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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搬了

    杨氏和徐砚前脚离开北三胡同,后脚,京中的茶楼酒馆里就说起了这一桩事儿。

    有收了银子的,喝了两口酒,吹着络腮胡高谈阔论:“徐侍郎和夫人亲自去接了,还把人赶出去,不肯搬回去,顾姑娘这心性呦!”

    有人唱白脸,自然也有人唱红脸。

    圆脸的大娘道:“别这么说人家姑娘,杨家那哥儿纠缠人家多久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呀,避开些哪里有错了?搬回侍郎府,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不好不是?”

    络腮胡道:“最要紧的难道不是顾太太的身体?养病最要紧,顾姑娘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吗?还是说,后娘就是后娘,总归不是亲生的,没连着心呐!”

    三言两语的,顾云锦拒绝回侍郎府,就又成了新罪证一般。

    昨日就已经有人拿这事儿说了,只因小王爷和程晋之骂了那齐生瑞一番,这种言论才没掀起风浪来,此刻,添了新料,又有人引导,话里话外的,那些意思就出来了。

    听风抱着胳膊站在素香楼的大堂里,面无表情听那些食客的争论。

    小公爷昨夜又忙了一整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在府衙里将就了一夜,没睡一两个时辰,又忙起来了。

    虽说年纪轻,身体好,但也不能这么折腾。

    睡不好也就罢了,吃起来还不香,中午是随便用的,根本没填饱。

    听风便来素香楼,点几样蒋慕渊喜欢的点心,再送去府衙。

    绿豆百合糕正好卖完了,新的一笼还在火上,就这么等候的短短工夫里,听风就听了这些言论。

    他不由撇了撇嘴,亏的是有先见之明,已经给顾姑娘安排好了,要不然,这些锥心的言论传开去,多叫人伤心呀。

    也不知道贾大娘说服顾姑娘没有?

    早些搬了,也早些堵上这群人的嘴!

    听风犹自想着,突然就见一汉子小跑着进来,与小二说了几句。

    那汉子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时不时给各家酒楼卖些消息,小二兴冲冲给了钱,立刻就去找了茶博士。

    茶博士敲了敲扇子,抬声道:“各位、各位!北三胡同里最新的信儿,顾家已经在收拾行李了,说是下午就要搬出去。”

    大堂里霎时间静下来,而后又热闹起来。

    “搬出去了?搬的哪儿呀?搬回侍郎府吗?”

    “刚说顾姑娘不关心继母身体的,出来说句话呀?这是连着心还是没连着心呀?”

    圆脸的婆子放下筷子,道:“搬回侍郎府,那以后还打不打杨公子?别这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最后又亲近上了吧?这事儿要真成了,倒是件趣事儿了。”

    来卖消息的小贩只瞧见顾家的箱笼抬出来,并不知道她们搬去哪里。

    众人急切地在素香楼里等了一刻钟,才晓得顾家叫了车马行,与邻居贾妇人一道,搬去城西住下。

    这准信一来,不由都面面相窥。

    贾妇人因前回泼了戴嬷嬷一盆洗菜水,而在素香楼的客人们中间有些名声,这位妇人与顾家交好,且从来不给侍郎府面子。

    如今胡同里这状况,贾妇人搬走并不稀奇,可顾家要与她一道搬一道住,这就耐人寻味了。

    茶博士嘿嘿笑了笑。

    昨日贵客小王爷都站在顾姑娘这边,他靠着素香楼谋生,当然也是偏心顾姑娘的。

    扇子刷的打开,茶博士道:“宁可搬去住邻居家的宅子,也不肯回侍郎府,不说顾姑娘与顾太太这继女继母的关系,只说顾太太与侍郎府的老太太,那继母女之间可真是一言难尽喽!”

    意有所指的话,让众位客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闵老太太折腾徐氏二十多年,这些传言早就人尽皆知了,摊上这么一位继母,谁愿意回去看脸色?

    别是病没养好,反而受一肚子气!

    戴嬷嬷登门去骂过一回,但凡有骨气的,都不会低头的。

    况且,又不是没处住去。

    娘家人不亲,这不是还有邻居亲吗?

    听风提着食盒走出素香楼时,心情愉快许多。

    昨日得了小公爷应允后,听风安排了人手重新仔仔细细打扫了珍珠巷的宅子,又备了不少东西,想来顾姑娘搬进去之后会满意的。

    城西离乌太医府上也近些,回头老太医去看诊就方便多了。

    小公爷近来忙碌,作为亲随,听风自认要替自家爷把这些事儿都顾得周全完备。

    不能出差池,绝对不能。

    府衙里,寒雷给蒋慕渊上了一杯浓茶。

    再是精力充沛,接连几日的辛劳还是让蒋慕渊有些疲惫的,他按了按眉心,一面看图纸,一面听工部的官员说重建的安排。

    灾后的安置与重建,原本不是难事,可摊到他们这儿,却成了头痛不已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因为银子。

    户部的官员也被叫了来,战战兢兢回话:“实在是不够拨的了,去年,川地、江南的收成就不好,今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可眼瞅着北狄又蠢蠢欲动,年内打不打仗都说不好,我们总不能从兵部扣银子吧?

    还有两湖呢,再过一两个月,还要防着大汛,万一出现决口,底下到处嗷嗷叫着要银子。

    小公爷……”

    蒋慕渊敛眉,现状就是如此,他就是把国库整个翻过来,银子也就只有那么点儿。

    绍府尹趁人不备,暗悄悄走到蒋慕渊身边,附耳与他道:“小公爷,您又何必趟这浑水,别人躲都来不及,吃力不讨好。”

    两人熟悉,绍府尹才有这一句提醒。

    “我心里有数。”蒋慕渊微微颔首,沉思一番,与户部官员道,“你留着重建的银子,就够打北狄、防大汛了吗?不够的还是不够。先拿出来重建,反正养心宫一时半会儿建不下去,那边的银子都挪过来。”

    一众官员哭丧着脸,他们哪里敢挪养心宫的银子。

    蒋慕渊一眼看见听风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干脆扔下了一句“圣上那儿我扛着”,站起身往外走。

    听风把点心一一取出来。

    蒋慕渊兴致不高,但还是拿了块绿豆糕。

    “爷,”听风压着声儿道,“顾姑娘刚刚已经搬过去了。”

    蒋慕渊一怔:“搬了?”

    见听风点头,蒋慕渊忍不住笑了,他原以为顾云锦要纠结一天呢,没想到这般爽快,说搬就搬。

    还是爽快些好,跟议事厅里那群似的,磨磨蹭蹭推推诿诿的,看着就累得慌。

    他咬了一口百合绿豆糕,清香四溢,舒心极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就是本人

    搬家是费劲儿的活。

    从北三胡同搬去珍珠巷,可不像顾云锦从侍郎府搬回来那样,提着一个小包袱就算完了。

    顾家小院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一两趟车搬不完。

    徐氏和顾云锦、吴氏商议:“毕竟是借住,东西够用便好,全搬过去了,占人家地方。”

    顾云锦也是这么想的,眼下若都搬了,回头修缮好了,又要一车车拉回来。

    可旁的东西不要紧,石氏老太太的那些陪嫁,她实在放心不下。

    虽说胡同里邻居们都淳朴,偶尔夜里不锁门也安全,但搬出去就不一样了,几个月无人看家,万一少了些什么,多糟心呀。

    贾妇人是个能拍板的,她知道顾云锦挂心什么,笑着道:“我那儿杂七杂八也有不少东西,我要请两个护院的,反正我们两家相邻,让他们也帮着看顾些。”

    顾云锦抿着唇笑了,没有拒绝,坦然应下了。

    毕竟都搬过去住了,还在这些细碎小事情上生分,那就没意思了。

    顾家搬出去,斜对面的黄家人还挺舍不得的。

    黄阿婆拉着顾云锦的手,道:“会帮你们看着家的,别担心,让你们太太好好养身体要紧。”

    阿婆是个直爽人,肚子里的话憋不住,见顾云锦扶着徐氏上车了,她去寻了贾妇人。

    “本来一起住着,那不识相的来找事儿,还有我们能帮腔,可你们去了珍珠巷,万一邻居们不帮忙,你只管使人回来喊,我带着人去助阵。”黄阿婆是真担心顾云锦会吃亏。

    贾妇人哈哈大笑,道:“阿婆放心,顾姑娘这么好的,谁舍得她受委屈?你舍不得,我琢磨着那边的左右邻居也要舍不得的。”

    这话黄阿婆爱听,连连点头,等贾妇人应承了“一旦事情不妥立刻回来叫人”,这才欢欢喜喜送她们出了胡同。

    珍珠巷亦是闹中取静之处。

    傍晚时,前后三辆马车进来,搬下几个大箱笼,邻居们就晓得有新住客搬来了。

    再一打听,知道了新住客的身份,不由都好奇极了。

    贾妇人是个周全的,让钱妈和沈嬷嬷一道,带着些许礼物分给了邻居们,算是认门了。

    顾云锦在宅子里转了转。

    前后两进,贾妇人住第一进,徐氏住了第二进,吴氏还是住东厢,顾云锦则住进了东跨院。

    这宅子比北三胡同宽敞,收拾得也精致,屋后还带一个花园,小是小了些,但也有那么个意思。

    吴氏跟着转了一圈,心里泛起了嘀咕,等安顿好了徐氏,就到东跨院来寻顾云锦。

    “我有一处想不明白,”吴氏低声道,“贾大娘进京养病,放着珍珠巷不住,为何就去了北三胡同?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儿比咱们那儿好多了。再说,乌太医住城西,更是方便。”

    顾云锦想答,一时又不知道怎么答。

    吴氏看出了她的犹豫,不禁慎重许多,斟酌着用词,道:“你是不知情,还是不适合告诉我?”

    顾云锦捏着指尖,再三思量,终是说了一半:“我是之前请贾大娘帮忙时,隐约知道了一些。

    她是替人做事的,大抵是为了方便,才住在北三胡同的。

    几次帮我们,也是一片善意,毕竟人家也不图我们什么。”

    吴氏是个机灵的,见顾云锦点到为止,心里也就有数了,她问道:“紫河车不收我们银子,也是人家的意思?”

    顾云锦颔首:“我没问过,估计是。”

    这么一说,吴氏越发谨慎起来,上下打量顾云锦,一副想问又不好问的样子。

    只是她性子直,近些日子跟顾云锦处得也亲近,心一横,道:“你认得对方是吧?我们是没什么值得别人图的,就是你……”

    吴氏打开天窗说亮话,一面说,一面观察顾云锦的反应。

    顾云锦脸上没露半点红,反倒是愣住了,一副浑然没想到这一出的样子。

    吴氏暗暗想,莫不是她想错了?

    顾云锦半晌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嫂嫂想哪儿去了。

    我是认得他,他帮了我几回,做事也周全细心,但不是那样的呀。

    人家矜贵着呢,论身份就攀不上了。

    再说,我认得他的时候,贾大娘就已经搬到咱们隔壁了。”

    吴氏是过来人,见多了小姑娘情怀,顾云锦如此坦荡,倒显得她这个做嫂嫂的一惊一乍了。

    她暗悄悄叹气,能不一惊一乍吗?

    自家小姑子长得这般好看,一个疯子似的杨昔豫日日堵门,一个耐心的夏易目不转睛地看。

    不过,既然顾云锦认得对方时,贾妇人就已经搬进北三胡同了,那她就稍稍可以松口气了。

    “人好就是了,不好才不帮呢,”吴氏笑了起来,拍拍顾云锦的手,起身往外走,“还矜贵呢!人家小公爷到咱们胡同来,也就咬馒头吃酱瓜的,半点架子都没有,他能比小公爷还矜贵?”

    顾云锦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比小公爷矜贵,他就是小公爷本人……

    夜色重了,珍珠巷里热腾腾吃了一顿饭,欢欢喜喜的,而侍郎府里,杨氏食不知味地勉强用了半碗。

    从北三胡同无功而返时,安排好的人手就在东街上传消息了。

    顾云锦不肯回来,杨氏就逼她回来。

    满京城流言转上三圈,顾云锦总要低头的。

    可杨氏没想到,顾云锦不仅搬了,还搬去了其他地方。

    守在北三胡同外的人传信回来时,杨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搅混水的邻居?就这么把一院子的人都给带走了?

    徐砚也放下了筷子,沉声道:“那姓贾的妇人是什么来历?”

    杨氏道:“进京养病的外商妇人,有几个钱的样子,没什么厉害的。”

    话一出口,杨氏自己就琢磨过味道来了,扭头问邵嬷嬷道:“前回帮云锦寻簪子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妇人?”

    邵嬷嬷眼睛一亮:“太太一提,奴婢就想起来了,当时表姑娘是提过一句那邻居姓贾,应该就是这一位。”

    杨氏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蠢,能从德隆典当行里把当票借出来的,能是普通商妇吗?

    普通商妇,根本不会来趟侍郎府和顾家小院之间的浑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弃车保帅

    前回顾云锦寻被典当的陪嫁的事儿,杨氏处置干净了,就没细细与徐砚说过。

    都是后院里女人间的心思,安顿妥了就好,没必要让爷们操心。

    只是这会儿,杨氏不得不重新翻出来,给徐砚介绍这一位贾家大娘。

    徐砚听完,亦认同杨氏的意见,贾妇人的身份不会只是外商妇,定有其他来路。

    他道:“我明日去打听打听。”

    不打听也就算了,一打听就越发不对了。

    府衙那儿,进来忙得脚不沾地,徐砚被处置,参与不到政务之中,但也借着关心朝事的由头,来露了个脸。

    听风一进府衙就瞧见他了,转身与一位师爷打听:“徐侍郎怎么来了?刘尚书不是让他在家歇着吗?”

    师爷嘿嘿笑了笑:“关心北三胡同来的。”

    话,师爷只说一半,他这个身份,不好随意说徐侍郎长短,但心里都是门清。

    这关心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用他开口,茶博士们都说得头头是道的。

    听风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徐侍郎具体打听什么,回头告诉我。”

    “呦,小公爷忙得又在府衙将就了一夜,你还有空琢磨流言呐?”师爷笑着打趣。

    听风眼珠子一转:“小公爷忙,小王爷那儿,可是恨不得就住在素香楼了,来龙去脉,他关心着呢。”

    师爷再也忍不住,捧腹笑个不停。

    小王爷对阵齐书生的经过,那是精彩极了,谁没听说呀。

    那位贵人不操心朝事,爱听市井逸闻,这也是朝廷上都知道的事情。

    师爷连声道:“放心放心,我一定问明白,不让你少了去小王爷跟前讨赏的机会。”

    “得了赏,我请你吃茶。”

    听风许诺,那师爷也是个上道的,徐砚前脚走出府衙,后脚他就把消息都告诉了听风。

    “顾家那院子的状况,徐侍郎问得不多,反倒是打听那贾家,还塞了银子给底下人,让人翻了贾家北三胡同和珍珠巷宅子的契书。”

    “被贾家大娘截胡了,恼了吧?”听风哼笑了声,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所以给顾姑娘安排的是不会出差池的珍珠巷。

    师爷听出了听风那嘲弄的意思,搓着手也笑了。

    徐砚在契书上没有发现不妥当,却在打听火情前后的状况时,注意到了夏易与顾家人的熟悉。

    据卖消息的小贩们说,夏易数次出入顾家,手上都提着药包。

    “夏御医的儿子,亲自去送的药,”徐砚沉声与杨氏道,“你晓得给大姐看病的是哪位吗?”

    杨氏的眉心突突直跳。

    徐砚摩挲着茶盏:“有人看到过,说是一位老大夫,呵,能让夏家公子跑腿的老大夫,就只有告老的乌太医了。”

    答案出来了,杨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顾云锦说过,徐氏现在的大夫是邻居介绍的,可杨氏压根没想到,邻居介绍来的能是一位太医。

    她平复了会儿,道:“能请动乌太医,还能让乌太医顺带着给大姑姐看诊,看来那商妇门路很深呐……”

    深到杨氏说不清侍郎府能不能与她硬着来。

    毕竟,徐砚或是杨家出马,除非能求得恩典,否则也请不动太医的。

    “是她与乌太医有私交,还是另有门路,眼下不好说,”徐砚道,“但她护着云锦,你那点儿折腾的手段就暂时歇了吧。珍珠巷是她的宅子,不是大姐的,你让昔豫去敲门,让她打出来还能再告一个私闯、扰民。”

    杨氏的脸色一沉,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就算杨昔豫提着礼物好言好语登门,一样没有用。

    徐氏宁可借住邻居家,也不回娘家,京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看着徐砚,犹豫再三,终是试探着道:“老爷,与大姑姐不睦的是老太太,不是老太爷,不是您,也不是二叔呀。”

    徐砚混迹官场多年,岂会听不懂杨氏话里的意思,他垂下眸子道:“容我想想。”

    其实,也由不得徐砚想太久了。

    养心宫出事,工部总要有人受罚,照蒋慕渊的意思,按罪论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偏圣上那儿咽不下气,养心宫停工,何时能再建都没个准,他送给贵妃的礼物就此搁置了,他怎能顺心?

    几个小官员,不伤筋动骨的,难消圣上心头之火,定要寻几个顶头的出来。

    徐砚从友人那儿得了消息,担心不已。

    他一个长时间被停职的右侍郎,被刘尚书和左侍郎推出去顶罪息事,那是最有可能的了。

    圣上摆明了要开刀,把他罚去外放地方都算客气的了,一个不好,直接罢官出气,也不是没有前科的。

    衙门里走动不便,好歹要先把名声翻过来。

    杨氏的马车进了珍珠巷,车上提下来各种药材,让邵嬷嬷敲了院门。

    钱妈开了门,贾妇人笑道:“刚搬过来,没有收拾好,就不请您进去坐了。”

    杨氏笑得一点也不勉强,把东西呈上来,道:“劳你替我们照顾了,我看这儿也挺好的,养病就图个清静。

    之前是我没考虑周全,府里那状况,是不合适让大姑姐休养,我硬请她回去住,反而是耽搁她。

    我们老太太那性子,哎……

    做媳妇的不好说,我今天就是来送东西的,不说那些了。

    这些药材你们留下,若是还少什么,只管让人来府里跟我说,我给送来。”

    顾云锦循声从院子里出来,似笑非笑看着杨氏。

    这一通话放下来,她算是明白侍郎府里的打算了。

    弃车保帅。

    所有的错处都推到闵老太太身上,是老太太为难继女,为难表亲,所有的不好都是老太太扛着。

    徐砚也好、杨氏也好,都是作为晚辈,之前不得不顾念老太太。

    只是不知道,闵老太太晓得之后,作为弃子,会有什么反应了。

    顾云锦道:“这里不缺药材,我们住得也挺好,这些东西,舅娘还是带回去了,老太太回过神来时,指不定就气病了,要用上了呢。”

    杨氏又劝了几次,见顾云锦实在不肯收,也就作罢了。

    侍郎府的马车离开,珍珠巷的邻居们竖着耳朵听了个全,彼此张望着,从前北三胡同的热闹,往后是要改成他们这儿了吧。

    戏还真不少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思量

    沉闷了许久的京城终于下了一场雨。

    似是要把之前一段时日的干燥一扫而空,中午时,厚厚的乌云遮挡了朗日,没有半点征兆,突然就落雨了。

    雷鸣阵阵,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沿着屋檐化作雨帘。

    沈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急急忙忙把天井里晒着的衣裳收起来,笑着走进屋里:“下雨好,一下子就畅快了。”

    “可不是,”顾云锦坐在窗边,看屋后的芭蕉,“太太刚刚还在说,后头这花园小归小,仔细收拾收拾还是极好看的,之前雨水少,日头又大,花草都不好养活了。”

    徐氏闻言,刚弯着眼要笑,胸口一阵闷气,掩着帕子重重咳嗽起来。

    翠竹忙着给徐氏顺气。

    顾云锦端了茶给她,眼底闪过一丝愁色。

    好在,傍晚雨势渐止时,乌太医来了。

    老太医近来也极其忙碌,慈心宫里离不了他,倒不是皇太后身体有多不好,而是郁气闷在心里散不去,多少金贵药材也比不了让她顺气。

    皇太后常年都是乌太医看诊,关系融洽,大小事情都喜欢与乌太医说道。

    能说出来,总比闷着强,乌太医白天多在宫中,只今日得空,就到了珍珠巷。

    顾云锦笑着与乌太医见礼:“辛苦您雨天还来一趟。”

    乌太医笑容慈祥,摆了摆手,道:“是我平日走不开,按说顾太太这病,受灾后我该尽快来看看的。”

    徐氏忙道:“您身上的都是要紧事,我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同样的,一时半会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刚灭火的时候,夏公子就来瞧过了,总归还是老样子。”

    “你晓得这病要慢慢养,心里不急就好。”乌太医宽慰了几句,让夏易取了迎枕来,垫在徐氏手腕下,仔细诊脉。

    顾云锦和吴氏都没有离开,等着太医吩咐。

    夏易候在一旁,低声向两人询问徐氏近日休息饮食。

    顾云锦答得很详细,她如今对徐氏的身体格外看重,每日胃口如何、睡得如何,恐怕比翠竹都说得明白。

    夏易垂着眼眸听着,时不时颔首。

    乌太医抿着唇,目光从夏易身上略过,他眼睛亮,夏易又跟在他身边数年,这孩子什么心性什么脾气、有什么心思在其中,一瞥就清楚了。

    “夏易啊,”乌太医唤了一声,等夏易抬头看他,才缓缓道,“你那天给顾太太诊过,情况相较之前如何,方子有无改动,这之后要做什么改变?”

    这是考校功课了。

    夏易不敢怠慢,走到乌太医身后,理了理思路,详详细细说着自己的见解。

    医者对谈,不是专门讲给病人们听的,有些用词专业且晦涩,顾云锦几人只听懂了一半。

    乌太医的眼中满是自豪与夸赞,别看夏易年纪轻,讲起病情来那是头头是道。

    就算出生御医之家,又在他身边跟了几年,但若不是有天赋,又肯花功夫专研,也不会有今日的水准。

    乌太医满意夏易作为大夫的功底,却对人情一事暗暗叹气。

    叹息归叹息,乌太医对夏易的分析做了几句提点,而后口述,重新调整了方子。

    大案上早就备下了笔墨,夏易一一记下,拿给乌太医过目。

    “就照这个方子来吧。”乌太医确认了,又叮嘱了徐氏一番,此回比从前更细致,从一日三餐、日常活动,但凡是注意到的都事无巨细地交代。

    顾云锦赶忙提笔,一条条写下来。

    夏易的视线落在顾云锦手中的狼毫上,漆黑的笔杆衬得那只手越发白皙,手指纤长,手腕稳定。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右手指尖,呈执笔状。

    那只狼毫,刚刚是他用过的。

    这个念头划过,心里不禁就微微发烫。

    前回品字会,夏易就听说过,顾云锦的一手字大气飘逸,可他彼时没有机会看到,此刻见她奋笔疾书,速度快,字迹却没有半点凌乱,不由多看了两眼。

    写出这手字的人,与前几天晨光之中满面黑灰、撸着袖子提水桶的姑娘,竟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差别,实在有趣。

    “我得空就会过来,我也住城西,来这儿方便的,”乌太医交代完了,朝夏易招招手,“走吧,你也正好去抓药。”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井里湿漉漉的,呼吸之间满是雨后清新。

    上了马车,乌太医拍了拍夏易的肩膀,道:“你呀,看病上我是放心了,看人上,还差得远了。”

    夏易突然得了这么一句评价,睁大眼睛没领会乌太医的意思。

    乌太医说完,自己也笑了。

    近日常与皇太后说话,再是相熟,也越不过君臣,许多话他都只讲三分,没想到把这谨言的习惯带到了夏易跟前,小孩子就听不明白了。

    既然开口点拨了,那就送佛送到西。

    乌太医清了清嗓子:“你盯着人家顾姑娘看什么?”

    叫乌太医说透了,夏易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您为何说我看人差得远?您的意思是顾姑娘……”

    “我可没说她半句不好,”乌太医打断了夏易的话,哭笑不得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我头一次在北三胡同看到人了,心里也就有数了。

    而你呢,你就不会看,你一开始对她抱有敌意,在见到人之前,你就被那些流言先入为主给带偏了,虽然现在是拧过来了。”

    夏易汗颜极了。

    正如乌太医所言,他最初时的确被流言影响,觉得表姐妹相争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等去了几次北三胡同,才晓得自己肤浅,一个人的品行,该拿眼睛看,而不是拿耳朵听的。

    乌太医眯着眼,道:“你在行医上有天分,琢磨人琢磨事儿上,还要多思量。你与顾家往来,只是看诊、送药,莫要自寻烦恼。”

    夏易此时才算真正明白了乌太医说这番话的意思,他捏紧了手中的药方,一瞬不瞬看着乌太医:“您是说……”

    “非亲非故的,我这把年纪辛劳什么呀?”乌太医笑得坦然,“药包里的紫河车别漏下了,那是最要紧的。”

    有那么一瞬,夏易想冲口而出,问问“是哪一位贵人请动了您”,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最后只点了点头,他闷声道:“紫河车会添上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靠山

    徐老太爷坐在徐砚的书房里,捧着茶盏,紧紧绷着嘴角,眼神阴沉。

    徐砚没有说话,只是在父亲的茶盏空了之后,又添上一些。

    屋里落针可闻,直到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徐老太爷才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向快步进来的人。

    进来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仆,打小就在徐家伺候,徐老太爷让他姓了徐,叫徐申。

    徐申深得老太爷信赖,哪怕如今跑腿不利索了,但凡有些要紧事情,老太爷还是要让他亲自去盯着。

    “看清楚了?”徐老太爷沉声问道。

    徐申走得急,衣摆上还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他顾不上收拾,垂手道:“老太爷,奴才看清楚了,的确是乌太医。”

    徐老太爷的眼中的光暗了暗。

    徐申又道:“从乌太医下车进去,到再出来,前后差不多半个时辰。”

    徐老太爷僵着脖子点了点头,示意徐申退出去。

    一直没说话的徐砚这才道:“父亲,您看,我们没有诓您,给大姐看诊的就是乌太医,半个时辰,哪怕是给那贾妇人看诊,再顺带上了,并在一块,也是细细诊断开方子了。”

    又不是头一回出诊,复诊的病人,病情清楚,就算因为受灾而起了变化,那也是些许的。

    大夫看诊开方子,一刻钟看一人都算细致的了,何况是半个时辰看两人。

    “不管那贾妇人是什么来历,她背后的那一位能请得动乌太医,就已经非凡了,”徐砚叹道,“而她现在护着大姐与云锦,这是为了她们好,我们没路数给大姐请好大夫,那也不用阻了她的路。只是母亲那儿……”

    徐老太爷沉默着。

    他不是傻的。

    乌太医早几年就告老了,只因皇太后信任,这才三五不时进宫去给她老人家看看,其他人想请他开个方子,削尖了脑袋都不会有机会的。

    徐慧能有这造化,全是得了一个好邻居。

    这数月间,京里流言一阵接着一阵,徐老太爷气了又气,恼了又恼,眼瞅着徐砚被牵连得停职了,终是忍不住了。

    “你也不用说你母亲,”徐老太爷放下茶盏,哼了一声,“你母亲咋咋呼呼惹了不少事,你媳妇就是个太平人了?

    没有她挑事,云锦能掉到水里去?

    你不点头,昔豫能追着云锦跑,还一天去一趟北三胡同,比点卯还准呢!

    现在晓得要收手了,就把事情往你母亲身上一推,算完事了?”

    徐砚垂着眼帘,道:“她们婆媳不睦,我夹在中间,何尝不是左右为难?就像父亲您,母亲和大姐的矛盾,您不也是两头不是人嘛。

    事已至此,除了这条路,我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了。

    父亲若有适当的法子,就请提点儿子几句。”

    徐老太爷能有什么办法?

    他要知道怎么做夹在中间的那个人,他二十几年前就能活明白了。

    他们两父子,半斤八两的,谁也别埋怨谁了。

    况且,徐砚不是拿话堵他,而是递了个梯子,让他顺着下来。

    徐老太爷搓了搓手,叹道:“那就照你说得办吧,这家里也没几个清透人了,你母亲那脾气,也就家里横,翻不出山去。

    只是云锦那孩子,脾气委实大了些。

    从前还是个软面,和善极了,现在得了一靠山,做事情就不管不顾了。

    她怎么就不想想,靠山山倒啊,靠别人总归没有靠自己好。

    如今那邻居是管着她,往后不管了,她惹了这么多闲话这么多事儿,又要怎么兜着?”

    徐老太爷说完了闵老太太说顾云锦,念叨完了又说徐砚,各打了五十板子,这才慢吞吞走回了仙鹤堂。

    闵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拉长着一张脸等水琼给她剔核桃仁。

    水琼被老太太盯得头皮发麻,手上没顾好力道,核桃仁都碎开了。

    “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了?”闵老太太气道,“一个个都跟我作对!什么叫我为难云锦啊,我是短了云锦的吃还是短了她的穿呐?

    现在各个反过头来都说我的不是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她唱了白脸又想去唱红脸,也不怕脸上那油彩涂了擦、擦了涂,把那张脸皮都给擦烂了!”

    闵老太太骂杨氏,水琼根本不敢应声,只能怯生生看戴嬷嬷。

    戴嬷嬷赔着笑,刚顺着闵老太太的性子说了两句,就听见了徐老太爷重重哼了一声。

    “就是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成天挑拨!”徐老太爷瞪着戴嬷嬷,“老太太糊涂,你们不劝着,还火上浇油了?”

    戴嬷嬷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闵老太太护短,跳起来道:“你在外头受气,回来屋里对我撒气,你有本事,你去珍珠巷里骂啊!”

    “我去珍珠巷里骂谁啊?”徐老太爷拍了拍桌子,“我骂阿慧还是骂云锦?她们可没招惹你,是你赶了云锦走还不算,还让这老泼妇去北三胡同里骂骂咧咧,最后被人打回来。”

    闵老太太最听不得这一段,高声道:“没你那好儿媳,我能赶云锦走啊?”

    “那你给她当枪使?”徐老太爷一肚子气,懒得再跟闵老太太废话,道,“你这些年待阿慧如何,你心里也清楚,外头他们怎么说由着他们去,你只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别每天兴出这么多话来!大郎真的丢了官,我看你哪里哭去!”

    徐老太爷说完就走。

    闵老太太涨红了眼睛,气得哼哧哼哧喘不上来气。

    为了徐砚,她忍了够多了,现在呢?

    还不够吗?

    闵老太太抓起引枕砸向水琼:“没用的东西!剔个核桃仁都没个样子!”

    水琼被唬了一跳,战战兢兢退出去了。

    闵老太太握着戴嬷嬷的手,道:“还是石瑛贴心,做什么都刚刚好!要不是那杨家人惹事,石瑛还在府里好好的呢!”

    石瑛被赶出府,只论这一桩事,闵老太太恨杨氏多于恨顾云锦的。

    在老太太看来,杨氏这人两面三刀,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也不知道石瑛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不好……”闵老太太叹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模一样

    搬到珍珠巷之后,顾云锦过了一旬的舒心日子。

    无论是杨氏还是杨昔豫,都没有再来此处露面,邻居们张望了几天,见这一户太太平平的,慢慢也就不上心了。

    徐氏的夜咳稍稍好些了,白日里没有那般疲惫,就与顾云锦一道琢磨小花园的布置。

    贾妇人一早就说,她不擅长对付花草,之前就羡慕北三胡同顾家小院庑廊下那一盆盆的生机勃勃,如今住到一处,她也能得个便宜,让徐氏替她收拾那小花园。

    见此,徐氏也不推托,专挑夏天好养活的,又让人把留在顾家小院里的花卉都搬了过来。

    那些花也受了灾,半死不活的,能不能救回来,徐氏也吃不准。

    但却不妨碍顾云锦的兴致。

    沈嬷嬷从外头回来,与她们说了朝廷的安置。

    那户不顾白事起火、一溜烟跑了的,被抓了回来,下了大牢。

    大火里丢了命的,损了家宅的,贴补多少银子也都一一有数。

    重建之事按部就班,同样受灾的北三胡同也按照各家情况得了补偿,顾云锦琢磨那数字,重新刷刷墙是够了的。

    吴氏和沈嬷嬷商议着请匠人的事情,顾云锦在思考这一场大火。

    从前,京里是没有起过这场火的。

    她当时虽然不住在北三胡同,与徐氏、吴氏的关系也不好,但火势这般大,从北一胡同折腾到了北三胡同,她不至于连半点印象都没有。

    果然,她这闭眼又睁眼,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好比顾云思,她的婆家不就变了吗?

    宁国公府外,门房从蒋慕渊手里接过了马儿缰绳。

    听风候在书房里,已经备了热水了,算起来,他们爷又有五六天没有回府了,自打被圣上派去查看养心宫状况起,连着后头火灾,半个多月的工夫,他们爷就在府里歇了一天。

    其他时候,不是在府衙,就是在宫里。

    为此,府里都问了几次了。

    蒋慕渊简单梳洗了一番,初夏天热,他一面擦头发,一面光着膀子从净室出来。

    刚一抬头,视线就对上了坐在窗边木炕上的安阳长公主。

    蒋慕渊一愣,瞥听风道:“母亲来了,你怎么也不报一声。”

    听风憨憨笑笑,就长公主这风风火火的,他报也来不及报啊。

    蒋慕渊也知道母亲性子,笑着与她道:“您好歹等我换身衣裳。”

    “我儿子身上几两肉,我还不晓得了?”安阳长公主说归说,倒也没拦他,催他赶紧去收拾妥当,别仗着年纪轻,不懂顾着身体。

    等母子两人坐下来了,安阳长公主细细瞧着儿子眼下那圈青色,长长叹了口气:“刚从宫里回来吧?圣上说什么了?”

    “是,”蒋慕渊答道,“在说大火后安置的事情。”

    “吃力不讨好!”安阳长公主哼了声,“你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在虞贵妃的事情上闹不清!你又是养心宫,又是京城大火,你忙死了他都不记得你好,只记得你伸手从养心宫里拿银子!

    人人都晓得避开些,你看看恪儿,他掺合了吗?

    你再看看你舅舅亲生的那一群儿子,他们掺合了吗?

    就你!就你这实心眼的,愣是搅和进去,你说说你图什么?

    半个多月不见进家门的,我要不知道你在天天睡在府衙里,我还当你金屋藏娇了呢!”

    蒋慕渊正喝水,闻言险些呛着,哭笑不得直摇头。

    听风眼观鼻鼻观心,死命绷着脸,不敢叫安阳长公主看出端倪来。

    毕竟,长公主没说错,他们爷就是金屋藏娇了。

    虽然,那金屋,他一步都没踏进去过。

    长公主急切切说了一通,对儿子心疼是真心疼,叹道:“不怪你,怪你爹。

    打小就教你不以出身为贵,我们不止是皇亲,还是将门,哪怕不远赴战场,也要心中有百姓。

    你什么都听进去了,事事冲在前头,

    那你现在也听听我说的,我们身份在这儿了,你不用为了功勋前程拼死拼活的,多想想自己。”

    “母亲,我知道轻重,”蒋慕渊敛眉,安慰一般与长公主道,“我不是圣上的儿子,只是外甥,我真事事冲前头比高低,我还怕他多想呢。”

    安阳长公主闻言一怔,半晌瞪了蒋慕渊一眼:“哪有这么说你舅舅的!我就盼着你顾些自己,你却……”

    “您就这时候跟舅舅最像,”蒋慕渊抬眸,眼底满是笑容,亲昵地与长公主道,“张口闭口让我和孙恪赶紧娶媳妇的时候,你们兄妹一模一样!”

    这下轮到安阳长公主啼笑皆非了,指着儿子直摇头:“行了,我要说的都说了,你累了半个多月,自个儿歇歇吧。”

    蒋慕渊笑着送长公主离开,再回到书房里时,脸上堆起的笑容已经淡下去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寒雷跟进来,把一封信递给蒋慕渊:“爷,五爷给您的。”

    蒋慕渊颔首,拆了火漆看信。

    薄薄一张纸,几行字,让蒋慕渊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傍晚的京城,百姓匆匆归家。

    戴嬷嬷不当值,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走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走到深处,她左右张望了两眼,才不确定地伸手拍了拍门板。

    等了会儿,一婆子开了门,见她眼生,道:“找谁呢?”

    戴嬷嬷问道:“石瑛是住在这儿吗?”

    婆子撇了撇嘴,扔下一句“等着”,就甩了门去了,戴嬷嬷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门又打开,露出石瑛的半张脸。

    戴嬷嬷眼睛一亮:“我打听了好久,还当我找错地方了。”

    石瑛低声道:“妈妈怎么来了?”

    “老太太挂念你,可又不知道你出府后去了哪儿,这不是让我到处找嘛!”戴嬷嬷叹道。

    “老太太的身体还好吗?”石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再开口时已然不见了,“我也挂念着老太太呢。”

    戴嬷嬷道:“老太太不好,外头胡言乱语的,老太太在府里怎么样,你也能猜到。”

    石瑛却摇了摇头,道:“我如今在这家做活,外头的事儿,没怎么听过,我不瞒妈妈说,老太太身边做惯了,换个人伺候,不适应呢。”

    戴嬷嬷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回去告诉老太太,让她想想法子。”

    石瑛嘴上应得好好的,等送了戴嬷嬷,转过身来时,讥讽一般勾了勾唇角。

    她当然知道闵老太太过得不好。

    老太太要是过得好,才不会想起她来呢。

    杨氏、顾云锦、闵老太太,她们神仙打架,最后倒霉的就是她,亏得她还有后路,要不然,京里早就没她这个人了!

    想办法?老太太泥菩萨过江,能有什么办法?

    还不如她自个儿,看在老太太从前这么多年赏银的份上,替她老人家排忧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随意就好

    念夏提着食盒进来,摆在了桌子上。

    漆黑的乌木食盒,描了金边,四周骨雕春夏秋冬。

    顾云锦一看就笑了:“又是郡主送来的?”

    “是啊,”念夏也笑了,把一封信交给顾云锦,道,“送来了这个,把前回留在这里的食盒给拿回去了。”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直笑。

    北三胡同受灾的那天,寿安郡主与长平县主先后脚使人来探望,没有空手上门,拎着食盒来的。

    等她搬到了珍珠巷,两人也三五不时送些东西给她。

    送礼要礼尚往来,那两位似是不愿意让顾云锦这个收礼的人有什么负担,回回送来的都是吃食。

    御膳房做的,或是府里做的,又或是街上哪家出名的铺子做的,数量不多,图一个新鲜。

    顾云锦想,就这些东西,她若是备正儿八经的回礼,反倒显得刻意,不像是诚心交友了。

    因而,她也不送旁的,学着那两人,挑些市井小食、小玩意儿,或是写张笺纸,讲从前听过的各种趣闻逸事。

    顾云锦从食盒里取了块枣泥山药糕,一面吃一面看信。

    寿安郡主很喜欢她上回写的那桩偷酒猴儿的逸事,洋洋洒洒写了一通,从山海经里的典故论证到了酒的品种,看得顾云锦笑得停不下来,手上的糕点都险些掉到桌上。

    讲故事有人捧场,还与她有来有回地讨论,明明只是她以前在岭北庄子里听人说过的不知真假的逸事,到了寿安郡主这里,却比学子们写的文章都值得推敲分析。

    这样的寿安郡主,当真是可爱极了。

    信的最后,寿安郡主与她说起了自华书社的事儿。

    词会是书社一月一次的惯例,只是这一回,似是也打算请姑娘们品一品词。

    上回品字会不欢而散,阮馨不欢迎她去书社,顾云锦也放言不参与其中,可照信里说的……

    “他说,若阮老先生给你下帖,你只管去就好,旁的不用管,而我已经收了帖了,我与你一道,我们只管说故事,不理其他。”

    信上的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蒋慕渊。

    顾云锦抿着思量。

    阮老先生好端端的给她下帖子做什么?

    即便是送来了,顾云锦亦是不愿意去的,哪怕被人说不识抬举也好,斤斤计较也罢,反正这些名号她早就背在身上了。

    可蒋慕渊如此交代了寿安郡主,顾云锦就觉得,阮老先生的帖子一定会来,而她,不如也去书社看看。

    她相信蒋慕渊,他说的备的,一直都是准的,也一直都是在为她安排的。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阮老先生的帖子就送到了。

    老先生没有半点遮掩,似是也不在意阮馨和阮柏的态度,让小童大大方方送到珍珠巷,没一会儿,京里就传开了。

    顾云锦看帖子,上头只说欣赏她的字,并没有提及之前不悦之事。

    若是出自其他人之手,顾云锦还会当对方是避重就轻,可这帖子是老先生亲笔,顾云锦想,大抵老先生真的如传闻中一般,不过问书社的事,只做他的学问,研究他的琴棋书画。

    顾云锦给寿安去信,说听“他与她的话”。

    寿安捧着信笑得直不起腰来,兴冲冲拿去给蒋慕渊看。

    蒋慕渊垂眸,指尖点在笺纸上,看着那个“他”字,眼中渐渐露了笑意。

    寿安郡主凑上前问:“哥哥怎么知道阮老先生要请顾姐姐?”

    等了良久,不见蒋慕渊回答,寿安郡主晓得问不出前因后果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又问:“旁的不用管,旁的是什么呀?”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蒋慕渊随口应道。

    寿安郡主鼓着腮帮子,不满道:“又应付我,要我帮着照看些时,问两句能答一句,现在不用跟我提了,问什么就什么都不答了。论过河拆桥,哥哥数一数二!”

    蒋慕渊闻言笑出了声,睨了寿安一眼,道:“你们随意就好。”

    寿安对这些答案极不满意,哼哼唧唧想继续问,只是蒋慕渊还要去府衙,她不好耽误正事,也就作罢了。

    顾云锦应下去词会,酒楼茶馆里纷纷议论,不知这回还会不会起冲突。

    长平县主也听说了,让人送了信来,说她这就去讨一张帖子,与顾云锦同去,若阮馨再要生事,她也不客气了。

    许是前回顾云锦打杨昔豫打得太利索了,这一次词会,可谓是一贴难求,看热闹的等着新进展,前回错过的恨不能这次补上,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的。

    等到了当天,顾云锦走进自华书社时,只觉得比上一次来的人更多了。

    傅敏芝迎过来,低声与她道:“我若是你,就直接去找老先生,才不来后院里呢。”

    顾云锦抿着唇笑,偏过头去,正好看到站在树下的阮馨。

    阮馨直勾勾看着她,目光阴沉,直叫人后脖颈发凉,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来。

    正好寿安郡主和长平县主一道来了。

    长平自是寻了顾云锦,寿安远远看了阮馨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了,而后便与顾云锦说话去了。

    阮馨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样,一步都没有挪,双手攥得紧紧的。

    她知道她跟寿安郡主生分了,自从顾云锦出现在郡主身边,寿安就没有再理会过她了。

    这样的排斥和距离,实在让人不舒坦,可更不舒坦的是,顾云锦是被阮老先生请来的,她想呛对方几句都不能开口。

    大案上依旧备了纸笔,今日咏荷,姑娘奶奶们想要作诗作词的,可以随意参与。

    阮馨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抛砖引玉。

    不论与顾云锦的那些纠葛,阮馨的才学是真材实料的,一首诗对仗公正,以荷说品德,她写完又念了一遍,而后把目光落在了顾云锦身上。

    她没想过让顾云锦也作词一首,顾云锦肚子里有多少墨水,阮馨以为不能再以从前的论调看了。

    叫顾云锦写词,指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重蹈覆辙。

    可让顾云锦游离其外,只与郡主、县主说话,倒显得她怕了顾云锦一般。

    阮馨抿唇,反正她们都撕破脸了,她又何必粉饰太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边有只癞蛤蟆

    “顾姑娘,”阮馨缓缓开口,似笑非笑道,“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顾姑娘与我指点指点?”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复又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傅敏芝与林琬咬耳朵:“我就说,她怎么可能闷不做声。”

    林琬看了眼其他姑娘们,叹道:“她这又是何必呢?回头再下不了台,再说一次不欢迎顾姑娘的话吗?”

    顾云锦亦有些惊讶,她原本琢磨着今天彼此不理会、两看两相厌,却不想阮馨不愿意。

    既然阮馨先寻了她,她自然也不会退让。

    安抚一般拍了拍气冲冲的长平县主的手,顾云锦转眸看向寿安郡主。

    寿安郡主心领神会,附耳与顾云锦道:“就说了让我们随意就好。”

    顾云锦忍俊不禁。

    随意呀,那她就真的随意了。

    “阮二姑娘的才学,还用得着我说长论短的吗?”顾云锦走到大案边,垂眸看着那张笺纸,笑了起来,“姑娘是跟着阮老先生开蒙念书的,又何必让我来班门弄斧?

    我夸你一通,你不见得会高兴,我贬低一番,你肯定觉得是我才疏学浅看不懂。

    左右我说什么你都不满意,你寻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四周已经有了低低的笑声。

    这话里话外的,顾云锦就在说阮馨没事找事呢。

    这一次,阮馨没有恼,她知道顾云锦在言语上绝对会夹棍带棒的,有了准备,倒也没那么不顺耳。

    “顾姑娘,”阮馨沉着道,“夸赞也好,贬低也罢,只要能说出其中道理,就没有说得不对的,你只管说,我只管听,也能让大家探讨一番。”

    顾云锦白皙的手指尖点在笺纸上,似是沉吟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而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突然就叹了一口气,连眉心都微微蹙了起来。

    “阮二姑娘,咏荷这一题是你们自华书社定下的,你是早早就知情的,你今日落笔,想来在这之前,已然是斟酌再斟酌、修饰又修饰了,”顾云锦顿了顿,道,“你如今写下来的定然是你最满意的,许是还请教过阮老先生与阮柏先生,如此这般得来的诗作,我若张口就是挑刺……

    你想听夸赞,送去前头园子里,多的是夸赞之声。

    又做什么非要听我说呢?”

    阮馨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云锦的话不能只听表面,其中意思另有一层,她在示意所有人,阮馨在给她挖坑。

    这诗是老先生点头了的,顾云锦若是随意挑刺,就是胸无点墨分不清好坏,可要顾云锦夸赞,难道阮馨就非要听顾云锦夸吗?

    让顾云锦说出夸赞之语,就跟在羞辱人一样。

    可阮馨其实并没有那样的想法,顾云锦再夸她,她也不会高兴,更不会因为如此“小小的胜利”就觉得翻身了满足了,她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只是,两人交恶,顾云锦以恶意揣度她,合情合理。

    同样的,其他人以恶意揣度她和顾云锦,也是合情合理的。

    阮馨憋了一口气,顾云锦分明还未评说几句,就已经把水搅浑了。

    她咬了咬牙,想吩咐侍女把这诗收起来,就听长平县主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别人夸不夸我不知道,可要是那什么齐书生拿到了帖子,肯定会洋洋洒洒夸赞一通的。”长平县主是偏着头与傅敏芝说的,可她的声音又没有压下来,叫在场的姑娘、奶奶们都听得明明白白。

    齐生瑞的事儿,满京城热热闹闹传过,一时引得众人哄笑。

    阮馨抬眸瞪向长平县主。

    她也听人说起过素香楼里的那一幕。

    相较于其他人看戏看热闹,阮馨彼时的心境更加微妙。

    她压根不认识齐生瑞,自华书社往来的书生众多,连阮隶都认不全,何况是她。

    脸和人对不上号,更不知道对方何时来过书社,又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她,却因为齐生瑞那通言语,叫她又一次被流言波及。

    她与顾云锦交恶,轮得到齐生瑞在一旁跳脚吗?非亲非故,又压根不认识,谁要领这份情?

    况且,齐生瑞说顾云锦的那些话,压根不占理。

    而且那些话,让杨公子知道了,这是阮馨最不高兴的地方。

    思及此处,阮馨的心思就飘去了前头园子,无意再与顾云锦打嘴仗,干脆退至一边,让侍女主持。

    姑娘、奶奶们见此,也晓得一时之间不会再有争锋了,也有冲着词会而来的,上前提笔写词。

    徐令婕拉了拉徐令意的衣袖,撇嘴道:“她还是这么讨厌,非盯着云锦不放。”

    徐令意抽出衣袖,哼笑一声,见徐令婕不满,她也不解释,只是在心里想,论盯着顾云锦不放的,又岂止是阮馨,不还有杨氏嘛。

    近来吃亏是太平了些,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跳起来。

    恐怕要等徐砚丢了官,才会真的老实了。

    与后院这会儿的平静不同,前头小园子里,一直都剑拔弩张。

    杨昔豫一进来,就被田公子几人冷嘲热讽,一刻都不停歇。

    日日被北三胡同打出来的经历,让杨昔豫近来的脸皮厚了不少,不至于因为几次嘲讽就羞愧得站不住脚。

    “今日咏荷,”杨昔豫冷声道,“你要是能以咏荷讽到我身上,才算真本事。”

    田公子的才学远远不及杨昔豫,但他想法活络,一下子就转过了弯,抚掌道:“出淤泥而不染的是你顾家表妹,亭亭玉立的也是你顾家表妹,那你是什么呢?”

    “哎呀!”田公子的友人眼睛一亮,“水边有只癞蛤蟆!”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田公子冲他挤眉弄眼,笑得放肆极了,他是做不出这首诗词,但意境到了,看看,在场的不都听明白了吗?

    杨昔豫深吸了两口气,忍住了。

    自华书社的外头,依旧围了不少小贩,等着比试的结果,也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一位妇人戴着帷帽,看不出模样,只看身段,似是极其年轻,她走到后门外,敲了敲门。

    等书童开门,妇人递上了帖子,道:“我来迟了,不知道里头词会结束了没有?”

    书童疑惑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人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极其陌生,他接了帖子低头看,余光瞥见那妇人递帖子的手,她的掌心有几道深红的狰狞印子,像是曾经受过伤。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脚步

    帖子的确是自华书社的,日期也对的上。

    书童让了妇人进来,他想,这位陌生,大抵是头一回来吧,不仅如此,还迟了。

    “词会还没有结束,您这边请。”

    书童前头引了一小段路,把妇人交托给一个侍女。

    侍女亦是好奇,一面走,一面暗悄悄打量妇人。

    妇人没有摘下帷帽,轻声道:“我受过伤,脸上有些吓人……”

    侍女闻言一怔,目光落在妇人手心,狰狞的印子让她的眸子一紧,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拍。

    手上的伤痕这般可怖,那脸上是不是也如此?

    难怪,一直戴着帷帽呢……

    “您可以不摘下帷帽的,”侍女挤出笑容来,“不打紧的。”

    妇人轻轻笑着,没有再说话。

    后院里,有人新作一首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妇人与所有人都不熟悉,没有凑上去,就站在一边静静听人说。

    她左右看了看,在庑廊下瞧见了传言里那张漂亮俏丽的脸,她抿了抿唇。

    顾云锦也注意到新来的妇人了,出于礼数,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对方不摘帷帽,大约是不想被人盯着看吧。

    寿安郡主低声与顾云锦讨论逸事,正说在兴头上,就见一位青衣侍女过来,走到她们跟前。

    “顾姑娘,”侍女道,“阮老先生请您过去。”

    顾云锦一怔,而后看了寿安郡主一眼。

    这一次,寿安郡主摇了摇头,附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锦莞尔。

    她心里倒是有答案的。

    蒋慕渊让她接了阮老先生的帖子,总不能是让她来露个脸,再在书社里拒绝阮老先生的要求吧?

    “老先生在哪里?”顾云锦问道。

    侍女恭谨答道:“前头小楼雅间里,老先生在看棋谱。”

    顾云锦了然,拍了拍寿安郡主的手,跟着侍女过去。

    她离开,自是好些人都瞧见了,可看侍女引路,又想到顾云锦的帖子出自阮老先生,多少都猜出了些状况,再看阮馨时,有几位沉不住心思的,眼底里都写满了幸灾乐祸。

    阮二姑娘与顾姑娘再是交恶,阮老先生不还是请了人吗?

    顾姑娘走得阳关道,阮二姑娘这里,却是连下台的梯子都没有备。

    阮馨瞪着顾云锦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

    众人都瞧着顾云锦和阮馨,都没有瞧见,那位新来的妇人在不久之后,暗悄悄挪着步子,也走了。

    前头园子里,书生们作词作诗。

    顾云锦不方便从那里过,侍女引得是另一条小道,能绕到小楼的后头。

    原本这条路不该遇上什么人的,可穿过月洞门,顾云锦抬头一看,就见杨昔豫从游廊另一头过来。

    两厢一照面,别说顾云锦皱眉,杨昔豫都一脸意外。

    杨昔豫被田公子一行人笑话了一通。

    田公子没有那文采水平,但他的友人里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人作词,不管什么词牌平仄,也不讲究什么韵脚顺口,愣是写了首“出水芙蓉顾姑娘与水边蛤蟆杨公子”出来,读起来干巴巴的,却因为内容而让人捧腹大笑。

    尤其是田公子,要不是倚着柱子,杨昔豫看他都要笑得滚到地上去。

    可别人在笑,杨昔豫是一点也不想笑的,他觉得沉闷,干脆避开。

    有上次的前车之鉴,杨昔豫不会往后院去,而是绕到了小楼后头,这里少人清净,也不会发生冲撞姑娘们的事情,只是杨昔豫根本没有想到,他就是在这里随便走走,都遇上了顾云锦。

    隔着半条游廊,两方都顿住了脚步。

    若是之前,杨昔豫定会迎上去,有话没话都说几句,但现在不行,他本能地就退缩了。

    前回就是如此,今日再在书社起冲突,那些一心看热闹的人,还不知道要兴奋成什么样子。

    他的耳边,全是那首干巴巴的词,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顾云锦看在眼里,冷冷一笑。

    算杨昔豫识相,她今儿个没打算动手,只要杨昔豫别凑上来就行。

    顾云锦看着的是引路的侍女。

    “老先生寻我?”顾云锦又问了一遍。

    侍女讪讪笑了笑:“是啊,是老先生寻姑娘。”

    “那他怎么在这儿,我走不得前头园子,这里就是必经之路了,是巧合还是……”顾云锦一面问,一面盯紧了侍女的反应。

    侍女的目光闪烁起来,垂着头没说话。

    顾云锦哼了声,转身就走。

    巧合也好,算计也罢,怎么都好,反正,她不想理,那就不理呗。

    侍女着急了,追赶两步,想拉住顾云锦,却不想,杨昔豫已经走到了这儿,侧着身子拦在了她跟前。

    “怎么一回事?”杨昔豫皱紧了眉头,说他草木皆兵也行,他总觉得侍女的反应怪异。

    侍女垂着头:“不过是按了吩咐办事罢了。”

    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了。

    杨昔豫心里烦躁不已,刚要再问,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来。

    书童喘着气,道:“公子您在这儿呀,一会儿该轮到您作诗了,刚刚阮柏先生说,等您写了诗,在小楼一层左侧的雅间里等一等他。”

    杨昔豫深吸了一口气,颔首应了,没有再管侍女,随着书童往回走。

    另一厢,顾云锦沿路返回,刚走了小半截,猛然就瞧见了树影后的身影。

    那身翠绿的裙子,隐在树后,本不易察觉,若不是顾云锦正巧看到了,大抵走到对方身边时才会发现那里有个人。

    她放缓了步子,细细回想了一番,才想起那最后来的妇人穿着的就是这么身衣裳。

    来得最迟、不摘帷帽,根本不知道身份,顾云锦下意识地想离她远一些,她没有再走那条小道,而是绕了远路。

    似是察觉到了顾云锦的意图,那妇人想从树后突然,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后院传来,使得顾云锦和那妇人都止住了动作。

    匆忙而来的是阮馨。

    她脚步飞快,根本没有留意到树后的妇人和稍远处的顾云锦,只是沉着脸蒙头走路。

    等阮馨过去了,妇人才轻手轻脚想往顾云锦这一侧来,可没等她走几步,又有脚步声。

    妇人在阮馨和顾云锦之间来回看了看,终是下定决心似的,跟着阮馨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阴魂不散

    顾云锦松了一口气。

    那妇人戴着帷帽,只看衣着身形,顾云锦想不出对方身份,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她。

    可本能的,她想离那妇人远一些。

    大抵是一种直觉,她觉得那妇人不怀好意,尤其是那人隐在树后、被发现时又试图靠过来。

    顾云锦看似站在原地,其实整个人都绷紧了,背在身后的手也紧紧握拳——万一那妇人真是来者不善,她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出手。

    这里毕竟是书社的花园,这条路走动的人不多,但只要动静大了,还是会引来人的。

    真的不行,与那妇人打一架,只要对方没有帮手,顾云锦还是不慌的。

    只是,顾云锦没有想到,阮馨会突然出现,打破了她与妇人之间的对峙,最后引走了妇人。

    不知妇人什么来历,跟上阮馨之后又要做什么……

    “姐姐怎么在这儿?”寿安郡主的声音传来。

    顾云锦看去,就见寿安与长平结伴而来,看来,是她们两人的脚步声最终使得妇人放弃靠近她,而跟着阮馨去了吧。

    长平往四周看了看:“你不是去见阮老先生了吗?”

    顾云锦没有隐瞒,道:“半途遇见杨昔豫,我头也不回就回来了。”

    闻言,长平的眉头皱了皱,低声说了句“阴魂不散”。

    寿安却还在不住张望:“刚刚有一个侍女来找阮馨,不知说了什么,阮馨的面色极不好看,匆忙就往这边来了。我们担心她要寻你麻烦,这才跟过来看看。”

    “我瞧见她了,走得很急,她没看到我,”顾云锦顿了顿,顺着阮馨离开的方向,道,“最后来的那妇人不知是什么身份,我觉得她很怪,最初像是寻我的,后来又……”

    寿安郡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追着阮馨走了?不会有什么状况吧……”

    她与阮馨毕竟曾是好友,眼下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多少有些担心。

    长平摇了摇头,道:“能进来的就是有帖子的,这又是她家书社园子,那妇人能做什么呀?”

    这么一说,寿安郡主听进去了,挽着顾云锦的手,三人一道往回走。

    园子另一侧,阮馨脚步匆匆。

    刚才侍女悄悄与她讲,前头婆子来报信的,说顾云锦去小楼时意外遇见了杨公子,两人素来不和睦,几句话不对付眼瞅着又要动手了。

    阮馨听得眼皮子直跳,她是清楚的,杨昔豫根本不是顾云锦的对手,一旦打起来,那铁定是吃亏的。

    被打一顿不算,今日词会那么多人,又要围上来看笑话了。

    书社这一次词会,除了是一月一次的惯例外,也是为了换回上一次不周全的名声,无论从哪一桩来看,阮馨都不想事情闹大。

    书童、侍女们是不敢真的拦人的,得知阮柏和阮隶都忙得走不开身,阮馨只能自个儿寻去。

    她不能耽搁,只盼着能在那两人动手之前赶上,哪怕是三人大吵一架,只要能避开看热闹的人,那怎么样都好说。

    可走着走着,阮馨心里也升起一阵疑惑来。

    离小楼不远了,为何园子里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动手声,也听不到争执声呢?

    顾云锦和杨昔豫去哪里了呀?

    阮馨顿住了脚步,四周张望着,余光却瞥见了跟着她过来的妇人。

    “您……”阮馨迟疑道。

    妇人走到阮馨边上,姿态有些局促,讪讪笑道:“我头一回来,想看看园子里的景,但好像走错路了……”

    阮馨了然。

    阮老先生曾在江南一带任职,很喜欢当地的园林景致,因而自华书社的园子也是照着江南的园林来的,与京中其他大小园子都不一样。

    许多人头几次来书社,都会想要在园子里走一走的。

    “我唤个人给您引路吧。”阮馨说道。

    “那敢情好。”妇人笑着,微微抬起手,似是想用手中帕子掩唇,抬了一半才记起自个儿还戴着帷帽,不禁顿住了,看着要放下去。

    可她却并没有放下,手腕突然转了个向,欺身靠到阮馨身边,帕子对着阮馨的口鼻重重捂了下去。

    阮馨根本没有防备,整个人回不过来神,等她下意识挣扎起来时,已经使不出多少力气了。

    见阮馨软绵绵瘫倒下去,妇人轻轻拍了拍掌,很快,园子里走过来两个粗壮的婆子。

    两人抬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箱笼,一婆子在看清阮馨模样时,她面色一骇:“怎么是阮二姑娘?你没说你要绑的是二姑娘呀!”

    妇人沉声道:“绑谁要紧吗?不是她,词会里的其他姑娘,你们就能得罪得起了?”

    两个婆子无言可对。

    她们谁都得罪不起。

    只能心一横,把阮馨装进箱笼里,抬着就走了。

    她们是给书社送点心小食的,书社每次办词会书会,各种点心都少不了,书社自己不做,全是外头采买。

    点心装进食盒,食盒装进箱笼,回回都是这么送的。

    这两婆子替店铺跑腿,接这生意已经有几年了,因此,她们出入书社方便,抬着箱笼进出也无人多看两眼。

    词会结束了,阮馨迟迟未回来,倒是叫各家姑娘、奶奶们诧异。

    寿安悄悄与顾云锦道:“你说杨公子在园子前头,她又顺着那条路走的,大抵是遇上了吧……”

    顾云锦晓得她的意思,缓缓点头。

    阮馨不见踪影,大概是没顾上她们这一边,只与杨昔豫说话去了。

    前后园子都散了。

    杨昔豫被田公子一行人讽了一场,写词也写得不畅快,干脆照着书童与他说的,先一步避去了雅间。

    他等了一刻钟,不见阮柏身影,便问了小楼里的书童,得知阮柏有急事走开了,杨昔豫也就不等了,独自一人走出了书社。

    杨昔豫出来得迟,外头的小贩们早就散了。

    他走了一小段路,被一妇人拦住了去路。

    妇人稍稍抬起帷帽,露出半张脸,红唇轻启:“豫二爷。”

    杨昔豫沉沉看着她:“石瑛?你怎么在这里?”

    石瑛莞尔:“借一步说话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绑了

    从石瑛离开侍郎府那日起,杨昔豫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今日突然一见,杨昔豫不禁有些愣神,而后许多念头一股脑儿就冲进了脑海里。

    以前有往来时,石瑛给杨昔豫的感觉就与众不同。

    相较于画梅的刀子嘴豆腐心、阮馨的温柔细腻,石瑛就显得冷淡许多,但正是这种冷淡,在杨昔豫看来,也别有滋味。

    石瑛出府后再无下落,杨昔豫心中可惜过一回,只是后来他围着顾云锦转了,也就顾不上石瑛了。

    眼下再一见,帷帽下的容颜一瞥而过,而她身上的装扮却与从前不一样了。

    妇人装扮……

    “你,嫁人了?”下意识的,杨昔豫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石瑛笑了,仿佛听了个笑话一样,笑过了就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之前的话:“借一步说话吧。”

    那冷清的笑声仿若冬日寒风里的梅香,杨昔豫的心跳快了一拍,自然不拒绝石瑛,跟着她一道走进了不远处的小巷,一直走到尽头。

    此处无人。

    石瑛这才止住脚步,转身看着杨昔豫,道:“前阵子戴嬷嬷来寻我,说是老太太的日子不舒坦。”

    杨昔豫愣怔,想了想侍郎府近来之事,叹道:“你知道老太太的性子的。”

    “我是知道的,所以才替她排忧解难啊。”石瑛轻笑,见杨昔豫不明白她的意思,她道,“我今日进过书社了,词会之后,我把顾姑娘带走了。”

    杨昔豫一头雾水:“带走了?”

    石瑛颔首:“她现在在我手上,我把她关起来了,之后我想做什么,豫二爷明白吗?”

    杨昔豫愕然,他被顾云锦砸书房也好、挥着扫帚打也罢,可他从没有想过要去绑了顾云锦,为何石瑛却……

    即便是为了闵老太太,老太太敢那么对顾云锦吗?

    杨昔豫摇头,跺脚道:“不可能,她身手不错的,你一个人在大街上怎么带走的她?”

    “蒙汗药啊,”石瑛哼了声,“她从这里去城西珍珠巷,身边没带人,又不坐轿子,中间穿过一条小胡同,她没防备就倒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顾云锦的拳脚功夫,石瑛真没放在眼里。

    她没亲眼见到顾云锦砸书房,也没亲眼看过对方打杨昔豫,她只是觉得,春天时的表姑娘弱不禁风的,这才几个月,难道就能拳打脚踢了不成?

    杨昔豫一个公子哥,被顾云锦追着打,多是谦让着的,哪可能真的回手。

    出其不意,拿蒙汗药一捂上,十个顾云锦都不顶用。

    就好像之前在仙鹤堂,顾云锦拿瓷片划她的手指一样,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而已。

    只是,石瑛备下的这一手并没有用到顾云锦身上,而是阮馨中招了,不过两个都是姑娘,偷袭起来是一个道理的。

    杨昔豫难以置信地看着石瑛,急道:“你赶紧把人放了,这事儿我们谁都当不知道。”

    石瑛睨他,她不会告诉杨昔豫,她最终绑的是阮馨,她必须借用顾云锦的身份,才能把杨昔豫骗到这个局里来。

    “是要放的,但不是我,而是你,”石瑛直直看着杨昔豫,道,“顾姑娘醒来后一定很慌乱,豫二爷此时寻去,把她救出来,她往后一定不好再为难你了。

    再者,叫多些人看到你们在一处,你又是英雄救美,她是衣衫不整,不也是正好全了你的愿望吗?”

    杨昔豫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石瑛知道杨昔豫有些动摇了,又添了一把火:“你这般迟疑,莫非是不信我?

    豫二爷,你可以不去的,本来就是我与顾姑娘有仇,又顺手替老太太分忧,她落在我手上,我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来找你,只是看在我们之前的往来上,才让你了断心愿、挽回颜面的。

    当然,也是因为顾姑娘太不喜欢你了,由你救她,你再顺势提亲,她过得不顺,我就高兴了。”

    杨昔豫紧抿着唇,半晌,道:“好一招一箭四雕。”

    一让顾云锦有苦难言,二让石瑛自己心满意足,三让杨昔豫得偿所愿,四是解了困住侍郎府的流言,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豫二爷,”石瑛笑着接了这句夸赞,道,“那你去不去呀?”

    杨昔豫不禁沉思。

    石瑛这个局确实不错,但,杨昔豫以为,她这个人的私心会比其他的更重。

    那四只大雕,只有石瑛自己满意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顺带的,为了达成目的,谁知道石瑛又在其中穿插了多少其他心思。

    他若贸然去寻顾云锦,许是会掉到坑里去。

    杨昔豫沉声道:“去是一定要去救的。

    唱戏唱全套,你掳了人,肯定有人看守的,不至于把人往那儿一扔就不管不顾了吧?那也太假了。

    可你要是安排了人手看管,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怎么打得过歹人,怎么能把人救出来?

    你且等等,我去叫几个人手,一道去救。”

    石瑛眯着眼打量杨昔豫,她岂会看不出对方的那点儿心思。

    她早就知道,杨昔豫这人靠不住的,因此,她早已准备了退路,离开侍郎府之后就与这些人再也无瓜葛了。

    也就只有画梅那个傻的才把所有的都押在杨昔豫身上,还虚张声势来套她的话,却不想,自己的底还漏了个干净。

    “豫二爷说得在理,”石瑛道,“你想到的我自然也想到了,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有人给你当帮手,也有人在一旁看戏起哄,保管你救了人,晚上这消息就传遍京城了。”

    杨昔豫心中疑惑未除,可跟石瑛讨价还价般说了许久,她就是半点不松口,一副“你爱救不救”的样子。

    “你真的没骗我?你真的绑了表妹?”杨昔豫追问道。

    石瑛笑了起来:“她今天穿了身藕色对襟上衣,杏红的长裙,我让人把她装在箱笼里搬走的,你可以去前头茯苓巷口问问左右,他们有没有看到两个婆子抬着个箱笼上了马车。我只等一刻钟,你不回来,我就找旁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偏差

    杨昔豫二话不说,快步去茯苓巷口。

    石瑛没有跟上来,杨昔豫便急匆匆寻了小厮,让他多带几个人手,回头跟在他后头,若是石瑛算计他,他也不至于单枪匹马的寻不到脱身的法子。

    等问过了巷口附近的小摊贩,各个都点头说不久前有两个婆子抬着一个沉重的箱笼上车了。

    眼下,只能赌一把了。

    杨昔豫清楚,最好是使人去珍珠巷问一声,可这里到城西并不近,让小厮骑马去,来回也不止一刻钟的。

    就石瑛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会让他在原地拖着她耗时间的。

    等他们离开那小巷子,去城西问话的人回来,也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他了。

    杨昔豫绷着脸回到石瑛跟前,道:“人在哪儿?你带我去。”

    “豫二爷随我来吧。”石瑛说完,转身引路。

    府衙外头,几个衙役抱着胳膊,倚着石狮子说笑,有眼睛尖的,瞧见蒋慕渊从里头出来,赶紧站直了身,又示意同僚。

    几人都站好了,等蒋慕渊经过时,规规矩矩问了声安。

    蒋慕渊颔首,往前走了一段,就见听风小跑着跟上来了。

    “爷,”听风压着声儿,道,“书社那儿出了些偏差。”

    蒋慕渊挑眉,睨了听风一眼。

    听风道:“照之前定的,顾姑娘在园子里是遇见了那杨昔豫,但还没等杨昔豫开口,顾姑娘转头就走了。”

    “这也没什么。”蒋慕渊随口应道。

    听风知道蒋慕渊的意思,哪怕他们爷没有明说,但他看得懂,今日的安排,原本就是围魏救赵,是冲着杨昔豫去的。

    哪怕杨昔豫近日不再去珍珠巷了,但此人贼心不死,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跳起来。

    想要杨家不再揪着顾姑娘不放,不如就把阮二姑娘和杨昔豫的往来挑明了,阮柏先生是个护短的,若知道了其中内情,定然不会让杨昔豫太太平平的。

    到时候,杨昔豫若还要去打扰顾姑娘,京里的流言就够让他喝一壶的了。

    “可是爷,后头的事儿都乱了,”听风皱着眉,道,“阮二姑娘没有到小楼里。”

    按听风的准备,顾姑娘往小楼去,路上遇见杨昔豫,打一顿出个气也行,不理会也不影响,而阮二姑娘在得知两人碰面之后,就急匆匆往小楼赶。

    阮二姑娘见到杨昔豫,因着四下无人,话语之中多少会流露出一些相熟的讯息来,再让“路过”的阮柏听见,自然会了解其中关系。

    只是,这些安排都没有落到实处。

    听风道:“今日书社来了一妇人,随着顾姑娘往园子里去了,还隐在树后,等顾姑娘回来。

    顾姑娘也瞧见她了,还避开了些,正巧郡主寻来解了围,那妇人离开,我们的人就没有露面,从边上绕走了。

    结果在小楼外头等了许久,愣是没瞧见阮二姑娘身影,她不来,那后头的事儿也办不了,就没有引阮先生过去。”

    蒋慕渊听完,眉宇微微一蹙,漆黑的眸子看不到底,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隔了会儿,他才道:“去查查妇人来历。”

    听风应了,想了想又问:“那今日之事……”

    “虽不成,却也不会惹人起疑,”蒋慕渊道,“走吧,去书社与老先生下会儿棋。”

    进了书社,还未到小楼,听风就觉得路上见到的书童侍女神色怪异,他不由看了蒋慕渊一眼。

    蒋慕渊抿着唇,脸上看不出端倪来,但似乎也心存疑惑。

    雅间里,阮老先生站在窗边,背手而立,等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满是焦心之色。

    蒋慕渊敛眉,问道:“老先生有事?”

    阮老先生苦笑,道:“今日是不能与小公爷下棋了。确实出了些事,让我极其苦恼。其实是……”

    “父亲!”阮柏得了信过来,阻拦了阮老先生,而后对蒋慕渊行了一礼,“今日要怠慢小公爷了。”

    蒋慕渊上下打量了阮柏几眼,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便道:“既如此,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下次老先生方便时,我再来拜访。”

    “小公爷慢走。”

    “小公爷留步。”

    一少一老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

    蒋慕渊以眼神询问阮老先生。

    阮柏抓着老先生的胳膊,慎重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法子吗?”阮老先生直直看着阮柏,他眼底的坚定让阮柏叹了口气,缓缓放开了手,老先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与蒋慕渊道,“不瞒小公爷,是馨儿不见了。”

    蒋慕渊闻言微怔,他知阮馨没有出现在小楼,却不曾想到,阮馨是不见了。

    事情说出来了,阮柏也不挣扎了,一五一十说了状况。

    “词会结束后,我寻馨儿没寻到,问了侍女才晓得她中途就走开了,还一直没有回来,”阮柏紧紧握着茶盏,深吸了一口气,“我听着就不对劲,馨儿不是那等抛下一院子客人不管不顾的,中途有事走开了,也会在结束前回去,送走了各家宾客才算了的。

    我就把人都叫来问了一圈,说是顾姑娘与杨二公子在园子里遇见了,馨儿怕他们又起冲突,赶过去劝架的。”

    这一段是蒋慕渊清楚的。

    阮柏很是不忿,转头埋怨阮老先生道:“父亲,您就不该请顾姑娘,要不是她来了,哪里会有要起冲突的事儿啊!”

    阮老先生沉着脸,并不认同阮柏的话,道:“给顾姑娘引路的侍女也说了,顾姑娘遇上杨公子时扭头就走了,完全没有想要起冲突的意思。这事情不该怪到顾姑娘头上去。”

    与阮柏说完,阮老先生又与蒋慕渊道:“我做过几年官,虽然不适应官场,但也审过几桩案子,简单的事儿还是能理一理的。

    我刚才也问过话了,听着都没有问题。

    给馨儿报信的侍女是得了园子里一婆子的消息,那婆子经过园子时正好瞧见杨公子和顾姑娘,她被前回那动静唬着了,怕闹起来,才给馨儿那里递消息的。

    侍女亲眼看着馨儿往园子里去的,可小楼这里谁也没见过她,就这么一个小园子,人能去哪里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箱笼

    蒋慕渊浅浅抿了一口茶。

    听风眼观鼻鼻观心,此刻更是领会了蒋慕渊所说的“不会惹人起疑”,婆子也好、侍女也罢,并不是被买通了,而是她们的确亲眼看了经历其中,只是被顺带着这般行动罢了。

    阮老先生再问,她们也只能说她们知道的这些。

    阮二姑娘在园子里失去了踪迹,只怕是与那妇人有关吧……

    这么一想,听风的心突突直跳。

    那妇人最初是朝着顾姑娘去的,若不是有郡主解围,他安排的人手当时也在不远处瞧着,那失去行踪的岂不就是顾姑娘了吗?

    听风下意识地去看蒋慕渊,亏得顾姑娘无事,要不然,他们爷会不会把整个园子都翻过来?

    蒋慕渊仿若没有注意到听风的视线,他慢条斯理放下茶盏,似乎一边动作一边思考,而后,道:“今日来词会的,是否有不熟悉的客人?”

    他不能直接说出那古怪妇人的存在,免得让阮老先生和阮柏注意到他在盯着书社的动静,就只点到为止。

    阮柏匆忙寻了前后门房上的书童过来。

    书童起先已经回过一次话了,确定没有见到阮馨出门,这会儿听阮柏一问,守在后门处的书童眼睛一亮。

    “有一个妇人,”书童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她是半途才来的,戴着帷帽,声音身形都陌生,问词会结束了没有,我瞧过她的帖子,就引她进了园子。”

    在后园里的侍女也赶忙点头:“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一直戴着帷帽,从头到尾都没摘下来过,词会散的时候我还瞧见过她,与其他姑娘们一道离开的,除了没有露脸,倒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了。”

    闻言,阮老先生和阮柏交换了一个眼神。

    蒋慕渊看向阮老先生,慎重道:“既然阮姑娘不在书社之中,书童又没有瞧见她出门,那该考量的是,她是翻墙出去的,还是被人藏在哪儿运出去了。”

    阮老先生的唇角抽了抽。

    “我知道老先生也想到了,只是不愿意顺着这条线去想,”蒋慕渊看了阮柏一眼,又与阮老先生道,“此刻,不愿意追着想下去,怕是要出事的。”

    阮柏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他之前也有这个念头,觉得女儿是被人带走了,所以才不肯让阮老先生告诉蒋慕渊,这种事情张扬不得。

    可老先生决定说,阮柏也信蒋慕渊的为人,就一五一十没有隐瞒,只是存着最后那一份奢念,盼着阮馨是平安的。

    眼下,正如蒋慕渊所说,不能再耽搁了。

    “无论那妇人抗也好、搬也罢,她一个人是带不走馨儿的,她铁定有帮手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出去,”阮老先生沉吟道,“能装下一个人而不叫人看出来的东西,今日门上有大件物什出入吗?”

    守门的书童想了会儿,一拍脑袋:“装点心的箱笼!这么大一个,把人装进去也是够的。”

    蒋慕渊颔首,道:“阮先生去问问送点心的吧。”

    阮柏急匆匆去了。

    阮老先生给蒋慕渊行了一礼,道:“幸好有小公爷在。”

    “老先生是当局者迷,我是局外人,”蒋慕渊说完,吩咐听风道,“跟着阮先生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

    听风一溜烟就去了。

    他是蒋慕渊的亲随,在京里各处多少能说几句话,若是阮柏要人手,他还真的就帮得上。

    只是,他们爷让他跟着,更是想弄明白那妇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是在做什么打算吧。

    毕竟,那人最初的目标似乎是顾姑娘,后来才成了阮二姑娘。

    那妇人是进书社绑着谁算谁,还是与两位姑娘都有嫌隙,亦或是只冲着顾姑娘却没有成功,顺手逮了阮二姑娘……

    这些是他必须要弄明白的。

    听风追赶上阮柏,见这位父亲急得脑门全是汗,下意识地也抬手抹了抹额头。

    看来,若不见了的是顾姑娘,他们爷不会翻了园子,是要翻了整个京城吧……

    那两个送点心婆子住得不远,铺子的伙计带着阮柏寻过去时,那两人还坐在一块嗑瓜子。

    阮柏顾不上让伙计回避,喝问那婆子:“你们把馨儿带去哪里了?”

    伙计一听这话,眼睛瞪成了铜铃,低声问听风:“不是说点心有些问题吗,怎么是人不见了?”

    听风瞥了他一眼。

    那伙计也是个机灵的,赶忙闭紧嘴,示意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那两个婆子自然不认账,一副不知道阮柏在说什么的样子,阮柏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

    听风仔细看两人神色,其中一人眼神闪烁,明显心虚许多,他走上前去,道:“不肯说?不如去衙门里说?”

    “怎么就到衙门里了,”婆子啐了口,“你们不怕让人知道二姑娘不见了,我们怕什么呀!”

    阮柏逼着自己冷静些,指了指听风:“宁国公小公爷身边的,这事儿小公爷也听说了,你们不怕,那就去衙门里说话吧。”

    听风又问:“那妇人是谁?”

    平头百姓,遇上官府许还能壮着胆子哭闹一番,但同时有官府与贵人,就老实多了。

    尤其是心虚的那一位,一张脸吓得惨白,支支吾吾的,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我们是拿钱办事儿,不晓得那妇人来历,她只说绑个人,我们最初也不晓得她绑的是二姑娘,要不然就不答应她了,”婆子哭着道,“可当时二姑娘已经倒下了,我们这不是没路可选了嘛。不知道人送去哪里了,箱笼抬出书社,她让我们板车推到茯苓巷东口,又抬到西口搬上了一辆马车,之后就不知道了。”

    婆子们只说出了这些,阮柏急得不行,茯苓巷口每天过路这么多马车,他要去哪里找?

    京中一条不打眼的胡同口,石瑛顿住了脚步,她好像丝毫不在意那远远跟着的杨昔豫的人手,指了指胡同深处,道:“门口有井的那一户,你进去找吧。”

    说完了,石瑛上了一旁的马车,撩着帘子看杨昔豫,道:“豫二爷不要多想,你要是想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我就使人告诉官府是你绑的人,想要唱戏。”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私会

    杨昔豫阴沉着脸,道:“告官,你就能脱身吗?”

    石瑛莞尔:“今日,除了你,还有人看到我帷帽下的这张脸吗?我是可以脱身的,了不起离开京城,但顾姑娘肯定好不了,豫二爷你,就看你自己了。”

    杨昔豫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与石瑛说话,转身往胡同里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今日是真正见识到了,他从前怎么没发现,石瑛是个胆儿这么大的人呢!

    杨昔豫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手,快步往胡同里走。

    一人跟上了石瑛的马车,其余人一道进了胡同。

    马车飞驰着离开了,只靠两条腿哪里跟得上,只过了两个街口就跟丢了。

    车上的石瑛讥讽般笑了笑,她哪里不知道杨昔豫会让人跟她,一面让马车甩开人,她一面在车上换了身装扮。

    等马车绕了一圈,最终到了那条胡同的另一头时,石瑛从车上下来,已然是戴着帷帽的姑娘家模样了。

    这一出准备好的大戏,她怎么能不亲眼来看着呢。

    只可惜,她没有绑到顾云锦。

    想到顾云锦,石瑛狠狠握紧了手心,那上头深深浅浅的疤痕让她恨得心尖痛。

    不过,还有阮馨垫着。

    石瑛听说了,为了前回品字会上的纷争,杨氏对阮馨极其不喜,要不是因为阮馨挑事儿,怎么会让杨昔豫丢人了呢。

    不仅仅是杨氏,还有杨家那儿,怕是撕了阮馨的心都有了。

    既然杨氏这般讨厌阮馨,那她就不如把杨昔豫和阮馨凑成堆,让杨氏尝尝有苦难言的滋味。

    一想到今日之后,杨家不得不跟阮家坐下来商谈,石瑛心里就升腾起一丝快意。

    可惜,那些场面她不能亲眼目睹了。

    井口边上那院子,木门上满是倒刺,似是许久没有人出入过了。

    杨昔豫推了一把,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心一横,快步入内,他不算太慌张,若里头有人看守,他带来的人手应该也可以应付了。

    绕过影壁,正屋和西厢房的门都是关着的,只东厢窗门大开,正中屋子里躺着个人,正是藕色上衣、杏色长裙。

    三步并两步,杨昔豫冲进那屋子,一把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你醒醒表……”

    如被堵住了嗓子眼一眼,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嘴里,再也没有说出来。

    杨昔豫瞪大眼睛看着怀里的人,这哪里是顾云锦,这是阮馨呀!

    “混账!”杨昔豫低声骂道。

    石瑛骗他,甚至还脱了阮馨的衣衫裙子,拿这两件与顾云锦同色的衣裳随意一套来骗他!

    屋子里不算亮堂,他又心急,粗粗扫一眼,差不多颜色的根本分不清。

    可无论如何,杨昔豫也不能不管阮馨,他摇她肩膀,道:“馨儿、馨儿!醒一醒!”

    阮馨晕晕乎乎的,渐渐睁开了眼睛,她茫然看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唤了声“杨公子”,而后才意识到此刻处境。

    她记得她在办词会,她在园子里遇见一妇人,那妇人……

    恐惧一下子包围了她,哪怕现在看到的是杨昔豫,她还是怕得不能自已。

    阮馨浑身颤着,痛哭出声:“我、我是被她害了?你是来救我的吗?亏得是你来了,不然我要怎么办呀!

    这里是哪儿?你怎么找来的,我、我……

    亏得是你,亏得是你!”

    阮馨哭得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杨昔豫心疼极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石瑛不石瑛的,一把将阮馨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有我在这儿,你不用怕。”

    跟着进来的小厮们听见里头动静,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没有靠过去,这院子他们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人,不由也放松了心思。

    不想就在此刻,两个老妇快步走进园子,看到东厢状况,大声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啊!哎呦!要不要脸要不要脸!跑来这里私会!”

    老妇的声音极其高亮,这一叫,半条胡同都听得到。

    小厮们反应过来,想拦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阮馨本就惊魂未定,这下子越发慌了,紧紧靠着杨昔豫,白着脸流眼泪。

    杨昔豫沉声道:“你们不要胡说!她是被人绑到这里的,我是来救人的。”

    “敢做不敢认啊!”老妇叫道,“还绑到这里,这地上没有绳子布条,拿什么绑的?绑的人在哪儿,难道被你们吓跑了吗?啧啧!还衣衫不整,还抱在一块,大闺女,你们要做事,好歹把门关上啊!”

    阮馨的脸红了白,白了红,终是嘤嘤哭泣。

    杨昔豫一面拿地上的衣衫给阮馨遮挡,一面呵斥小厮们:“干看着做什么?”

    小厮们这才回神,想把那两老妇请出去,可人没请走,胡同里闻声来张望的就已经进来了。

    “阿婆这是怎么了?这院子都好些年不住人了呀。”

    “我怎么听见什么‘大闺女衣衫不整’的,阿婆,你抓到有人私通了?”

    “这世道,私通也不寻个地方,怎么来这破院子!”

    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间就闹腾起来,声音极大,杨昔豫想说话都盖不过去。

    杨昔豫放开阮馨,站起身想走出来,阮馨却死死拽着他不松手。

    老妇嘿嘿直笑:“看看你这样,还说不是来私会的!”

    杨昔豫心一横,用力挣脱阮馨的手,示意她赶紧把衣衫整理好,而后走出来后带上了门,咬牙切齿问那两老妇:“石瑛给了你们多少银子,让你们来唱这出戏?”

    老妇眼珠子一转,一拍大腿,道:“公子是把我认错什么人了?听您这意思,是有人想抓你跟姑娘私会啊。呦!您别是已经成了亲还跟人家大闺女不清不楚的吧?您放心,我不是您那正房出钱叫来的,但老婆子这辈子最讨厌你们男人骗姑娘家的了,在这儿别走,把话说说明白!”

    杨昔豫气得心肺痛,还正房呢,石瑛算哪门子正房!

    啊呸!

    他就根本没娶亲呢!

    “真的是绑人,我来救的!”杨昔豫道。

    “绑人?绑什么人?”外头传来洪亮嗓音,一人抬步进来,“我是府衙的,谁绑了人,绑了什么人?怎么一回事?”

    杨昔豫看着对方身上那衙役服饰,脑壳都要炸开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心插柳

    这是个老衙役了,名叫许斌,平日在这一带行走,为人热情,与街坊邻居们很是熟悉。

    他刚刚经过胡同口,一小童跑出来寻他,说这儿起了纷争,许斌就匆忙赶来了。

    一进院子,听到“绑人”两字,他打起精神来应付。

    最先进门的老妇拉着许斌的胳膊,急切道:“你快来看看,我说他们是私情,这公子却说他是救人。

    救人哪有这么救的?这里除了公子和他的小厮,哪还有什么歹人?

    屋里那大闺女也没有被绳子捆着,衣衫不整的,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许斌上上下下打量杨昔豫,眼前这位神色狼狈的公子极其眼熟,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一拍掌:“这不是杨二公子吗?”

    杨昔豫赶忙把许斌拉出人群,暗悄悄塞了银子过去:“不瞒你说,是府里私事,我也是被人算计,真是来救人的。谁寻私情会到这么个破院子里来,你说是不是?今日这事圆过去,以后好说、好说。”

    许斌捏着沉甸甸的银子,嘿嘿笑了笑,还未说话,又被老妇扯了回去。

    “管你是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老妇见多了这种行当,立刻看穿了杨昔豫的小动作,啐了一口,“我们许衙役不是那等人!大伙儿都知道的。”

    哪怕许斌眼馋那银子,当着这么多相熟的邻居,也不好自己拆台。

    他不还银子,也不接杨昔豫的话,反而笑容轻浮:“私事呀?里头那个莫不是顾姑娘吧?”

    杨昔豫闻言一怔,这些人都不认识顾云锦和阮馨,他犹豫是说实话还是编个幌子。

    事实上顾云锦压根不在这里,他说谎事后会被拆穿,可只要瞒住了阮馨的身份,他顶多再被顾云锦打一通,反正又不是没打过。

    “是……”这么一想,杨昔豫下意识地就要应下。

    那老妇却哈哈大笑,阻了杨昔豫的话:“不是顾姑娘,我虽然不认得,但满京城都知道,顾姑娘长得可漂亮了。

    屋里那个一点都不好看,还比不上婆子我年轻的时候呢!

    再说了,顾姑娘打人厉害喽,一来不会被绑,二来,也不会跟这个被她天天打出胡同的杨公子搞七搞八的。

    哎呦,许衙役哦,婆子我跟你说,讲话要小心些的,姑娘家的名声很要紧的。”

    杨昔豫气极反笑。

    说话小心?名声要紧?这老虔婆还知道这两样?刚刚乱七八糟大喊大叫的分明就是这婆子啊!

    许斌应了老妇的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与杨昔豫道:“杨公子,这事儿吧,我看这样。

    若是绑人,我们去衙门里说说明白,是谁绑的,为了什么事儿,总要把来龙去脉弄清楚,我们大人也好抓捕那歹人,免得再有姑娘家被他害了。

    若是私情,您也不想闹大,我让街坊们给个脸,大伙儿散了,您再把里头姑娘叫出来,我问问明白,然后把人家家里人请来,你们自个儿商量去。”

    杨昔豫左右为难。

    他不想去衙门里,而今日也绝不是私情。

    场面一下子就僵住了。

    院子外,不远不近的树下,石瑛畅快地看着这边动静。

    拿阮馨做替代品,原本只是为了恶心杨氏,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这阮馨和杨昔豫竟然那般熟悉,老妇说他们“抱在一块”,呵,这事儿就更有趣了!

    看着被唤来的衙役登场,石瑛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出了胡同。

    她该离开了。

    去自华书社报信的人应该已经把此处位置告知阮家人了,想来他们很快就会赶到,她再留在这儿,就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了。

    可惜,后头的好戏是看不成了。

    另一厢,书童寻到了阮柏,附耳说道:“有个小贩来说的,三祥胡同里有衙役发现了个姑娘,应该是我们二姑娘。”

    阮柏一听,转身就往三祥胡同去。

    听风跟着他一路进了胡同,就见有一院子门口围了不少人,交头接耳说着话。

    阮柏心里一沉,惊动了这么多人,阮馨这次出事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的。

    他挤进了院子,一抬头就看到了杨昔豫,不由怔住了:“杨二公子怎么在这里?我听说是找到……”

    杨昔豫见阮柏来了,赶忙压着声儿说了经过:“二姑娘在屋里,她是被算计的,我也一样,我来救人的,阮先生帮我与衙门里说一声。”

    阮柏关心阮馨,没来得及细细想杨昔豫这番说辞,见此处还有百姓围着,忙与许斌道:“这位差人,这围着总归……”

    许斌没有一眼认出阮柏,但他认得听风,自然不敢不给蒋慕渊颜面,当即应下,要请各位邻居出去。

    老妇最快,与阮柏道:“您是那大闺女的爹吧?我看您跟这杨二公子也挺熟悉的,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的,您就别棒打鸳鸯了,这寻私情都寻到这种地方来了,不如欢欢喜喜讨个乘龙快婿嘞。”

    阮柏的脸拉得老长,沉声道:“这位大娘莫要胡说。”

    “我怎么就胡说了?”老妇指了自己的眼睛,道,“我没瞎,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进来的时候,这公子跟您那大闺女衣衫不整抱在一块,被我发现了,您闺女还一个劲儿往公子怀里躲。这要不是私情,那是什么?”

    闻言,阮柏愕然愣在了原地,看看老妇,又看看杨昔豫,一时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听风抿着唇站在一旁,摸了摸鼻尖。

    这叫什么?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本今日就想让阮柏知道阮馨和杨昔豫之间的事儿,结果安排的事情没有成,却在此处闹开了。

    不过,听风不喜欢这样的无心插柳,其中变数太大,毕竟一开始,那妇人是冲着顾姑娘去的。

    若此刻被一群人围在屋子里出不来的是顾姑娘……

    光是这么想想,听风就一阵怕。

    不管是绑人还是私情,许斌好说歹说,把人都劝开了。

    阮馨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从屋里出来,对着阮柏哭得梨花带雨。

    阮柏想问明白,可看女儿哭成这样子,到底也不忍心追问,请许斌叫了辆马车来,示意阮馨先上车,而后与杨昔豫道:“二公子到书社一趟吧,您能寻到这里,应该也知道是谁绑了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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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不能娶介绍:
新书《踏枝》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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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再睁眼,一切从头来!威武不能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威武不能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