱跑找人吵架,就是看竹简看到忘记吃饭,连吃饭他都觉得累,怎么可能干活。”姚庄细数丈夫的缺点,看似埋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其实还是为丈夫骄傲的。虽然庄周很穷,也不顾家,但妻子是相信丈夫本领的,当然也理解丈夫不愿意做官的想法。
不过妻子毕竟是普通人,还是会埋怨。
庄周此时也有些惭愧,不是因为自己不干活,而是因为自己辩论输了。芸姚不但是口头犀利,而且做事也很严谨,通过求证来让她的主张更加坚不可摧。
姚庄却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五位真的是客人?”
“是的,我们是来做客的。”芸姚说道。
姚庄满脸通红,因为作为东道主,家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勉强吃饱,根本没有余力招呼客人。而对客人失礼,对士人家族来说是很丢人的,所以她想去隔壁借点粮食,怎么也得张罗一桌:“你招呼客人,我去借粮食。”
芸姚想到了庄子借粮、涸辙之鲋的故事,就是说庄子去找监河侯借粮,监河侯说等到自己收了税就借给他三百金。庄子就说我看到干枯的河床中有一条鱼快要干死了,我就对鱼说我现在马上去东边越国让他们开凿运河把东海海水引过来救你。
鱼就骂了一句,你还不如去干货店找我算了。
其实监河侯也是故意刁难庄子,因为庄子有才学却不愿意做官,这种不听话的人总是不受上位者待见的。
虽然庄子认为自己隐居安贫乐道谁也不得罪,但他这种态度会让上位者觉得自己被看不起。
“不用借粮,我们这些仙女都是不用吃饭的。”芸姚好似玩笑地说道。
“胡说,只要是人都要吃饭。”姚庄还以为是对方嫌弃自己贫困呢,固执地说道:“我们虽然没什么钱,但我们也知道待客之道,客人莫拿我们取笑。”作为士人的妻子,她也是要讲礼的,不然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姚庄,她们既然不吃就不吃吧。”庄周是不会拘泥于小节的,就叫住了妻子。
“可……”自己这丈夫才学是有的,可就是太轻浮了,怎么连待客之道都不顾了,这不是丢人么?虽然她爱丈夫,但她们的思想境界还是差太多了,达不到鸾凤和鸣,心灵相通的境界。
第四百三十七章有趣的梦
芸姚面前是一对奇特的夫妻,年轻的丈夫看着就好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负担家庭的妻子必须付出更多来维持家庭的运转,他们两人其实并不能走进对方的心灵,不过却是朝夕相处的夫妻。
显然妻子要做出很多的让步,才能忍受这个成天去和别人吵架的丈夫,她看到了庄子的优点,可惜庄子不会为她改变,也提供不了任何的物质满足。庄子如果改变,那么他就不会是庄子了。
如果庄子从泥潭里爬出来,衣冠楚楚走进庙堂,那他还能成为成语小王子么?还会给后世之人带来那梦幻一般的庄周梦蝶么?肯定是不会了。
“不用劳心招待我们。”芸姚再次重申仙子是不用吃饭的。
庄子居住的草庐比芸姚五百年前住的地方还要简陋,五百年前芸姚的家里至少什么东西都不缺,而在庄子家里是缺衣少粮。不过看庄子的表情显然不在乎这些,毕竟他也是有微薄收入的男人,肯定饿不死。但庄子显然没考到以后会不会生孩子,自己能不能养得起孩子。
或许等以后庄子借粮受到监河侯羞辱之后,才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稍微赚点钱。至于是不是真的后悔了,只有庄子自己知道。
“你很厉害。”庄周对芸姚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厉害的女子,你也识文断字?”现在庄周的注意力全在芸姚身上,好奇芸姚为什么如此伶牙俐齿。
“自然是学过的。”芸姚说道:“但我的学习却不仅仅是看竹简和听人讲课,或者是找人辩论。学习的同时我也周游列国,并且亲自参加劳动。”
“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如此丰富的经历?”庄周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对芸姚所说的周游列国和参加劳动,他还是心生向往的。
作为一个士人,都有周游列国的理想,竹简上看来得知识总归是浅的,还是需要亲眼去了解才能深刻理解。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多问题,这么多质疑?为什么不去自己做呢,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不是么?”
“我发现你喜欢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根本不是回答。”庄子何其聪明一下就抓住了芸姚的辩论的小技巧,那就是用一个问题去回答另外一个问题,让提问的人陷入芸姚的节奏中去。
“你们不要再聊了,再聊又要吵架了。”“五位姑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姚庄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搞清楚对方的身份,看这五位美女的穿衣打扮的风格就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连国君之女都没有这么漂亮的丝绸长裙吧。说实话,姚庄是羡慕的,她二十岁的人生中都没有穿过丝绸,以后估计也穿不上了。
庄周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自言自语道:“确实古怪,我没看到马车,而你们的裙摆也很干净,你们到底是怎么来的?”
“确实太干净了。”姚庄听丈夫指出疑点,低头一看果然发现五位女子的裙摆干净如新,可这一路走来全是尘土飞扬的土路,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难道是女鬼?姚庄心脏砰砰乱跳,不由自主地靠近庄周,危险的时候还是要依靠丈夫。
年轻的庄子却很镇定,甚至是跃跃欲试,因为他早就已经悟出了庄周梦蝶,想着自己的人生或许只是其他人的一个梦,而梦里出现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自己现在还是庄周,这段梦境也还在继续,只是以往的梦境总是枯燥乏味,而现在这个梦境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从小就做梦的庄周早就怀疑一切了,而怀疑是一个伟大人物必须的品质。
芸姚笑了起来,很美,整个草庐都好似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之下。她看着庄周身后的女子说道:“你叫姚庄,和我一个姓,那么我算是你的先祖,因为我是一名修士,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
“我听说过修士。”庄周知道修士是追求仙道的人,会炼丹练气,喜欢烧东西,不过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的修士,喃喃道:“难怪呢。”他的眼神又开始发光了,因为他有很多的问题,如果是修士的话或许能给出答案。
“你们是吃了丹药长生不老了?”庄周很快就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因为凡间的方术士都是以炼丹为主,那么这个办法对不对呢?
“炼丹确实能长生,不过炼石头而成的丹药是没有用处的。”芸姚很干脆地说道:“烧石头而成的丹药只会吃死人。”
庄子不由点头,其实他也觉得方士们炼出的丹药不靠谱,现在算是得到权威的肯定了,他很高兴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是一个乏味无聊的梦,现在这个梦变得美丽起来了。”
芸姚身后的四美听了这个说法,精致的脸庞上都浮现了怪异的表情,西施是有所感悟,而夏姬是在恐惧,南子和郑旦悟性较弱,只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梦幻。
自己的一切会不会就是一场梦?夏姬很害怕,如果真的一切都是梦的话,那自己是不是随时会随着梦醒而消失?
西施则认为若是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自己的梦是不是也能创造一个个世界呢?
墨者说梦,卧以为然也。
睡着了却认为自己真的经历过了一切,梦是很真实的,有时候真实的分不清真真假假,细思极恐。
“是么?很高兴能点缀你的人生。”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我能拜你为师一起修仙么?”庄子期待地问道。
此时此刻,姚庄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因为自己的丈夫要抛弃自己而去了。以前她也担心过以丈夫的才学,肯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那自己会不会被抛弃,这么一想她就觉得丈夫现在做个漆园吏也不错,虽然没钱,但他会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能没有自己。
然而姚庄万万没想到丈夫没做官,反而要去修仙,那可是更遥远的分离。姚庄也听说过一些修仙的故事,抛妻弃子,放弃一切只为追寻虚无缥缈的仙道。
姚庄很害怕,抓住自己的衣角,她很想把这五个讨厌的女人全部赶走,这样丈夫就不会离开了。
然而姚庄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芸姚是这么说的:“你的机缘并不在我身上,倒是你的夫人可以成为我的弟子。”
这是出乎两个人意料的事情,庄子觉得自己有悟性应该选自己才对。而姚庄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修仙,不应该选自己。
两人都很疑惑,但修仙就是玄学,自然是不用做任何解释。芸姚只是看着姚庄问道:“你愿意拜我为师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乘舟而行
在场中人都没想到芸姚会收姚庄为弟子,毕竟连夏姬都能看出庄周才是仙风道骨,潜力无穷。而姚庄怎么看都很愚钝,没有什么仙缘。这么明显的选择,芸姚没理由选错,难道她是故意的?
“为什么不收我为徒?”庄周受到了成吨的打击,因为从小他就被人夸赞聪明,却没想到会在修士面前被自己的妻子比下去,自己的妻子除了会织布,会做饭,还会做什么?
“你会织布么?你会做饭么?”芸姚问庄子道:“我看你是不会的,做我的弟子必须会做饭和会织布。”
四美一听原来不是教修仙,而是教技术啊,织布和做饭确实是芸姚的强项,这点她们都承认,芸姚可是发明了提花机的女人,纺织技术直逼天庭织女,绝对是三界第一流的纺织女。做饭就更不用说了,三界神仙公认的最会做饭的仙子。
庄周瞪大眼睛,只觉得荒唐,修仙和干活怎么会有关系?
而姚庄却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受到仙人承认的一天,原来会织布和会做饭也是了不起的事情啊,这两件事情她确实比丈夫拿手。不过看庄周失望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很笨的,仙子还是收我丈夫为徒吧,十里八乡都夸他聪明。而且他还求过学,见识也比我强。”
“聪明?也只是能言善辩罢了,可他连我都说不过,说明他还不够聪明。总之就这么决定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了,我会教你更高的织布技术,更好的烹饪方法。学会这些技术,你以后就不愁丈夫养不活你了,反而可以反过来养活丈夫。”
庄周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绝对也能找到其他修士,然后再拜他们为师。
“可是……”姚庄不由看向丈夫,她还是担心丈夫生气。
“你去拜师吧,别因为我错过机会。”庄周没那么小气。
姚庄得到丈夫的同意,喜上眉梢,立刻就跪下拜师:“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起来吧。”芸姚托手,隔空扶起弟子。
姚庄惊奇地瞪大眼睛,只觉得周围好像有一股风托着她就飞起来了,真的好奇特。
庄子也看到妻子双脚离地,说不羡慕是假的,不过既然自己没有这个机会就算了。但他是不会放弃的,早晚也会遇到其他神仙,拜他们为师。
“既然已经拜我为师,那你们两个先跟我去齐国吧。”芸姚说道。
“齐国?”庄周一听就又激动了,问道:“去齐国干什么?”其实他是一万个愿意,因为他早就想去稷下学宫看看了,奈何路途遥远,自己又囊中羞涩,所以只能听去过齐国的人说起齐国,而不能亲眼所见。
“老师,难道你不留下来?”姚庄却本能地不想出国,因为世道不太平,路上要是遇到劫匪山贼可怎么办?而且路上人吃马嚼耗费众多,而且还容易生病,还是留在家里最好。
“不用担心,你如果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可以带上。”芸姚说道。
“这些东西根本无所谓,你还是说我们去齐国干什么吧。”庄周才不在乎家里的锅碗瓢盆,在他看来这些都无所谓。
芸姚却说道:“这些事情与你们无关,特别是你,我是不忍心你们夫妻分离,才特地带上你的,所以你最好是谨言慎行,不要问东问西。”
庄周满脸不高兴,不过只要能去齐国,他忍了。
姚庄想要安慰丈夫,却有不知道如何谈起,只能选择沉默,现在是只能听从老师安排了。
芸姚拿出了许久没有使用的核舟,核舟已经升过级,现在不在水里也能使用,往上一抛,核舟变为了一艘硕大的云舟,船舷落下一块木板。
“把瓶瓶罐罐都搬上去吧。”芸姚一看就知道姚庄是个勤俭持家的贤内助,也不让她为难,让她把家当都带上。
庄周立刻就开始收拾东西,家里的织布机也要拆下来。这台织布机很小,但却是家里最为值钱的东西了。
把针头线脑都打包后,庄周已经迫不及待地上船,看着漂浮在半空的核舟,他的眼神是如星辰一般忽闪忽闪的。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想象力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现在想来想象还是不够,真正的仙人可不仅仅是御风而行这么简单。
进入船厂内更是惊人,比自己家还宽敞,里面用具一应俱全,而且全是自己没见过的材料,那碗碟绝对不是陶器,也不是漆器,光滑如玉,轻盈似雾,细腻如脂,庄周一下就被吸引了。其实这是瓷器。
姚庄看丈夫又暴露了本性,是阻止也不好,是放任也不好,只能局促紧张地站在角落里。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仙家宝物,每一件精美绝伦的物件都是价值连城,若是坏了,把他们夫妻绑在一起都不够赔的。
“哈哈,等我从齐国回来,我一定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惠施,让他羡慕于我。”庄子现在想到的却是把一路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到时候好好显摆一番。
惠施是和庄子一起讨论‘鱼之乐’的损友,两人都是满腹才华,是宋国数一数二的才子,经常一起辩论切磋。
“起飞。”随着芸姚挥动右手,一朵祥云汇聚于船底托起核舟进入高空。
庄子已经忘记自己被芸姚嫌弃的不快了,他是一个纯粹的人,能够见到新奇的事物足以让他喜不自胜,物我两忘。他激动地趴在船舷,看下面的云彩,然后又伸出手想要去抓。
姚庄抓住丈夫的腰带,免得他掉下去,虽然她也很激动,很好奇,不过她比丈夫矜持太多。
齐国从管仲之后就一直是国富民强,所以齐国陷入了局部优势的陷阱之内,几百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改变,就算是田氏代齐之后依旧是保持原样,完全没有变法的动力。
在西北方向,韩魏赵秦等国都有非常强烈的变法动力,特别是魏国李悝变法成功之后,这一圈的国家都想变法图强。
倒是楚国和齐国这一南一东的两个国家因为国家强大反而没那么积极。
“临淄,我又回来了。”自上次离开之后,南下吴国,西去宋国,还回了鲁国,就是一直没回临淄看看。
和管仲时代相比,现在的临淄已经扩大了十倍有余,作为渔猎海盐聚集之地,临淄一直是富甲一方。宫殿恢弘,街道宽敞,百姓精神,又因为稷下学宫的设立,这座万户之古城又多了一份沛然文气包围不散。
“我们到了,我们竟然到了,太快了。”庄周知道要是从宋国出发,没个把月根本不可能到达临淄,但飞行的话只需要一会儿,这就是御风而行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适应
要离和庆忌早一步准备好了住处,虽然比预计得多了两人,不过也住得下。
“大将军。”两人对芸姚行礼。
“大将军就免了。”芸姚不太习惯天庭封的将军名号,听起来很奇怪:“你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喊我名字就行了。”
要离和庆忌其实有自己的想法,只听庆忌说道:“喊将军有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军旅之中,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冲锋陷阵,建功立业。现在天庭封你为将军,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军籍?算不算天兵天将?”
要离也是这么想的,也想做芸姚的手下。
“算,你们都算。”芸姚还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就和当年的黄小虎一样,眼馋天庭编制:“不要废话了,先带我们去住处吧。”
“是,将军。”
就在稷下学宫的附近置办了一个小院,五间房,灶台水井齐全。
“我分配一下房间,你们夫妻就住睡西房,要离和庆忌你们睡东房,其他人北房,剩下的一间空房正好可以架起织布机。”芸姚和四美一个房间,剩下的就是厨房了,没什么可安排的。
等大家去收拾房间,要离却有事要禀报,他和庆忌已经是芸姚的情报人员了,负责汇总悦来客栈的情报:“鲁班离开了鬼谷,好像是理念不合。”
“鲁班背后的势力有没有调查清楚?”
“没有,没发现鲁班和任何人接触过,不过她总是能拿到朱城的技术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改造。”要离也是惊讶于鲁班一个凡人竟然活了这么久,而且还在继续活跃。
“这个鲁班啊。”芸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鲁班是巨子的劲敌,也是一个有理想有技术有决心和毅力的家伙,不过他最近的动向却让人担心。
“那他在鬼谷都干了些什么?”芸姚问道。
“给鬼谷提供了很多技术,也尝试过修仙和练剑,但都没什么成就,后来和鬼谷吵了一架,据说是鬼谷拒绝了鲁班出世的请求,不愿意出兵干涉战国。所以鲁班一怒之下就离开了鬼谷,现在正朝北方赵国的方向去。”这些都是各地的悦来客栈收集的情报,通过要离上报给芸姚。
鲁班在技术上的天赋绝对是超越巨子的,甚至超越芸姚。芸姚不过是因为穿越的优势罢了,其实没有那么强的技术天赋,但鲁班绝对是为技术而生,朱城的技术到了他手上总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可谓是惊艳连连。
有时候真是要讲天赋的,芸姚这个穿越者也不得不承认鲁班天赋异禀。可惜鲁班现在也不知道是在为谁工作,总之行动都很诡秘。
“或许应该找个时间去见见他。”芸姚无奈地说道。
她不知道鲁班现在正在联络一些墨者,准备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不管是墨家还是鬼谷都让鲁班失望了,他们根本没有开拓进取的精神,所以他决定建立自己的组织,集结一些不满于墨家保守观念的墨者,追求自己的目标。
为什么找墨者,因为墨者有不错的技术修养,动手能力很强,而且墨者数量也多。
要做晚饭了,姚庄过来找芸姚说道:“老师,是不是该做饭了?”
“是应该做饭了。”芸姚说道。
一旁的要离却想到他们没准备粮食,连忙说道:“本来没想到多两个人,也没准备粮食柴火,要不我去悦来客栈点外卖。”悦来客栈是有外卖服务的。
“行吧,今天就这样,缺少的东西明天再补。”芸姚觉得外卖也不错。
姚庄立刻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家里米缸里还有一点小米。”
要离却说道:“你们刚到,也是舟车劳顿,就不用再做饭了。听我的,就这么定了。”要离挥舞自己的机械臂说道。
姚庄这才发现对方的手臂是个大钳子,是假肢。
要离去点外卖了,芸姚从天风袋里拿出一个圆滚滚好似茶壶一样的东西递给姚庄:“以后你要烧火做饭,这个东西送给你。这叫打火机,只要一按就可以打出火来。”啪嗒一声,芸姚按动茶壶把,茶壶嘴就打开了,一团火苗闪烁生辉,再松开把手,茶壶嘴上的盖子啪地盖上,火就灭了。
“这是什么法宝?”姚庄激动地问道。
“这不是法宝,打火机是墨家机关。里面安装了油麻绳和打火石,还有开闭盖子的机关。”芸姚说道。打火机可比火柴发明的时间还早,而芸姚手上的就是墨家杰作人族历史上第一款机关打火机。
原理就和用燧石打出火星点燃易燃物一样,打火机里就是燧石撞击机关,火星遇到浸泡过油脂的麻绳就会点燃火苗,盖上盖子则是隔绝氧气灭火。
本来这个过程是用两只手碰撞燧石完成,而现在一只手就能完成,按下激发手把,剩下的就让机关来完成。
可惜打火机的机关还是太细巧了,目前不能大规模制造,芸姚手里的打火机就是三个墨者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制造出来的,而且还是他们能打造的最小的体积了,却还有小茶壶这么大,远没有未来的防风火机那么小巧方便。
姚庄接过打火机,立刻啪嗒啪嗒地点燃熄灭、点燃熄灭,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庄周也看到妻子得到了修士的馈赠,又吃醋了,酸溜溜地说道:“不过是增加机心。”
“只有劳动者才知道打火机的妙处。”芸姚依旧以庄周不爱劳动为理由怼了回去,只要他不劳动,有些事情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庄周虽然不是肉食者,也不是儒生,但作为士人他还是看不起劳动。不劳动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明白,所以芸姚每次都以‘你不懂’怼庄子,真的是百试百灵。
修士和庄周想象的不一样,虽然本事确实很大,但修士的观点却让他难以接受,他只能安慰自己,这些怪异只是因为芸姚是女修士所以才会开口劳动闭口劳动,修士世界肯定也是女修士劳动,男修士思考天下,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一定要去问问庆忌和要离,他们也是男人,肯定能说实话,说不定还能介绍自己认识男老师。
要离带回了一个木头餐盒,里面的丰盛晚餐够庄周夫妻吃了,其他人都不用吃饭。
庄周是一点也不客气,大快朵颐,很快就吃饱了。姚庄吃饱了,还想洗碗,要离告诉她不用洗:“没吃完的,留着明天吃,碗不用洗,放在餐盒中还回去就行了。”
姚庄从来没有在大城市里生活过,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就和个土包子一样,于是下定决心一定不浪费拜师的机会,一定好好学习。
本来姚庄还想和丈夫分享一下自己今天的感受,不过庄周显然不想听妻子炫耀,所以倒头就睡。
以前庄周要是遇到好玩的事情能叨逼叨地说上几天,可现在姚庄要和丈夫分享一下心得,庄周却不乐意倾听了。
姚庄有些难受,不过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也只能忍耐。庄周说的她根本听不懂,而她说的庄周也不在乎,两人虽然是夫妻,可没什么共同语言。
第四百四十章民风
临淄常驻人口有二十万,天还没亮就很吵闹,斗鸡、斗狗、赌博、踢球正是临淄民众最大的爱好。同时今天在稷下学宫外架起了一个大鼎,下面塞满了柴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表演大鼎煮自己的绝活。
其实这是升级版的辩论,那就是多说一句话就要走进大鼎煮自己。每个人都只能说规定多的话,不能多说,也算是一种赌约。
赌博乃是临淄最常见的娱乐活动,毕竟有钱就容易堕落。芸姚所在的小院就是因为原主人赌博输光了家底,才抵押给庄家,后来被庆忌要离以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买了下来。
这种事情在西方秦国根本不敢想象,现在秦国正配合商鞅变法来改变弱国地位,西陲之地本来就穷,如果有人敢赌博绝对会被重罚。但在临淄,不仅民众赌博,齐威王一样赌博,正因为赌博才有了田忌赛马。
在这个时期的齐国,能见到大量的历史名人:邹忌,田忌,孙膑,孟子,申不害……
邹忌就是和城北徐公比美,最后领悟自己老婆偏爱自己,小妾害怕自己,客人有求于自己的齐国国相。最后他告诉齐威王,王已经被蒙蔽了,因为左右的人都偏爱齐威王,大臣都害怕齐威王,齐国百姓也都有求于齐威王,所以齐威王听不到任何的真话。
于是齐威王下令凡是能给他提意见的都能得到奖励,不管什么身份都能进宫当面说话,而且就算是指责齐威王自己的过错也可以,一样有赏。由此广开言路,整治奸吏,使得齐国风气大为开明。
然而齐威王虽然有称霸的气质,但毕竟生在齐国这么一个富饶而安逸的国家,不可能有秦国变法那么彻底,基本上就是见好就收,虽然处置了一些奸吏、挖掘了一些人才,但并没有根本改变齐国面临的问题。
不过齐国距离秦国最远,所以是七国内最后被秦国消灭的国家。
秦国一开始的战略目标也是很乱的,多次借道韩魏去东方攻击齐国,不过这种战争就算是打赢了也保不住胜利果实。一直到范雎成为国相提出远交近攻,占领一分就吃掉一分的战略后才有了吞并天下的具体战略。之后又决定先占领巴、蜀、汉中等蛮夷之地,再攻韩、魏的大方针,兼顾名声和利益,秦国这才一跃成为了和楚国能够分庭抗礼的存在,一时间各国不是在考虑防备秦国,就是在考虑防备楚国。
秦国的变法是根本的,比魏国还猛。
齐国肯定做不到,不过也因为做不到所以很安逸,呼吸都能感觉到临淄民众的悠闲,只要有时间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赌博。
斗鸡和斗狗是最常见的,芸姚在小院里就能听到远处激昂的狗叫声,这年头最出名的狗都是韩国培育的,价格很高,也很少见,基本只在宫廷斗狗的比赛中才有的见。
狗叫很凄厉,不过周围赌徒的喊声比狗叫更盛,欢呼声、刀币碰撞声不绝于耳,激烈的现场俨然比婚丧嫁娶还要热闹。
“齐王赛马,民众斗狗,好不热闹。”芸姚心想就齐国的出生地真的是太好了,渔猎海盐资源够他们躺着吃饱了,稍微整顿一下官吏,全国上下就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难怪孟子能说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庄周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个花花世界对他的吸引力是很大的,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跟着庆忌要离两人一起出门。
姚庄很担心,不过现在芸姚要教她心法和织布,她也管不了丈夫。
看姚庄的表情就知道她和丈夫闹不愉快了。所以不发展比发展好,如果他们不遇到芸姚,小夫妻虽然贫困但小日子也算和谐,庄子一天到晚去找人吵架,而姚庄在家里织布干活,日子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他们的见识提高了,经历丰富的,矛盾也浮出水面。庄周羡慕嫉妒妻子,而姚庄也第一次觉得庄周不懂自己。
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就要被芸姚的出现给拆散了。
不过芸姚知道,不发展不代表没有矛盾,如果他们能够经历这次考验,以后的感情会更上一层楼。
庄周跟着庆忌要离,自然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他问道:“两位仙长,仙界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男神仙仰观天下,女神仙织布做饭?”
“你说的这是凡间,仙界自然是看谁的修为更强大了。修为不够就的干活。”庆忌是个直爽的汉子,有话直说。
“那位芸姚仙子的实力如何?”
“这个不好说,大将军她是个例外,虽然实力不是顶尖,但她的气运很旺,本事也不小。会治疗先天灵花,被天庭封为百花神,后来又因为给管仲做过厨娘,拜过孔子、墨子为师,所以又被天庭委以重任,封为将军。”这些事情在仙界都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对凡人来说就非常有冲击力了。
“管仲,孔丘,墨翟?”这些可都是庄周想都不敢想的存在啊,这个女人竟然都认识,而且都跟随他们学习过?那她不是好几百岁的老妖婆?
难怪自己辩不过她,庄周的潜意识在给自己找借口,于是脱口而出道:“她不就是运气好而已?”
但庆忌却纠正道:“如果只是运气好,管仲,孔墨可不会看中她。三界之内运气好的人不计其数,但像将军这般能得到孔墨承认的却独一份。”
“就算这样又如何?管仲,孔墨还不是凡人?”庄周说道。
“他们可不是凡人,他们虽然没有位列仙班,但也是跳出三界五行,不染因果,和三皇五帝一个待遇。”
“啊?”庄周惊呆了,没想到凡人竟然有如此这般的奇遇?他顿时也有了信心,看来就算没拜名师,只靠自己的天赋也一样能白日飞升啊。
庄周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之中,这个时候他们三人已经来到了学宫门前,就看到门口设立的大鼎。
“这里就是稷下学宫了,我们要去上课,你一起去么?”庆忌和要离已经先一步潜入稷下学宫,成为了里面的学生。
庄周打量四周,看着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两个齐字,就算他不认识齐国文字也知道这两个字肯定是‘学宫’。
“自然要去,不过为什么门口有一个大鼎?”庄周不解地看着能容纳成人的大鼎。
“跟我们进去就知道了。”既然庄周愿意进去,那就一起吧,反正稷下学宫是开放学府。
庄周感受到了非常浓烈的治学气氛,自己这个乡野村夫和在场的学生是格格不入,因为稷下学宫对仪容、仪表是有相当高的规定的,每个人都是一尘不染,从外而内地对自己进行要求。
如果没人带领,庄周这幅农人打扮肯定是不能进门的,不过庆忌和要离武力值爆表在稷下学宫很有威信,他们担保自然没问题。庄周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就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上演一出庄子进稷下学宫。
第四百四十一章人才济济
稷下学宫为什么叫稷下学宫,是因为在稷门之下,而稷门就是王宫的西门。齐威王经常会从稷门进入学宫,请教国事。
庄周在宋国也求过学,但他觉得宋国王宫都没学宫这么宽敞,在这样宽敞祥和的环境里学习绝对非常幸福。
“这里的学生水平一定很高,辩论的能力也一定很强。”庄周已经迫不及待了。
“确实如此,不过在稷下学宫辩论却有规矩。”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到了庄周的耳中。
庄周转身就看到说话之人正对身边的庆忌要离行礼,于是定眼一看顿感自惭形秽,明明是个男人却在闪闪发光。
庆忌替庄周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临淄第一美男子徐子明。这位是宋国庄周,我们带他来学宫参观。”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算什么第一美男啊。也就是国相取笑我罢了,我可不敢当。”名为徐子明的大帅哥原来就是城北徐公。
此时庄周还不知道‘周忌讽齐王纳谏’用比美的故事来劝齐王要广开言路,自然也不知道因为这篇文章而美名传扬的城北徐公了。
帅是真的帅,当然在现在还没有帅这个概念,要说美。
美在现在是男女通用的,就好像丝袜和高跟鞋一开始男人也会穿一样。
“今日架起大鼎是不是又立了辩论规矩,今天最多能说几句话?”要离问徐公今天立大鼎的规则。
徐公微微一笑,竖起了三根手指。
对面三人都因徐公如花似玉的微笑承受了成吨的自卑伤害。
庆忌见是三根手指,忍不住说道:“三句话?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越来越少了,就算背《诗经》也没这么节约字数的。”
但徐公却摇头否认,纠正道:“不是三句话,是三个字。”
“你们读书人真会玩。”庆忌表示自己这个吴国勇士不懂这些齐国读书人,三句话都已经很过分了,三个字辩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三个字能表达什么?什么都表达不出来吧。
但这里是临淄,比斗的方式是不断进化的。
从斗鸡斗狗,赛马踢球,到比美、六博不断进化,在这样的环境中辩论规则也是越来越苛刻了。
显然他们并不在乎辩论出真理,只是不断用技巧来比出谁的辩论口才更好。既然是要比谁的技术好,自然需要规则,没有规则就分不出胜负。
今天的规则就是三字辩论,多说一个字就要跳进煮沸的大鼎里。
庄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苛刻的条件,他意识到自己的口才虽然不错,但加上学宫规则的话,他的辩才也不一定能发挥出来,看来还得习惯一段时间。
战国时代,外交变得很重要,游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走在各国的君王之间,左右着君王的决定和国际的形势。
战国七雄,七个国家都已经称王。就好养蛊一样,一百多个国家养出了七个王,七个王里养出两个帝,最后两个帝中出现了一个始皇帝。
两个帝是齐国和秦国同时称帝,不过这次称帝很快就都偃旗息鼓了,不然可以看到东西二帝并立的奇景。
七国时代的游士是真的非常厉害,而且一个个都是站在国王的立场上,给出各种好像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经常是把双方都忽悠得一愣愣的。
稷下学宫里的学生本质也是游士,所以口才的训练非常重要,他们自己规定条件进行辩论就是为了以后能去说服其他国家的君王。
“如果多说了一个字,不会真的跳进去吧?”庄周小声地问道。
徐公、要离、庆忌都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证明这不是开玩笑,要是破坏规则真的得表演大鼎煮自己。
“既然是规则,肯定是要遵守的,稷下学宫建立以来,门口的大鼎已经煮了十五人。”徐公严肃地说道。
“可这三字辩论,只说三个字如何能分出结果?”
徐公说道:“说是三字,其实是以三字为核心,先提出三个字,然后围绕三字进行阐述。”
“原来如此。”庄周心想离开泥潭的王八就会被做成祭器,虽然被装点得很奢华,但小命不保。一听说真的要跳进大鼎里,庄周已经打退堂鼓了,这和他的价值观相去甚远。
虽然想要在稷下学宫学习、辩论,但这动不动就要设置规矩,而破坏规矩就要大鼎煮自己,着实让庄周大呼吃不消。人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为了金钱名声,真的值得豁出自己的生命么?
对稷下学宫的羡慕瞬时就消减了很多,毕竟这里的学生都没把生命当做最宝贵的东西,泥潭里的王八虽然肮脏但至少是活着的,庄周还是觉得泥潭更适合自己。
不过来都来了,先参观完今天的三字辩论再说。
芸姚这边教了姚庄一些基本功,就让她打坐,自己则思考到底选择什么样的人去做城隍天官,不是说人才少,而是人才太多了。
“商鞅不错,等他被四分五裂了可以找他。”商鞅作法自毙,足以说明他的法是多么严苛、多么彻底了,他做城隍,管束一城是搓搓有余。而商鞅的忠诚也没什么问题,等他作法自毙算上一个。
还有苏秦、张仪、陈珍、范雎、白起、蒙恬、李牧、蔺相如、廉颇、吴起……
真的是太多了,要不把他们放在一起打一架,赢了就先上,输了等下一次?
邹忌、孙膑也很强,特别是孙膑断了膝盖还能自强不息,打败师兄庞涓,创造了围魏救赵的伟大胜利。
《孙子兵法》中的攻其必救也得到了验证,整个战国时代可以说就是对《孙子兵法》思想的一次次验证,证明它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并且是毫不掩盖红果果地展示在大家的面前,从此《孙子兵法》走上了神坛。
而《孙子兵法》原件就在芸姚手里,每一次战争都在应征它的神奇。
当然不可能真的把人才都聚集起来打一架,所以芸姚得想个挑选的标准出来,总不能是人才就都收集起来。
“算了,还是挑我最喜欢的吧。”最终芸姚表示想不出什么公平公正的规则,索性就不搞那些虚的,直接挑符合自己心意的。
但这句话刚说完,天空就突然有一道惊雷划破第二凡间,但除了芸姚之外,其他人都没察觉,好似是提醒芸姚认真一点,否则这道雷就会落到她的身上。
芸姚眼看这诡异的景象顿感压力山大,心想天道你既然都显灵了,那给点明示啊,不要暗示。有时间霹雷恐吓,还不如直接让自己知道谁有仙缘,自己把他们找出来算了。
要是天道这么做了,还要芸姚干什么?天道可不会这么好心。
第四百四十二章难题
天道提醒芸姚她还没到心想事成,为所欲为的地步,她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城隍天官。
芸姚也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人才,不一定就胜任天官的工作,所以她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一批胜任工作的标准才行。
可就是因为想不到具体的标准,才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选。
城隍庙管理的是一座城市,说是赏善罚恶其实是为了和佛家竞争,是为了阻止西方教彻底控制中原,弥补天庭对城市的薄弱管理。
这种事情好像也不是很难,每个人都能做的吧。
不,芸姚想到未来西方教的影响力一度超越了儒家,一直到宋朝,儒家吸收了大量西方教的东西才再次崛起,并且也不是因为儒家思想的深邃,而是依靠制度的扶持。如果科举考试不考儒家经典,而是考佛家经典的话,儒家早就一败涂地了。
可以说是唐宋的儒生努力,加上科举制度的出现才保住了儒家的地位。
所以如果西方教来袭,战国时代的人才只怕是挡不住西方教的冲击,一个个都会投入西方教的怀抱,接受西方教的思想。芸姚苦思冥想终于想通了最重要的选拔标准,那就是要挡得住西方教思想的攻势。
可问题是芸姚又不是掐指一算的大仙,哪知道谁能挡住、谁不能挡住?
老实说西方教传入中原之后,影响力是与日俱增的,可以说是中原人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为了对抗西方教,道家也建立道教作为抵抗,但毕竟是杯水车薪。
“只怕连杀神白起也挡不住西方教的入侵。”芸姚非常清楚西方教的厉害,落玄仙子连正规弟子都不是,一样能在朱城造成巨大影响,连地仙红桑都会去听课,并且牢记西方教的一些教诲,足以看出西方教的教义绝非泛泛之辈。
虽然西方教之所以能壮大,好像是因为西方两位圣人不要脸到处搜刮中原人才。其实并不是,西方教不仅仅是修炼方式异于常人,在他们的教义之下更有一套核心的价值观念,那就是人人可以成佛,人人平等。
虽然和尚在管理的时候不是人人平等,也有小乘佛教不支持人人成佛。但西方教有这样的核心价值,最后到唐朝禅宗得到了彻底的发扬。
禅宗放弃了戒定慧的修炼体系,提出了门槛极地的顿悟成佛的方法,一下就击破了通过戒定慧垄断西方教修炼方法的贵族。而之所以禅宗能崛起,就是因为佛教里有人人成佛的核心思想。
这个思想真的是大杀器,上到国君下到黎民,从好人到坏人,就全部被包裹进去了。
儒家仁爱,墨家的兼爱都做不到这点,就算墨家提出了朋天下也难以把所有人都包括进去。能和人人成佛对抗的也只有人人有罪了。
任何的制度都追求尽可能地包括更多的人,而要包括更多的人首先要让人有加入的理由。关于加入的理由,最好的说辞自然是人人平等,毕竟没人会加入一个一旦进去就会被歧视的组织。
虽然真正进去之后肯定还是会有三六九等的歧视,但进去之前听到人人平等这种宣传谁不会心动呢?就算有人反对西方教,但也只能反对他们人人平等的虚假宣传,而不是反对人人平等本身。
可以说西方教的名是正的不得了,虽然拉人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甚至教义解释权也一度被贵族给垄断,但名正则言顺,只要有人被这个‘名’给吸引,自然就可以不断注入新鲜血液,不断忽悠更多人加入。
就好像商鞅南门立柱,名立住了,后面才好开始,只是商鞅代表的法家立的是‘赏罚’,是技术手段,核心价值是王权至上。
王权至上这个核心价值肯定号召不了天下人,所以后世就成为了内圣外王,内部是儒家的核心价值,外面是法家的技术手段。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就成为了外儒内法,都把法家的技术看得无比重要,忽视了核心价值的建设,最后中原被西方教打得灰头土脸。
技术是重要,但技术是会改变的,把现有的技术当成核心价值是不对的。一直到提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家才有了自己的核心价值。
商鞅虽然厉害,但也不敢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太子犯罪,也不敢对太子动刑,只敢对王子的老师动刑。可见法家现在以君权之上的核心价值遇到西方教人人成佛的核心价值,定然是会一败涂地的。
所以芸姚意识到战国时代的人才虽然很多,但能承受住西方教忽悠的肯定没几个,就算白起、商鞅绑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成功。
归根结底就是中原地区目前缺少一套能把所有人都包括进去,并且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接受的核心价值。
未来汉朝会推出天人合一,可也不是西方教的对手。
“放眼天下,谁才能抗住西方教啊。”芸姚举目四望,发现没人能做到。
可能有人要问,百家争鸣思想如此深邃,难道还会比西方教的忽悠差?确实深邃,所以老百姓没几个懂,但人人成佛多简单啊,就算不知道佛是什么,但只要知道谁都能行就足以让文盲去尝试一下了。
宗教为什么长久不衰,不就是因为简单么?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健康生病,不管聪明愚笨都能参与进去,虽然他们成不了佛,但重在参与啊。
诸子百家的思想是深邃,但参与的门槛也高,首先就排除了文盲。然而战国时代最多的还是文盲,他们很难理解诸子的主张,而宗教欢迎他们,所以西方教大兴是势不可挡的。要知道西方教中很多佛陀都反对写书立传,因为西方教主要就是面对文盲,有文字也没用。
不重视文字传承说明了宗教的落后,因为宗教早早地就掌握了吸引大量人口的核心价值,有了这么一个局部优势又为什么要进步呢?很多和尚就满足于现状,而不是真正去实现人人成佛,也只有地藏王菩萨这样的大能才会真正想要实现西方教的核心价值,而不是单单把核心价值当成是局部优势,而是当成终极目标。
可惜大部分西方修士做不到地藏王菩萨的水平,他们满足于大兴,并且为了保护这个大兴的现状做了很多反动的事情。
相反如果想要让大家都参与到诸子百家的学习中去,首先就花费成本教大家认字,然后还要提高他们的知识水平。但就算如此最后也只是部分人能够学得进去,还有更多人都学不了,因为学习需要动脑,动脑需要能量,需要能量就会累,累是人之所恶。
芸姚想通了核心问题,但想通后也难以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挑选出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天官才能够在西方教的宣传下学习西方教的精髓,却不被西方教吸收。
挑选天官的任务比芸姚想象的要困难多了,真正的大仙早就看穿了一切,又是给法宝又是封将军还给十万天兵天将,这么多丰厚奖励难道是白拿的么?挑选的天官必须要能抵挡西方教的强大攻势,能学习人人平等但绝对不能被西方教的教义洗脑,不能皈依佛门。
第四百四十三章难办之处
一道警告的天雷让芸姚想到了城隍庙的真正意义,那就是抵抗西方教的入侵。然而西方教大兴并非单单因为圣人实力,也是因为西方教教义的核心具有惊人的感染力。
能抵挡西方教的人才才是城隍天官最好的选择,然而芸姚根本挑不出来,也没大仙会为了帮助芸姚而得罪西方教。因为就算芸姚真的办成了,那也是彻底地得罪了西方教,芸姚是要在每个城市中都钉一个对抗西方教的钉子。
不管成不成,肯定是要得罪人的。
但芸姚还是决定继续选拔天官,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选出坚定不移的人选。
要抵挡宗教最好就是有其他的信仰,比如相信华夷之辩的人。
当然最好选择聪明绝顶人,能接受人人平等的核心价值,但把西方教的那套万法皆空的教义丢回去。最好的人选就是已经接受了人人平等的教育,并且心灵圆满的人,这类人根本不需要西方教画蛇添足。
可惜人人平等是宗教发明出来的,并不能从社会经验中总结出来。所以诸子百家都没有平等这个概念,之前芸姚在入儒家的时候,留下过人人都能成为圣人的发言,可惜这部分记录被当成是伪书,根本不受儒家学子的重视。
因为在他们心中孔子是不可能有女弟子的,就算这部分记录是真的,那也不可能从女人口中说出来。再说了人人都成为圣人,那根本不可能实现。
其实人人都能做圣人就是吸收了佛教思想精华而成的阳明心学,要从心中找到良知,而良知就是圣人基础。
很像佛家的明心见性,人人都有佛性,甚至是万物都有佛性。
在中原倒是有万物有灵的说法,但万物有灵并不代表万物平等。作为经验论的民族,在抽象世界有足够精准的经验总结,却很难创造出虚构的内容出来。
毕竟虚构的东西对脚踏实地的农耕文明并无立竿见影的帮助,提升不了生产力,所以庄子的存在才弥足珍贵,因为庄子用自己瑰丽的想象力提出了‘庄周梦蝶’这样高深莫测的畅想,对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民族而言尤为珍贵。
中原学者们考虑的问题都很现实那就是天下太平,长治久安,而不是人从哪来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对种田根本没有帮助。
春秋诸子都不认为人人平等,因为他们已经接受社会分工的不同了,他们并不觉得现在的社会分工有问题,他们只是觉得是人自身出了问题,是人的自觉出现了毛病需要治疗,只要人人自觉,那么就能天下太平。
当然法家出现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不认为是人出了问题,而是认为社会结构了问题,所以法家都要变法。三皇五帝的情况和战国的情况是不同的,所以必须要进行改变,不能遵循古制。
芸姚给儒家和墨家都留下了相当深远的影响,然而这些言论根本不足以立刻改变整个社会环境。因为只靠言论是根本不可能改变春秋战国越来越剧烈的人地矛盾,越来越剧烈的贫富差距,以及越来越剧烈的国际矛盾。
光凭理论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毕竟理论并不能做大蛋糕,并不能让人人都过上好日子。
其实芸姚对春秋最大的贡献应该是医学和农业方面的贡献,在墨家的时候她提供了很多的医药知识,并且大大提升了农业生产的效率。但终究只是养了更多的人,而没有打破分配关系。
本来墨家是有可能温和地对分配关系进行修改,可惜巨子被鸿钧调走,灵宝道人的主要精力又放在是维持墨家的统一上,所以墨家的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最后成为了民间互助会一样的组织。
以科技改变世界的道路最终还是中道崩殂。
芸姚留下的主张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几乎是没有什么用,因为大家都要向现实低头,连孟子都建议齐王要吞并内乱中的燕国,这可是谈仁义的孟子,在关键的时候一样是以现实的角度出发。
所以法家能脱颖而出也不奇怪了,因为他们致力于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单纯地提出理论,他们更重视操作,也就是利益的再分配。
理论对利益分配没用,还是要上手操作。
芸姚分析了一下中原诸子和西方教的差异,就是诸子都致力于解决实际的问题,而西方教则想要解决为什么活的问题,还要回答生活中的万般苦难。
诸子不会考虑苦难的问题,毕竟苦难从来都是和人族相伴的,这种东西为什么要考虑?只要能安安稳稳地种田过日子,受点苦不是正常的么?
所以《易传》早就说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与其思考为什么苦难,不如接受它之后自强不息。
对于能改变的,比如战争、洪水、瘟疫,中原诸子对它们都是红果果的蔑视,因为这些会影响农耕的因素都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改变。
对于不能改变的,比如七情六欲,比如痛苦悲伤,比如神鬼幽灵,诸子都选择避而不谈,劝人向善。谈了也是为了让人好好种田,并不是真的试图解释清楚。
不过如果有人来解释的话,中原之人也不会拒绝,甚至会非常乐意接受它。佛教教人脱离苦海,就成为了很多人的避风港。
“脱实入虚,这是脱实入虚。”芸姚知道西方教来了之后,中原就进入了脱实入虚的环节。
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到脱离苦海其实就是一种逃避,是一种全民的逃避。
脱实入虚就好像是一个黑洞,很容易就拖垮一个民族。因为在心里完成自我安慰很简单,而在现实里自强不息却很难。
社会是不公平的,努力不见得能得到回报,这会打击大家的信心。当现实的自强不息变为一种奢望的时候,去心灵中寻找安慰就简单多了,心灵世界里谁都可以成为阿Q。
脱实入虚容易,脱虚入实就难了。
好在诸子百家留下了很多的操作经验,脱实入虚之后如果要回头还来得急。如果没有诸子百家的经验,脱实入虚之后再想从泥潭里爬出来可就难上加难了,因为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参考,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脱虚入实。
诸子百家留下的经验正是面对西方教大兴最好的武器,就好像是一根绳索,不管华夏脱实入虚到什么程度,只要还想回头总归是能拉着绳索爬上来的。
于是芸姚意识到要对付西方教,还是要利用现有的思想。
第四百四十四章放贷
芸姚思索一日,最终还是决定从诸子百家入手对抗西方教,她决定选择那些不局限于某一家学问的人作为突破口。
因为掌握百家学问的人肯定能抵挡西方教‘脱实入虚’的入侵。
其实芸姚现在就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庄子,当然不是因为他学富五车,而是他的人生态度,庄子对死亡和痛苦的态度是非常豁达的,他在妻子去世时敲盆高歌,以这种形式送别妻子,可见庄子并不认为死亡是什么苦难,反而值得高兴。
这点连好友惠施都不能理解他。
不过庄子有他的机缘,小小的天官对庄子来说简直就是侮辱,他肯定会拒绝的。
“已经天黑了?”芸姚伸展曲线柔美的身躯,见到姚庄还在打坐便满意一笑,这位同姓之女还是有悟性的。
“庆忌他们没回来么?”
正在研究数学的四美回了一句:“还没。”
芸姚就知道外出的三人肯定是要好好游玩临淄夜景,不会回来吃饭。
确实是如此,徐子明,也就是徐公,邀请庄周游玩齐国最出名的娱乐会所,为庄周这位宋国之客接风洗尘。
管仲设立女闾之后,齐国的娱乐场所已是天下闻名。其他国家不管如何模仿,都难以超越齐国这个开创之地。临淄人口众多,经济发达,所以女闾的规模和质量也是一等一的水平,其他国家能模仿其形却不能模仿其神。
不过庄子已经见过五位仙子,来到女闾只觉得此间女子全是庸脂俗粉,再来他对女色也没有什么兴趣,与其和话不投机的美女聊天,还不如和志同道合的好友辩论一番,那才是痛快。
“今日学宫的三字之辩如何?”徐公问庄周,他很期待远来客人的评价。
庄周知道对方是想让自己夸奖一番,老实说今天的三字辩论确实很精彩,特别是‘海大鱼’和‘城口鸟’之论更是精彩绝伦。但这多说一个字就要大鼎煮自己的惩罚就超出庄周的承受能力了,他说道:“我听说泥潭里有乌龟,祭祀的时候也有乌龟,我愿意做泥潭的乌龟。”这算是表明了他的想法。
稷下学宫就是祭坛,而所有学生都是被祭祀的乌龟。庄周都有自己的选择。
徐公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知道庄周对稷下学宫的评价不高,不乐意接受。也没关系,徐公倒是不介意,他的心肠和他的外表是一样美丽的,他说道:“其实稷下学宫也不是每天都拿出大鼎的,而且学宫内学生的水平确实是天下难见。”
这点庄周承认,他说道:“今日他们以海大鱼三个字来论各地城池的安全,又用城口鸟来论证祭祀应该合乎规格,都是精彩绝伦。大海中的游鱼依托的是大海之威才能安全,就好像城池都是依靠国家的强大才能自保。而城口落下怪鸟虽然行为诡异却于国于民都没有贡献,所以不应该因为诡异就得到祭祀,祭祀是庄严神圣的活动,而非国君一厢情愿,为了自己而进行。虽然只用了三个字,但阐述的道理却很高深,稷下学宫的水平我并不怀疑。”
“那为何不愿意留在学宫?”
“学问虽然高深,但并非只为了学问,而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有高官厚禄自然也有危险,就如祭坛上的乌龟,虽然点缀奢华,但却小命呜呼。”“泥潭里的乌龟虽然脏,但至少自由自在。”庄周重申了自己不入学宫的原因,就是因为怕死。
徐公点点头,人各有志,不会勉强,他举起酒杯说道:“喝酒。”
庄周虽然不入学宫,不过徐公这个朋友还是可以交的,看得出他是表里如一。此时他也已经知道《邹忌讽齐王纳谏》,通过比美来打开言路,徐公也因为邹忌的上言而一炮而红,成为了公认的临淄第一美男。
但庄周觉得徐公是人美心更美,和徐公相处如沐春风。
这家娱乐会所名为‘东海楼’,一共两层,二楼是回字形的,中间镂空可以看到楼下的表演。
一楼中央舞台上妖娆的舞姬扭动腰肢,整齐挥袖,碎步轻盈,发髻鸦动。中原舞姬的舞步都是相对和缓的,动作也很小,因为这些动作是从采集、养蚕和浣洗等劳动动作中提炼出来的,抬头举臂就是采集,摇头挥手就是理蚕,低头舞袖就是浣洗……
劳动人民的舞道也是如此接地气。
“你们放开我。”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吵闹之声,一个尖锐的女声正在不安地宣示自己的自由权利。
下面四个壮汉如猫抓老鼠一样围住冲上舞台的破衣少女。
“这是?”庄周没见过这种事情,但周围的三个人却见怪不怪。
徐公解释道:“肯定是借了贷还不上,用自己的妻或者女儿还债。”
“怎么能如此?”庄周虽然穷,但还没有穷到借钱的地步。
“这不是很正常么?难道宋国没有么?不仅是城里多的是借钱的人,外面采邑也有很多借领主钱的农人。只是在城里,借钱的方式更多。”徐公表示这不是很正常的经济行为么?
确实非常正常,井田制废除之后,自负盈亏的小地主已经出现,因为各种原因借钱的人就越来越多。以前地都是属于天子,诸侯只是合作伙伴,但井田制消失之后,土地就到了大大小小的地主手中,小地主应对天灾人祸的能力弱,一不小心就负债累累。
面对地主的借款需求,领主一般都会借给他们,如果实在还不了那么就只能把土地当做还款了,这就是土地兼并。
然而土地对地主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地主宁愿卖儿卖女也不会放弃土地。没有了土地,这些人就只能成为佃农,而佃农只能租田,彻底依附领主。
以前小地主都是依附诸侯国的君王,没有田就是依附领主,所以领主越来越强,国王越来越弱,其实就是土地兼并导致了农人依附关系的改变。
也有部分地主失去土地之后会进入城市,在城市里花销更大,借贷的人也不仅仅限于领主,只要有点余钱的城里人都愿意用钱生钱,都愿意做放贷人。
女闾可谓是财源滚滚,自然会放高利贷,而还不了也没关系,谁家还没有个女人啊,抓过来还债就行了。
宋国没这么严重的兼并问题要感谢墨家的基建,让拥有自己土地的小地主都能有足够的抗灾防害能力,不至于要去借贷,所以宋国现在可谓是道家小国寡民的理想状态了,虽然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也到了鸡犬相闻的境界。
所以来自宋国的庄周还真没见过因为还不起钱就要卖女人的事情,当然他也没正义感爆棚去插手,只是有些难受。
“你们没有母亲,没有女儿么?”这位破衣烂衫的少女冲上了舞台,对身边看戏的客人悲愤地喊道,看得出她至少是个士人家庭,否则说不出这种话来。
少女不愿意接受自己即将变成女闾一员的现实,希望通过这种问题来激发他人的同情心。可惜所有人都是看客,并无一人仗义执言。
第四百四十五章买义
老鸨笑嘻嘻地让壮汉包围舞台,然后歉意对周围客人弯腰赔礼道:“各位客官,让你们看笑话了,此女的父亲赌博欠了我们巨款,说好了拉女儿抵债,可她偏不认账。各位客官评评理,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哪里有错?”
“没错。”有个客人喊了一嗓子,其他客人虽然没开口但部分客人是连连点头,毕竟欠债还钱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父亲。”舞台上泪眼婆娑的少女却有话要说,指出一切都是骗局。
“哪个欺骗你父亲了?是拿剑架着他脖子逼他赌了,还是用蛮力从他口袋里抢钱了,还是我借给他的钱数有短缺?”“没人逼他赌,都是他自己去赌的。也没人抢他的钱,是他自己输的。他向我借钱,要多少我都是给多少,没有少给的。说好了钱还不上来就用女儿抵债,说实话我们都是亏本的,就你这姿色,若非年轻,根本就不值五千刀币。”浓妆艳抹的老鸨是理直气壮,周围客人也都支持她,所以她也是卖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
少女气得满脸通红,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道:“我会针线绣工,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老鸨笑了起来,摇头拒绝道:“要是都像你这样欠债不还,讨价还价,那齐国还能好么?欠债的时候什么都答应得飞快,还债的时候就推三堵四,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既然不愿意留下来,那我们就只能动粗了。”
周围四个大汉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一声命令就将她拿下,这种事情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都习以为常。刚来的时候总会哭爹哈娘,等习惯之后就不会再反抗了。女闾虽然是出卖清白的地方,但有吃有喝,只要听话也不用挨打,留下来很快就会适应,然后不可自拔。
庄周站在二楼看着这恃强凌弱的一幕,只感觉临淄也没这么美好。可以说任何东西只要深入了解,都会发现与自己的想象相差甚远。
一开始庄周觉得稷下学宫肯定是学者们高谈阔论,汪洋恣肆的地方,没想到第一天就看到大鼎煮自己。以为临淄是天下财富聚集之地,民众肯定很幸福,却没想到第一天就看到了逼良为娼的一幕。
现实和想象是有巨大差异,远没有宋国乡下那般惬意美好。
虽然乡下很穷,庄周也只是一个看管漆园的小吏,但和农人辩辩论,在漆园里观察观察小动物,思考一下无用之用,虽然单调但也有趣,没人会欺压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欺压别人。而到了临淄这座大城之中,就明显感受到了不自在,每个人的生命似乎都不由自己掌控。
临淄国人全被名和利操控去做一些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事情。大鼎煮自己不用说了,而眼前的逼良为娼同样令人气愤。
“你们难道没有母亲,没有女儿么?难道你们也愿意让家里的女人来女闾么?”少女激动地说道,她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抓住她。”老鸨的耐心是有限的。
“住手,你们难道忘记如果没有女人,管子早在鲁国的时候就饿死了,我们齐国也不会有今天。你们如此强迫女子,对得起给管子送饭的鲁国厨娘么?”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接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控制了场面。
客人们吓了一跳,没人想到会有人带兵进来。
等大家发现带兵的是个女人,就更惊讶了。
一个身穿宫裙的中年女子沉稳地踏入女闾门内,制止了一场悲剧。
“谁啊?”庄周转头问道。
徐公等人却直摇头,他们也不认识。
“不知贵女为何要插手鄙店?”老鸨倒也镇定,毕竟女闾每年都向齐王交保护费,是齐王的钱袋子之一,根本没必要害怕。
“我从外面经过,听到此间有人高喊,就进来看看。我认为她说的没错,你也是女子,为何要为难女子?当年管子被关在鲁国,若不是鲁国厨娘给她送吃送喝,他也回不到齐国,回国之后管子以厚礼谢过。我们为何不学鲁国厨娘之大义,救人于危难?”
老鸨却说道:“我可不管这些,他们家欠钱不还,说好了以女儿还债,我没做错。”
“女闾何尝缺过钱?女闾并不缺钱,可有些东西是钱也买不到的,是义。你们难道不知道稷下学宫孟轲之义么?连齐王都夸赞孟夫子舍生取义。女闾的钱已经够多了,但我却没有看到你们的义。”
“这人是谁啊?”庄子忍不住再一次发问,因为这可不是一般女子能说出来的话,开口就引经据典,紧跟时事,有典故有学问,说得老鸨和一众客人都呆若木鸡。
“我想起来,这位应该是奇女子婴儿子,乃是宫中女官之首,也是齐王非常尊重之人。我早就听说王宫里有一个婴儿子,能言善辩,多次劝诫齐王重国事,美名远传赵国,连赵国王太后都询问齐使道:北宫婴儿子身体安否。”徐公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特殊的宫女。
“难怪能调动禁卫呢。”庆忌说道:“没错了,肯定是她。”
也有其他客人认出了婴儿子,虽然没见过,但名气这么大,身份这么高的女子本来就不多,非她莫属。
老鸨也意识到自己倒霉,没想到婴儿子会从门口经过,看来这次真的只能破财免灾,花钱买义了。若是别人,她肯定不在乎,但婴儿子却是齐王都尊重的女人,不能不给面子。于是老鸨只能委屈地说道:“贵女说的对,鄙店确实缺少仁义,我愿意用钱换我们没有的东西。”有队壮汉下令道:“放她走。”
壮汉们早就被吓坏了,他们也只敢在女闾狐假虎威,面对齐国宫内的卫兵可不敢嚣张,乖得和小猫咪一样。
而少女是一溜烟地躲到了婴儿子的身后,眼神中对这位神兵天降的救世主充满了崇拜和感激。
婴儿子看向在场众人,说道:“希望你们不要忘记管子是如何对待鲁国厨娘的,也不要忘记孟夫子是如何说义的。”告诫一番之后,转身离开。
卫兵们也鱼贯而出,然而留在店里的客人显然都没了兴致,纷纷付账走人。
庄周他们也买单回家,约定以后再见,徐公就朝北去了。
街道上依旧很热闹,赌挡里依旧充满了嘈杂,庄周看了只觉得心惊胆战,认为齐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有了尊贵的地位,就算不追求财富,财富也会到来。富裕之后,就算不追求美食,美食也会到来。享用过美食之后,就算不追求骄奢**,骄奢**也会不请自来。生活骄奢之后,就算想要躲避死亡,死亡也会到来。”“齐国临淄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样奢靡的环境里,最终定然会灭亡。”庄子一回小院就发出了如此的感慨,只能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本质,看出了临淄的问题。这座城市早就已经被骄奢腐蚀,没了锐意进取的可能,最终肯定会被消灭。
第四百四十六章逍遥境界
庄周在发牢骚,不过就算发牢骚也是一副智者的表情,看得妻子如痴如醉,姚庄就喜欢庄子闪烁智慧火花的模样,虽然听不懂,但这个时候丈夫真的是光芒万丈。
芸姚心想庄周转了一圈就有如此深刻的感悟,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于是问过庆忌和要离才知道今天庄周一天过得很充实,白天进学宫,晚上去女闾,真的是学习娱乐两不误。
当然芸姚也没想到自己的事迹没有被忘记,还被拿出来教育别人。自己竟然被当成了救人于危难的义士?被人崇拜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自己算是为历史课本添砖加瓦了。
“难怪一回来就有这番感慨,原来是看到贫富差距。”芸姚也知道临淄问题很大,其实不仅她知道,齐威王也知道,不然也不会有‘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了,就是因为知道才广开言路,整顿吏治。
不过齐王没有根本变法的决心,毕竟地理条件太好了,渔猎海盐资源吃都吃不完,而且因为管仲早早地奠定了齐国的基石,所以现在齐国实力在七国中不可小觑,而且早就把自己的邻居鲁国包圆了,只要愿意就可以一口吃掉。
就算未来强秦大楚,非秦即楚,但齐国依旧是大家都要拉拢的对象,也是战国七雄最后一个被灭的国家。
不是齐国制度多强大,军队多厉害,实在是地理优势太好,底蕴太厚。地理优势再加上管仲的官山海,齐国贫富矛盾就算再大也不会动摇根基。
“你这段话要是进宫说给齐王听,肯定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芸姚对正在吃饭的庄周说道。
庄周可不去:“算了吧,就算说给齐王听了,他又能改变什么?他也不过是惩罚几个奸吏,却不能改变全国的风气,临淄赌博成风,非一人可改。”
“好吧,那我们换一个话题,你既然不愿意去稷下学宫,那我介绍你去齐墨总坛吧,去找个工作,和墨者交流交流。”芸姚说道。
“墨家只会制造机关,有什么好学的。”庄周依旧认为机关是让人偷懒,会让人产生机心。他没意识到用机关做完了一项工作,还有另外一项工作,工作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所以机关只是帮人加快效率,而非产生机心。
“反对无效,就这么决定了。你们两看着他,如果他不愿意去,就押着他去。”芸姚表示要让庄周了解一下劳动人民,多为劳动人民创造作品。
庄子作品的想象力十足,不过大部分是在讲如何成为至人、神人、圣人。认为这些人都是无所依靠。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是庄子的终极思想。简单来说就是要达到一个极致的境界,而这个境界的存在是不会依靠任何外物的,甚至是连自身都可以不依靠。
一般人有求神不如求己、求人不如求己的说法,而到了庄子这边不求神更不求人也不求物不求己,这个境界就是至高无上的逍遥。
至于如何达到这个境界,庄子没说,估计他也不知道,他要知道就成圣人了。他只是说了有所依凭的人是得不到逍遥的,比如大鹏鸟,扶摇直上九万里,可是需要风,没有风,大鹏飞不起来。比如出去旅行,需要准备食物,准多少食物就走多少路,准备十五天的食物就只能走十五天,自然是到不了更远的地方。
由此推导而出只要人需要外物的帮忙,所达到的境界就是有限的。
所以想要逍遥,就必须不求神不求人最好是连自己也不要求,如此这般境界就高深莫测了。至于有多高,庄子说就是圣人了。
简单来说庄子认为最高境界就是和环境没有物质交换,这可太难了。人诞生在社会中,生活在环境里,肯定是免不了要和周围的一切产生物质交换的。人从生下来呼吸第一口空气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物质交换了,总不能说屏住呼吸吧,那样成不了圣人,只会成为死人。按照庄子的理论,人类是有极限的,除非人类能停止物质交换,可惜他也没说怎么停止。
不过庄子提出的境界确实是一个很明确的方向,减少物质交换确实可以辅佐仙人的修仙,凡人不能停止物质交换,但仙人可以停止。
庄子是三界内第一个提出这个想法的人。
这么说来,芸姚肯定是和逍遥无缘了,因为她和三界的物质交换正不断地扩大,没有减少的迹象,显然是和庄子思想背道而驰。
第二天庄子就去齐墨总坛参加劳动去了,暂且不提。
芸姚也要开始想办法找能抵挡西方教的天官,先去到处看看,观察一番,说不定就能找到意志坚定的合适人选。
“走吧。”芸姚一个转身,就换上了一套男装,因为要出入赌坊之类的地方,所以还是以男装的方式比较方便。
“我们也一起去。”四美表示不能让芸姚一个人开心,她们也换上男装贴上符纸,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最后就留姚庄一个人在家打坐,没办法谁让她是初学者,这个时期就需要专心致志。
五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来到热闹的大街上,东看看西逛逛,就听到到处都是议论国事的声音,显然齐王广开言路之后激发了齐人谈论国事的热情,毕竟如果传到齐王耳朵里就能得到赏赐。
“齐王这招倒也聪明,知道发动群众。”芸姚很清楚说是广开言路,其实就是借用民众的力量去对付卿大夫。
只靠齐王的力量对抗大夫肯定是得不偿失,就算赢了也会损失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其他大夫就又做大了,但引入民众的话就可以在保持自己实力的前提下压制大夫。说得很好听是指出齐王自己的错误,但难道指出错误之后齐王就会改么?就会退位么?不会,指出齐王的错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指出大夫的错误,只要有民众说出大夫的错误,齐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大夫,而不损伤自己的利益。
这就是所谓的在斗争中引入外力,不仅仅是齐王在国内这么玩。战国时代的贵族和大夫几乎都是引入外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好手。
就比如有一次楚国答应给齐国五百里地,但献地的使者刚走,后脚楚王就去秦国请援军了。秦国肯定是不希望齐国做大,所以屁颠屁颠地过来帮楚国防守。这样一来楚国不费一兵一卒就保住了土地,同时也抵挡了齐国的怒火。
楚国在南边,赵国在北边,韩和魏在中间,秦在西,齐在东,燕国最偏僻在东北。
七国关系错综复杂,韩国和魏国压力最大,也是最先变法的。魏国先变法,非常成功,打的秦国抱头鼠窜,于是秦国也想变法,才有了卫鞅入秦。
韩国和楚国也变法,不过都算是失败了,基本上都没撼动世袭贵族的地位。
七国都是互相借力,互相勾引又互相戒备,维持微妙的平衡,才会引发一连串连横合纵的精彩故事。
第四百四十七章赛马
邹忌讽齐王纳谏,通过比美最终达成的目标就是发动群众对付大夫。齐威王是非常聪明,看似是把矛头引向自己,其实却打压了大夫,这手操作足以让他成为封建时代明君之列了,政治手腕非常成熟。
在稳定国家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标,这点在战国时代可谓是很难得了。
但这是不是齐威王自己的主意就不清楚了,背后肯定还有邹忌的影子。邹忌作为国相也算是非常不错了,在齐威王的时代,齐国隐隐有成为最强国家的趋势,似乎又有称霸的可能了。
可惜称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吞并的时代了,齐国还是缺少魄力。缺少被天下针对的魄力,就担心其他国家合纵起来对付齐国。
“走吧,今天有赛马,我们去看赛马。”芸姚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最后决定去看赛马。
齐王喜欢赛马,经常组织王公大臣一起赛马,不过他的马都是精挑细选,而大臣的马都从齐王挑剩下的马里挑出来的,肯定是比不过齐王的。
所以才有田忌赛马,用最弱的和最强的比,用最强的和中间的比,中间的和最弱的比,最终三局两胜,田忌第一次反败为胜。而这次胜利也引出了孙膑这位身残志坚的伟大军事家。
赛马场外面也是人山人海,很多人不是来看赛马的,而是来赌博的。
“没想到临淄现在的风气竟然变成了这样,齐王没有做好榜样。”夏姬认为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人家有钱,容错率大,自然玩得野。要是齐国也和秦国一样穷的话,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风气。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形成一方风俗。”芸姚倒是觉得齐王的行为是完全符合齐国的经济基础。
只是齐国也不会想到暴秦的崛起,也不会想到秦国是全都要,根本没想继续保留分封制度,没想到历史的车轮会无情地碾压而过。
其实除了秦国在后期有明确的战略目标之外,其他六个国家都没有提出过总战略,都是见机而动,能敲诈一点就敲诈一点,敲诈不到也没关系,他们不想改变只想维持分封现状。而且战国七雄的游士阶级也是想着不能让任何一个国家做大,一旦有国家做大,游士就会到处游说想办法把大国给打趴下。
因为只有七国继续维系错综复杂的关系,游士们才有机会得到黄金财宝,到处访问国家。
总之对六国国君和游士阶级来说,维持七个国家是有利的。可惜秦国不讲武德,制定了详细的策略,最终吞并六国,达成始皇帝的成就。
赛马场人声鼎沸,芸姚他们也不引人瞩目,只是到处看看。说是赛马,其实也是马车,因为没有马鞍,要操控马匹只能站在后面车斗里。
等到赵国胡服骑射之后,改变服装后就有骑马这个项目了。
“都是好马。”芸姚知道这些马的伙食比人都好,还有鸡蛋和肉吃。
为了培养出最好的马,鸡蛋和肉是必须的。世界上并没有完全的食草动物,就算是牛羊马也是会吃肉的,比如雏鸟、小鸡之类的都会被吃掉。
食草动物不是不吃肉,而是吃不到肉,但王室赛马场里的马全是最强壮的,饲料也是最好的,草料里加鸡蛋,可以帮助马儿摄取营养,让马儿毛皮更加鲜艳,力量更加强大。
这些是芸姚穿越之后才从资深马人那学来的,虽然穿越自带了很多知识,但芸姚并非什么都知道,在穿越后的时间里,她也在不停学习新的东西,知道马不是完全吃素的。不得不感慨劳动人民的经验,他们通过观察和学习掌握了很多穿越者都不知道的知识。
“几位要不要押注?”一个修长的胡子男走过来询问,他看芸姚五人气度非凡,肯定都是有钱人,就主动前来介绍赛马规则:“只要押中就能赢钱,你看这是赔率。”拿出一张绢布,上面全是齐国文字。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有自己的度量衡。芸姚近百年都没来过齐国,发现自己成文盲了,这些齐国文字变化不小啊。
在春秋战国,真的是几年不周游列国就会变成文盲,各国文字都在发展,不断推陈出新,加入新的词汇。
芸姚是个老古董,不认识这些新鲜的齐国词汇,所以她眨眨眼睛没有反应。
“客人不认字?没关系,听我念给你听。”这个世界文盲多得是,所以这位胡子男也不以为意,立刻清晰地念赔率,顺便还介绍了种子选手的名字。
这些马的名字都是用新字来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起来都费劲。
芸姚心想自己要不要去秦国帮助秦始皇统一呢?不然也太麻烦了,芸姚为了自己的方便不介意推动统一。
“……如何,下注么?”
入乡随俗,芸姚拿出十个刀币放在对方的托盘里:“就赌鱼卢这批马,十个刀币。”
“没问题。”虽然十个刀币不多,但只要开赌,肯定会加大投入。胡子男见过太多越赌越上瘾的人,他说道:“只要赢了就有三十个刀币,我帮你记好。这个竹签你拿好,只要赌赢了,凭竹签取钱。”
对方递过来一个红色竹签,显然是在颜料里浸泡过的,一般人并不能仿制。
四美对赌博没兴趣,只觉得芸姚是浪费钱。
“如果赌博能致富,为什么会有人开赌局?肯定是因为开赌局才是最赚钱的,而赌博的肯定都是输钱的。你还教我们数学概率呢,连这个都不懂么?”夏姬只要看不惯芸姚就绝对不惯着她,肯定要提出建议的。
“十人赌博九人输钱,还有一个直接破产。我当然知道赌博不可能致富,能致富的只有开赌挡的。不过来都来了,感受一下气氛。”芸姚说道:“我们不是要赌钱,而是要抓住赌博时候惊心动魄的感情起伏。”
押了十个刀币,芸姚在赛马的时候喊的比谁都激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押了全部身价呢,不然为什么这么激动?
如果知道芸姚的赌资只有十刀币,肯定大家会问为了十个刀币有必要么?
孙膑就是不明真相的群众之一,他也是被芸姚撕心裂肺的喊声吸引。芸姚吹牛皮练就的嗓门在赛马场再次有了用武之地,只听她不断喊‘鱼卢’的名字,好似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托付给它。芸姚投入的劲头足以让老赌徒羞愧,让烂赌鬼自愧不如。
孙膑也觉得芸姚肯定是上头了,所以才会如此激动,年纪轻轻不学好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敌对说
孙膑看向大量的赌徒,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最为显眼,此人活力十足,全身心投入这场赛马,显然是押了不少。
在田忌赛马之后,孙膑又和田忌以围魏救赵的战术打败了庞涓。孙膑一直想着彻底打败自己的师兄,不过第二场交手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烦闷的时候,孙膑就会到赛马场散散心。如果待在自己豪华的府邸,只会想起自己在魏国遭遇的一切,那些记忆真的是社会的痛打。
本来孙膑是去魏国投靠师兄庞涓的,可是庞涓嫉妒孙膑的才华,就挖掉了他的膝盖,并且把他和猪关在一起,要不是孙膑是装疯卖傻根本逃不出魏国。
那段时期孙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痛苦,被师兄背叛之痛,膝盖被挖之痛,还有尊严被毁之痛,一次胜利根本不足以让他恢复正常,甚至就算杀了庞涓,孙膑也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他也找墨者医师看过,墨者建议他截肢换上假肢,但孙膑最终选择了轮椅,他不想截肢。
赛马场的喧闹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孙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但今天赛马场倒是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孙膑忍不住去观察。
孙膑其实也就三十出头,却已经有灰头发,人也很消瘦,脸色憔悴不健康,显然是心病纠缠所以寝食不安。
赛马场中,鱼卢已经落后,显然是不可能赢了,但那个年轻人却依旧在为鱼卢加油。孙膑倒要看看鱼卢输掉之后,此人失落的表情。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鱼卢失败,那人的表情却并未透露任何的失望,很是风轻云淡,不像是赌输眼红的烂赌鬼。
“你去问问他押了多少。”孙膑让左右侍从去打听情况。
侍从很快就脸色古怪地回禀道:“我打听过了,此人刚才押了十个刀币。”侍从也是不相信的,因为刚才那嘶声力竭的样子哪像是为了十个刀币,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若只有十个刀币,何至于如此?
孙膑也是很奇怪,问道:“确定过了?”
“已经确定过了,真的只有十个刀币。”侍从是满脸古怪。
孙膑有了兴趣,从对方的打扮来看不像是拿不出十个刀币的人,为何会为了十个刀币如此激动?再说了从他输了之后神情淡然的模样就可以判断对方并非为了十个刀币,难道是因为第一次看赛马所以激动?
既然有了疑问,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问清楚:“你去把那几位请过来。”
“是。”
芸姚看到一个坐轮椅的憔悴男人,心想这不是巧了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名人。
“见过孙公。”现在已经到了战国时代,公已经不是特指公爵了,而是对人的尊称。
孙膑倒是不意外,毕竟自己在齐国也是个名人,而且还是很好认的名人,整个齐国没有第二个比自己更尊贵的残疾人了。他上下打量这批年轻人,发现对方不卑不亢,不太符合这个年即将的表现。自己在他们的年纪还兴冲冲地想要建功立业,最终被社会毒打。但这五人却很镇定,有种宠辱不惊的感觉。
“我刚才见你在赛马之时厉声喊叫,还以为你赌了不少,一问才知你才押了十枚刀币,我看你也不是缺钱之人,为何刚才如此异于常人?”孙膑是高情商,没直接问你有什么毛病。
“刚才我在赌钱,不在于十刀币还是一百金,既然是赌博,我就想要赢。”芸姚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趣,孙膑又问道:“你看周围,输掉的赌徒都是垂头丧气。既然你想要赢,那你输了之后又为何不是如此灰心?”
芸姚说道:“输都输了,多说无益,不如及时吸取教训,不要再赌了。”
孙膑不由点头感觉这个年轻人不错,有潜力。他是很认同的,作为军人打仗就是要赢,但如果真的输了就要吸取教训调整缺陷,眼前的年轻人有做将军的心理素质。
“你叫什么名字?”
“朱云,鲁国朱城人。”既然是女扮男装,自然要用男人的名字。男人是用氏的,芸姚是朱氏,所以她现在就是朱云。
“有没有想过在齐国为官,我看你能做将军。”孙膑起了爱才之心。
芸姚却摇头:“宁愿做说客,不要做将军。”
“为何?”孙膑心想难道对方怕死?怕死的话,确实不能从军。
“做将军得和君主为敌,不好。”芸姚却语出惊人,令孙膑侧目。
“此话怎讲?将军乃为君主国家而战,怎么会和君主为敌?”孙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话,大为奇怪。
芸姚自然能讲出一番大道理,只听她不急不慢地说道:“若胜,将军攻下十城,君主要封赏将军五城以激励人心。若不胜,将军难辞其咎。若是说客,慷他国之慨,以六城为礼,就能使君主与盟友断交,亦能挑拨君臣关系。将军耗费军马粮草却只能给君主五城,说客不需要耗费君主任何力气就能送上六城,所以君主都不喜欢将军,将军都是君主的敌人。”
将军攻下土地,君主是要赏赐的,所以对君主来说战争显然不是最优解。别人来和谈送城池才是最优解,因为君主可以在不损失自身实力的前提下利益最大化。
在战国时代,经常可以看到敌国用城池作为贿赂,受贿的君主改变之前的决策,做出看似昏庸的决定。其实并不是君主好骗,也不是君主智商低,而是国家的利益不一定就是君主的利益。国家是由一张张找君主分利的嘴组成的,那可都是嗷嗷待哺,国君要他们做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而事情做成了,国君还不一定能得到好处,也就是说国君是用自己的钱为别人办事,君主自然不乐意,
所以在战国历史上很多君主会接受贿赂,背信弃义。一是有直接的好处,二是就算被背叛的国家来进攻,战争也不一定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打。
因为是分封制度,国家的土地都是分给别人的,国君的核心领土不被波及就行,所以背叛就背叛,反正承担风险的是边境的领主。
其实战国七雄就是七个周王朝,国君和领主搭伙过日子,领主认国君为王,大家有钱一起赚,有架一起打,但其实每个领主都有自己的想法,国君也有自己的核心利益。
国君的利益不是国家的利益,所以战国的国君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骚操作。
当然也不仅仅是国君的骚操作,领主的骚操作也不少,有时候为了扩大自己的封地主动怂恿国君开战,或者接受他国的贿赂而怂恿国君做出有利于敌国的决定,为了一块封地去出卖国家和国君利益。
所以芸姚这么说是完全没错的,将军同时也是领主,打赢要分赃,所以有时候对国君来说打仗不如不打,因为分到的利益太少,收益支出不平等。
国君、领主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也因为如此游士就有了发挥的余地,可以各种连横合纵从中得利。
第四百四十九章仁与义
孙膑从来没有从利益分配的角度思考将军和国君的关系,从利益分配的角度来说,两者真的是矛盾的。
将军打仗打赢了,国君要封赏城池和黄金,确实不如他国贿赂赚得多。这么一想,孙膑也明白齐王为什么不乐意和魏国开战了,因为对君王没好处。
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国君总不乐意听国内大臣的话,而愿意听外来游士劝说。因为外来游士都是站在国君的立场上分析问题,帮国君利益最大化,虽然对国家并不一定有好处,但对国君肯定有好处。
在国内的大臣要么从国家利益出发,要么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肯定和国君不对付。
孙膑憔悴的双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有才华,看问题之尖锐令人胆寒。自己不过是听了对方几句话就产生了一连串的联想,很多矛盾之处也迎刃而解,齐国的各种势力也一一展现在了眼前。
“你有大才。”孙膑越发想要把对方推荐给齐王了。
“齐国有邹公和孙公,你们才是大才。”芸姚商业互吹地说道:“如今齐国军队强大,国政清明,恢复霸权指日可待。”
“你真这么认为?”孙膑却知道这不是对方的真心话:“这样吧,若是几位有时间,我请几位吃饭。”
嘈杂的赛马场不是说话的地方,孙膑邀请芸姚吃饭,不过他并没有带她们去女闾消费,而是去了悦来客栈。
因为悦来客栈比较近。
齐国的悦来客栈布局合理,空间宽敞,历史悠久,几经翻修,门面是两层的饭店,后院是住店的平房。作为百年老店,悦来客栈在齐国评价极高,老齐人都愿意来品尝正宗的齐国味道。而来往于各国的游士也喜欢光顾悦来客栈,因为悦来客栈的食物口味基本不会太差,所以不用担心不合胃口。
“我们去二楼吧。”孙膑主动提出上二楼,反正他有侍从,可以搬他上楼。
“孙公,先请。”残疾人都不怕上楼,芸姚自然也不会在意。芸姚觉得孙膑可以抵挡西方教的侵蚀,因为他的意志够坚定,经历了苦难之后却没有黑化,应该能胜任天官。
孙膑上了楼,选了僻静的位置,又吩咐店家用屏风隔绝出一个独立的空间,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里面畅所欲言了。
很快酒菜上桌,孙膑亲自给芸姚等五人倒酒,他已经看出来这五人以芸姚为主,另外四人都是随从,不会发表意见。但孙膑倒是没有小看四人,也是一一倒酒。
“我愿意听朱子的教诲。”孙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听听新的见解,了解新的主张。
“我可不是什么夫子,只是闲聊罢了,若是能帮上孙公,也算是我的荣幸。”芸姚谦虚地说道。
“之前听你说将军和国君是相对的,细想下来确实如此。齐国之势一如西周,看似繁华,却有危机。已有田氏代姜,那之后也难免会有其他人盯着王座。所以臣之利不是王之利,王之利不是国之利,国之利不是臣之利,我是苦思而不得解其环。”孙膑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感觉一切都是在重复悲剧,今日之齐国就是昨日之西周。
周朝一开始也很和谐,但后来却礼崩乐坏,而齐国其实也已经经历了礼崩乐坏,又开始了一轮新的轮回,就好像是车轮一样咕噜咕噜,绕不出去。
能看到齐国现在的局面不过是重复西周的悲剧,已经算得上是智者了。
“确实如此,据我所知很多国家都会在他国培养自己的势力,用金钱资助对他们有利的大夫,甚至让他们做国相,所以臣之利确实很难说是国之利、君之利。”芸姚说道,在敌国培养有利于自己的大臣在战国已经是常规操作了。
孙膑点头说道:“我知道,甚至有些国家专门构陷他国的贤才、支持庸才,只是不让其他国家变强。”这个战术齐国也在玩,比如在燕国支持亲齐国的势力,实在不行就支持庸才,用庸才打击燕国的贤才,反正就是不让燕国好过。
楚国,魏国,赵国其实也都是怎么玩的,砸钱去其他国家捣乱。
“我还听说一些贵族为了自己能得到一块好的采邑,不惜通过国君发动战争。”
孙膑又点头,这种现象特别多,特别是国王的兄弟为了找到一份合适的采邑经常会通过战争去占领他国的土地。
就是因为这些问题很普遍,孙膑才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地为国出力?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庞涓也是嫉妒而陷害自己,如果一心为魏国的话,那么他应该向大魏王推荐自己,而不是挖掉自己的膝盖骨。
想到这里,孙膑又感觉隐隐作痛,一股屈辱感忍不住冲上了百会穴,他是真的搞不明白这些人心里到底有没有仁义,有没有道德,有没有国家?
因为担心自己被取而代之就可以对贤才痛下杀手,那么为了自己采邑的利益自然可以出卖国家和君主,这种人还不占少数,是孙膑深恶痛绝的。
“稷下学宫孟夫子提出仁义,其实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芸姚说道:“孔夫子说克己复礼,但夫子之仁就是先家后国,先亲后疏,所以这些做法都没有错,因为从西周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孟夫子重义超过了仁,因为义比仁的范围更加广泛,仁是按照血脉亲疏来办事,而义却有另外一套规则,跳出血脉,是要为正确的事情舍生取义。而所谓正确之事就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让君主让利满足大臣,让大臣让利满足民众。”
“孟轲的主张是这个意思么,他不是不喜欢谈利么?”孙膑觉得这是芸姚在曲解。
“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认为他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建立一套超越血统的规则,其实法家也是这么做的,墨家也是如此。你说齐国在重复西周的历史,其实目前七个大国就是七个西周,但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战国的有识之士在寻找一套能够超越西周血脉规则的新规则。”“不能再让大家只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谋利了,必须要让他们意识到有一种东西比他们的血脉更加重要,管子提出‘华夷之辨’就非常好,华夏高于血脉,所以当时齐桓公称霸,天下诸侯敬仰。不过现在血脉又超越了华夏,孟子希望用义来压制,法家是希望用法来压制。”
孙膑连连点头,真的是简单清晰的讲述,一针见血,直指本质。现在大家都只想着自己家族的利益,都没有找到一种超越血脉,并且值得牺牲家族利益的东西。在管仲的时代,有华夷之辨,但在现在战国七雄都是迷茫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大家也只能为自己捞好处。
这么一看似乎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提出一个比血脉更好的,能让大家都认同的,让大家都支持的主张,就能天下太平了。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然而要找到合适的主张却很难。
第四百五十章严防死守
孙膑听芸姚忽悠,那是深以为意,放眼天下大家都把血脉关系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家放在国之前。那么到底用什么主张才能代替血脉关系,并让大家认同,并愿意为之牺牲呢?这位聪明的军事家也在思考,是孟子的仁义,还是墨家的兼爱?
似乎兼爱更适合,也深受普罗大众的喜爱,却受到了王公大臣的打压。至于仁义,虽然提出了义这个超越了仁的存在,可孟子的主张依旧很难在齐国推广。
那么法家之法如何?据说秦国卫鞅变法,秦国的公族都拿出了自己的土地来激励民众。任何秦国公族都不允许与民众抢夺土地,同时民众也只有战与耕两个工作能做。
孙膑又想到了魏国的魏武卒,魏国最先变法并且成功,魏武卒的战斗力一度绝冠天下。可惜到了大魏王的时代也开始走下坡路了,魏武卒的战斗力是大不如前。孙膑和魏国交过手,对魏武卒的发展和衰落有很深的了解。
“地主。”孙膑突然说道:“以前种地的农人虽是野人或者国人,但土地都是属于天子的,但现在土地却属于农人,也就是地主。当年魏武卒天下无双,就是因为魏国激励地主参军,获得贵族封赏。现在卫鞅变法亦是异曲同工,乃是激励小地主参加战争,乃是分利给国内地主,此乃破血缘而强国之道。”
孙膑是自己想通的,他想到了为什么血缘关系会成为落后的关系。明明在西周的时候,贵族之间都是血亲,甚至诸侯之间也都是亲戚,那时候打仗就是看谁的亲戚多。
但诸侯贵族之间互相为亲戚,和普天之下的地主有什么关系?这普天之下的地主在西周的时候就是普通国人,甚至大多数都是野人。现如今贵族打仗,地主又没有好处,凭什么要帮贵族打?
眼下的地主都出身野人和一脉相承的贵族又不沾亲带故。
所以孔子的仁是对贵族的,而孟子的义是对地主的。孙膑很激动,因为芸姚为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看待历史的角度。以前孙膑和战国时代的所有人一样都认为人就是只有几个简单的身份,比如好人坏人,君主大臣,父亲儿子,朋友师生。但现在却是以利益集团来观看,才知道这天下原来不止是国与国,还有地主与贵族。
以前的游戏是贵族之间的游戏,而现在是贵族和地主之间的游戏,所以如何调动地主就是强国最关键所在。
其实就是要让利,把贵族的利让给地主,把贵族的上升通道让给地主。魏国是通过打仗抢劫分利,而秦国初期是勒紧裤腰带分礼。
“所以义就是要让地主和贵族一样获得地位,打破贵族的血脉。”孙膑激动地说道。
坐轮椅的都这么厉害么?芸姚心想要不自己也搞个轮椅坐坐,看看是不是双脚离地智商就占领高地。看到孙膑举一反三,芸姚都自卑了。
其实主要是孙膑研究过魏武卒,已经打好了基础,所以芸姚一说打破血脉,他就立刻想到了魏武卒兵员来自于地主,而不是以往的贵族,虽然兵员不同但待遇是一样的。贵族打仗能得到什么,地主打仗也一样可以得到,所以地主打仗非常积极,以至于魏国成为了战国初期第一强国,几十年后才开始衰落。
李悝在魏国变法就是打压世袭贵族,内政和军事这就接上了。
齐国并没有激励过地主,不过地主确实是越来越强了。问题是如何让贵族和地主都相信一个规则?一个能让地主愿意为之付出力量的规则。
“难。”孙膑不由看向芸姚,问道:“不知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地主和贵族都心悦诚服,同时又超越血脉关系的规则呢?华夷之辨,兼爱,仁义,到底应该如何选择?”
其实超越血脉规则肯定要干掉世袭贵族,但孙膑毕竟是战国人不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还是希望贵族和地主共存。
“为什么不全都要呢?”芸姚说道:“其实仔细想想三者并不矛盾,不是么?稷下学院百家争鸣,其实百家之说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都是盲人摸象,看似针锋相对,但完全可以取长补短。”
“盲人摸象?你是墨家之人?我听说墨者朋天下擅长求同存异,不但兼爱,也会吸取儒道之长,灵活运用。”孙膑觉得芸姚说这些是墨家之言,可惜墨家之言是最受批判的,君主不喜欢墨者的约束,百家不喜欢墨家的包容,所以纷纷批判墨家。
“是的。”芸姚确实是墨者。
“墨者只存在于乡野,难以进朝堂,你若是墨者,我不能推荐你,否则君主会不高兴,你也会有生命之忧,因为稷下学宫都会以你为敌。”孙膑的话说明了墨者在高层是多么不受欢迎了,某些墨者为了富贵,只能隐瞒自己墨者身份进入庙堂,终身不言兼爱。
芸姚并不在乎,天下是百姓之天下,庙堂之上才几个人?掌握百姓才掌握了天下,齐国畏墨者如洪水猛兽,怪不得他们发动不了地主,也不看看现在的地主都推崇兼爱么?
反过来想,就是因为墨者能发动地主,所以王公贵胄才害怕啊。墨者已经这么厉害了,要是进入庙堂振臂一呼,那这齐国不是又要改朝换代了?姜齐变成田齐,难道田齐还要变成墨齐么?
因为墨者确实厉害,所以才要严防死守,不给他们发声的通道,把墨者挡在乡野之间,免得一睁眼自己被墨者取而代之了。
王公大臣的恐惧是事出有因,对墨者的严防死守也是有的放矢,并非因为王公大臣昏头,而是他们清晰地意识到墨者的能量远远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墨者反制。几百几千年的世袭贵族,这点政治直觉还是有的。
诸子百家对墨家的害怕则是因为墨家海纳百川,他们的主张很可能会被墨者吸收消化改进反向输出,儒家和道家受到的影响最大。
现在很多儒生和道士同时也自称是墨者,他们节用节葬和墨者完全一样,已然是被同化了。墨者反对奢靡,这也很不讨大家的喜欢。诸子百家中不少人都是朝着封侯拜相去的,做墨者却只能干最累的活、享最少的福,吃力不讨好。
“但你也不能否认,不同主张是可以求同存异的,是可以并存的。遇到外人的时候,大家就需要华夷之辨,遇到困境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仁义自觉,我们的生活也不能没有目标,所以终极目标就是兼爱天下,建设天下为公的大同之国。”
听芸姚这么说,孙膑不由点头,不能再认同更多。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苦恼地说道:“单学一门学问就已经很难了,如何再融会贯通,灵活运用呢?我想墨者也只有极少数才能如此大才。”
点出了关键问题,那就是怎么做到?在这个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的战国时代,如何传播复杂的融合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