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访
自华书社里,阮柏沉着脸与阮老先生说了事情,而后一起等待杨昔豫过来。
阮家私事,蒋慕渊此刻也不方便参与,便早早起身告辞,从听风那儿得了来龙去脉。
日头已然偏西,眼瞅着要到了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三祥胡同里出的事,不管定论如何,总会在京里传开的。
那妇人做了这么多安排,怎么可能不捅这最后的一刀子呢。
流言四起,无论阮馨是被绑的,还是自己去了那里,她与杨昔豫一道被撞见,这后头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蒋慕渊低垂着眸子,眼底看不出情绪,左手搭在右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按着,声音却比往日低沉些:“查到那妇人来历吗?”
听风忿忿道:“还没有确定,但是,当时在那院子里的一个人有听见杨昔豫提起‘石瑛’这个名字。
奴才琢磨着,若真是石瑛,恐怕最初就是冲着顾姑娘去的。
顾姑娘前回让爷帮忙从当铺里查陪嫁,那当东西的丫鬟好像就叫做石瑛。”
蒋慕渊思索片刻,交代了听风几句,便往素香楼去。
坐在二楼雅间里,正好能听见底下大堂里的动静。
果不其然,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开了。
在三祥胡同里时,旁人没有认出阮馨来,但阮柏急急去找,还是叫人辨出了身份。
不过,蒋慕渊清楚,哪怕今日阮柏不去,阮馨蒙着脸出了那院子,她的名字依旧会被众人所知。
这就是个局。
阮馨是个替代品,原本石瑛选的是顾云锦。
等了小半个时辰,听风才过来,他照着蒋慕渊的吩咐,在自华书社门口等着杨昔豫。
杨昔豫被阮柏一大通问题问得头昏脑涨,他无法说通为何会到那院子去,只能把被人算计之事说出来。
阮柏气得要命,在他看来,这就是杨昔豫惹来的麻烦,最终却连累了阮馨,杨家势必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杨昔豫一时间哪里能给出交代来,只能拖着应付着,应下了回去跟杨家人商量之后,再来给阮柏答复。
听风准备了说辞,把事儿都推给了衙门,来问一句事情经过。
杨昔豫盼着小公爷能帮一把手,无论事儿怎么处理,总归不要进衙门去,便大体与听风说了一通。
“石瑛被赶出府,恨上了徐侍郎夫人与顾姑娘,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一箭双雕,想让杨家和顾姑娘丢人,”听风说道,“杨昔豫赶去院子时,只当里头是顾姑娘,直到把人扶起来才晓得是阮二姑娘。”
蒋慕渊哼了声,道:“他撇的倒是干净。”
顾云锦怀疑过石瑛送玉扳指给杨昔豫,可见那两人是有一番瓜葛的,现在杨昔豫闭口不提,只说是石瑛与顾云锦和杨氏之间的矛盾。
听风上前,道:“爷,石瑛这回没算计到顾姑娘,说不定还要有下回。”
“下回?”蒋慕渊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她别想有下一回。”
听风连连点头,抿着嘴想着要怎么把石瑛揪出来。
看来,这偌大的京城,他们爷是真想把它翻过来了。
天暗下来,顾云锦用过了饭,便回了东跨院。
念夏点了灯,扭头与抚冬说了几句,就听见敲门声,她开门瞧见了贾妇人。
贾妇人笑盈盈的,朝抚冬招了招手:“我那儿打马吊缺个人,抚冬你会的,来来来,给大娘当个搭子。”
抚冬哭笑不得道:“大娘,奴婢那点儿月俸哪里够跟您打马吊的。”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贾妇人嘴上爽快,眼睛却瞟着顾云锦,朝她眨了眨。
顾云锦微怔,倒是看出来贾妇人想支开抚冬,便顺着道:“抚冬你就去吧,输了算大娘的,别怕。”
抚冬这才去了。
顾云锦坐在木炕上,心不在焉的,她不清楚贾妇人的打算,有些坐立难安。
不止过了多久,轻轻的敲门声让顾云锦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门那边张望。
念夏拉开门,看到外头站着的蒋慕渊时,她差点儿就叫出了声,好在是憋住了,她在顾云锦和蒋慕渊之间来回看了看,不晓得是不是应该把人让进屋里。
“有要紧事寻你们姑娘。”蒋慕渊道。
念夏木然点了点头,让开了路,又把门关上。
顾云锦耳朵尖,听出蒋慕渊的声音来,正意外着,就见蒋慕渊走进来了。
这院子是蒋慕渊的不错,可如今她在这里住,外头天都黑了,他来寻她做什么?
不对,哪怕是天没有黑,也不该到屋里寻她的。
还把抚冬支开了,是怕那丫头吓傻了叫出声吗?
不过,蒋慕渊是个细心的,能让他夜里过来,肯定是要紧事的。
顾云锦站起身,正色道:“小公爷,出了什么事儿?”
“坐下说。”蒋慕渊指了指木炕。
两人隔着几子坐下,念夏添了茶,站在边上犹豫了会儿,道:“奴婢在中屋。”
说完,一溜烟就出去了。
蒋慕渊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你今天在书社看到的那妇人,应该是石瑛。”
闻言,顾云锦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疑惑一个接着一个。
蒋慕渊怎么知道她在书社里遇见了人?是寿安郡主说的?又怎么知道那是石瑛?
问题太多,以至于让她不知道从何问起。
顾云锦没有问,蒋慕渊倒是把状况细致说明了。
“她原本想绑的应该是你,不想寿安寻过来,你又防备,她就绑了阮二姑娘,再引了杨昔豫过去,三祥胡同不少人都瞧见了,眼下京里也传开了。”蒋慕渊一边说,一边看着顾云锦的反应。
顾云锦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同时又带着几分后怕。
她是看出那妇人怪异,可她也说不准,若妇人真的近身了,她真的能在蒙汗药捂上她的口鼻前就脱身吗?
万一中了招,进了石瑛的这个陷阱,那她今日如何脱身?
越想,顾云锦心里就越恼,想到阮馨,又不禁五味杂陈。
不管阮馨与杨昔豫是个什么关系,这般被人算计撞破,面子里子都不剩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坠了星河
蒋慕渊一瞬不瞬看着顾云锦,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愤怒,也读到了怯意,有庆幸,还有愧疚。
每一种情绪,他都能懂其中意思。
她在气愤石瑛的算计,在害怕陷入困境后要面临的局面,庆幸她终究没有被牵扯其中,却也对石瑛退而求其次选择的阮馨存了愧疚之意。
这些情绪交错着纠缠着,让顾云锦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若不是因为连累了阮馨,以顾云锦那撸起衣袖号召一胡同人救灾的气势,这会儿怕是已经跳起来了。
蒋慕渊想,不管顾云锦砸东西时有多利索,打起人来时又有多爽快,但她依旧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良久,顾云锦叹了一声,道:“其实,我本来能帮她的。我看出那妇人不怀好意,当时我与郡主、县主在一块,若我们三个一道跟上去看看,石瑛也不能带走阮二姑娘了。”
那时候,寿安郡主显然也是担忧的,但就如长平县主所言,她们不觉得阮馨能在书社里出什么状况,也就没有多事。
况且,顾云锦是真的不爱与阮馨牵扯,无论是阮馨两次想为难她,还是对方与杨昔豫之间的事儿,顾云锦下意识地就想离得远些。
却没有想到,最终让阮馨掉入了石瑛的陷阱里。
在石瑛那样的算计面前,阮馨之前的挑衅也好、针对也罢,都成了小娃娃过家家一样的小打小闹。
顾云锦的愧疚之中掺杂了些许后悔,她还未及调整好情绪,却见蒋慕渊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了,仿若是他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
平日舒展的俊朗眉眼微微蹙着,嘴唇紧抿下垂,眸子漆黑深邃,映着油灯光芒,反而让人看不穿幽深的眼底。
这样的蒋慕渊,对顾云锦而言很是陌生,虽然,在短短几次接触之中,她实在算不上熟悉蒋慕渊。
可她感觉的到,现在的蒋慕渊,与十年后岭北道观里执伞而立的宁国公不同,也和窄巷里飞身而下替她解围的小公爷不同,当然,与那日站在北三胡同里配着酱菜大口咬馒头的少年郎不同。
顾云锦的食指与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她不晓得是否该打断蒋慕渊的沉思,犹豫了会儿,终是动作轻柔地给他面前的茶盏添满了。
细细的注茶声让蒋慕渊回过神来,见顾云锦有些谨慎,他略一想就明白过来——怕是惊着她了。
刚刚叫石瑛的事儿吓了一回,还没有压惊宁神,好端端又被他唬着了。
他今夜过来,明明不是为了唬她的。
蒋慕渊很快勾起唇角浅浅笑了,道:“许多事就是这般,一时犹豫,最终化作遗憾后悔。只是,谁也不能事事预料在先,今日之事,错不在你,你不用……”
顾云锦望着蒋慕渊,她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等了片刻,依旧没有等到后半截话。
“不用什么?”顾云锦好奇,试探着问了声。
蒋慕渊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既然蒋慕渊不想说,顾云锦也不再继续问了,她只是有些好笑,刚扬起唇角又觉得无奈。
没有人能事事预料在先,可她其实是知道许多将来之事的,只是,她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改变了其他人的轨迹,也出现了像今日这样完全让她出乎意料的发展。
人生呐,哪怕是重来一次,也处处充满着变数。
只是,不管怎么变,她都绝不愿意重蹈覆辙了。
她是打心眼里厌恶杨昔豫,也厌恶杨家,若今日没有躲过,真被算计到一处去,顾云锦想,她恐怕会想撕了杨昔豫一了百了,也好过被重新带回那个牢笼里。
顾云锦想到了石瑛,前世石瑛能活得风生水起,与杨昔豫之间似乎也是她占了上风的,顾云锦晓得石瑛有本事,却没想到,石瑛的胆子比她想得还大。
石瑛如今所作的都是为了报复,但究其根本,是石瑛偷了东西典当,只是杨氏和闵老太太角力,没有远远发卖了她,让她全须全尾地出了府,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可她还反过头来咬了旧主这么重的一口,可见其心性。
这会儿,杨氏和杨家恐怕恨不能把石瑛挫骨扬灰了吧,寻私情的名声不好听,全是漏洞的“英雄救美”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样是一出不能和稀泥收场的笑话。
而闵老太太那里,不论今日出事的是顾云锦还是阮馨,想来她都不会高兴的,连幸灾乐祸的心思都不会有。
因为杨昔豫提过,石瑛亲口说的,是闵老太太让戴嬷嬷去寻了她的。
思及此处,到底郁郁,连带着从前那十年的经历,一下子涌进了脑海里,那些沉闷的憋屈的不喜的往事,如江水奔流而下,冲刷得顾云锦的情绪低落下去。
顾云锦托着腮帮子,走神了。
屋里的油灯不算亮,只照了半边,映在她脸上,对着光的那半张脸如盈盈暖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印了月牙般的弧线,随着长睫颤颤,如蝴蝶振翅。
蒋慕渊看着她,眼底那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不知不觉间散开了。
顾云锦模样好,连她走神的样子也一样好看。
蒋慕渊起先想着,顾云锦走神了也好,能让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若是回过神来了,他也就不能这么盯着看了。
可他看得真切,顾云锦的情绪并不好。
这般好看的姑娘,嬉笑怒骂皆合适,什么样的都好,唯独不该染上惧意、也不该这般低沉。
看得人心紧。
蒋慕渊清了清嗓子,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顾云锦醒过神来。
四目相对,顾云锦还没有从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一时之间有点儿恍惚,待看清跟前的蒋慕渊后,仿若是清风吹散了阴霾,那些让她压抑的过往都从脑海里消了去,她下意识地就露出了莞尔笑容。
笑容灿然,眼睛里就像是坠了星辰。
蒋慕渊眼中那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渐渐凝聚回来,他想,顾云锦笑起来的时候,是最最好看的。
正如他从前说过的,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气了
蒋慕渊在顾云锦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他稍稍扬眉,不动声色地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男女有别,他一个劲儿看着,总归是不妥当的。
虽然今夜来访,本就是极其不妥当的事儿了。
端起茶盏一口饮了,蒋慕渊干脆打量起了次间里的摆设。
除开寿安,蒋慕渊没有再踏足过其他姑娘家的闺房。
珍珠巷买下来之后,他之前有一次来瞧过,空荡荡的院落,很是寻常。
可一旦住了人,就一下子有了鲜活的生气,尤其是小姑娘家家的,桌上点着淡淡的香料,微微的甜,却不腻。
呼吸之间,萦绕口鼻,沁入心扉。
缓缓吸了一口绵长的气息,蒋慕渊看着博古架。
许是借住数月的关系,上头的东西很少,零星列着几册书,另有两块顽石,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顾云锦顺着蒋慕渊的视线看去,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块石头,便道:“那石头原就是这宅子里的,大娘说我屋里东西太少,就给我拿来了。”
蒋慕渊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他觉得眼熟,应该是上次出京时带回来的,没拿回国公府去,他让听风随便寻个地方收了,也是巧,听风正好就收在了珍珠巷。
石块搁在姑娘家的屋子里,到底显得硬邦邦冷冰冰的,早知如此,当时该寻盆珊瑚。
屋角的花架上还搁着一个青花瓷盆,浮着两片巴掌大的莲叶。
蒋慕渊眼睛尖,隐约瞧见水波涟漪,问道:“水里还养了什么?”
“两条小鱼,”顾云锦笑着道,“我们太太喜欢,说看起来热闹些。”
蒋慕渊也笑了,站起身走到瓷盆边,轻轻拨开那莲叶,就看到了水中游动的小鱼。
鱼儿极小,只他小指长短,金色的鱼身在水中央摆动,不就是热闹嘛。
他想起前回去顾家小院时,在廊下看到过一盆盆的花卉,花叶被浓烟熏了一整夜,叶子都打奄了,可还是能够想象在遭难之前此处的花团锦簇。
地方不大,却显得热闹。
顾云锦亦跟了上来,站在一旁看着,蒋慕渊修长的手指浅浅点着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水波。
“你们住进来也好,宅子是要有些人气,”蒋慕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水,一边与顾云锦说话,“这里没有仔细收拾过,我记得这院子有个小花园?”
顾云锦颔首,道:“就在后头,太太和大娘商量要添些花草。”
蒋慕渊笑容更深了,收回了挡着莲叶的手,道:“我过两天让人送些来,顾太太擅长种花,就替我理一理园子。”
顾云锦微怔。
蒋慕渊想了想,又道:“算是你们的租房钱了。”
闻言,顾云锦越发愣怔了,而后,她听明白了蒋慕渊的意思,眼中的疑惑渐渐消散,余下的是数不尽的感激。
这数月间,蒋慕渊帮了她太多回了,她也欠了太多人情账。
顾云锦除了感激之外,以她的能耐大抵是还不了这些债的,倒不是债多了不烦,而是她知道深浅。
蒋慕渊让她们打理园子抵房钱,这笔账本身就不平,可他的意思其实在他处,一来说明此番交易,让她不用觉得亏欠良多,二来也不要她们多想,他帮她们,原本就想有算计过回报。
贾家大娘还说爷们细心,可顾云锦要说,蒋慕渊这是再细心也没有了。
她认真点头,应下了。
两人站在窗边,外头的动静明显许多。
夏日的夜晚,虫鸣阵阵,往日听着烦躁,今日入耳,却觉得清凉。
蒋慕渊抱着胳膊,打量墙上挂着的字画,顾云锦却一瞬不瞬看着他的手。
她注意到了,蒋慕渊抱着右臂的左手轻轻揉搓着肘关节,动作幅度不大,力道也小,说不上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顾云锦记得,那日听风提起过蒋慕渊的右手似是伤着了。
“小公爷,”顾云锦轻声开口,带着几分关切问道,“是不是那夜救火,右胳膊伤着了还没有大好?”
蒋慕渊转头看她,又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再抬起头来时,眸底带着些讶异:“怎么这么问?”
顾云锦抿了抿唇,道:“那天听风说的,说你总抱着胳膊,担心是救火时用过了劲儿就不舒服,有叫大夫瞧吗?”
仿若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蒋慕渊的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顾云锦还没有琢磨出来就已经消失了。
蒋慕渊依旧带着笑,道:“无妨,是旧伤,与那日救火无关。”
顾云锦应了声,蒋慕渊从小习武,又跟着宁国公上过战场,这两年也没少替圣上在各处奔波,有旧伤也是寻常的。
眼下起码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可顾云锦是知道的,十年后,蒋慕渊的脸上甚至都带了伤,从左边眼角到颧骨,极细,却也叫人心惊胆颤的。
这要是再偏上几分,可不就是伤到眼睛了吗。
屋里的光亮暗了些,顾云锦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油灯又亮了点儿。
蒋慕渊看着她动作,此刻胡同里打更的声音传了来,他才惊觉时辰已晚。
“我要走了。”蒋慕渊低声道。
顾云锦一时没听清,转身怔了会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这般反应,叫蒋慕渊不禁轻笑出声。
他压着步子往外头走,柔声道:“我让人寻寻石瑛下落,免得她再动歪心思,你只管放心就好。”
说完了,又担心顾云锦重新陷入之前低落的情绪里,蒋慕渊便问她:“上回打那杨昔豫,出气了吗?”
顾云锦扑哧笑了。
她应了寿安郡主要亲自向蒋慕渊道谢的,只是前回胡同起火,晕头转向间就忘了。
这会儿问及,顾云锦含笑望着蒋慕渊,应道:“出气了,狠狠的出气了。”
姑娘家毫无防备的说着话,眼神明亮。
几乎是下意识的,蒋慕渊想揉揉顾云锦的脑袋,手伸到半途才想起不对来,赶紧收回,以手作拳清了清嗓子,没有露出端倪。
动作止住了,笑容却漫在眉梢眼角,他道:“出气了就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翻墙
念夏一直守在中屋里。
蒋慕渊和顾云锦说话的声音不重,但屋子就这么大,念夏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了不少的。
她是个急性子,听到了石瑛想害她们姑娘,本不算闷热的夏夜,她生生热出了一头大汗。
只是再急,她也只能等着。
见蒋慕渊要离开,念夏先开了门,左右张望了两眼。
东跨院与徐氏、吴氏住的二进院子只有一扇月洞门相连,只要无人从门口过,倒是看不到跨院里的动静。
确定外头没人,念夏回头看向顾云锦。
顾云锦这才想起来问一句:“小公爷,你从哪儿出去?刚才又是怎么进来的?”
肯定不是正经走的,若不然,一定会经过主院那儿。
蒋慕渊睨了她一眼,道:“翻墙呗。”
哪怕顾云锦多少猜到了,但亲耳听蒋慕渊这么说,还是啼笑皆非。
抿了抿唇,顾云锦道:“那,小心些吧。”
院墙不高,对蒋慕渊来说,也就是一蹬脚一撑一翻就过去了,十分轻松。
他想如是回答,话到了嘴边,还是起了逗她的心思,便轻声笑了起来:“会小心些,不叫你家里人瞧见,也不会让邻居们察觉的。”
闻言,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其实,叫徐氏、吴氏瞧见也有什么,蒋慕渊是来给她报信提醒的,这是要紧事,让她们知道石瑛一门心思要害她,怕是比她还要急呢。
不过,邻居们那儿……
夜深人静的,被人当珍珠巷里进了翻墙上屋的飞贼,大约就人心惶惶了。
这么一想,顾云锦点了点头。
见她正儿八经地颔首,这下轮到蒋慕渊哭笑不得了,这小姑娘机灵是真机灵,胆大也是真胆大,只是有些时候,迟钝也是真迟钝。
罢了,迟钝些也好,免得被人三言两语诓了去。
蒋慕渊朝她摆了摆手,留下一句“回去歇了吧”,就走出了屋子,往院墙边去。
顾云锦自然没有立刻回屋里,就这么看着蒋慕渊的身影。
夜色之中,蒋慕渊背影挺立,身姿颀长,脚步不紧不慢的,顾云锦压根没瞧出他脚下用了多少力气,明明就与平时走路似的,可一到了墙边,一脚突然蹬墙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动作轻巧,一个扭身就翻过墙去了。
那人是瞧不见了,刚才的那一番姿态却印在顾云锦的脑海里,来来回回演了十来遍。
她想,这功夫真俊呐!
话本上飞檐走壁的轻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念夏在一边站着,刚想让顾云锦回去,却见自家姑娘突然转过头来,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一时就想岔了,道:“姑娘不用瞧奴婢,奴婢没有那身手,翻不过去的,您让奴婢教也教不了您,您上次瞧见了,奴婢翻墙要沈嬷嬷抬一把的。”
顾云锦怔了,反应过来就扑哧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念夏的脸颊,嗔她道:“谁让你教我翻墙了,我是让你去瞧瞧那墙壁,有脚印就赶紧抹了去。”
念夏这才明白过来,嘿嘿笑着寻了块抹布,到了墙边,照着蒋慕渊蹬墙的位子寻了寻,把并不明显的半只脚印给擦了。
顾云锦在屋里等她,想到刚刚念夏的反应,实在是止不住笑。
她是想习武,也敢与人动手,不太介意外人怎么评论她,可她当真没有想过要去翻墙的呀。
念夏收拾完了进来,见顾云锦还在笑,不由涨红了脸。
她心中更挂念的是石瑛的事儿,因此很快平缓下来,上前与顾云锦说话:“奴婢刚才听得断断续续的,那石瑛……”
顾云锦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心里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
念夏见此,不禁后悔与顾云锦再提及,赶忙道:“姑娘,小公爷说会寻她出来,肯定有他的法子的,您这几日不出门了,那石瑛还敢来这儿寻您?奴婢琢磨着她怕是已经躲起来了,不说小公爷,大太太那儿就断断不会饶了她。”
顾云锦道:“她今日是有心算无心,我没有防备,险些被她算了去,我是运气好脱身了,只是阮二姑娘……”
念夏顺着她的话,道:“奴婢知您心善,见牵连旁人就心里不舒坦,可小公爷说得对,今日之事,错不在姑娘……”
怕顾云锦一直搁在心上,念夏长长说了一通,言语间数次提及蒋慕渊,话里话外都是“小公爷说得最在理”、“小公爷一定能抓住恶人”,听得顾云锦忍俊不禁。
“你倒是相信他!”顾云锦笑着嗔她。
念夏毫不犹豫点头:“信呀,姑娘难道不信小公爷吗?”
顾云锦被她反问了个正着,可这答案本就无需多想,她撑着腮帮子,眼睛笑成了月牙,道:“我也是信的。”
因为,蒋慕渊应允她的事儿,从没有失言过。
云层散开了些,淡淡月光洒下。
听风百无聊赖地蹲在树下,脑海里两个小人下注,赌他们爷什么时候会从顾姑娘那儿出来。
一个说,爷素来知分寸,夜访是为了要紧事,交代完了事情就回来了。
另一个说,香闺美人,爷那么在意顾姑娘,连吃几个馒头都介意上了,肯定是能多说会儿话就多说会儿话了。
两个小人你来我往,闹作一团。
听风摇了摇脑袋,止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却又升腾起了另一桩事儿。
他仿佛又听见了安阳长公主的那一句“金屋藏娇”。
听风看了看身后院墙,默默想,他们爷总算是踏进那金屋了。
又等了会儿,听风抓着胳膊上被虫叮咬出的红印子,突然就听见响动,一偏头,蒋慕渊已经落在他边上了。
“爷这就回来了?”听风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蒋慕渊瞅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跟上,一面快步往胡同外走,一面低声道:“已经不早了。”
听风估摸了下时辰,这个时候吧,早是肯定不早的,但要说晚,也不算太晚。
他快步跟上,试探着问:“爷,顾姑娘吓着没有?”
蒋慕渊没有回答,交代了旁的:“多久能把石瑛找出来?”
偌大的京城,找个人实在不是容易事,但却必须找,此人行事太过阴狠,不得不除了。
听风忙道:“寒雷去知会五爷了,五爷出马,想来两三天就有信了。”
第一百四十章 荒唐
当天夜里,辗转难眠的还有杨氏。
晚上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自然是落入了杨氏的耳中,她当即坐不住了,也不在清雨堂里等着,叫上徐令婕,急匆匆就赶去了杨昔豫的书房里。
杨氏仔仔细细连续问了徐令婕好几遍,让她把今日词会上的事情说明白。
徐令婕只知道阮馨又为难顾云锦,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挑开了,至于杨昔豫和阮馨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她压根答不上来。
杨氏没有法子,只能坐等。
左等右等,杨氏才等到了神色恍惚的杨昔豫。
见他这幅模样,杨氏的心咯噔一声,晓得事情是真坏了。
杨昔豫沮丧极了,道:“石瑛骗我说被她带走的是表妹,我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法子判断表妹是否安全,我也不能不管,就只能赌一把,还让人在后头跟着的。直到救了人,我才知道那是阮二姑娘。”
听杨昔豫说了来龙去脉,杨氏扒了石瑛的皮的心思都有了。
说算计吧,石瑛这一环扣一环的,的确让杨昔豫措手不及,被牢牢套在了其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觉得她是真想绑云锦的,还是就一句谎话?”
杨昔豫犹豫着。
坐在一边的徐令婕此刻想通了经过,忙道:“她是朝着云锦去的。”
杨氏赶忙扭头看她。
徐令婕道:“我记得最后来了个戴帷帽的妇人,云锦被侍女带走后,那妇人就跟上去了,而阮馨离开又是在那妇人走了之后。”
杨氏拧着帕子,一脸阴沉:“想做歹事都做不好!”
看看这活儿做的,她怎么就没有真绑了顾云锦呢?
若被人堵在三祥胡同里的是顾云锦和杨昔豫,那就不一样了,杨氏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偏偏,石瑛失手了,最终变成了阮馨。
杨氏越想越生气,瞪着杨昔豫道:“既然发现不是云锦,你把人叫醒了,转身走了就是,做什么留在哪儿?你以为石瑛会给你安排什么好戏吗?”
杨昔豫垂着眼帘,不吱声。
杨氏还要再训,话到嘴边,自个儿反应过来了,她瞪大眼睛道:“你没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与那阮馨相熟?你前回不说那玉扳指来历,是不是就跟她有关?我说呢,品字会上阮馨为何好端端要去招惹云锦,原来是因为这个!”
被杨氏说穿了,杨昔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没有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荒唐!”杨氏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一直萦绕到了午夜。
岂不就是荒唐吗?
杨昔豫真和石瑛有些什么,杨氏也不慌的。
顶多收在身边,等人进了杨家门了,闵老太太护短还能护到杨家去?
可阮馨是不一样的,虽不是官家女,但阮家能让她做小吗?出了这档事儿,杨家和阮家再吵再闹,也不能真的豁出去脸不管,让阮馨去受那委屈。
但让杨昔豫娶阮馨,别说贺氏不甘心,杨氏更加不甘心。
阮家无心仕途,阮老先生再有学问,对杨昔豫的将来又有什么益处?
还有那石瑛,她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就不该去管闵老太太,直接把人发卖了,哪儿还有今日这破事!
而且,石瑛最初的目标是顾云锦,而顾云锦现在被那贾妇人死死护着……
“老爷,那贾妇人护犊子一样,她背后的那人会不会帮着……”杨氏翻了个身,推了推徐砚,“戴嬷嬷去找的石瑛呐,人家别把这笔账都算到我们头上来。”
徐砚被她一整夜的翻来覆去折腾得睡不好,哑声道:“若那贵人要处置石瑛,岂不是比你动手轻松?你想找石瑛还找不出来呢。”
杨氏翻了个白眼。
她要找石瑛,首先要拿下的就是戴嬷嬷,那就是跟老太太起冲突了。
徐砚想得倒是好,让贵人出手,免得她们婆媳闹起来,他哪个都不好劝。
不过,杨氏以为,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谁晓得那贵人会不会斤斤计较。
翌日一早,杨氏就与闵老太太扯了一通,老太太不肯合作,架不住贺氏哭着喊着来侍郎府折腾,徐老太爷逼着戴嬷嬷引路去找石瑛。
毫无疑问,这一趟全无收获,石瑛已然不在之前的那户人家了。
侍郎府里还未算明白,阮家人就寻上门来了。
京城里今日的流言比昨日还厉害,阮柏心里有数,为了阮馨的将来,势必要与杨家做亲家了。
但这亲家结的,实在让他烦心又不满。
是,他以前有多欣赏杨昔豫的才华,现在对他的品行就有多不满。
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杨昔豫和他的女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了往来。
这种事儿,虽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错肯定在杨昔豫身上!
一面跟阮馨往来,一面又追着顾云锦跑,被北三胡同打出来多少回了,他有真的把阮馨搁在心上了吗?
想到前几回他还帮着杨昔豫说话,阮柏就后悔得想扇自己几个耳刮子。
这一厢,阮柏堵着气来商量后头之事,另一侧,杨家也不是心甘情愿坐下来谈的。
词会上的闹剧,贺氏与杨氏先入为主,已然是厌恶阮馨的,眼下顾云锦那儿没捞着,成了只是“读书人家”出身的阮馨,这口气怎么能下得去?
好在还都是要脸要皮的,哪怕一言不合,也顶多指桑骂槐几句。
阮家亏在阮馨是从书社里丢的,杨昔豫的确是去救人的,而杨昔豫亏在这场算计归根结底是侍郎府里的内斗,阮馨是被牵连的。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能全然占了上风,最后只能不欢而散,散了之后,又寻时间坐下来谈,反复几次,勉强有些进展。
这些消息,京里传得飞快,顾云锦也听说了些。
寿安郡主递了信来,上头说,事情发生之后,她亦是不安与后悔的,毕竟当时若跟上去,就不会有这桩事儿了,但长平后来劝了她几句。
长平说,阮馨本就对杨昔豫有心,虽然场面难看,但起码能让她“得偿所愿”吧。
“我知道这是自我宽慰,但耿耿于怀也实在是于事无补,她是真的喜欢杨公子的,只盼着她往后的路能走得顺些,而顾姐姐你,自此之后,就能真的摆脱那人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跟他们一家人
顾云锦把信看了几遍,才给寿安回了一封。
杨家内里是个什么样子的,顾云锦最是知道,她不看好阮馨将来的路,但这些不能说给寿安听。
寿安好心安慰她,她也别再让那猫儿一样娇娇的小郡主心里难安了。
下午时,顾云锦歇了会儿午觉。
还不到酷暑,但夏天午后的沉闷还是让她出了一身汗。
等收拾妥当了往徐氏屋里去,就见钱妈指挥着人手往小花园里搬东西。
顾云锦就看了一眼,脚步就顿住了。
各色花盆花卉,还有些似是成袋装着的泥土,她知道蒋慕渊要送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只看数量,别说是收缀个小花园了,把整个宅子屋里廊下都摆得花团锦簇,指不定都够用了。
徐氏闻声也出屋里出来,好奇地问钱妈道:“这是想把小花园都翻新了?”
钱妈抿着唇直笑,道:“顾太太,您看看哪些合适养活,哪些又不好看顾的,我们太太今儿早上还说呢,想在小花园里挖一方池水出来,只是这里引不来活水,不晓得方便不方便了。”
徐氏没有想到贾妇人这么大架势,暂住的宅子还要弄一池水,一时怔了怔。
钱妈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正好夏天嘛,养些水草鱼儿,夜里消食走动都觉得凉快。再说,不瞒顾太太,真是叫那场大火给唬着了,就想着多储水才心安。”
徐氏听着也有些道理,正琢磨着,就被钱妈扶着去了小花园,说挑一挑挖水池的位置。
等徐氏和钱妈走远了,顾云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到吴氏站在对侧廊下,脸上亦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姑嫂两人对视一笑,极其佩服钱妈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吴氏穿过天井,走到顾云锦边上,低声问她:“你前回说了,这宅子是一位贵人的,贾大娘肯定不敢随意乱动,可好端端的,那贵人挖池子做什么?”
顾云锦眨巴眨巴眼睛,她也很想知道蒋慕渊怎么就从“打理花园”一下子跃到了“挖池子养鱼”了,莫非是她屋里那瓷盆莲叶引了他的兴致?
那也不至于吧……
蒋慕渊那样的出身,什么样的园子没见过?不提宁国公府,御花园里的移步换景,大小花卉盆栽,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的了。
难道是小花园弄得复杂些,让她抵起租房钱来更心安理得?
顾云锦没有答案,只好与吴氏道:“贵人的想法,我哪儿弄得明白,既然他想收拾园子挖池子,就由着他呗。他倒是与我提过一句,说太太擅长种花草,这宅子之前没有人气,让太太帮着理一理,算作我们的房钱。”
吴氏听完,眉梢一挑,刚想问顾云锦是何时与那贵人见的面说的话,可下一瞬,突然也想转过来贵人的用心,自顾自感慨去了,倒是把问题给忘了。
“真是大方,”吴氏叹道,“我们也没旁的本事,既然喜欢多些花卉,就给他收拾出来吧。”
吴氏是个爽直性子,风风火火了,当天就和贾妇人、徐氏一道商量好了挖池子的位置。
翠竹备了笔墨,徐氏在纸上大致勾勒了小花园往后的模样。
山石、游廊这些是不改动的,只在东侧挖一方池水,水池不大,但稍稍深些,养上水莲,夏天时再好看不过了。
其他各处,徐氏照着蒋慕渊送来的那些花卉分了分,大致布置出了位置,等画好了,便让贾妇人来看。
贾妇人一面看一面笑:“正是‘术业有专攻’,活儿就是要找明白人做。我呢,只知道看个热闹,晓得个好看不好看,不像徐大妹子,能想得这么周详。”
徐氏莞尔,她没旁的长处,只对花草有些兴趣,如今住了贾大娘的屋子,能帮得上忙,她再是开心不过了。
翌日,贾妇人就请了人手来挖池子,钱妈和沈嬷嬷监工,稳稳当当的。
吴氏和顾云锦坐在屋里说话,抚冬刚刚从小街上回来了,听左右邻居们说了不少杨昔豫与阮馨之事的进展。
议亲并不顺畅。
阮家由阮柏出面,杨家这儿,连杨氏都插不上嘴,贺氏一人就大杀四方,把阮馨贬得一文不值。
这些内情,外人不知道,但架不住嘴巴多,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有各自的看法,酒楼茶馆里的说辞,一套一套的。
心仪阮馨的齐生瑞急得跳脚,悄悄去自华书社时被人撞见了,拉着他一阵笑。
齐生瑞哪里挨得住,当即跳起来,破口大骂“杨昔豫毁了二姑娘”、“杨家欺人太甚”。
“大太太对杨家太太很有意见,听说昨儿回娘家去,姑嫂两人吵了一通的,”抚冬说道,“杨家太太觉得阮二姑娘坏了豫二爷的名声,若没有这桩事儿,杨家压根看不上这么个儿媳妇。
大太太的意思是,事情已经这样了,阮二姑娘进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那就别再折腾了,六礼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再闹下去,岂不是又叫人看笑话。
就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陈妈妈说的,大太太昨儿回来,一张脸铁青,连邵嬷嬷都发憷呢。”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听,杨氏和贺氏的反应并不叫人意外。
贺氏是个无理都要闹三分的,虽然闹起来的姿态比闵老太太是好看多了,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词——不讲理。
而杨氏就识时务,能屈能伸,牙齿被打落了,如果不能吐出来,她就会笑着咽下去。
这两姑嫂性子截然不同,肯定说不到一块去了。
吴氏更在意石瑛的行踪,天晓得她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有多后怕。
不止是她,翠竹悄悄告诉她的,徐氏为此惊梦了两夜,沈嬷嬷也睡不好,一双眼睛都通红通红的。
她们各个怕顾云锦揪心,都没说出来。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那一家子上下都没一个好东西!”
顾云锦闻言笑了,扭头道:“太太也姓徐嘞。”
“太太又不是那闵老婆子生的,”吴氏心直口快,道,“不跟他们一家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长房来信
顾云锦咯咯直笑,笑够了,才皱眉道:“我觉得大姐姐那人挺有意思的。”
徐令意?
吴氏不熟悉徐令意,自然不会在背后说她好坏,只是感慨了一句“她运气不好”。
可不就是运气不好吗?
之前的风波未过,眼下又起波澜,满京城看杨昔豫和阮馨的笑话。
杨昔豫这些年都在侍郎府生活,徐令意少不得又要被牵连。
顾云锦抿着唇,一言不发,毕竟,她也不知道,徐令意的将来会如何。
正说着话,翠竹过来请吴氏与顾云锦,说徐氏有事儿寻她们。
两人结伴过去,徐氏靠在榻子上,她的手中有厚厚一沓信纸。
信送到北三胡同,邻居们便转到了珍珠巷来。
“将军府送来的,”徐氏看了两眼一眼,把信递给了吴氏,“说了不少事儿,你们先看看。”
顾云锦一怔,倚着吴氏一道看信。
两世加在一块,她有好多年没有跟将军府的人打过交道了,看信上字迹只觉得陌生极了,但从称呼来推断,这是长房大伯娘单氏亲笔。
而这封厚厚的信上,也着实说了不少事情,且件件都让重活一次的顾云锦意外至极。
单氏说了,顾云思和傅太师的孙儿傅敏峥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傅家人到将军府放的小定,顾云思今年冬天就要十六了,两家定下了来年开春就完婚。
将军府在北地,离京城极远,从那边发亲入京城很不方便,因而府里商量了下,让顾云思从京里出嫁。
中秋之后,单氏会带着顾云思一道进京。
单氏知道北三胡同地方小,她打算在京里另外置办宅子,想请徐氏先看起来。
这宅子要寻得大一些,不仅仅是单氏,婚礼之前,长房众人都会进京,以后就在京城住下了。
这么一来,将军府的长房、四房同在京城,四房唯一的男丁顾云齐从军去了,只剩下她们娘三,从前是天南地北顾不上,以后既然在一城,还是搬到一府住下,彼此都有个照应。
只这一些也就罢了,后面的信上,单氏用了满满一张来叮嘱顾云锦的终身大事。
“云齐的婚事是老太爷在世时定的,我虽没有见过云齐媳妇,但老太爷看人极准,挑的孙媳肯定也极好。
倒是云锦这里,委实遗憾了些,老太爷没着挑孙女婿,四叔也走得急,把这事儿给搁下了。
云锦等腊月时就要及笄了,我估摸着四弟妹你已经在替她相看了。
我要与你说一声,府里也是在考量的,老太太原本也有几个人选,想着我要进京了,就跟我前前后后商量过几次。
我琢磨着吧,你先别定下来,我最迟十月也入京了,到时候我们一道给她看看,多一人也多一些商量。
总归,我们将军府的品级摆在这儿,云思嫁得也不错,仔细挑一挑,定能给云锦挑个出身、人品、本事皆上乘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往后还要她们姐妹两人在京里互相多扶持呢。
我也是个性子急的,要不是老太太一定要留云思再过一个中秋,我这会儿就想进京里来了。
准备婚事,那是多少时间都不够用的……”
这封信,看得顾云锦五味杂陈。
她想,前世应该是没有这么一封信的。
那时候,顾云思嫁的是中军都督府佥事的儿子,并非是傅太师府上,她在明年的夏天,从将军府发亲入京,并没有从京里出嫁,长房上上下下都没有到京里来,更别说是长住了。
前生顾云思成亲那日,依着礼数规矩,也是给北三胡同和已经嫁给杨昔豫的顾云锦下了帖子的,只是顾云锦那段日子染病,不能赴宴,就只送了礼去。
那之后,她与顾云思亦没有往来。
今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顾云思要嫁去傅家,长房在中秋后要入京,还要置办宅子住下。
只从信上看,单氏说得也有理,等长房安置下来,徐氏和吴氏搬过去一道住是最合适的,一来不招惹流言,二来有所照应。
可是,顾云锦压根想不起来单氏是何等性子何等脾气了。
至于单氏仔细叮嘱的她的婚事……
前世顾云锦应下与杨昔豫的婚事时,应该是中元后。
中元时,北三胡同摆了供桌,顾云锦回来给父母上香,她当时被杨氏说服,一心想嫁去杨家,徐氏本是不愿意的,但终究是继母女心不齐,徐氏拗不过顾云锦,就随她去了。
这么算一算日子,长房没有计划进京,将军府会先收到徐氏去信交代顾云锦的婚事。
已然定下的事情,将军府那里,不管是有想法还是没有想法,都不会多事了。
顾云锦盯着信上的字迹,心想,这是今生单氏才想起来的,还是从前将军府就有这些琢磨,却因为时间错过了,从没有提过呢……
吴氏对将军府里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她看完了信,见沈嬷嬷回来,便问道:“长房大伯娘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呐?”
沈嬷嬷想了想,道:“是个很厉害,但也很护短的,应该说,将军府里上上下下,就没哪个不护短的。”
顾云锦对此不置可否,反正护短不护短,从前都没护到过她身上。
不过,毕竟她十岁时跟着徐氏进京,她彼时又不喜欢将门行事,自此就与将军府没有往来了。
他们这一辈,八个姑娘,九个哥儿,府里记不起搬走的四房,也不叫人奇怪。
真要回忆起来,顾云锦隐约记得,她幼年时,祖父常年征战,祖母待她素来是淡淡的,没露出不喜来,却也没有多宝贝她。
吴氏和沈嬷嬷商量起了给长房看宅子的事儿。
徐氏一瞬不瞬看着顾云锦,想着单氏的交代。
她自己体弱,在京里没有相熟的人家走动,真要让她给顾云锦说亲,徐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不过,杨家那儿,徐氏肯定是不喜的。
眼下,杨昔豫和阮馨说亲,再不会来祸害她们云锦,她能松一口气了。
离顾云锦及笄还有半年工夫,时间不算宽裕,但等单氏进京还是可以的。
正如沈嬷嬷所言,单氏很护短,尤其爱护顾云思,哪怕是为了顾云思的体面,她都会好好给顾云锦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徐氏想起昨日贾妇人说的那句话来。
“活儿要找明白人做”。
单氏在人情往来上,肯定比她明白多了,不会亏待了云锦的。
那样,她也就能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道理都明白
贾妇人请来的工匠手脚很麻利。
两天工夫,挖好了池子,围上了石块,碧蓝碧蓝的水满上,看着就清爽极了。
花卉却不是那么好弄的,徐氏费了些心思,能不能养活还要过些时日才知道。
顾云锦看着沈嬷嬷把几尾红鲤鱼扔进了池子,捻了些点心沫子抛下去,就听念夏来禀,说是夏易来了。
夏易是来给徐氏送药的。
药包交给了翠竹,夏易又替徐氏号脉,听见屋子外头动静,他循声看过去,就见顾云锦快步进来了。
白皙的额头上泌了一层薄汗,眼睛笑得弯弯的,一面走一面与沈嬷嬷说着话,不晓得讲到了什么,脸颊上的梨涡明显。
这样的顾姑娘,明艳的跟六月的阳光一般。
笑容能暖透了人心。
夏易一时有些愣怔,直直看了顾云锦一会儿,突然就想到了乌太医那日说过的话。
马车上,老太医已经不是暗示了,他说得那么直白,以至于夏易想装听不懂都装不过去。
这些日子来看诊送药,夏易都记着乌太医的交代,谨慎又克制,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那么好看的人,笑与不笑都抓人眼睛。
夏易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在顾云锦与他问安时,低声回了一句安,而后,就再不敢多看一眼了。
顾云锦记挂着徐氏的身体,根本没有注意到夏易的别扭情绪:“近来都是照着乌太医的吩咐在养身体的,上回记下来的一条条,都在照着做,夏公子,从脉象上看,我们太太有好些了吗?”
夏易含糊应了两声,可大夫不能这么敷衍,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太太的气色看着是好些了,乌太医交代的事儿,要长期以往下去,顾姑娘不要急在一时。
这次的方子还是照着前回的来的,乌太医说,他大抵三日后能得空过来,我就只给抓了三天的药,等他老人家诊了之后,再看看要不要调方子。”
徐氏忙道了谢。
夏易收起了迎枕,整了药箱,起身告辞。
顾云锦要送他出去,夏易连忙摆手,让她千万不要客气。
说完话,夏易脚下不停,一溜烟就跑了。
顾云锦看着他匆匆穿过天井,就想被人追赶着似的,不由笑出了声,与吴氏道:“夏公子是急着要去给别人看诊吗?”
吴氏看着夏易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顾云锦。
她自然瞧出了夏易的古怪,说起来,似是搬到珍珠巷之后,夏易就有些怪怪的了。
吴氏不知道乌太医釜底抽薪,直接要灭了夏易那些心思,只当他年纪轻,从前视线跟着顾云锦转时只是心存好感,并未品过味道来,眼下是乍然间醒悟,反而别扭得不敢直视顾云锦了。
这般腼腆,一看就是刚开了窍的。
吴氏看着顾云锦想,她这小姑子,模样是真没的挑了,相熟了之后,性子也是极好的。
往后要嫁人,像夏易这样的毛头小子,怎么看也比杨昔豫那种脂粉气里打滚出来的强太多了。
可惜,夏易是堪堪开窍,顾云锦是浑然不觉。
吴氏笑着笑着就笑出了声,拍了拍顾云锦的肩膀,道:“也许是还有别的病人吧,你若想知道,下回问问他。”
顾云锦随口应了,倒也没往心里去,与吴氏两人又转身回了徐氏屋里。
连接一进与二进的垂花门外,夏易攥着掌心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了心跳。
他抬手抹额,这才发现已然出了一头的汗,只能掏出帕子来,一面擦,一面苦笑。
刚刚顾云锦与他说话,他是半点儿也不敢多待了,不怕别的,就怕自己忍不住,张口问出这些时日来盘旋在心中的问题——那位贵人到底是哪一位。
可问不问,又能如何呢?
能让乌太医辛劳的,身份绝对不一般,肯定比他这个三代行医的强多了。
乌太医说他人情世故懂得太少,但再不懂,夏易也清楚,偌大的京城之中,有很多人是他不能惹也惹不起的。
那贵人要是个和善讲理的,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可若他胡搅蛮缠了,再讲理的都会被激怒,更别说若本就是纨绔,那夏家一家子都不够人家收拾的了。
夏易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宅子,回头又看了两眼。
道理他都明白,可见到顾姑娘的时候,心思依旧不能稳固。
他想,这就是喜欢吧。
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能简简单单就压抑住的。
月上柳梢时,蒋慕渊和绍大人一道从府衙出来。
夏夜清风,吹在身上,没有丝毫的爽快,依旧闷热得厉害。
绍大人揉了揉眉心,道:“还是小公爷底子好,熬了三四天,精神还不差,不像下官,腰酸背痛的。”
绍府尹是文官,自幼念书,与从小习武之人自是没得比,况且年纪还差了两轮。
只是近来事情太多了,根本空不下来。
不说旁的大小事儿,只北一、北二胡同灾民的安置,就不是轻松的活计。
虽说户部给了银子了,重建也开工了,但府衙不可能拍拍屁股就不管后头事儿了,一样要盯着紧着。
绍府尹白日里没少哀声叹气,可看蒋慕渊都没躲懒,哪里还好意思撒手。
蒋慕渊还在忙养心宫的事儿,虽说停了工,银子也都叫他挪了,但圣上不是好应付的。
两人是君臣,也是舅甥,圣上没拿难听的话戳他,但还是寻了些不痛快,在御书房外遇见了虞贵妃两回,那锋利的眼刀子恨不能割他一个血肉模糊。
亏得还有皇太后解围,让人把蒋慕渊叫到了慈心宫。
皇太后的脾气随着天气转热而激烈许多,以往还打打太极、拐弯抹角地说圣上不是,这几天已然直接开火,把虞贵妃都比作妲己再临了。
蒋慕渊只能听着,不能接话也不能反驳。
好不容易等皇太后说够了,才与他交代起了关圣帝君圣诞之事。
想到皇太后的那一番话,蒋慕渊低声与绍大人道:“离关帝爷的诞辰也就三天了,太后娘娘极其关心,到时候人多,除了城防营和府衙,再多调些人手,免得出了意外。”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病
邵大人脚下一顿,一时没懂,他张口问了一句:“会有什么意外?”
话问出了口,自己却也想转过来了,不由无奈地笑了笑。
世人信道者多,京城除了京郊的大小道观之外,城里的城隍庙、关帝庙亦是香火鼎盛,关帝爷的诞辰,一定是人山人海的。
“前回燕清道长说的那一席话,看来是成了皇太后的心病了。”邵大人叹道。
蒋慕渊没有接话,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看不到眸底的情绪。
养心宫坍塌,对皇太后极其震撼,哪怕究其根本是户部的银子不足,工部顶上去的木料有问题,但燕清真人的预言摆在那之前,沉甸甸的。
若只是一个养心宫就罢了,偏偏北一、北二胡同还起了大火。
用皇太后的话讲,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事儿了。
眼看着要到关帝爷诞辰,皇太后很担心又会有“凶兆”。
不管是天灾还是**,绍大人都不想经历,只盼着能够平平顺顺的,他犹豫着问蒋慕渊道:“听说太后娘娘想寻燕清真人?”
“圣上不答应。”蒋慕渊直言道。
绍大人讪讪笑了笑,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布置好人手,免得诞辰上出些差池,旁的事儿,他管不上。
走到路口,绍大人与蒋慕渊告辞。
蒋慕渊沿着东街走了一段,听风小跑着跟上来了。
“爷。”听风唤了一声,抬头见蒋慕渊一脸疲惫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蒋慕渊睨了他一眼:“有话就直说。”
听风道:“这不是看您累嘛,您连着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回头让长公主瞧见,又要担心了。”
“担心我金屋藏娇了?”蒋慕渊说完,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这也就是话赶话才说到这里的。
前回长公主抱怨,蒋慕渊真没有把这句话往心里去,听过也就算了,是那天从珍珠巷离开时,他耳朵尖听见听风在念叨,才晓得这小子是这么想的。
蒋慕渊彼此气笑了,不轻不重踹了听风一脚,事后自己也哭笑不得。
他让顾云锦搬去珍珠巷,原本不是那个意思,被听风一说,一下子旖旎起来。
他倒是想藏娇,可珍珠巷算哪门子的金屋?谁藏娇时是连人家继母嫂嫂一道带上的?
思及此处,蒋慕渊不由的想起了顾云锦,那天也是这样的夜色浓郁,屋子里点的淡淡的香料,如今还能回忆起那股甜腻的味道。
听风摸了摸鼻尖,想起上次被踹的那一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两步,这才开口道:“是寻到石瑛的下落了。”
蒋慕渊挑眉,等着听风说下去。
“五爷刚刚送的信来,”听风道,“听说那石瑛在当天关城门前就出京了,大抵也是把被侍郎府的人找到。
她也是运气不好,似是想去叶城,半途在明县歇脚,她还没换身份,五爷一说要寻,就被找出来了。。
五爷的人已经抓到她了,就扣在明县里,五爷想问您怎么处置。”
左手搭在右边胳膊上,蒋慕渊敛眉沉思。
五爷是叶城人士,在离叶城不远的明县有不少人手,石瑛好巧不巧走了这一段,这才会被五爷的人轻而易举找到。
要不然,石瑛离开京城,天下之大,想寻到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既然抓到了,这人是绝对不能留的。
石瑛心思太毒,前一回是算计顾云锦不成,只算到了杨昔豫和阮馨头上,可下次她若还寻到了机会,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作恶。
蒋慕渊想了想,道:“让她交代了帖子的来处,后头的让五爷瞧着办。”
听风应了。
离京城不算远的明县,繁华远不及京城。
入了夜后,县城里几乎不见任何亮光了。
一处僻静小院,几个汉子坐在院子里吃酒,看管着屋子里的石瑛。
浓眉大眼的汉子起身往屋里看了一眼,确定石瑛还被捆得好好的,这才重新回到同伴之间。
他身边小个子凑过来道:“那娘们什么来历?看着倒是挺齐整的,好像还挺规矩。”
浓眉啧了一声:“你别瞎打主意,你看着是规矩,谁知道她肚子里几根肠子?我跟你说,能让五爷点名要抓的人,能是个好的?别是只母螳螂,你动歪心,她回头把你给吃了。”
小个子缩了缩脖子:“都是五爷手下讨生活的,五爷想收拾她,我能想不开呀?我这不是好奇嘛!”
“别好奇了,我看五爷那意思,那娘们活不了几天。”
汉子们说着说着来劲儿,寻了不少面善心恶的女人的故事,说得那小个子脸色惨白,这才哈哈大笑。
屋子里,石瑛朦朦胧胧的,隐约听到些动静,直到那大笑声传来,她才算醒了过来。
下意识地挣扎了,石瑛才发现,她被绳子紧紧捆住了。
心中升腾里一丝慌乱来,石瑛一时也不敢断定,是侍郎府的人抓她,还是她一个外地女人走在县城里,被人盯上了。
若是前者,杨氏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若是后者,她说不定还能有脱身的机会。
石瑛混混沌沌躺了一天多,中间有汉子进来喂了她几口水,等天色再暗下来之后,她总算知道答案了。
浓眉大眼的汉子问她:“自华书社的帖子是从哪里来的?”
石瑛咬紧了牙关,她想,她还是大意了。
离开三祥胡同之后,她赶在关城门之前就出城了。
她知道得罪了侍郎府,也得罪了杨家,可她压根没把他们看在眼中。
这两家在京城里还能活动活动,等出了京城地界,可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因此,石瑛也没费心思费工夫费银子去准备个假身份,就这么正大光明离开,往叶城去的这一路亦是如此。
她压根没想到,侍郎府还能找到她。
石瑛抬眼看向汉子,道:“帖子?阮二姑娘给的呗。”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汉子压根不信她,又问了几遍,见石瑛就是不说实话,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说就还能留着一条命?或是把你带回京城给主子问话?”汉子冷笑道,“主子不在这儿,你到底怎么答的,他也不晓得。可我们哥几个没工夫伺候你一个娘们,你爱说不说,我先收拾了你,随便寻个理由给主子,这事儿也就收场了。真的假的,那是主子的事儿,可不是我们几个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糊弄
石瑛闻言怔了怔。
同样是糊弄主子,这几个大汉却直言不讳,根本不在乎,胆大极了。
石瑛伺候闵老太太多年,阳奉阴违的事情也没少做,自然懂得其中道道,因而是真还是假,她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
就像这几个大汉说的,随便寻个由头就交差了,那她的小命,大概就要丢在这儿了。
石瑛咬紧牙关,她存了银子,摆脱了娘家那两个无底洞,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这么死了,她如何甘心?
她勉强抬起头来,目光从几个大汉的脸上划过。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二十五六模样,夏天炎热,他一身短打,手臂结实,一看就是有力气的。
其余几人,年纪也差不多,都听那浓眉汉子指挥。
只有一小个子,缩在几兄弟背后,只露出半张脸,那双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她。
两人视线一对上,小个子似是慌乱,一下子就挪开了,而后又转了回来。
石瑛脑子快,心里有了主意,她看似垂着头,眼睛却不住看那小个子。
小个子叫她看得心慌意乱的,终是鼓起勇气一般,推了推那浓眉汉子的手,道:“袁哥,差不多该吃饭了。”
袁哥点了头,挥手示意兄弟们都出去:“不说还好,一说还真饿了,走走走,吃酒去。这娘们再晾上一天,明日里还是这么不识抬举,就送她上路。”
石瑛暗暗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热闹起来,喝酒行酒令,汉子们说话无所顾忌。
袁哥喝了两大碗酒,让小个子给石瑛送个馒头。
石瑛见了小个子,弯着眼就笑了,低声问她:“你刚一直看我做什么呀?”
“胡、胡说!”小个子一张脸通红,“分明是你一直看着我。”
“我看你老实呗,”石瑛也不挣扎,仿若不在意身上的绳子一样,就是小个子的手咬了口馒头,“明天你们真要杀我呀?”
小个子往外头看了眼,道:“袁哥是这么吩咐的。”
“那袁哥是什么来历?”石瑛一面吃,一面问,“你们主子是谁呀?你别为难了,我一个要死的人,好歹让我死得明白些。”
小个子摸了摸鼻尖,道:“袁哥就是袁哥呀,袁哥问你的事儿,你好好答了,他指不定就不杀你了。”
“怎么可能?”石瑛哼笑道,“我不死,你们能跟你们主子交差?”
“主子在京里呢,一年都不一定来一次这破地方,”小个子憨笑起来,“说你死了就是死了,主子又不会到乱葬岗看一看的。
我不瞒你说,刚那个小胡子许哥,他媳妇就是被他救下来的。
那女人得罪我们主子,主子要她的命,许哥看上她了,就好说歹说跟袁哥求了情,最后保下来命了。
主子可相信我们袁哥了,袁哥呢,又照顾兄弟。
我们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买卖,袁哥要是对兄弟不好,谁还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呀。”
石瑛转了转眼珠子,嚼完了馒头,道:“你这人有意思,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
小个子嘿嘿笑了,脸上通红,憨厚得不行:“我瞧上你了呗,我没娶媳妇呢,你要是乐意,我跟袁哥求情去。”
“瞧上我了?”石瑛佯装讶异,“我长得又不好看。”
“你长得挺白的呀,”小个子道,“你是刚来这儿,没见过这里那些女人吧?一个个黑灰似的。哎,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去跟袁哥说。”
小个子性子挺急,说完就出去了。
石瑛垂着头没接话,等听到外头小个子和袁哥争执的动静时,她的唇角勾了勾。
这不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这些汉子里头,就这个小个子最容易坑了。
石瑛等了会儿,才听见外头动静止了,那袁哥似是拗不过小个子,摔了碗离开了。
小个子回来,笑着道:“有许哥帮腔呢,这事儿好说的。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吧,我只知道你以前是侍郎府里当差的,怎么就被我们主子盯上了?”
“我都不知道你们主子是谁。”石瑛道。
小个子一怔:“怎么?你得罪过很多人吗?”
石瑛含糊道:“也不算吧……”
正说着,那小胡子许哥进来了,语气为难:“不是我说,袁哥火气上来了。
这娘们得罪主子可比你嫂子厉害多了,你总要让袁哥给主子一个交代吧?
命要留下,事情还不交代?你也不怕她糊弄你,回头趁你睡着了,一溜烟就跑了?”
小个子苦着脸,看看许哥,又看看石瑛,哄道:“不如你就说个理由呗,刚才袁哥是问帖子是吧?那帖子什么来路?真真假假的,你好歹给袁哥编一个。”
石瑛抿唇不说话。
沉默之间,院子里又有了动静,似是桌椅都翻了。
许哥往外头看了眼,跺脚道:“是袁哥回来了,哎呀他那个急脾气啊,手上拎着刀呢,怕是今晚就直接了结了。我再去劝劝,你们两个自己琢磨,是说事儿呢还是让袁哥过来一刀子。”
许哥出去了,外头汉子们推挪劝解发怒的声音一阵一阵的。
小个子脸色发白,直勾勾看着石瑛。
石瑛盯着窗户,看到外头银光闪耀,似是刀子,她的心一紧。
生路就在眼前,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你告诉他,”石瑛的声音有些颤,“那帖子是我问人买的。”
袁哥已经冲到了门口,闻言怒道:“买个屁!主子说了,那帖子几百两都不够买的,你一个娘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石瑛瞅着他手上的刀,吞了口唾沫,道:“那帖子原是太常寺卿金大人府上金安菲姑娘的,她前回得罪了几个贵人,贵人也要去书社的,金家怕她再惹事,就不许她去,她干脆就把帖子卖了。
银子不是我出的,是我做事的那家老太爷收的,他想让他那儿子去张张见识,我就偷了帖子了。”
见袁哥还是瞪大眼睛看她,石瑛心一横,又道:“我哄着那家的儿子,让他去求的老太爷……”
“你倒是个厉害的!”袁哥嗤笑。
小个子推了推石瑛:“说真话!不要命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关帝庙
石瑛红着眼,道:“就是真话了,我要哄不住那家的儿子,我能出了侍郎府就去他们家做事吗?不过我跟他没什么的,他是个老实的,要不然我也骗不了他。”
袁哥手中的刀子扔在了地上,指着小个子哈哈大笑:“听见没?这臭娘们就骗老实人,你小子当心点儿,别被诓了去。”
小个子站起身,笑容满面走到袁哥身边,道:“哪能呐!袁哥这么厉害,我们跟着你的,要是轻易就被人骗了去,那就丢人丢惨了。”
汉子们纷纷笑起来。
石瑛听着擂鼓一般的笑声,一下子怔住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咬牙道:“你们算计我?”
小个子回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被人骗的滋味怎么样啊?你还想反过来从我嘴里套话?美得你!啧啧,还是袁哥看人准,想的法子靠谱,这么一诈,就把话给诈出来了。”
石瑛的眼睛里冒着火儿,她竟然被这么一群人合伙给诓了!
她最初隐约觉得不对劲,可刀子悬在了脖颈上,她根本没时间慢慢算计了,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结果掉到了别人的坑里。
这滋味真是……
看来,眼前这些人是不会放过她了。
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再被打破,此刻心境,与不久之前截然不同。
石瑛恶狠狠道:“你们就不怕我将计就计,说的全是假话?”
“你这娘们怎么就不长进呢?”袁哥皱着眉头道,“跟你说了,真假没关系,能让我们应付主子就行了。
我们对京城又不熟,也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主子了,你让我编,反正我编不出来那帖子来历。
你呢,你说了那什么金家,还有你做事的那一家,这就足够我们跟主子交差的了。
行了,哥几个早些送你上路,也好重新喝酒去。”
袁哥没有亲自动手,交给了其他兄弟,自个儿回院子里,重新整好了桌椅,又去买了些酒菜,再回来时,他看了眼已经断了气的石瑛,冷笑了一声。
小个子接了酒菜,道:“袁哥,你明天去京里交差吗?”
袁哥坐下,道:“去啊,主子等着回话呢。”
小个子又问:“你说主子为什么要进京呀?在叶城待着不好吗?这么多兄弟,他说离开就离开……”
“主子他……”袁哥打断了小个子的话,道,“主子一定有他的想法,我们做事就好,主子从来没亏待过我们。”
袁哥进京城的那天,正好是关帝圣君的诞辰。
京郊百姓入城到关帝庙上香,城门拥挤不堪,着实耽误了不少工夫。
袁哥寻了五爷的落脚处,把事情仔细禀了,叹道:“那娘们心思阴着呢,亏的是赶尽杀绝了,真留着她,回头反咬一口,肯定咬下来一大块皮肉。”
五爷抿着唇:“你看得挺准的,她就是反咬了她主子一口,才不能留着命了。”
袁哥是聪明人,见五爷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也不追问,笑着道:“五爷要是没有旁的事儿交代,我就去关帝庙上个香后回明县去了。”
这小院离关帝庙挺近的,今日香火足,呼吸间还能闻到浓郁的檀香味道。
五爷刚要说话,突然间只听得“轰”的一声,动静大的惊起了无数飞鸟。
两人面面相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喧杂的人声。
“是关帝庙那儿。”五爷看着飞鸟的方向,叹道。
绍大人白着一张脸,急匆匆赶往关帝庙。
关帝庙里的百姓纷纷往外涌,要不是今日官兵众多,堪堪稳住秩序,只怕已经推挪间摔倒不少人了。
绍大人挤了进去,在照壁后头看到了蒋慕渊。
蒋慕渊神色凝重,背着手与官员说话,见了绍大人,他道:“听说是崇宁殿檐下的青龙偃月刀砸下来了。”
崇宁殿是关帝庙的正殿,香客们都挤在那儿,那青龙偃月刀是玄铁造的,分量极重,砸在人要害处,救都不用救。
绍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那刀基座严实,怎么就砸下来了?再说了,前两天不还里里外外查看过了吗?”
那天夜里,蒋慕渊跟他提了关帝爷诞辰的事儿,绍大人仔细,与蒋慕渊商议之后,特特派了人手到关帝庙查看,以防哪里不妥当就出了意外。
没想到,仔细再仔细,还是出事儿了。
小一个时辰,关帝庙里的百姓才算散干净了。
偃月刀砸死了三个,伤了两个,踩踏又丢了五条人命,伤了三十几人。
绍大人听着底下人的回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若不是今日人手调集的多,出事后死伤的怕是不止这个数。
蒋慕渊走到崇宁殿外,查看了基座,心里有数了,才跟着来传召的内侍进宫去。
御书房里,圣上铁青着脸,几次想开口,又被冷冷坐在一旁的皇太后瞪了回去。
皇太后放下茶盏,坚定道:“哀家早说了,把燕清真人寻回来,圣上一意孤行,不听哀家的话,现在呢?烧了两条胡同不够,关帝庙砸了也不算,那要等这皇宫也烧了,圣上才肯寻燕清真人吗?”
“明明是那牛鼻子胡说八道!”圣上来回踱步,并不退让,“他能说准什么?这京城里里外外这么多真人道长,就他是一张金口了?其他人可什么都没说过!”
皇太后拍了拍几子:“说真话的险些不保命,那么多人求着才活着出了京城,其他道长谁还敢说呀?
圣上要是饶人不死,哀家亲自去各处道观里问问真人们,要不要请燕清真人回来。
寻了人,也是求个江山稳固之法,又不是让圣上把虞贵妃怎么了,圣上这么急着做什么?”
蒋慕渊半句话插不上,听圣上和皇太后争执了半个多时辰,总算等到了一句明确的。
皇太后胜了,满天下寻燕清真人。
蒋慕渊退出了御书房,照着吩咐去做事了,至于青龙偃月刀是怎么倒下来的,关帝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圣上并不关心,也没有追问。
蒋慕渊已然习惯了这些,快步走出了宫城。
第一百四十七章 馒头都没的吃
街上很是热闹,今日进城百姓多,又出了这么一桩事儿,街头巷尾都在说道。
青龙偃月刀倒下来,还死伤了几十个人,在关帝爷诞辰这一日,已然是一种凶兆了。
百姓们交头接耳的,口中叹着可怜,心底里想着的却是旁的。
不久前才烧了两条胡同,如今又是这样,之后还会不会再出灾祸?
消息最灵通的素香楼,正是人声鼎沸。
东家站在后门小巷里,为难地看着只露出半个下颚的人,搓着手,道:“五爷,这消息往外头传,我们素香楼不会被衙门带人给封了吧?”
他要赚钱,但也要有命花啊。
五爷的声音沉沉的,道:“你只管往外头说,养心宫,北一、北二胡同,关帝庙,这都三回了,回头就该满天下找燕清真人了,朝廷文书发出去了,还管得了你们的嘴?”
东家心里发虚。
养心宫坍塌的事儿,京里人人都知道,可燕清真人在清明祭祀上提点圣上却反而被赶出京城一事,老百姓都是不清楚的。
素香楼要是第一个说,人气是有了,但当真不会出事儿吗?
五爷似笑非笑看着犹豫的东家,道:“你不说,东街上总有消息灵通的。”
东家脖颈发凉,五爷就是他的财神爷,他哪里敢把财神送给别家去,当即心一横,道:“听您的,我这就交代下去。”
见东家要回去,五爷止住了他,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东家这才瞧见,那个角落里还有一人,那人浓眉大眼,看着极其精神健硕。
五爷道:“这是阿袁,我有时候不在京里,有什么新消息,他会来告诉你的。”
东家哪里敢叫什么“阿袁”,论年纪也不好叫“哥”,规规矩矩唤了声“袁爷”。
袁哥绷着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东家去安排了,五爷和袁哥一道走出了小巷。
袁哥琢磨着问了声:“五爷您要出京?”
“有位贵人交代些了事儿,要亲自去办。”五爷顺口答道。
话点到为止,袁哥就没有再问,他心里多少猜到了,他们五爷会从叶城进京来,也是因为那位贵人。
只是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来历,能让他们五爷一心一意替他做事。
叶城周家,开朝时太祖爷封的永定侯府,只承袭七代,到五爷的曾祖父那儿,就是最后一位永定侯了。
前几年老侯爷过世,周家的爵位就没有了,可毕竟是建朝旧臣,又在叶城经营了百年,根基依旧在。
五爷是周家的嫡长房出身,按说能顺顺当当在叶城当他的公子哥儿,却在临开春时,突然就起了入京的心思。
他们底下这些人反正是劝不住五爷的,听说周家里头也劝了,一样没用。
五爷做了决定的事儿,谁都改不了。
袁哥犹自想着,突然就听见五爷唤他。
“阿袁,”五爷的声音不重,甚至因为年轻,很是清朗,“你这趟回去明县,把手下人安排了,把那儿的事儿交给个明白人,你往后就进京里来帮我,我一个人不够。”
袁哥向来是五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颔首道:“听您的,我看许七挺灵的,我就交给他吧。”
五爷对那些人都极有印象,一下子就记起了小胡子许七,点头应了。
这厢袁哥与五爷告辞启程,那厢素香楼大堂里,已然是一片轰动。
燕清真人曾在西山灵音观小住,道行出众,在京中百姓里极有善缘。
有老妇听得直皱眉,叹道:“三月里,真人还给我解过签,我当时问他会在灵音观待多久,真人说要住到秋天。
四月里我再去时,真人已经不在了,我只当他是改了心思又云游四海去了,原来竟是被赶出了京城呐!
真人是有真本事的,养心宫那种大事儿,我说不好,可真人给我解的签是句句都对的。”
不过一个时辰,燕清真人的名号响彻了京城。
有胆子大的,直言是圣上不听真人的话,这才遭来了连番祸事。
也有吃多了酒的,张口就说贵妃虞氏是妖妃,是妲己褒姒。
东家听的心里发毛,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悔的,见衙门里果真没有动静,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府衙里,哪里有工夫管他们说什么。
圣上应下找寻燕清真人,地方各处的文书都要送下去,而府衙里最操心的还是关帝庙的善后事宜。
一路忙到了点灯时分,蒋慕渊从议事处出来,刚在府衙里的小书房中坐下,寒雷就把一封信交到了他手中。
蒋慕渊打开看了一眼,目光沉沉,待看完了,就着油灯火焰全烧了。
听风打开食盒,摆开了饭菜。
蒋慕渊执棋筷子,交代道:“一会儿去珍珠巷传个话,就说石瑛已经处置了,不用挂心。”
听风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爷,您不亲自去说呀?”
蒋慕渊反手拿筷尾敲他脑袋:“走得开吗?”
这也就是怕几位老大人挨不住饿,这才给了一刻钟简单填填肚子,等用完了饭,继续去议事厅里说事情。
关帝庙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几个衙门扯皮推托讨价还价,三更前能有个结果就算不错的了。
他倒是想亲自去说,可总不能四更天再去吧?
听风哪里不晓得他们爷忙碌,整日替圣上东跑西走不算,还要折腾这些原本不用他管的事情。
可蒋慕渊只有贵胄身份,并没有实质官职,有些事情不能一拍桌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把圣上拉出来当令箭,也要看圣上回头答应不答应了。
反正依听风所言,他们爷的一些想法,与圣上是不同的。
像挪养心宫银子的事儿,只能来一回,多几次,哪怕皇太后和长公主护着,圣上都要跟他们爷算账了。
听风暗暗叹了声气。
忙归忙,可再忙,也不能耽搁了讨好顾姑娘不是?
这要不抓紧着些,以后当心连酱瓜馒头都没的吃了。
听风道:“那奴才就去一趟,顺便从素香楼带些水晶油包过去,前回贾大娘说的,顾姑娘挺喜欢那油包,奴才交给贾大娘,让她明日早上蒸了给顾姑娘。”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失望
“她倒是吃的甜。”蒋慕渊失笑,夹了一块鸡丁。
府衙厨子做菜,重辣重油,瞧着是红彤彤的,蒋慕渊往常吃的还算顺口下饭,被听风这么一提,嘴里不由的就念上了甜味。
他唤住听风,道:“给我也捎几个,大半夜的肯定饿了。”
天色大暗了。
顾云锦躺在榻子上翻京中书局最新出的话本,这故事有趣,看得她津津有味。
贾妇人来敲门,又要拉抚冬去打马吊。
念夏等抚冬走后就关上了门,转过来低声与顾云锦道:“是不是小公爷……”
“难说。”顾云锦说完,把话本放下了,趿着鞋子走到了梳妆台前。
夏夜炎热,她刚才已经梳洗过了,屋里就她们主仆三人,顾云锦就不讲究,头发一挽,随意披了件外衣就算了。
可这个样子是见不了别人的,尤其还是个男的……
顾云锦重新梳妆更衣,刚收拾好,就听见外头有人轻声敲门。
念夏赶去开门,门一拉开,她张口要请安,却意外见到了听风。
顾云锦也迎出来了,瞧见听风,亦是怔了怔。
听风赶忙行礼,他只进了中屋,不敢再往次间里头去,道:“姑娘,爷让奴才给您带了话。”
话音落下,顾云锦回过神来,问道:“小公爷很忙?”
听风苦着脸点了点头:“今日关帝庙的事儿,不知道姑娘听说了没有?
爷在府衙呢,今夜大抵也是歇在那儿了。
掌灯前刚得了信,说是石瑛已经处置了,您放心就好。”
提及石瑛,顾云锦的眉头微微一蹙。
前回蒋慕渊过来与她说石瑛做的那些事情时,顾云锦就知道石瑛活不了了。
不管是落在侍郎府还是落在杨家手里,都是如此结局。
同样的,蒋慕渊帮着处置,也不会留石瑛的命。
石瑛是条毒蛇,顾云锦不会同情,她只是有些意外,竟然这么快就找到石瑛了。
听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她运气不好,正好撞到揪她的人手里了。”
顾云锦舒了一口气,道:“既然处置了,过几天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小公爷正事要紧得多,还让你这么晚来一趟。”
听风嘿嘿直笑,不错过任何一个给蒋慕渊说好话的机会:“爷说了,晚一天,怕姑娘多担心一天,反正从府衙过来也不远。”
顾云锦又道了谢。
听风只是来禀话的,说完就走。
念夏拿着抹布,等听风翻墙出去了就擦了印子,转过来与顾云锦道:“论功夫,还是小公爷的俊。”
顾云锦捧着话本笑得直不起腰:“怎么翻个墙,还让你比出个高低来了?”
笑归笑,回忆起前回蒋慕渊翻墙的凌厉身姿,顾云锦想,那工夫确实挺俊的。
听风回到府衙时,议事厅里热闹非凡。
果不其然,扯到了三更过半,那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们扛不住了,这才有了偃旗息鼓之态。
听风心里有数,去厨房借了火,把水晶油包热上了。
等蒋慕渊揉着眉心回到书房里,几只热腾腾的油包刚好出笼。
听风放下食盒,道:“已经报给顾姑娘了。”
蒋慕渊一脸疲惫,掂了个油包问道:“她怎么说的?”
“顾姑娘瞧着挺失望的。”
蒋慕渊正咬油包,被“失望”两字怔了神,一时不查,叫馅儿烫了嘴,一面哈气一面看着听风。
听风垂首道:“奴才看顾姑娘那样子,应当是刚刚才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了头的,脸上胭脂瞧着都是新抹的。
漂漂亮亮的从次间里出来,本来眼睛里都带着笑的人,见了奴才就愣了。
她虽没有说,但奴才看得出,她就是挺失望的。
奴才说是去传话的,顾姑娘也不问是什么事儿,只问爷您忙不忙,等听了事儿,她又说您的公事要紧,石瑛那点儿事,隔几天说也是一样的。
那意思不就是奴才不该去嘛,就该过几天,您亲自去说。”
蒋慕渊被听风抱怨了一通,没有半点生气,反而笑了。
“你知道姑娘家刚涂胭脂是什么色儿的?”蒋慕渊斜眼看他,“为了说个失望,还挺有理有据的。”
听风忙道:“奴才真没有诓您。”
蒋慕渊笑意更浓了,笑过了之后,又升腾起了一丝遗憾。
她以为他要去,那么仔细装扮了,定然是会失望的吧……
原是怕她记挂石瑛,才让听风去的,早知如此,就该等到他抽得出空的时候。
蒋慕渊又咬了口油包,甜滋滋的馅儿在口中划开,顺着咽喉入了五脏六腑,跟蜜似的。
脑海里全是那个重新梳妆的娇艳姑娘,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的样子,比这油包还甜。
一夜过去。
顾云锦现在起得挺早的,先跟着念夏练了功,这才去陪徐氏用饭。
贾妇人笑呵呵进来,指了指手中食盒:“素香楼的水晶油包,晓得你喜欢,就给你拿来了。”
吴氏闻言笑道:“自打搬到城西,离素香楼也远了,平日买些点心也不及以往方便,云锦一直念着呢。大娘是一早去买的?人很多吧?”
贾妇人摆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也没费什么劲儿。”
徐氏和吴氏还在给贾妇人道谢,顾云锦捧着贾妇人塞给她的油包,垂着眸子就笑了。
珍珠巷离素香楼多远呐,贾妇人就算一大清早使人去买,这个时辰都买不回来的。
昨夜听风才来过,这水晶油包还能是从哪里来的呀。
明明都忙成那样了,还记得给她捎点心……
顾云锦抿着甜滋滋的馅儿,眼睛不由笑成了月牙。
贾妇人也坐下来一道用早饭,等吃完了也不着急走,与三人说了些关帝庙的事儿。
燕清真人的那一出,顾云锦几人前回从夏易那儿听说过,但青龙偃月刀倒下来,还是很叫人意外的。
贾妇人道:“听说文书都发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燕清真人。只盼着在那之前别再出什么差池才好。”
第二天下午,原本是乌太医约了要来看诊的日子,可最终来的只有夏易。
夏易没瞒她们,道:“皇太后病了,乌太医中午时就进宫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混球
不用夏易多说,顾云锦也猜得到,皇太后的病一定跟关帝庙出事有关。
不过,文书都已经发了,意味着皇太后在与圣上的拉锯中获得了胜利,那为何还……
顾云锦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她是下意识问的,心思还在犹自琢磨,因而声音轻柔,如自言自语一般。
夏易抬眸看她,与往常认真听他说徐氏病情医理时的专注不同,此刻顾云锦的眼神虚虚落在远处,整个人都像是朦胧了些。
心跳漏了一拍,他赶忙收回了视线,没敢多想,便说了来龙去脉。
圣上虽下旨寻找燕清真人,但文书上说得并不详细,只看那规矩刻板的文字,大抵是要寻真人来解一解京中接连几次的祸事。
他并不希望清明祭天时真人说过的话被百姓们得知。
却不想,文书才刚发,京城里已经传言一片了,不止在说圣上失德,也直指虞贵妃之祸。
圣上气得不行,在御书房里发了一通脾气,要把“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之人抓出来,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绍府尹缩着脖子挨了半天骂,还是坚持不肯逮人。
这并非他躲懒,亦或是硬抗着,而是满京城都是流言了。
去抓人?府衙大牢再挖深三倍都不够关的。
几位老臣好说歹说,勉强熄了圣上火气,可还没过半天,虞贵妃梨花带雨一哭,圣上的火势又燎原了。
皇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人,哪怕是圣上亲娘,也不好几次三番干涉朝政,因而御书房里的争论,她并没有掺合其中。
此刻见虞贵妃兴风作浪,自然是忍不住了,叫了几个管教嬷嬷去虞贵妃宫里好言训诫了一番。
这一训诫,圣上越发心疼,到慈心宫里话里话外的说皇太后不是。
皇太后那脾气,当即就气倒了。
乌太医半点不敢耽搁,急匆匆就进宫去了,只让人给夏易带话,让他来珍珠巷走一趟。
吴氏听完了宫中辛密事,讪讪笑了笑,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皇家贵胄,这婆媳之间的纷争都是一个样的。
远的不说,只看侍郎府,闵老太太和杨氏那对婆媳也让人够呛的了。
反倒是她和徐氏,关系极好。
除了徐氏是继母、膝下也无儿女之外,与两人的性子也脱不开关系。
吴氏摇着头道:“这可真是……圣上待虞贵妃倒是极好的……”
闻言,顾云锦抿了抿唇。
据她所知,圣上待虞贵妃的确是好得不行了。
有圣上护着,哪怕皇太后在也收拾不了虞贵妃,更别提等皇太后宾天之后了。
顾云锦对当朝皇后娘娘的事儿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她在岭北缠绵病榻之时,圣上还一心一意要把虞贵妃抬为虞皇贵妃。
这么算算,虞贵妃肯定比她活得久。
只是不知道在之后的岁月里,这位虞贵妃有没有坐上皇贵妃之位,亦或是最终顶了皇后娘娘的位子。
说完了宫中事,夏易仔细给徐氏诊了脉。
徐氏自从搬到了珍珠巷后,侍郎府那里就几乎不再登门来寻事儿了,尤其是在杨昔豫出事之后,日子更加太平。
她平日里搬花弄草,看会儿书,与家里人说说话,贾妇人又是个热情的,偶尔下午时还教她打马吊,每日里心情舒畅,这病情就稳定许多了。
虽还有夜咳,但白日里就清爽多了,胸口也没有那么闷。
徐氏晓得自己身体,没有想过一蹴而就,能渐渐有所增进,就已然给了她足够的信心了。
夏易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顾云锦送了他几步。
夏易脚步沉沉,想直直看顾云锦,又知那样不妥当,只能压着心思往前走。
到了垂花门处,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咳了一声,道:“顾姑娘,我晚些还有些事,药包就让底下人送来了。”
顾云锦颔首应了。
夏易虽说是乌太医的药童,但他也是夏家的公子,并不是一般的学童。
人家好心好意跑了几个月的腿,已经极不容易了。
忙碌肯定是忙碌的,乌太医进宫去了,余下的事情都要夏易来做,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要进宫去伺候乌太医。
同样脚不沾地的还有蒋慕渊。
慈心宫外,他和小王爷孙恪站在庑廊下说话。
因着皇太后突然病倒,他们都进了宫。
永王爷和圣上在慈心宫的花园里大吵了一架,险些还要动起手来,安阳长公主黑着脸让蒋慕渊和孙恪把两人拖开了。
就算是一屋子坐下来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有消散。
永王妃在这个时候插不上话,干脆进去伺候皇太后,留下那三兄妹各自沉着脸色甩眼刀子。
永王爷一肚子火气,到底压不住:“后宫三千佳丽,皇兄你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你为了个小的和皇嫂翻脸不算,你还翻到慈心宫里来了?”
安阳长公主想打个圆场,刚要开口就被永王爷止了。
“你别劝,他往龙椅上一坐,全天下就他厉害,他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永王爷哼道,“母后病了,我们携家带口地急匆匆赶来,他宠着的那个呢?还在自个儿宫里哭呢!
哭个鬼的哭!她这是想咒母后吗?她那两个儿子呢?往日不是挺机灵的,什么事儿都往前凑,这会儿装什么呢?”
圣上重重拍着几子,骂道:“就孙恪那混球样子,你还挑剔起朕的儿子来了?”
孙恪无论是文还是武,在一众表兄弟堂兄弟之间,只能算是极其一般,但他最让人头痛的是他的性子。
滑不溜秋的,什么事儿都凑个热闹,除了不闹出人命官司之外,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要跟纨绔们相比,他又不见得真的心思阴损,行事不端。
毕竟是嫡长子,永王爷前几年骂也骂了,拧也拧了,孙恪还是老样子,他糟心极了,这几年管得也少了。
但再不管,永王爷也听不得圣上说孙恪“混球”,他高声道:“那混球还晓得滚来给他的皇祖母敬敬孝心呢,我那几个皇侄儿呢?连滚都不会了吗?”
第一百五十章 棒槌
庑廊下,蒋慕渊和混球孙恪把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孙恪倚着柱子,笑眯眯摇着扇子,叹道:“他们兄弟吵架,次次以骂我收场,这里骂着还不够,等回府之后,我还要挨一顿骂。”
蒋慕渊失笑,不轻不重捶了孙恪一拳:“谁让你愿意当个球呢!”
“那也比你当个棒槌强,”孙恪啧了一声,“整天不是府衙就是六部,你怎么不干脆把绍方德的官位顶了?我挨骂,你被骂的难道少吗?”
蒋慕渊被骂的一点都不少。
今日送安阳长公主进宫,刚迈进慈心宫,就被圣上训了一通。
要不是长公主护着,恐怕还要再被训上一刻钟。
“我听着都同情你,”小王爷长吁短叹,“劳心劳肺没讨着好,你不如应了圣上,早些成亲了,有了媳妇有了孩子,多安逸。”
蒋慕渊习惯了小王爷这说一茬是一茬的性子,原是笑笑不想理的,可话到了嘴边,到底没咽下去,侧身过去,压着声儿道:“你怎么不应了?他又不是只操心我,不操心你了。”
小王爷闻言脸上一白,扇子都摇不动了,撇了撇嘴:“不敢。”
话没说透,但蒋慕渊太了解孙恪了。
孙恪的意思是,圣上给他挑的那家贵女,他是万万不敢娶的。
蒋慕渊敛眉,嗤笑了声:“聪明还是你聪明。”
“你难道不聪明?”孙恪勾唇,说得坦然,只是眼下毕竟在慈心宫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他干脆就说起了旁的事情,“辛苦这些,远不如看顾姑娘打人爽快。
只前回在书社里撞见一回,其他几次都是从素香楼里听来的,不过瘾呐。
可惜,那杨家的跟阮二姑娘定下了,往后不缠着顾姑娘,顾姑娘也不会再打他了吧。”
听他提及顾云锦,蒋慕渊抬眼睨他。
小王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美人就是美人,连打起人来都让人挪不开眼,难怪你要说她让人‘过目不忘’呢。
长平整天顾姐姐长顾姐姐短的,连我母妃都知道有这么一姑娘。
被长平念叨多了,前几天还问我呢。
你说我要怎么答?”
小王爷这话问得欠扁,笑容也很欠扁,蒋慕渊的拳头都有些痒了:“王妃问起的姑娘又不止顾姑娘一个。”
孙恪笑得越发讨打,却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是被圣上逼得烦了吗?这么好的一箭双雕的机会,你拉不动弓了?”
这下轮到蒋慕渊笑了。
孙恪有这么一问,显然是已经把蒋慕渊的心思看透了。
刚才讨打的那些话,不过是激他的罢了,蒋慕渊跟孙恪从小一起长大,小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
思及顾云锦,蒋慕渊的喉头滚了滚,他中午就没来得及好好用饭,这会儿肚子怪饿的,甚是想念水晶油包了。
他从前吃得不算甜,可尝过那甜滋滋的味道,就挂在心里了。
蒋慕渊不跟小王爷说虚的,道:“我母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孙恪挑眉。
安阳长公主的性情,颇为柔顺。
听说小时候还挺厉害的,跟着兄弟们爬树翻宫墙,混蛋事儿也做了不少,但随着嫁人、年纪大了,一年比一年温和。
大小事情,长公主多听从皇太后和圣上的意思,连带着儿子的终身大事,她见圣上关心,自己也不插手,等着指婚了。
靠圣上指下来的,无论是孙恪还是蒋慕渊,眼下都不敢娶。
小王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扇子扇得啪啪作响:“你再坚持几个月吧,等过了这一段,皇祖母身体好些了,兄弟我给你另辟蹊径。可咱们要说好,礼尚往来,你别让我一个人进火坑里待着。”
蒋慕渊对孙恪所谓的“蹊径”并无多少信任,小王爷的鬼主意是多,但不靠谱起来也是真不靠谱。
孙恪见蒋慕渊不说话,他也不急着讨说法,自个儿紧着眉头想法子去了。
寝宫里,皇太后早就醒了,只是心里憋着气,不肯见圣上几人,只拉着乌太医说道了许多。
她到底年纪大了,受不了情绪如此起起伏伏,没说几句,又虚得只能靠着引枕养神。
直到傍晚时,皇太后才有精神见人。
蒋慕渊和孙恪一直在外头候着,里头似是有些争执,但谁也听不清楚内容。
隔了一刻钟,有小内侍进了慈心宫,往正殿这儿探头探脑的,慈心宫的嬷嬷上去问了声,听人传话,一脸铁青。
再不高兴,嬷嬷也只能进去通禀,很快,圣上沉着脸出来,压根没瞧见庑廊下的两人,急匆匆就离开了。
孙恪收起扇子,上前低声问那嬷嬷:“怎么回事?御书房里有要事?”
嬷嬷道:“说是虞贵妃病了,中午时就觉得不好,怕皇太后恼她,不敢请御医,这会儿是坚持不住了,就……”
孙恪颔首,转过头来跟蒋慕渊说了声,唇角边全是讥讽笑容。
帘子挑起,宫女请了两人进去。
皇太后躺在床上,眼睛通红,似是落泪了。
安阳长公主就坐在一边,紧紧握着皇太后的手。
永王爷气呼呼的,应当是想骂圣上几句,又被永王妃拦住了。
皇太后看了眼蒋慕渊,又把目光落在孙恪身上。
这么多孙儿、外孙儿,皇太后最疼的就是孙恪了,圣上之前在外头骂孙恪,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拍着床板道:“就他那样,还来骂恪儿混球!哀家看他才是个混账!
他挑中的小媳妇,能把哀家这个当娘的气成这样。
他再给恪儿和阿渊挑,回头指不定就把你们两个都气死了!
娶妻娶贤呐,抬回来一个不安分的,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永王妃是做儿媳的,这话只能听着,不好接茬,安阳长公主拍了拍皇太后的手,想说什么,又终是咽了下去。
孙恪暗悄悄朝蒋慕渊挤了挤眼睛。
蒋慕渊没有理会他,却是想着顾云锦。
小姑娘说动手就动手的,可她其实是个爱笑又善心的,胆子大,却也有细腻之处。
一定能与他母亲处到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