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真诚再真诚
顾云锦轻轻咬着下唇,犹豫了会儿,终是没把蒋慕渊给供出来。
并非这事见不得光,而是连她自个儿都弄不明白蒋慕渊为何要相助,就不说出来给吴氏添烦恼了。
“大概是医者父母心吧,”顾云锦寻了个理由,道,“既然接手了病人,肯定想要医好的,我们太太得的又不是什么治不了的病,若因为银子紧张而耽搁了,做大夫的怕是也不好受。”
吴氏听得在理,道:“也是,一辈子的老大夫了,名声比银子要紧。”
乌太医不提,吴氏暂且打算当不知。
人家费力又费钱地给徐氏看诊了,作为家里人,眼下最最要紧的是配合大夫把徐氏的病养好了,这才不辜负大夫的一片心。
这份情义记在心中,以后若有能帮得上的地方,自然义不容辞。
能攒出银子来了,也再拿去补上。
即便当真力不从心,恩情也永不能忘的。
吴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到底不是小钱,那是紫河车,我们也算不准这药要用多久。”
顾云锦亦是无奈。
真说起来,家里也不是真缺徐氏一辈子的药钱,将军府里该分给他们兄妹的田地铺子、亲娘苏氏的陪嫁,并起来也不是拿不出手的,只是那些都不是现银。
真有个具体数字,当了卖了几处,凑一块也就行了,但却是个流水账,今年不知明年事。
顾云锦低声道:“既如此了,先顾好太太身体要紧,别费了这么多药材和心意。”
“我也是这个意思。”吴氏重重颔首。
顾云锦回自个儿的厢房里简单收拾了一番。
她的东西不多,半侧厢房腾出来摆石氏老太太的嫁妆,也没挤得她放不下箱笼。
四周打量了一圈,顾云锦失笑摇头。
银子这东西,不用的时候无所谓多少,真要柴盐米醋的,又恨不能种到土里明日就发芽了。
蒋慕渊悄悄补贴了药钱,顾云锦心有疑惑,但不管为了什么理由,这份帮助是真心实意的,她从前见多了人情冷暖,对于善意,她心存感激。
把手里的银子拼拼凑凑拿去蒋慕渊跟前,质疑对方为何如此指手画脚、多此一举地改方子,那是昏了头的人才做的事,顾云锦没那么愣,她能做的该做的,就是下回遇见蒋慕渊的时候,好好跟他道一声谢。
郑重再郑重,真诚再真诚。
明面上谢他通过贾妇人的几次帮忙,暗地里也谢他从前在道观里,听临死之前的自己说了那么一长串的话。
徐氏要午歇,杨氏也就起身告辞了。
“云锦交给我,大姑姐只管放心养病。”杨氏一面说,一面上来牵住顾云锦的手。
徐氏笑了笑,就是交给杨氏看着,她才不能安心养病呢。
不过,顾云锦是个有主意有本事的,上回是没防备杨氏和徐令婕才吃了大亏,眼下是反过来了。
这么一想,徐氏便道:“云锦,想回来时就回来。”
顾云锦还没说话,杨氏就如临大敌一般,虽说很快就掩盖过去了,但扣着顾云锦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气。
赶在顾云锦之前,杨氏笑着道:“我可舍不得云锦。”
徐氏没戳穿她。
顾云锦也一样,笑容莞尔,一副舅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顾家小院就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若不能折了杨昔豫的名声,让杨氏不敢再打她的主意,那她搬回来又有什么用处?
轿子出了胡同口,杨氏没打算直接回侍郎府去,而是带着顾云锦去看金饰。
东街上数一数二的金饰铺子,看门面就与其他铺子不同。
杨氏也不是真心想买首饰,她只想让外人看看她待这个外甥女亦是极好的,当着娘子们的面,一口一个这个镯子适合云锦、那个领扣衬大姑姐,得了娘子们一连串的“夫人好眼光”、“夫人待家里人真好”。
顾云锦坐在一旁,并不说话,只一面喝茶,一面看杨氏跟人打交道,看得有滋有味的。
杨氏也不能光说不练,挑了小半个时辰,掏银子买了几样,把那个适合顾云锦的镯子直接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表姑娘这双手嫩得跟豆腐一样,果真是衬的。”一位娘子笑道。
杨氏也笑了:“我瞧着就好,刚就叫这丫头试试,她还不肯呢。”
“舅娘看东西准,我试不试都错不了,”顾云锦当即接了这话过去,笑盈盈地问那娘子,“这镯子经得起磕磕碰碰的吗?我平时粗心,怕一不小心给弄坏了。舅娘头一回送我镯子,万一损了,我多舍不得呀。”
杨氏眼瞅着那几位娘子面色微变,赶忙道:“知道粗心就该稳重些,就你这淘气劲儿,哪敢给你东西!往后不行了,明年就要及笄是大姑娘了,该打扮的还是要打扮。”
几句话的工夫,杨氏不仅撇清了不给顾云锦置办,还顺道说上了她淘气,再往下说,大抵是要把前回落水推到她自个儿闲不住上去了。
顾云锦看得明白,撒娇一般道:“您这么说我就算了,我平时与二姐姐一道,叫她听见您说我们淘气,她准不依。”
杨氏哈哈大笑。
不管这口头交锋谁胜谁负,起码两人和睦的样子已经摆出来了,杨氏见好就收,打道回府。
杨氏心情大悦,底下婆子说石瑛急着见她,也就没拒绝。
石瑛被带到了清雨堂,态度比之前恭谨多了,道:“太太,奴婢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偷拿东西、不该当出去,但老太太是真的不知情的,全是奴婢一个人做的。”
这番说辞正合杨氏心意,她点了点头,道:“你想明白了就好,我也不是要为难你什么,但做事有做事的规矩,你既然想好了,就跟我说说,你当东西得的银子都去哪儿了?还有一枚玉扳指,又当了哪家?”
石瑛闻言,眼泪刷刷就下来了,哭得痛心疾首:“奴婢并非是鬼迷心窍,而是着实没有办法,奴婢那两兄弟,年纪轻轻不学好,在赌场里欠了好些银子,那债主说了,不给银子就要拿命抵,奴婢、奴婢只能……”
杨氏若有所思地看着石瑛,没打断她的哭哭啼啼。
顾云锦一口豆沙糕险些噎着,揉了揉胸口,上下打量石瑛,暗暗想,为了不交出银子来,这可真是豁出去了呀。
第六十二章 投诚
石瑛家里的状况,顾云锦知道个七七八八。
倒不是她爱打听一个丫鬟的事儿,实在是从前那小院子曝光时,真真假假的消息都一股脑儿地传到了她跟前。
石瑛是家生子,不说老子娘,连她爷爷都是徐家的老仆,从徐家还在小镇里当商贾时就是家里的仆从了,等徐砚高中入京,一些老仆也跟着进了京城。
待这些老人,徐老太爷向来看重,但闵老太太那儿,其实不太看重他们。
尤其是以前见过石氏老太太的那些老仆,闵老太太越发不爱用。
石瑛的爷爷是在闵老太太进门后才到徐家做活的,不在老太太排斥的范围里,而石瑛又是个机灵的,这才在老太太身边站稳了脚跟,深受信赖。
按说这样的家生子,即便生活不富裕,但也绝不至于拮据,可偏偏,石瑛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石瑛那两兄弟,太费银子了。
那小院子是由石瑛买下的,这事儿刚传开,石瑛的老子娘就闹上了门,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骂石瑛没有良心,只顾着自己,从未想过老父老母和兄弟,逼着石瑛放他们进院子里住下。
一家人那点的好事坏事,全叫石瑛老娘那张嘴嚷嚷得人尽皆知。
杨家里头,几个妯娌要看顾云锦笑话,巴巴着来传话。
顾云锦再不耐烦,也还是听了,虽说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但多少还是记得一些。
石瑛的兄弟们游手好闲不说,还整日里在赌场里厮混,欠了一屁股债。
依石瑛老娘陈平家的的说法,家里拼拼凑凑的一直在还银子。
原本赌场里还让他们拖着,陈家就这么些银钱,逼死了闹出人命,还不如每个月拿点利钱。
可等石瑛有钱的消息传出去了,债主自然就不干了,压着她弟弟陈申来要债。
那一场闹得人仰马翻,最后陈申被砍了一只手,石瑛都没松口给过银子,陈平家的当场昏过去,醒来后就想撞死在小院大门上。
闹到最后,是杨昔豫给衙门里塞了些银子,才平息了的。
杨氏得了信,气得要命,回到杨家揪着杨昔豫大骂了一通,说“她都不管她弟弟死活,你费心费力做什么”,骂了杨昔豫还不够,转头又把顾云锦损了一通。
回忆起那些,顾云锦按了按眉心。
从前能目睹亲弟弟被砍手而面不改色的石瑛,这辈子能为了兄弟去监守自盗?
顾云锦一个字都不信她。
不过,石瑛是个只进不出的,无论是交出来给杨氏,还是传到陈家耳朵里被收回去,她肯定都不愿意。
眼下,哭哭啼啼地来跟杨氏投诚……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想了想,终是明白了。
眼瞅着府里要发这个月的月俸了,陈平家的肯定会来要钱,到时候消息就瞒不住了。
石瑛只能先下手为强,务必让杨氏信了她的说辞。
赌场那儿,人家说没拿过银钱,石瑛还能反咬对方收了钱不认账。
至于人家不依,要找到陈家去闹,那也不关石瑛的事儿了。
偌大的京城,等她真从府里出去了,手里有银子,还怕让人轻易找出来吗?
顾云锦上上下下打量石瑛,暗想她这只金蝉修炼脱壳之计还真炼得不错。
退一步说,即便哪天真被人寻出了落脚处,不还有杨昔豫那冤大头吗?
这么一想,顾云锦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目光在杨氏和石瑛之间来回转了转。
杨氏沉着脸没有说话,却被石瑛哭得心烦意乱。
她也有几个兄弟,若是自家兄弟有难,杨氏不会袖手旁观,她会竭尽全力去帮助,娘家是她的立身之本,她在婆家能挺直了腰杆,连闵老太太都不敢真的得罪她、拿捏她,靠得就是娘家的强势。
石瑛一个小丫鬟,摊上两个无底洞,到底能力有限,这才走上了歪路……
顾云锦见杨氏不说话,隐约能猜到对方的想法,她柔声道:“舅娘,她说的是真是假呀?府里对底下人素来管教严厉,老太爷是最厌恶赌的,陈家也是老仆了,怎么还会让儿子去赌场里?”
杨氏的眼底闪过厉光。
侍郎府不许下仆赌博,这是规矩,但真有些小打小闹的,也没仔细管过。
不是杨氏不想管,而是吃力不讨好。
尤其是老仆们,徐老太爷护着呢,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杨氏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不成了,她要管管了。
杨氏深深看了顾云锦一眼:“说得不错,我要仔细问问这事儿。”
一来,敲打敲打老仆们,让他们知道,这侍郎府总归是徐砚的府邸,仗着进府早,拎不清好赖,那就收拾铺盖滚吧。
二来,也是防范未然,徐家真有家仆因为欠赌债被打死了,那徐砚的脸面往哪儿搁?治家不严,光这一条,又要被参本了。
石瑛闻言,暗暗瞪顾云锦,这个表姑娘,老是把风往歪处吹。
“太太,”石瑛抹着眼泪,道,“奴婢知道不能沾赌,可奴婢在府里做事,兄弟在做什么,实在管不上呀,等奴婢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屁股的债了,奴婢除了想法子凑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石瑛越哭越伤心,想到如今进退困难的局面,当真是悲从中来。
今日顾云锦在这儿,石瑛早歇了抹黑对方的念头,只想把自己说得可怜些,让杨氏别真的把她送去庄子上,也别逼她掏出银子来。
“太太问银子和玉扳指……”石瑛哭着道,“几样东西就了五六十两,对奴婢来说是大钱,但对那两个天煞的兄弟来说,还不够给他们还债的。
簪子、镯子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奴婢就当了换银子,那玉扳指能给男人用,奴婢就给那债主了,人家看扳指不错,才容奴婢慢慢筹银子,所以太太才没在各家当铺里寻见那扳指。”
听到这儿,顾云锦心里有底了。
那玉扳指铁定是送人了。
虽不能断言一定是给了杨昔豫,但拿着的人也铁定是石瑛不能说出来的。
反正,顾云锦是要编故事,要栽赃,都说不出来,那最好了。
第六十三章 丢人
杨氏让人把石瑛带了下去,继续看管起来。
徐令婕从仙鹤堂回来,一进来就道:“母亲还留着那石瑛做什么,那等刁奴,直接送去庄子上,她爱说不说!”
杨氏清了清嗓子,道:“话不能这么说,单单只是银子,那损了也就损了,可还有一只玉扳指呢,那是你姑母的亲娘留下来的东西,哪能不弄清楚下落?随随便便打发了,我怎么跟你姑母交代?”
杨氏说的真心实意,顾云锦抿着唇笑了笑,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不管能不能找到玉扳指,杨氏的姿态要摆足。
“舅娘这般有心,我们太太一定很高兴的。”顾云锦顺着说了句。
杨氏对此满意,拉着徐令婕坐下,教导起了女儿:“你也是,做事不能只看一面,由着性子打了骂了罚了,解气是解气,但有什么用呀?”
徐令婕向来听杨氏的,闻言点头。
顾云锦笑意更浓了。
这几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毕竟,她就是那个由着性子打了骂了罚了解气了拉倒的人,杜嬷嬷今早上才刚瘸着腿白着脸开始干活呢。
顾云锦眯着眼看那母女两人亲切说话,心里掂量着。
杨氏不快刀乱麻处置石瑛,给徐氏交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最要紧的,应当是要杀鸡儆猴,靠石瑛和陈家来敲打府里的老仆。
要动老仆们,就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前后都要妥当些,才不会授人话柄。
石瑛所言是真是假,杨氏必须要问明白的。
翌日下午,顾云锦刚歇了午觉,轻风苑里就来人请她。
前回她答应过徐令意,得了空会经常过去,人家特特来请了,她也不好拒绝。
徐令意在魏氏屋里练字,顾云锦撩了帘子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清新墨香。
“来了?”徐令意笑盈盈地,“帮我看看这字如何?”
顾云锦给魏氏见了礼,道:“姐姐这是埋汰我呢,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写得不好。”
“你只是练得不够多,又不是看不懂好赖,”徐令意笑容不减,“你要愿意就来跟我一道练。”
顾云锦嘴上应了,不住打量徐令意。
与王琅的婚事是彻底告吹了,可徐令意的脸上没有半点沉闷和低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倒是魏氏,虽然含笑,但眉宇间多少有些愁思。
魏氏道:“我看这幅字挺好的,令意你收好,回头裱起来。”
“我就算胡乱写一通,母亲都说是好的,”徐令意笑道,“我先收回屋里去,云锦等我会儿。”
说完,徐令意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往跨院去了。
魏氏见她走远,脸上郁郁再不隐藏,道:“云锦,舅娘有事儿跟你商量。
令意这次不顺,她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到底是真没搁在心上,还是没跟我说,我也吃不准她。
这种事儿吧,我虽是当娘的,但其实还没你们做姐妹的好说,你能不能多来看看令意,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氏说得恳切,顾云锦想了想,答应了。
徐令意很快就回来了,话题又转去了别处。
才说了一小会儿,张嬷嬷快步进来,张口想说什么,见顾云锦在,又顿住了。
魏氏怕顾云锦多想,忙道:“有话就说,云锦又不是外人。”
张嬷嬷道:“陈平两口子进府来,在清雨堂里吵起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诧异。
陈平两口子就是石瑛的爹娘,这是胆儿肥了,敢去杨氏跟前吵吵嚷嚷的了?
张嬷嬷说了来龙去脉:“石瑛的两兄弟欠了银子,人家讨上门来了,陈平两口子来寻石瑛,才知道石瑛没在老太太身边做事了,给的说法就是前回大太太定的,石瑛年纪大了该说亲放出府了。
陈平两口子要见人,就被叫去了清雨堂,大太太提了石瑛过去,就……”
顾云锦听明白了,眨了眨眼睛,想,这还真是赶巧了,杨氏想弄明白的事儿,当场对峙起来,就热闹了。
清雨堂里的场面比顾云锦想得还要热闹。
杨氏自然不会亲自去听石瑛和她爹娘的大戏,闭着窗户养神,只让邵嬷嬷盯着。
石瑛咬死给过银子了,陈平说的却说,若真收了银子,人家又怎么会上门来讨。
邵嬷嬷被陈平家的嗷嗷叫得脑壳痛,呵斥了几句,稳住了局面。
这里暂且消停了会儿,外头却等不及了。
门房上急匆匆来禀,说是赌坊的闹得厉害,把衙役引来了。
邵嬷嬷的脸霎时间就白了。
陈家住的那条小街离青柳胡同不远,左右除了侍郎府的下人,还有不少同住青柳胡同的官宦家的仆从。
赌坊闹上门,原本就不光彩,连衙役都来了,那真是传去衙门里了。
丢人!真真是丢人!
魏氏也觉得丢死人,她下意识看向徐令意,只觉得女儿前路越发崎岖,心里冰冰凉的。
“那现在怎么办的呀?”魏氏急道。
张嬷嬷道:“大太太让邵嬷嬷和画梅带着银子去了,说是让衙门做个见证,欠了多少一次性就给了断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徐家不赖银子,但下仆做错了事儿,府里自己处置。”
顾云锦听罢,暗暗颔首,杨氏这个应对已然是眼下最好的了。
不过,事后虽能借此处置石瑛和陈平一家,来敲打老仆,但闹到衙门都知道,杨氏肯定是不愿意的。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等顾云锦回到兰苑,才刚刚坐下,画竹就来了。
“表姑娘,”画竹垂着手,道,“那赌坊的说没拿过玉扳指,太太说,不管如何,定会从石瑛那儿问个准话,请您莫要急。”
顾云锦并不意外,她一早就晓得石瑛是胡说的,要真的给了赌坊,她还怎么把祸水往杨昔豫身上引?
“舅娘罚了石瑛没有?”顾云锦问道。
画竹解释道:“太太说,再饿她两天,总有开口的时候。明日太太要出门看料子,让二姑娘和表姑娘一道去,也裁几身新衣裳。”
顾云锦瞥了梳妆台一眼,刚送了镯子,又要裁新衣了?
既然杨氏想掏钱,顾云锦也不给她省着,道:“大姐姐不一道去吗?”
画竹是个机灵的,当即道:“奴婢来兰苑问表姑娘,画梅去轻风苑了,奴婢也不晓得她请没请到大姑娘。”
“要去就一道去呗。”顾云锦道。
画竹连连称是。
等回了清雨堂,画竹就与杨氏提了。
杨氏眼睛一亮,忙打发画梅去知会徐令意,又转头与画竹道:“应对得不错,是该如此,都一道去吧。”
她是带人出去展示一家姑娘们的和睦的,齐齐整整的,正好。
第六十四章 书社
杨氏要做姿态,去的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布庄。
最时兴的花样一匹匹堆在桌上,徐令婕挪不开眼睛,一面比划,一面与杨氏说话。
顾云锦没凑过去,压着声儿跟徐令意说话:“我以为,比起看料子,姐姐更愿意练字。”
徐令意笑容浅浅,道:“我再爱练字,也要穿新衣裳的,谁嫌箱笼里的衣裳多呀。”
顾云锦弯着眼儿直笑。
前阵子府里刚裁了新的春衣,她们哪个都不缺的。
虽不缺,但徐令意肯定会来。
杨氏这般费力费银子,意图挽回徐家的名声和颜面,徐令意亦是徐家一份子,怎么会拖她的后腿?
果不其然,徐令意和顾云锦说了两句,就把目光落到了徐令婕身上,道:“你试试手边那匹竹纹的,天要热了,那匹看着凉快些,不沉闷。”
徐令婕一怔,但也顺从地把那匹料子拿来比了比。
杨氏连连点头:“还是你姐姐看得准,我瞧着不错。来,你们两个也过来,料子要比在身上看才好呢,多挑两身。”
三个姑娘挑布料做成衣,铺子里来伺候的娘子也有三人,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这个衬得肤白,那个映得娇俏,直逗得杨氏喜笑颜开。
杨氏心情是真不错,三姐妹在外头越和睦,对徐家就越好。
她一面笑,一面想,从前就是走动少了,以后经常出来选个衣料、尝尝酒楼的新菜,还能叫上魏氏一块去城外道观里添些香油钱。
是个,下个月城隍爷诞辰,城隍庙热闹极了,可不能缺席了。
不止她们妯娌和三个姑娘,几个兄弟也没拉下了,出去转一圈,外头的风声总要变一变的。
再者,也多几次让顾云锦和杨昔豫一道的机会。
自家这个侄儿模样好、才华高,拿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定了几套衣裳,杨氏又想再去金银铺子了。
还是前回给顾云锦买镯子的那家,要说的话她都想好了,家里这三个机灵鬼,一个得了新的,另两个也撒着娇想要,干脆一道来,三人自己挑去,今日衣裳也做了,首饰也买了,她可是一碗水端平,再说她偏心她也不答应了。
语气要哭笑不得,一分无奈一分责怪,余下的都是宠溺和纵容。
要说出姑娘们的亲昵和活泼,却不能透出半点儿争强攀比的意思,这其中的尺寸,杨氏捏得准准的。
金银铺子的掌柜迎出来,一行人上楼时,正好遇见了王甫安的夫人。
楼梯不宽敞,一上一下的,难免拥挤。
徐砚是王甫安的上峰,杨氏认得他夫人,也等着对方先行礼。
王夫人的笑容里有些局促,规矩问安,又受了三位姑娘一礼,她打量了一眼,三人都戴着帷帽,她看不清模样,也不晓得哪一位是原想相看相看的徐令意。
掌柜的不知两家事情,见两位夫人认得,便道:“王夫人是来挑放小定的首饰的,可是仔细了,挑了好久才挑中意。”
“那真是要恭喜了,千挑万选。”杨氏笑容满面,语气却咬牙切齿。
王家毁约,损得不仅仅是徐令意,更是徐砚的脸面,杨氏一想起来就气得要命。
王夫人自知理亏,又不敢把“好日子时请您赏脸来吃酒”挂在嘴边,只好挑了一溜儿的好话夸三个姑娘,看不着脸,就夸姿态身段着装,什么话好听说什么。
杨氏见她这般识趣,当着铺子里人的面,见好就收,不跟她为难。
王夫人看杨氏神色渐舒,长长松了一口气。
婆子凑过来,在王夫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王夫人眼前一亮,道:“夫人,我听说府上的几位公子、表公子都参加了自华书社,今日是书社一月一次的词会,上个月是您的侄儿杨公子拔了头筹,这个月,应当也是当仁不让,能得好名次吧。”
杨昔豫出彩,杨氏与有荣焉,抿着嘴直笑:“他们哥儿几个时常参与书社画社的,我也不懂的,能占了先,大抵是运气。”
“岂是运气呀,”王夫人奉承道,“我听犬子说,杨公子那首词,连国子监里的先生们都夸赞,原本这月想去瞧瞧,可他今日有课,只能晚些再品读杨公子的大作了。”
杨氏越发高兴了,转头与顾云锦三人道:“自华书社就在前头,我们去看看?再让令意给令婕挑个笔墨纸砚,省的她又把字写得不好推到四宝上去。”
徐令婕愿意,徐令意不表态,顾云锦极不耐烦去看杨昔豫出风头。
她知道杨昔豫的文采不错,写文章也有一手,若没有真本事,五年后也无法金榜题名。
但她厌恶杨昔豫,对方才高才浅,与她何干?
要是杨昔豫倒霉,她还愿意去看看热闹笑话,可杨昔豫出彩,她是半点去鼓掌的兴致都没有的。
顾云锦想说自个儿不去,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她太了解杨氏了,只要她前脚走人,后脚杨氏肯定会乐呵呵笑她“害羞了”、“小姑娘家心思”,几句话落到旁人耳朵里,全然就曲解了她的意思。
这么一想,还是去吧,反正不过几步路,锦上添花是别想了,万一让她寻到拆台的机会,她一定釜底抽薪。
自华书社取自“腹有诗书气自华”,老先生是先帝爷年间的探花郎,不喜官场拘束,只做了几年的官,退下来开了学堂授课,上了年纪之后也歇了,办了这家书社,给学子们以文会友的地方。
不仅是公子们,书社另有姑娘们切磋之处。
顾云锦从前极羡慕能入书社的女子,徐令婕带她来过几次,只看别人比试,从不自个儿下场。
徐令婕自认学艺不精,倒是徐令意的一手字,得过老先生几句指点。
每回比试之时,来围观的客人不少,有家眷有好友,亦有城中学子,写得好人人夸赞,很攒名声。
杨昔豫就在此处攒了极高的声誉。
书童引杨氏几人进了雅间,恭谨道:“前头做了词,在下都会给几位送来,若有点评一二,夫人和姑娘可以写在笺上,在下送去前头。”
杨氏提笔写了,让书童带去给徐令澜。
徐令澜接了一看,笑道:“表兄,伯娘和姐姐们来了,等着你作词呢。”
杨昔豫转过头来,道:“谁来了?”
“伯娘带着大姐、二姐、表姐都来了。”
话音刚落,边上的人都听见了,有人问道:“徐二公子的表姐,是不是那位容貌出众的顾姑娘?”
第六十五章 做好事不留名
在一众兄弟姐妹之中,徐令澜年纪最小,他兴致勃勃与杨昔豫说话,突然叫人横插了一嘴,不由顺着声音望过去。
问话的亦是个官家公子,在书社里常有遇见,虽是疑问,神色却坦荡,徐令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一回答,四周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有轻有重,有人善意,也有人不怀好意。
“容貌出众?有多出众?”
徐令澜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家表姐是怎么出名的,满京城都传她落雁之姿,又传徐家姐妹不合,想到那些传言给侍郎府带来的麻烦,徐令澜很是不快。
“与你何干?”徐令澜哼了一声。
“莫非传言夸大?”问话的依旧是那不友善的声音。
徐令澜不喜欢说假话,沉声道:“我表姐是好看,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少打听!”
那人的笑容越发邪气,几个相熟的凑在一块,言语之中不乏冒犯之处。
徐令峥和魏游一道过来,听见那些言辞,不禁也冷了脸。
杨氏和徐令婕做了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徐令峥一清二楚。
把顾云锦和杨昔豫凑作堆,徐令峥并不反对,但他极其烦旁人拿徐家说事,这几个唯恐天下不乱、语气里满满都是戏弄的家伙,由着他们往下说,还不晓得要添多少难听的话。
徐令峥到杨昔豫边上,道:“就让他们这么胡说八道了?”
杨昔豫背手站着,目光柔柔,道:“说她好看,哪儿说错了?本就是极好看的。唯心否认,叫她知道了,定不高兴。”
这几句话说得温和,眼底笑意浓浓,掩不住的欢喜和纵容,落在其他人的眼睛里,全然一副有情模样。
“与我何干?原是这个意思,”那公子嗤了声,“近水楼台先得月,妙妙妙!”
杨昔豫没有再说什么,笑容不减。
一时热闹,有人打趣,有人不屑,亦有人斜斜扫了杨昔豫一眼,那是面无表情的魏游。
等别人笑够了,杨昔豫才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们别乱说,并非那般。”
错过刚才的时机,他的语气又不坚决,看似解释,其实更添了一把火。
此处动静,在雅间里的人浑然不知。
若是知道了,杨氏定然会在心中给杨昔豫鼓掌,而顾云锦大抵会拿起大案上的砚台往对方脑门上砸。
可这些话还是让其他人听见了。
学子们在园子的凉亭写词,不远处的二层花厅,窗户大开。
自华书社的阮老先生端坐在棋盘前,对手迟迟没有落子,他道:“小公爷,该你了。”
蒋慕渊执黑,骨节分明的手指翻着棋子,没有急着落子,视线落在天元上,若有所思。
半晌,棋子脆声落下,蒋慕渊道:“虽说是表兄妹,那般说一个姑娘,不妥当。”
阮老先生也听见了那些动静,颔首道:“不是坦荡之举。”
蒋慕渊敛眉。
杨昔豫刚才的做法,岂止不坦荡,反而下作得很。
阮老先生的儿子阮柏给两人添了热茶,道:“杨公子的文采不错,为人又温和有礼,在书社里的人缘一直不错,他说的许是真的。”
阮柏自幼跟着父亲读书,一样不爱官场,只喜欢与文人墨客往来,对杨昔豫亦是惜才。
居于闺阁的姑娘,情窦初开,眼前有一个容貌才华皆出众的表兄,动了芳心,也是极寻常的事情。
才子美人、青梅竹马,倒不失为佳话。
阮老先生饮茶,没有评说真假,只问道:“徐夫人在雅间?我记得徐大姑娘的字写得不错,前些日子得的孤本,你拓印一份给她。”
老先生虽不再开班授课,但素爱分享,从不藏私。
这也是自华书社这么多年能引无数学子来切磋、会友的原因。
阮柏应了,起身出去准备。
棋盘之上,只几手工夫,原本平静的对局突起风波,阮老先生一时之间寻不到突破之处,沉思良久,终是放下棋子,道:“小公爷,我还要再想想。”
蒋慕渊笑着把指尖的棋子扔回棋篓里,道:“那我们明日再下。”
封盘等一日,在两人的对局之中并非稀罕事,阮老先生叫停得多,偶尔蒋慕渊也会如此。
阮老先生的心思还在棋局之中,并未打算起身。
蒋慕渊出来,一眼看见廊下站着的小厮听风。
听风似是在思考些什么,时而拧眉时而叹气,眼神一个劲儿往蒋慕渊身上飘,见自家爷正盯着他,听风一个激灵,收敛了神色,恭谨叫了声“小公爷”。
“在琢磨什么?”蒋慕渊随口问了句。
听风纠结着,挠了挠鼻尖,大着胆子道:“奴才在琢磨顾姑娘的事儿。”
蒋慕渊顿足睨他。
前回窄巷里的事儿,听风听寒雷提过,贾妇人让寻的几样东西,也是听风去各家当铺里打听的。
要听风说,小公爷是帮了顾姑娘好几回了。
阮柏刚才说的那几句,听风嗤之以鼻。
文采出众?温和有礼?人缘不错?
顾姑娘是见过小公爷的,他们家小公爷往那一站,论模样、论身量、论有礼,只要眼睛没瞎,都知道孰胜孰负。
那位顾姑娘,总不至于真的眼神不好吧?
思及此处,听风突又想到了另一桩,请太医、寻东西,那都是贾妇人出面的,人家顾姑娘压根不知道背后是谁在帮忙。
听风撇了撇嘴,凑上前去,道:“爷,做好事不留名,那怎么行呢?人家想领您的情,都无处领去。”
蒋慕渊看听风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我要谁领情?小事而已,你就晓得我要去招惹人家了?”
“那您暗戳戳帮她做什么?”听风心里对蒋慕渊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他伺候蒋慕渊多少年了,何时见他们小公爷对姑娘家这般关照了。
蒋慕渊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问听风:“知道雅间怎么走吗?”
听风咧着嘴就笑。
他就说嘛!
“爷,徐夫人她们也在呢,您过去不合适吧?”听风一面笑,一面出主意,“前头不是作词嘛,您不如也作一首?让顾姑娘见识见识您的才学。”
蒋慕渊在听风背上拍了一掌:“又瞎琢磨!是要你往雅间去,有事儿让你做。”
第六十六章 淡淡的
自华书社的雅间布置别致,墙上挂着的字画亦是大家之作。
徐令意不想听杨氏那些夸赞杨昔豫的话,干脆一门心思研究字画。
杨氏不管她,只与顾云锦道:“上个月昔豫夺魁的那首词,你读过没有?”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咯咯直笑:“舅娘,我肚子里才多少墨水呀,顶多懂个平仄,知三分意思,再往深处去,那就是一头雾水了。
就是把一叠词作都摆在我跟前,我也分不清好坏高低。
表兄作词,常常比拟指代,拐着弯儿表意境,我是不懂的。”
一番话,说得徐令意在一边抿着唇憋笑。
别看顾云锦从头到脚抬高杨昔豫,贬低她自己,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她和杨昔豫不是一路人。
杨氏自然也听出来,不由惊讶。
从前顾云锦可不会和杨昔豫划清界限的,可近来……
前回那平安符都没肯收下。
这般下去可不行。
各人各心思,一时静了下来,隔了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
书童推门进来,把一本字帖呈到徐令意跟前:“刚得了一孤本,老先生让拓印给徐大姑娘一份。”
徐令意接过来一看,眼底全是喜色,高高兴兴道了谢。
书童又道:“下月,馨姑娘要办品字会,大姑娘若得空,还请赏光。”
阮老先生的次孙女阮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徐令意自是颔首应了。
一本字帖让徐令意心情大好,没拒绝帮徐令婕挑文房四宝,两人跟着书童去了。
顾云锦不想留下来和杨氏大眼瞪小眼,亦跟了上去。
园子里,遥遥能听见前头作词的书生们的声音,顾云锦漫不经心的,余光瞥见一身影从庑廊下过,陌生里带了几分熟悉,她不由顿了脚步仔细看去。
那人也瞧见了她,没出声,只一个劲儿给她打眼色。
十二三岁的少年,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稚气,眼神炯炯,还有一颗虎牙。
顾云锦回忆了一番,总算从把他和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
蒋慕渊的亲随听风。
她前世在京中认识蒋慕渊时,曾和听风有过一面之缘,也就是这颗虎牙让她印象深刻,时隔多年才能记起来。
顾云锦走一步停两步的,前头徐令婕和徐令意都没注意到她,她才一个转身绕到假山石后。
听风快步过来,低声道:“顾姑娘,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爷请您老地方见。”
顾云锦装傻:“你认得我?你们爷?老地方?”
听风摸了摸鼻尖,上次顾云锦和贾妇人一道去德隆典当行时,他瞧见了她的背影,但他并没有说穿,只是道:“小公爷请您前回的窄巷见。”
怕徐家姐妹回过头来寻她,顾云锦没再继续问“哪家的小公爷”,只点点头应了。
顾云锦直直回了雅间。
杨氏问她:“怎么就回来了?这么快就挑好了?”
“二姐姐还在挑呢,”顾云锦解释道,“我半途遇见给太太看诊的大夫的药童了,之前铺子里有一味药缺了,就只备了几天的量,今日进的货到了,让我使人得空去取一趟。
就几步路的工夫,我琢磨着就我自个儿去吧,送了药,我就回青柳胡同。”
杨氏眯着眼,想说与顾云锦一道去,但想到前两天才刚送了大把的东西去,今日再到北三胡同,许是会让邻居们觉得刻意。
尤其是她还带着徐令婕和徐令意。
过犹不及的道理,杨氏还是明白的。
顾云锦带着念夏从书社后门出去,绕到了窄巷。
听风守着巷口,见她来了,笑得露出了虎牙。
顾云锦往里看了眼,并未发现蒋慕渊的身影,等走进去了,才发现对方站在巷子里堆着的木箱子豁口处。
豁口不大,容两人说话,倒也合适。
只要无人经过,从前后街上往巷子里看,也发现不了里头有人。
“小公爷,”顾云锦记着要诚心再诚心,“近来劳您费心了,若不然,我也没法把老太太的几样东西寻回来。”
顾云锦想,贾妇人知道她猜到了蒋慕渊头上,定然会告诉小公爷一声的。
蒋慕渊没有否认,也不说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而是直接问道:“还少一个玉扳指?”
“是,”顾云锦捏紧了收在袖口里的手指,略一沉吟,还是问了出来,“小公爷前回到过侍郎府?我听说您和杨昔豫相熟。”
听风正从巷口往里走,刚巧听见这一句,心说,顾姑娘直呼名字,而不是什么表兄,可见关系疏离,与杨昔豫在书社里表现出来的全然不同。
蒋慕渊弯了弯唇,忽然笑了:“只是认识而已,回京空闲,就赴宴了,算不上熟悉。”
闻言,顾云锦放心不少,她还真怕杨昔豫靠着小公爷平步青云,那真是让人极不爽快的。
既然蒋慕渊跟杨昔豫不熟,那她就能正大光明地编故事了。
顾云锦往前进了半步,低声道:“杨昔豫有个玉扳指,我怀疑就是那一个。”
微风穿堂过,明明只靠近了半步,姑娘家身上若有似无的胭脂香,突然就明朗了几分,萦绕在鼻息之间。
淡淡的,清爽的,像是枝头将开未开的花骨朵。
蒋慕渊微微低头,猛然想起上次就在此处,程晋之手下的人投鼠忌器没掀开的帷帽,如今就在离他不过半臂之处,他只要抬一抬手就能掀去。
若是掀开了,顾云锦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愕然?不解?
蒋慕渊不清楚,他只是背着手,并没有动作。
“玉质普通的那一枚?”蒋慕渊眸色深深,沉吟道,“我看过一次,内侧有两道细痕。”
“当真?”顾云锦惊喜,她正愁不知道那玉扳指的特征,蒋慕渊这一句话,真真是瞌睡时递上来的枕头。
简短的两个字,语调上扬,透着俏皮和欢喜,只听声音,就能想象说话人此刻的神情。
定然是眼中有光芒的。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皆是这般,让人能随着心情愉悦。
蒋慕渊笑容越发深了:“若他还没换,就是今天他带着的那个。”
第六十七章 再告诉你
杨昔豫今天就戴着?
顾云锦挑眉,前后理了理思绪,觉得这机会倒不错。
只是……
那玉扳指平淡无奇,用料也极其一般,怎么就引得小公爷的注意,还看过内侧呢?
她抬眸去看蒋慕渊。
两人站得有些近,顾云锦的个子虽不矮,但还是比蒋慕渊低了大半个脑袋,使得她不得不抬高了头去看。
蒋慕渊唇角带笑,略低着头,骤然间四目相对,谁也避不开谁。
顾云锦怔了怔,明明有帷帽阻隔,她却觉得蒋慕渊的目光清晰极了。
那双眸子,沉沉如墨。
为何如此清楚?
清楚到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
大抵是从前也见过吧。
顾云锦突得想起岭北的那座道观。
十年后,她没有再长高,反而因为生病,有些微弯背,而蒋慕渊又长了不少,她只到他的肩下。
一道说话时,若要看到对方神态,要么拉开些距离,要么就抬头。
那时飘着雪花,蒋慕渊执伞,大半个伞面都往她身侧倾斜,顾云锦哪好意思叫他被雪打湿,少不得挨近些,因而她只能仰着头说话了。
远比此刻还近。
蒋慕渊说起旧事时的叹息,对战死好友的怀念……
他乡遇旧识,蒋慕渊未曾掩饰过眼底的情绪,清清楚楚的,落在顾云锦眼中,比他眼角的伤痕还要清晰。
那目光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和今日场面,重叠在一块,仿佛两世都折在了一起。
新奇得让顾云锦弯着眼就笑了。
表情在帷帽下显得朦胧,可蒋慕渊知道顾云锦在笑。
她的身体放松又自在,不显防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着她一道笑起来。
“小公爷,”为了郑重些,顾云锦收了几分笑意,却没有避开蒋慕渊的视线,道,“虽然不知道您为何几次帮我,但与我而言,当真是雪中送炭,这些恩情,我铭记于心。若有能回报之处,定不推托。”
蒋慕渊眼中的笑容亦一点一点消了,仿若是水面上的星光被云层掩去,徒留下一片平静,底下漆黑,深不见底。
他没有笑,但顾云锦想,他也没有生气。
半晌,蒋慕渊才缓缓移开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青石板地砖上,左手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好”。
只那么一瞬,顾云锦的心有些空落落的。
她说那几句话,原是想弄明白蒋慕渊为何次次举手之劳,不管是从当铺里寻东西,亦或是请太医给徐氏看诊,瞒下了贵重的紫河车,这些事情对蒋慕渊而言,就算不是麻烦事儿,但只凭前回窄巷里的一个照面,蒋慕渊对她委实太关照了。
可蒋慕渊还是闭口不谈原因,连他所说的那个“好”字,顾云锦都觉得空泛。
一个出类拔萃的皇亲国戚小公爷,一个离开了将军府不起眼的小姑娘,蒋慕渊能让她帮什么呢?
她的全心全意,恐怕也是不自量力了。
气氛转眼间闷了许多,顾云锦正犹自琢磨,突然就听见蒋慕渊唤她,她又抬头看去。
“顾姑娘,”蒋慕渊道,“我不是随口应付,若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原因。”
声音清冽如泉水,叮咚而下,一下子扫去了所有的闷气。
顾云锦讶异,她分明没说什么,就叫蒋慕渊猜出心思来了?
这般被看穿,却也应允得郑重其事,顾云锦不禁莞尔:“好。”
同样的字,气氛却截然不同。
说话的两人自个儿不觉得,站在一旁听的人品得格外清楚。
念夏之前垂着头,这会儿迅速看了两人一眼,她家姑娘从未这般和哪位公子说过话吧?就半臂距离了,从前姑娘不烦豫二爷的时候,也从未这般近过,最多隔着一张桌子说话。
听风想得就更多了,眼中也满满都是惊喜。
他之前以为,小公爷做好事不留名,顾姑娘浑然瞒在鼓中,这会儿一听,顾姑娘真真是心如明镜,什么事儿都门清。
他虽然看不到顾姑娘的神情,但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人家极其感激。
再看他们小公爷,这份关心和细致,也是没得说了。
事情说完了,顾云锦行礼告辞。
走出了窄巷,念夏才低声问道:“姑娘,那玉扳指上真有痕迹?”
刚是被旧忆晃了神,顾云锦这才记起最初时的疑惑,想了想,道:“应该是有的,小公爷几次帮忙,总不会无端说假话。”
念夏跟着点了点头,也是,小公爷骗她们做什么呢,定是真看过,才说出来的。
而窄巷里,直到顾云锦的身影不见了,蒋慕渊才收回了目光,转身见听风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又怎么了?”
听风忙道:“杨公子手上那枚有痕迹的玉扳指,不是阮二姑娘的吗?顾姑娘弄错了,您不但不说实情,反而真张冠李戴上了。”
阮二姑娘是阮老先生的二孙女阮馨。
寿安郡主与阮馨有往来,前回还跟小公爷说,阮馨的玉扳指送人了,她猜来猜去,才发现杨昔豫戴着。
蒋慕渊睨了听风一眼,淡淡道:“是谁的有什么要紧的。”
不要紧吗?
听风眨了眨眼睛。
“杨公子在书社说起顾姑娘时,那般不妥当,要是顾姑娘晓得他收了阮二姑娘的玉扳指,像顾姑娘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会疏远杨公子的,而让顾姑娘以为杨公子和丫鬟往来……”听风想了想,好像也真没差多少,他又道,“爷,顾姑娘记您的情,您的好心还真没白费。”
蒋慕渊哼了声:“你又知道了?”
听风嘿嘿直笑,他才不听蒋慕渊嘴上说的呢。
在书社里,还说没想招惹顾姑娘,转头就让他把人请到了窄巷里。
顾姑娘来是道谢,小公爷可没什么正经事儿要说的,这还不是想招惹了?
靠一枚玉扳指,坏了顾姑娘和杨公子的关系,若真是无心,又何必误导顾姑娘呢。
听风自认猜测有理,笑嘻嘻道:“爷,您不方便去北三胡同,要是有事儿吩咐贾家大娘,您只管让奴才跑腿。”
“省了吧。”蒋慕渊摇了摇头,转身从另一方向出窄巷。
让听风去跑腿,怕是一个不留情就跑顾家院子去了。
有贾妇人在,又不是缺了递话的人。
第六十八章 搬起石头
顾云锦和吴氏凑在一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故事给润色完了,便一道往侍郎府去。
也是运气好,在二门上,正巧遇上了杨氏和徐家姐妹回来。
杨氏一把搂住顾云锦,笑道:“云齐媳妇也来了?正好,去舅娘那儿坐一会儿。”
吴氏自不会推拒,笑盈盈应了。
顾云锦伸手去牵徐令意,道:“我还没见过新挑的四宝呢,姐姐与我一道去,让二姐姐写来试试。”
徐令意本不想去清雨堂,刚张口要拒绝,突得想起在金银铺子里遇见的王夫人。
跟出去的婆子定然会把这一桩告诉魏氏。
她不喜王家的出尔反尔、得陇望蜀,但也沉不下心来听魏氏抱怨,便干脆应了顾云锦。
要她说,这会儿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赶紧把那王家抛到脑后,寻合适的人家商议才好。
不过,也怪不了魏氏。
因着流言,侍郎府要低调一阵了,魏氏想使劲儿都无处用劲儿去。
一行人进了屋子坐下,杨氏吩咐画竹在大案边伺候笔墨,让几个姑娘玩儿去,自个儿笑着与吴氏说话。
“我听云锦讲,云齐之前捎信来,说秋天能回京?具体是何时回来?能不能留在京里过年呐?”杨氏亲切极了。
北三胡同没有接过顾云齐的家书,吴氏猜,大抵是顾云锦诓杨氏的,她不会拆自家小姑子的台,便顺着道:“是这么说的,舅娘也晓得,他们操练、打仗的,根本说不准。
等秋天能不变卦地回来就不错了,过年呐,我是没想过。”
“也是,出门在外,都身不由己,”杨氏点头,拍了拍吴氏的手,道,“就是辛苦你了,留在京中照顾大姑姐和云锦。”
吴氏抿着唇,道:“人少,哪儿就辛苦了,比不得大舅娘要操持整个侍郎府,真真辛苦。”
顾云锦出声唤道:“舅娘,哥哥们还未回来?今日谁得了头名?”
她是明知故问的,只看杨氏从回马车上下来着一路止都止不住的笑容,她就知道杨昔豫的表现不错。
“还是昔豫的头名,”杨氏得意极了,“都夸他写的好。”
吴氏紧随着顾云锦,抚掌道:“那般厉害?舅娘与我们讲讲?”
杨氏眉开眼笑,吴氏今天嘴巴出人意料的甜,这叫她舒心得不得了。
嘴甜才好,嘴甜好说话。
顾云锦油盐不进,不还有徐慧和吴氏嘛。
思及此处,杨氏赶忙让人去门房传话,等杨昔豫一回府,就让他赶紧过来。
安排妥了,杨氏又与顾云锦道:“你说你不懂比拟、意境,正好,让昔豫过来给你们都讲讲,学得多了,懂的就多了。”
顾云锦垂着眸子不拒绝。
等了小半个时辰,杨昔豫几人回来了。
门房上得了信,他没来得及回去收拾一番,就与徐令峥一道来了。
顾云锦拉着徐家姐妹让出了大案,含笑道:“表兄把词写下来,教教我们吧。”
杨昔豫眼睛一亮。
顾云锦有多久没这么和颜悦色与他说话了?娇娇声音落在耳朵里,直叫人心都软了。
说词?可惜这个月的题是咏物,写的是青竹。
要是上个月的咏月,寄情于词,那就……
杨昔豫提笔,画梅在一旁伺候笔墨,见那遒劲字体一笔一划落下,自有风骨,心思不由也沉了。
她喜欢的这个人,当真是稳重时如山石青松,动情时似风月桃花,无论哪个模样,都叫她心动不已。
画梅一颗心扑在杨昔豫身上,杨昔豫却时不时看向顾云锦。
他抓到了顾云锦的视线,她一直在看他的手,没有多避讳,目光随着他的书写移动,就直勾勾地看他的手指。
杨昔豫的唇扬了扬。
有人说过他的手好看,尤其是提笔时,骨节分明。
他想,顾云锦一定也很喜欢的。
杨氏亦看在眼中,转了转眼珠子,当着吴氏的面故意道:“云锦,你看什么呢?亏得是自个儿家里,不然要叫人笑话了。”
“您不正是在笑话我吗?”顾云锦撇了撇嘴,“我看表兄手上那玉扳指呢,似是眼熟。嫂嫂也瞧瞧,像不像太太说的那一枚。”
杨氏侧头去看顾云锦,这才发现,她的神色淡淡,眉梢眼角根本寻不出一丝小姑娘家看欢喜之人的羞答答模样。
杨氏一愣,她之前是被哄高兴了,这才忘了,眼前这姑嫂两人近来没少跟她讨债。
眼下这一出,不晓得又是冲着什么来的。
杨昔豫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玉扳指,多少有些心虚,转念一想,这里谁也不清楚玉扳指的来历,不由稍稍安心。
“眼熟?”杨昔豫笑了起来,“这枚扳指挺普通的,大概与谁的相像吧。”
吴氏哼了声,道:“哪儿是像,根本是一模一样。”
杨氏一头雾水。
顾云锦冷声道:“舅娘,石氏老太太的东西都送回北三胡同了,独独缺那么一枚玉扳指。
我们太太欢喜过后,又心生遗憾悲伤,今日我过去,她仔仔细细跟我说了那扳指模样,说着说着又要哭出来了。
我本想着,那扳指不晓得被当去哪儿了,我问了那么多当铺都问不出结果来,大概是真没希望了。
哪里知道,竟然就在表兄手上!”
杨氏眉头都皱起来了。
玉扳指是石瑛当的,却落在杨昔豫手里,这算哪门子事情?
“许是东西有相像,”杨氏深吸了一口气,细细想了想,又道,“再说了,这么多年,东西都是老太太收着的,大姑姐何曾见过那枚玉扳指?”
顾云锦目光沉沉,一本正经道:“太太说,是石氏老太太给她托梦呢,老太太到北三胡同看了您给她送去的嫁妆,一直念叨那玉扳指。”
似是一道凉风吹过,杨氏生生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整个后背都冰冷一片了。
“托梦?这……”
这蒙谁呢?
杨氏一个字不信,可她有口难言啊。
前两天她才刚刚用这个由头在北三胡同里宣扬了一般,今日怎么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云锦这一招,真是让她进退两难。
半晌,杨氏只能白着一张脸,咬死道:“物有相似。”
“老太太说了,因着她在娘家行二,她那枚玉扳指,就在内侧划了两道痕迹,”顾云锦抬了抬下颚,指着杨昔豫,道,“是与不是,表兄摘下来给我们看看呗。”
第六十九章 给个交代
顾云锦是胡说八道,却偏偏歪打正着。
杨昔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阮馨与他说过那两道痕迹,正是因她行二,这样的巧合让她对这枚扳指多了几分喜爱。
彼时阮馨浅笑温和,小心翼翼地向他吐露真心,那副模样直叫人心酥得一塌糊涂。
而眼下,明明是差不多的话,从顾云锦嘴里说出来,却叫杨昔豫如芒在背。
顾云锦根本不认识阮馨,也从未看过他的扳指,又怎么会知道内侧有痕迹?
杨氏只看杨昔豫的神色,就知顾云锦说到了点子上。
她的心跟坠落一般,脑袋有一瞬的空白,而后迅速规划起了要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
“昔豫,是这么一回事。”杨氏赶忙开口,说了石瑛监守自盗的事儿。
她担心杨昔豫在前院,不晓得这一桩,说出些不合适的话来,那就圆不回来了。
杨昔豫听得直皱眉。
石瑛平素在仙鹤堂,他们往来不方便,多是趁着石瑛回家时才在外头见一回。
近来风波,他只知石瑛犯错被杨氏拘了,却不晓得玉扳指的事情。
听罢,再看手上那玉扳指,直觉得是烫手山芋了。
可杨昔豫也不知道,为何阮馨给他的,会和石瑛当了的那枚一样。
这中间,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在盯着玉扳指看的还有画梅,神色骇然,她竟不知,她的情郎与石瑛那贱蹄子有往来。
她突又想起前回那平安符,莫不是杨昔豫替石瑛求的?
画梅自知身份,也晓得杨氏想要顾云锦嫁入杨家,她不敢也不会与顾云锦比高下,却不能接受输给同样丫鬟出身的石瑛。
她对杨昔豫是千般万般的讨好,怎么在石瑛那儿,他竟愿意替她辛劳一日去求平安符?
画梅越想越委屈,眼睛渐渐红了,咬着牙想学前回顾云锦对付石瑛的法子,伸手去撸玉扳指,拿来看看是否真有痕迹,可她只是想,却没有那胆子。
突然间,眼前快速伸出了一只白玉一般的手,迅雷不及掩耳般,把画梅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给办了。
她只当自己泪水花了眼,再仔细一看,才明白是真真的。
顾云锦故技重施,趁着杨昔豫走神,直接扣着他的手,褪了玉扳指。
杨氏瞪大了眼睛,急道:“我的儿!你对个丫鬟不讲究也就算了,怎么对上你表兄也……”
顾云锦看玉扳指,果真如蒋慕渊所说有两道痕迹。
她转身把玉扳指丢给杨氏:“舅娘,表兄都收了石瑛的玉扳指,您这时候还教我‘授受不亲’?”
杨氏下意识抬手接住,看了一眼,脑门子一阵发晕。
这下,可不能用物有相似给圆过去了。
且不说顾云锦和吴氏信不信,徐令意还在这儿呢,转头就会传回轻风苑去。
杨氏不怕仙鹤堂里知道,杨昔豫和石瑛有往来,她和闵老太太各肿半张脸,谁也别笑话谁了,但还有个魏氏……
一旦风声传到外头去,魏氏为了徐令意,怕是要扑上来了。
啪——
杨氏反手把玉扳指拍在几子上,瞪着杨昔豫,道:“从哪儿得来的扳指,说说明白!今日不给我和云锦一个交代,就滚回杨家祠堂去跪着!”
顾云锦撇嘴,这个当口上了,杨氏还不忘给她挖个坑?
她跟杨昔豫是什么关系?需要给她交代吗?前世正儿八经的嫡妻,杨昔豫像样的不像样的交代都没给过。
虽然她也不稀罕。
“舅娘,”顾云锦插了一嘴,“表兄是该给我们太太一个交代。”
被拆穿了,杨氏也没恼,她这会儿顾不上跟顾云锦长篇大论什么,只盼着杨昔豫警醒些,编故事也要编圆了。
先糊弄过去了,再慢慢周旋吧。
杨昔豫垂下了眼帘,没料到,竟会在一枚玉扳指上露了马脚。
玉质普通,他平日里也不爱戴着,只今日去自华书社,想让阮馨看到才戴上的,回府后直直来了清雨堂,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等着他。
现在纠结为何两枚玉扳指一样,已经来不及了。
他总不能转头去找阮馨,让她来给杨氏一个交代吧?
杨昔豫知道杨氏的意思,不论真假,但要说“明白”。
“这扳指是从当铺里买的,”杨昔豫很快理顺了思路,一如提笔写文章,洋洋洒洒就把事情说通了,“前回陪兄长一道去,正巧就看见了。
本来这么普通的扳指,只看一眼,却叫司理瞧见了,以为我喜欢,就拿出来特特给我仔细看……”
杨昔豫说得特别坦诚,司理说出来的故事比话本里的还要感人,他半信半疑,却还是叫故事感动,扳指也不贵,就买下来了。
“今日听姑母一说,应该是石瑛当了那铺子,司理为了出手,编了这么个故事,”杨昔豫苦笑,“既然这是石氏老太太留下来的,那就物归原主,交还给表妹。”
杨氏松了一口气,甭管真假,好歹像是那么一回事。
顾云锦被那感天动地的故事酸得牙都要倒了,捂着腮帮子直抽气。
“上回昔知说你几句话被司理诓着买东西,原来就是这一桩,”徐令峥抚掌笑了,“你呀,就是心软好说话,才叫人骗了。”
徐令峥说得煞有其事,杨昔豫忙摆手求饶:“别笑话我了。”
杨氏亦跟着训了杨昔豫几句。
三人顷刻间,就把事情给圆完了。
顾云锦和吴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知杨氏不好对付,事已至此,就算把石瑛提了来也没有用。
“表兄花了多少银子,赎当的票据在哪儿?”顾云锦问道,“不敢让表兄破费,玉扳指我送还给太太,银子不会少了表兄的。”
杨氏一点也不想知道票据在哪里,更不会问当铺是哪家,问多了,漏洞越多。
她忙道:“能花多少银子,叫他出钱买教训,省的以后有被人轻易诓了。
再说了,真要掏银子,也该舅娘来掏的。
昔豫,你一会儿亲自把扳指给你顾家姑母送去,老太太的东西无端让你戴了这么久,去赔礼去!”
第七十章 说砸就砸
杨昔豫点头应了。
顾云锦一听,心头的火蹭蹭就往上窜。
让杨昔豫去北三胡同?杨氏这是一个机会都不肯放啊。
若不知其中内情,只论人际,徐氏收回了玉扳指,多少要贴一两样东西给杨昔豫。
那些,可真真都是顾家的东西了。
杨氏再张口胡说一通,怕是邻居们都以为徐慧认下这个女婿了。
去她娘的女婿!
吴氏也气得肝痛,有些事情,顾云锦不好做,她却是知道徐氏的想法的。
在顾云锦和一枚玉扳指之间,徐氏根本不会犹豫。
吴氏蹭得站起身来,伸手抓起几子上的玉扳指,重重往地上砸去。
当——
玉碎声清脆,霎时间碎得四分五裂的。
吴氏拍了拍手,冷笑一声:“被人戴过的玉扳指,还被添了个莫名其妙的故事,那别巴巴地送回去了,我们太太不稀罕的,就这样吧,免得下回再被人编了故事,落到了谁手里。”
这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一般,震得一屋子人说不出话来。
顾云锦看了看杨氏那愕然的神色,再看杨昔豫惨白的脸,转眸瞧吴氏,只觉得自家嫂嫂明艳得跟六月的花似的。
她在心里,跟着吴氏的拍子,鼓掌。
依顾云锦的脾气,也是极想砸了玉扳指一了百了,但这毕竟是石氏老太太的东西,她跟徐氏的关系刚刚好了些,越过徐氏直接砸东西,顾云锦怕徐氏难过。
她知道的,徐氏心里疼她,会气愤杨氏和杨昔豫的行为,不会怪她。
但,为人子女的,损了母亲的遗物,肯定会难过的。
徐氏的病要开怀静养的,顾云锦舍不得。
吴氏把顾云锦的犹豫看在眼中,暗暗叹息,等下要好好跟她说说。
若为了一个死物,叫顾云锦进退两难,被人钳制了,那徐氏才要心痛死了。
杨氏显然没想到吴氏这般硬气,没打个商量,说砸就砸,半点儿不留情面。
石瑛不印手印,顾云锦抓过来就拿瓷片划,杨昔豫不给扳指,她伸手就抢,吴氏越发不讲理,动手砸上了。
这两姑嫂,真是一个脾气,跟强盗似的。
“云齐媳妇,”杨氏拉下了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们将军府就是这么个规矩?”
吴氏才不虚杨氏,闻言就笑了:“瞧舅娘说的,我嫁进来就住在北三胡同,将军府的大门往哪儿开的我都不晓得,我只照着胡同里的那一套做事。”
“胡同里是这样的规矩?”徐令婕被吓着了,下意识问了声。
顾云锦就在她身边,安抚一般拍了拍徐令婕的肩膀,笑盈盈的:“胡同里的规矩是我们太太定的呀。”
这话一出,别说徐令婕,杨氏都不能张口指责徐氏。
骂徐氏不懂规矩,岂不是就在骂他们侍郎府没规矩吗?
吴氏收敛了眼底不屑,端正了态度,一副好言好语模样:“玉扳指怎么到的豫表弟手里,我们都没瞧见过。
舅娘您是长辈,您说他是巧合,那就当是巧合吧。
反正东西砸了,我会跟我们太太交代的,太太少不得伤心,她身体欠佳,近些日子怕是不方便见客了,让她多静养才好。
这几年,云锦托府上照顾,我们太太也念叨得紧,不如我接她回去,陪我们太太养病了。”
杨氏的目光一紧。
以碎玉为分界,脸皮一下子就撕开了。
吴氏摆明了不信那套说辞,又把顾云锦的去留搬出来,一副府里不答应,就把杨昔豫的事情到处嚷嚷开的态度。
杨昔豫的故事是编圆了,但杨氏也不敢让她们去外头胡乱说道。
三人成虎,指不定又传成什么样子。
可吴氏想要的又岂止是让顾云锦回去呢?
顾云锦有手有脚,真要走,还能硬绑了不成?说到底,就是在逼杨氏应下,不让人三五不时去胡同里叨扰她们。
杨氏心思飞快,起身往内室走:“云齐媳妇,你先进来,舅娘有几句话跟你说。”
顾云锦一怔,杨氏想避开人?
吴氏不慌,她倒要看看,杨氏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两人进了内室,杨氏扣着吴氏的手腕,压低声道:“外头都是爷们姑娘的,只好让你进来说了。
云锦来年就要及笄了,她的终身大事,你有考量过吗?
亲爹亲娘都不在,继母身体羸弱,常年养病,就这两条,就能让云锦说亲艰难了。
虽说有将军府,可这几年又不与他们住一块,还记得要帮云锦相看吗?
舅娘说句不好听的,有没有养在跟前,亲疏立辨。
顾家这一辈总共八个姑娘,跟云锦年纪相仿的有五个,能轮到云锦的,都是那四人挑剩下的,还能有什么好的呀?
你让云锦搬回胡同里,满京城都晓得大姑姐体弱,生生要耽搁了。
还不如留在侍郎府,外头说起来总归是读书人家里教导出来的,机会多些。”
这番话可谓是句句在理,吴氏若不是知道杨氏的打算,还真会被她给说服了。
杨氏趁热打铁,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大姑姐病着,你在京中又没有门路,云锦说亲,还要靠着侍郎府的。”
吴氏咬紧了牙关,这是拿顾云锦的前路来威胁她呢。
若顾云锦坚持归家,以后侍郎府就不管她了,北三胡同自己找姑爷去。
杨氏也说得明白,不管何种手段,总会让京城里都晓得徐氏的身体状况,让讲究些的人家知难而退。
前一刻,杨氏还势弱,一眨眼间,就立刻把北三胡同都扯了下来。
她算是琢磨明白了。
顾云锦和吴氏要拿杨昔豫的名声来做文章,那好啊,损了杨昔豫,顾云锦也别想讨到好的。
一块被人笑话,被人嫌弃,最后,除了凑作堆,还能怎么样呢?
再说了,杨昔豫是爷们,真被说成与丫鬟不清不楚的,只要才华在,那就是书生风流惹人欢喜,过些时日,没人盯着这一出说事。
反倒是顾云锦,耽搁了就是真耽搁了。
杨氏柔声道:“你仔细琢磨琢磨,舅娘不会害你们的,啊?”
说完,杨氏施施然走回外间。
画竹拿着一张帖子从外头进来,福身道:“太太,平远侯府送来的帖子。”
侍郎府和平远侯府素无往来,这帖子是……
杨氏接过来打开。
长平县主办赏花宴,请徐家姐妹与顾云锦一道前往。
杨氏的眉心一通跳,只觉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前一刻是她威胁吴氏,一副你们想走就走的姿态,眼下,她只想甩刚才的自己一个耳刮子。
赴宴?她能让顾云锦从北三胡同赴宴?
第七十一章 能屈能伸(求月票)
杨氏倒抽了一口气。
徐令婕凑过来,道:“母亲,上头说了什么?”
杨氏捏着烫金的帖子,稳了稳心神:“平远侯府的长平县主五日后设赏花宴,请你们三姐妹一道去。”
五日,也就五日而已。
她必须在把顾云锦稳在侍郎府里五天。
等那之后,顾云锦想回哪儿就回哪儿去,杨氏就不信了,等满京城都传徐氏体弱时,顾云锦还能说到什么好亲!
转过头来,也就只有姻亲家里不嫌弃药罐子了。
徐令婕一心都在帖子上,没留心杨氏铁青的面色,她指了指徐令意和顾云锦,又指了指自个儿:“县主请我们去?我又不认识她。”
“县主下帖子是给你们体面!”杨氏一面让邵嬷嬷去打听县主给哪些人家下帖子,一面又嘱咐她们,“去的都是官家女,务必谨慎仔细,不要失了礼数分寸。”
邵嬷嬷走到门边,刚掀了帘子,突又想起一桩,转过身来道:“太太,莫不是前回小公爷来了府中,外头都说咱们府里体面,县主下帖子就没有漏了咱们。”
杨氏眼睛一亮,而后又暗了暗。
体面?就因为那些流言,现在外头可没说徐侍郎府体面的。
可撇开这个,县主下帖子还有其他理由吗?
杨氏反复琢磨,还是没想出来,便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顾云锦亦在思量。
蒋慕渊与永王府小王爷走得极近,长平县主是小王爷的表妹,邵嬷嬷的说法不是说不通。
只是,那三人都是矜贵出身,长平县主颇受永王妃喜欢,与人往来交际无需看哥哥们的脸色。
顾云锦从前在京里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县主爽朗又大气,喜恶分明,她不像是会为了那么个理由就给不熟悉的徐家下帖子的。
况且,顾云锦刚刚才问过蒋慕渊的,他明明白白说过跟杨昔豫并不熟悉,按说小王爷也会知情。
这帖子来得稀奇,又不得不接。
不过,接了也好,让医婆在市井里传些话,哪有她本人在贵女圈里指名道姓说得真切呢。
吴氏在内室里想了许久,事关顾云锦的将来,杨氏又一副警告态度,她不如暂且虚与委蛇,与顾云锦商量了再定。
谁知她刚走出来,就见外头的气氛都变了。
吴氏给顾云锦递了个眼神。
顾云锦浅笑,朝杨氏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吴氏看过去。
吴氏一眼就瞧见了杨氏手上的帖子:“哪家来的帖子?舅娘要准备人情,我就不打搅了,和云锦先回去。”
回兰苑还是回北三胡同,吴氏故意没说透。
杨氏却真怕顾云锦抬脚就走了,忙伸手拉她坐下,道:“不着急,你也要去赴宴的,想好要穿什么戴什么了吗?”
“新做的春衣还有呢,舅娘那天又给我们裁了新的,首饰嘛……”顾云锦眯着眼笑,“舅娘送我的镯子,我会戴的。”
闻言,杨氏略松了一口气,道:“那些哪里够,舅娘再给你们备些。”
“玉扳指碎了,太太多少都要伤心的,我与嫂嫂回去劝劝她,说说来龙去脉,舅娘给姐姐们备吧,我那儿,太太会准备的。”顾云锦说完,推开杨氏站起身来。
杨氏一怔,这会儿哪敢再提让杨昔豫去陈情,只能一把揽了顾云锦过去,红着眼睛哑声道:“我的儿,你现在搬出去,是要跟全京城的人说舅娘没有看顾好你吗?
一直好好住着,说走就要走,你舅舅回来,舅娘怎么跟他交代呀?
你便是不心疼舅娘,也想想你舅舅吧,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仕途,再添流言,你舍得吗?”
看似掏心掏肺的话,顾云锦面无表情。
杨氏是暂时无招,只能先稳住她,这份能屈能伸的应变,连顾云锦都不得不说声佩服。
只是,她就是巴不得满京城都晓得杨氏不好。
但可惜,今日让杨昔豫寻到了脱身的说辞,没有一棍子打死,大抵后患无穷。
顾云锦没把话说死,和吴氏先回了兰苑,她前脚走了,徐令意也回去了。
杨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让画梅使人悄悄去盯着兰苑,一旦顾云锦有动作,务必要拦住了。
等处置好了那些,杨氏打发了徐令婕和徐令峥,独独留下杨昔豫。
“人都走了,”杨氏看了眼地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碎玉,道,“你跟我说句实话,这玉扳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石瑛有没有往来?”
杨昔豫面上早没了游刃有余的笃定,被杨氏这般问了,他垂着头道:“姑母,你别听表妹胡说,这玉扳指绝不是府里丢的那枚。”
“那是从哪儿来的?收起刚才的说辞,我要听真话!”杨氏咬着牙道。
杨昔豫道:“是一熟人送的。”
杨氏再问那熟人名姓,杨昔豫就一个字都不肯吐露了。
如此一僵持,杨氏也失了耐心,挥手让杨昔豫出去,独自在屋里生闷气。
天色渐晚,杨氏坐了许久,等屋子里的油灯亮了,才意识到邵嬷嬷回来了。
“太太,怎么也没留个伺候的人手?”邵嬷嬷道。
“刚都让我打发了,”杨氏叹了一口气,哑声道,“我是为他好,是他嫡嫡亲的姑母,我为了娘家费了多少心思,他却不跟我说实话。
无论这扳指怎么个来路,他与我交个底,我也好替他周旋。
什么叫熟人送的,那人姓甚名谁,他怎么就不能告诉我?
那扳指里明明有两道痕迹的,云锦压根没瞧见过就说得明明白白的,我便是要信他,也无处信啊!
还说不是府里丢的,还不承认跟石瑛有关,要真没关系,石瑛什么都交代了,为何就瞒下了这一桩?
我还在哪儿教训石瑛,只怕石瑛背地里早就笑死了吧?
笑我什么都不知道,笑她把我的侄儿迷昏了头!”
杨氏极少抱怨娘家,邵嬷嬷一时之间也安慰不能,只能让杨氏把脾气都宣泄出来。
等杨氏说够了,邵嬷嬷才俯身道:“太太,现在与其揪心那些,不如想想仙鹤堂。”
第七十二章 傻子
事情状况,定然瞒不过仙鹤堂里。
哪怕杨氏能让清雨堂里的一个个都闭嘴,但徐令意、顾云锦的嘴,她堵不住。
杨氏啐了一口:“想老太太做什么?整日里就会大呼小叫砸东西,能的她!石瑛竟敢往昔豫这儿扑,我还要跟她算账呢!”
“话不是那么说的,老太太无理都要闹三分,”邵嬷嬷道,“您知道是石瑛拉扯豫二爷,老太太一张嘴,准成了豫二爷哄骗石瑛,您若不顺着她,她瞎嚷嚷起来,豫二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杨氏气闷。
这一招“我不好你也别想好”,看得是自损八百,但只要能伤敌一千,就足够让人投鼠忌器。
刚刚,她就是拿这一招对付吴氏的。
哪知道风水轮得这么快,又转到了她头上。
“行了,我琢磨琢磨,再去跟老太太说说。”杨氏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到底不放心顾云锦,又叮嘱邵嬷嬷道,“盯好兰苑。”
兰苑里,灯火通明。
吴氏一口气说完了在内室里的状况,气得一张脸通红:“云锦,那婆娘是真的歹毒,这样的法子都能说出口!我们今儿个回去,她明天就能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的,你还怎么说亲!”
顾云锦给吴氏添了茶。
她就知道,像杨氏和杨昔豫那样的人,不斩草除根,是没有清净日子的。
不过……
“嫁不出去,也比跟杨昔豫凑作堆强!”顾云锦冷哼,“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又不止石瑛这一桩,我就不信我寻不到他其他的错处!”
顾云锦说完,就见刚还气得发抖的吴氏的面色渐渐缓和了,杏眼直直看着她,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怎么了?”顾云锦奇道。
吴氏扑哧就笑了:“好看是真好看,连撅着嘴哼人都好看得不得了。”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一颦一笑都跟画一样,使起性子来都叫人转不开眼。
本该好好让家里人捧在手心,却被杨氏用婚事拿捏,吴氏真的是心疼得不得了。
“就这模样,当娘娘也是不输阵的,却要被她……”吴氏嘀咕着。
顾云锦听了个明白,忍不住弯着眼睛直笑:“嫂嫂,我真嫁不出去,你留我呀?”
“说的什么混账话!”吴氏伸着指尖去戳她的额头,“不留你,你还想去哪儿?”
话说到了这儿,吴氏便道:“云锦,不止我,太太也是真疼你的,只是你们相处得少,往后你就知道了。”
顾云锦愣了愣,笑意凝在了唇角,眉眼低垂,叹道:“我知道的,我已经都知道了的。”
从前懂事得太晚了,还好,今生还有时间。
姑嫂两人又说到了请帖上。
“我想啊,就去宴会上说故事,看看是她会讲,还是我能编。”顾云锦道。
吴氏点头应了。
既然要在宴席上说道,顾云锦也不急着回北三胡同了,免得杨氏防她跟防贼一样,反而弄得她束手束脚了。
吴氏要回去,顾云锦送她到院门。
守在不远处的小丫鬟见吴氏孤身离开,松了一口气,转头就去给画梅报信。
画梅心不在焉,她还在琢磨杨昔豫和石瑛的关系。
听了回禀,只让小丫鬟往杨氏屋里递了信,自个儿转身走了。
避开了人,画梅直直寻到了杨昔豫的书房。
为了避嫌,她之前极少过来,眼下一迈进来,就四下打量,恨不能火眼金睛能看穿杨昔豫的秘密。
杨昔豫抬头看她:“是不是姑母又寻我?”
画梅几步上前,道:“是不是我不如石瑛能耐?我只能在太太跟前替你多说说话,石瑛却能从老太太的库房里给你拿好处,除了那玉扳指,怕是还有不少东西吧?这么一比,我真是比不上了。”
三分恼三分闹,看着是冷言冷语,却别扭得厉害。
杨昔豫却喜欢她口是心非的样子,一把搂住了画梅的腰身,凑过去偷了个香:“这醋吃的没道理,扳指当真不是她给的,她能耐不能耐,我不知道,我只知你能耐极了,眼睛一瞪就勾得我心慌。”
画梅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伸手推了杨昔豫一把,力气没多少,跟欲拒还迎似的:“真与她不相干?”
“只跟你相干。”杨昔豫含糊道。
等画梅整理了衣衫,趁着夜色离开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凉风吹散了情郎在耳边的私语,叫画梅打了个寒颤。
她不信杨昔豫说的。
杨昔豫是她将来的寄望,她这样的身份,不能强硬地质疑他,画梅顿了脚步,干脆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看守石瑛的婆子见了画梅,只当是杨氏吩咐的,便开门让她进去。
画梅带上门,看了眼精神不济的石瑛,咬牙道:“豫二爷都交代了。”
石瑛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交代了什么?”
“你心里明白!”画梅一字一字道,她没有证据,就是来诈一诈石瑛,怕说多了露马脚,干脆含糊带过。
石瑛缩了缩脖子,心中擂鼓一般。
杨昔豫真的说了?不可能吧?
石瑛竖耳,外头安安静静的,就只有画梅一人来的,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是了,若杨昔豫都招了,杨氏铁定雷霆手段处置她,哪会只让画梅来问话。
再说了,只要没被当场逮住,好歹不都凭一张嘴吗?
不管杨昔豫认不认,反正,她绝对不能认。
见石瑛还是不松口,画梅跺脚,道:“你跟豫二爷的事儿,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石瑛蹭得站起来,青着脸道:“你的意思是,豫二爷说我跟他有什么?
我做错了事,我认错,太太怎么处罚都行,可这算什么?
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要背这种污名?
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你也要名声?”画梅嘲她,“监守自盗,你那名声还值几个铜板?”
石瑛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
画梅拿她半点办法没有,只能气恼地回了清雨堂。
刚一进去,画梅就与画竹打了个照面。
画竹似笑非笑:“去找石瑛了?”
画梅皱了皱眉头。
“要我说,你与其折腾她,不如讨好了表姑娘,你这心思呀,往后就要指着表姑娘过日子了。”画竹道。
轻轻柔柔的声音落在画梅耳朵里,却跟雷鸣一般。
她不敢问画竹从何得知,只能斩钉截铁道:“你浑说些什么东西!”
说完,不敢多留,快步回了屋子。
画竹看着她的背影,勾了勾唇角,骂了句“傻子!”
第七十三章 都给我砸了(宁晓佳盟主+1)
吴氏怒砸玉扳指的事儿,没有瞒过侍郎府上上下下。
当天夜里,连门房上的都听说了。
魏氏拉着徐令意,仔仔细细问了。
徐令意叫她问得烦了,放下了笔,道:“豫表兄和石瑛有没有关系,我也说不准,但他编的那个故事,肯定是假的。
母亲也别问旁的,总之据我所看,云锦和齐六嫂都很厌烦豫表兄,不然也不会动手砸了。
您不用担心云锦被大伯娘哄几句就应下嫁去杨家。”
话虽如此,魏氏还是揪心得厉害。
魏家只是商贾,她比不了杨氏,她可以不比,但她的儿女呢?
前阵子,娘家还托她看顾魏游的婚事,她真是有心无力。
魏游和徐令澜是爷们,多等几年也无妨,徐令意却是年华正好的姑娘家,这让魏氏如此不着急。
目光落在字帖上,魏氏眼睛一亮:“自华书社的老先生指明给你的?那一定要练得好好的,这是长脸的事儿,下月阮二姑娘办品字会,你一定要出出风头,让人知道你也是有才华的。”
有了好才华好名声,也许,能再有好机会吧。
徐令意不想多谈婚事,以练字为由,请魏氏回去了。
魏氏存了心事,一宿都没睡踏实,翌日一早,就拦下了来问安的徐令澜。
“昨日词会,你作的词如何?可得了几声夸赞?”魏氏问道。
徐令澜脸皮薄:“母亲,我学识比不上哥哥们,只能得了中游,但也没给您丢人。不过,豫表兄得了头名,人人都夸赞呢。”
魏氏一听,不仅没顺气,反而越发难过了,叹道:“他是他,你是你,同样的先生教出来的学生,你怎么就输了他这么多呢?你姐姐往后还要靠你的,你可争气些。今日不许淘气,拿着你的词作给先生看看,让他指点指点。”
徐令澜赶忙应了,又把话题引开:“昨日大伯娘和姐姐们来书社,大伙儿都晓得了,还问表姐是不是真的那般漂亮。”
“你怎么说的?”魏氏顺着问了句。
徐令澜把当时情况仔细说了,魏氏听得直皱眉,眼看着徐令意进来,她赶忙招了招手:“你听听,外头都是这么说云锦的?别人不知道,还当云锦跟昔豫有什么呢!”
徐令意的脸色亦阴沉了下来,亏得顾云锦不知情,若她知道,昨日就不是砸扳指这么简单的了。
“我去趟兰苑。”徐令意转身就走。
另一厢,兰苑里,顾云锦稍稍填了肚子,正和念夏学拳法。
她蹲了月余的马步,下盘比从前稳多了,念夏选了最简单的,用来舒展筋骨最好。
抚冬不肯落后,也跟着练。
徐令意一进去,就见那主仆三人在朝阳下红通通着脸,额上一层薄汗,活泼又精神。
顾云锦也瞧见了她,大清早的,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黑着脸做什么?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顾云锦一面擦汗,一面问她。
徐令意哼道:“不是惹我,是惹你了!我是听令澜说了才知道的,昨日我们在后头雅间,豫表兄在前头坏了你名声!”
提及杨昔豫,顾云锦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徐令意看得清清楚楚的,赶忙把事情说完整了。
一番话,别说念夏和抚冬,连兰苑里其他婆子都觉得过分了。
顾云锦只觉得火气蹭蹭地往上冒,这事儿还真像杨昔豫做出来的,要不是徐令意告诉她,她还被瞒在鼓里,生生吃这么个哑巴亏。
杨氏和杨昔豫姑侄两人,真是一环扣一环的,既让旁人以为她跟杨昔豫青梅竹马、早已有了默契,又要坏她声誉,让她除了杨家无处可去。
前生就是这么一条龙的,今生难道还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与念夏道:“你去打听打听,表兄今儿在不在府里。”
念夏一溜儿去了,很快又回来,禀道:“豫二爷出府去了,只有大老爷在府里见客。”
“哪家客人?”顾云锦问了声。
“工部衙门里的同僚。”
顾云锦弯了弯唇,正好,有人登门来看戏了。
徐令意拽着她,问道:“你要寻他摊开来说?”
顾云锦不稀罕跟杨昔豫说。
杨昔豫有嘴,她也有嘴,她还有拳头呢!
杨氏不是要坏她名声吗?不是想让人说她父母双亡、继母病弱吗?
那她也豁出去算了!
反正,那些名声都是身外物了。
看得越重,越是被杨氏拿捏。
她先舍了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且看看杨氏还怎么折腾!
顾云锦带着念夏、抚冬,气势汹汹往前院去。
徐令意追了两步,在二门上停了。
顾云锦冲进了杨昔豫的院子,留守的小厮一脸莫名,拦不敢拦,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一边去!”念夏手劲大,一掌就把小厮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云锦径直进了书房,左右看了两眼,道:“砸!都给我砸了!”
念夏是个听话的,抓起大案上的镇纸就重重往地上摔,动静大得抚冬直打颤。
顾云锦也不挑,拿到什么是什么,噼里啪啦一阵响,引得不少仆从来看。
抚冬颤声道:“姑娘,这样不妥当吧?回头怎么交代呀?”
顾云锦砸了两个瓷瓶,气顺多了,闻言就笑了。
如今的状况,不就是你退我进、我进你退吗?她要是不进,就只能被杨氏逼得步步后退。
有长平县主的赏花宴拦在前头,顾云锦闹得再过分,杨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反过来是杨氏要小心应对,免得她在赏花宴上胡乱说话。
对付杨氏和杨昔豫,若不能抓到把柄叫他们无法翻身,斩草除根,那就只有让他们投鼠忌器。
比不要脸,顾云锦肯定比那两人豁得出去。
顾云锦砸得飞快,余光瞥见门边时不时探进来的脑袋,一张张脸纠结着,想进来劝,又不敢来招惹气头上的她。
抚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无奈地跺了跺脚。
一片狼藉了,杨氏能因为她没砸就放过她吗?她才没那么天真。
真不动手,指不定顾云锦还要不信任她,那真是两头不讨好,亏大发了。
这么一想,抚冬也不管了,跟上念夏的步子,什么顺手砸什么。
第七十四章 活的一手好稀泥(宁晓佳盟主+2)
没多时,杨昔豫的书房就乱得不能看了,大案上博古架上,愣是寻不出一样完整的东西来。
哪怕是摆着高,顾云锦够不着的,都要扬手掷东西给砸下来了。
顾云锦停下了,绣花鞋尖踢了踢地上的东西,清出一条路来,挺着胸走出了书房。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杨昔豫的小厮揉着被念夏捶痛的胸口,青着脸,道:“表姑娘这是什么道理?”
顾云锦没理会他,一抬头在院门口瞧见了徐砚的身影。
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果然传到了徐砚那儿。
徐砚拧着眉,漆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怒气,他上下打量顾云锦,愣是没看出来,这个娇娇柔柔的外甥女,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近日来衙门里做事不顺,徐砚趁着休沐,特特请了同僚来。
哪知道正聊得起劲儿,一阵噼里啪啦的,跟进了强盗似的动静,闹得整个前院都听明白了。
想到同僚那憋不住好奇的面色,徐砚就心塞极了。
耐着性子送走了同僚,徐砚就赶来了此处,正好遇见雄赳赳气昂昂出来的顾云锦。
“云锦!”徐砚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姑娘家,他多有忍耐,要是个哥儿,只怕板子都抬起来了,“你砸了昔豫的书房,给舅舅一个理由。”
“舅舅不知道?”顾云锦反问他,“也是,杨昔豫才不会跟舅舅说来龙去脉呢!”
徐砚只听杨氏说了玉扳指的事儿,叹息道:“只为了一枚玉扳指,至于吗?”
顾云锦笑了:“哪儿是一枚玉扳指,昨日在书社,他胡言乱语,误导旁人,毁我名声。
我做人做事端端正正,从未有逾越之处,却被他说成与他有干系一般。
舅舅,您告诉我,这口气我怎么咽下去?”
徐砚哑口无言。
杨氏想让顾云锦嫁进杨家,他是知情的,也是赞同的。
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知根知底,杨昔豫容貌不差,文采更是出众,是个良配。
照顾云锦的说法,两家还未有默契,就在外头说道,的确有失妥当,但那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那你砸东西就占理了?”徐砚摇了摇头,“亏得是自己家里,等你表兄回来,让他给你赔礼,你也给他赔个礼,这事儿就算过了。”
顾云锦睨他,当真是活的一手好稀泥。
可她并不想在泥里待着。
“赔礼?”顾云锦挑眉,“门都没有,今日是他运气好,不在府里,我只能砸他书房,再有下回,我照着脸砸!”
“冤家!”杨氏人未到,声先到。
邵嬷嬷搀扶着,杨氏才踉踉跄跄进了院子,顾不上给徐砚行礼,她一把扣住顾云锦的手:“疯了不成?你疯了不成?”
杨氏走得气喘吁吁的,一说话就只顾着喘气了。
邵嬷嬷进屋里看了一眼,里头乱得压根无处下脚,她只能退出来,冲杨氏摇了摇头:“一塌糊涂。”
杨氏眼前一阵白光,偏偏椅子都被砸过了,只能问小厮要了把矮杌子,不管脏不脏,先坐了下来。
她刚才在仙鹤堂里和闵老太太斗勇。
老太太出招,没有智,只剩下勇,杨氏一腔本事无处用,只能跟着扯东扯西。
正如邵嬷嬷说的,闵老太太一张嘴就把错都推到了杨昔豫身上,说杨昔豫吃喝着侍郎府,养在侍郎府,教导的先生也是侍郎府的,转过头来,还惦记上他们侍郎府的丫鬟了。
石瑛跟了她这么些年,规规矩矩的,要不是被杨昔豫迷了心窍,能做错事吗?
杨氏憋着气,想说杨昔豫都没认下跟石瑛的关系,老太太莫要牵连到一块。
闵老太太可不管,张口闭口让杨昔豫收了石瑛,也算给石瑛一个交代。
杨氏岂会应下?她把赏花宴搬了出来。
邵嬷嬷打听过了,长平县主设宴,宁国公府的寿安郡主已经接了帖子,肃宁伯府的几位姑娘也要赴宴,另有不少一二品大员家的姑娘,那可是京城贵女们都凑一块了。
徐家何时有过这份体面?靠得不就是杨昔豫认得宁国公小公爷吗?
眼下不保住杨昔豫的名声、脸面,徐家靠谁?
为了儿子孙子孙女们,闵老太太只能歇了念头,和杨氏各退一步。
陈平一家以赌博违了家规的名义就此卖出京城去,往后好坏,一切与府里不相干。
他们是被发卖赶出京的,在外头说什么,也没几人会信,更不会传回京里来。
石瑛送出府,看她自个儿造化。
闵老太太和杨氏偃旗息鼓,再不提有损杨昔豫的事儿。
再为了平息三番两次无辜被牵扯的徐令意,杨氏自掏银子,给她备好赴宴要用的新首饰,既不能抢了郡主、县主们的风光,又不能叫旁人比下去。
杨氏自认为面面俱到了,如此安排,魏氏都不会有意见。
谁知道,魏氏没有闹,顾云锦却跳出来了。
天晓得丫鬟来传话说顾云锦砸了杨昔豫书房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晕过去。
脸不要了?理不讲了?当真是豁出去了?
再听闻徐砚同僚在府里时,杨氏只觉得脑门都炸开了。
丢人呐!这下丢人丢大了,只盼着那一位好说话,又不多事,别把这一桩给传出来。
杨氏急匆匆赶来,一肚子的气憋到了嗓子眼,对上顾云锦,恨得想一巴掌甩过去,偏偏又甩不得。
赏花宴、赏花宴……
杨氏一遍遍跟自己念,逼着自己冷静。
她就没想到,好巧不巧,怎么就是这么个时间,早一阵、晚一阵,她都不能这般进退两难。
“你气昔豫什么,你只管跟舅娘说,舅娘帮你出气去,你做什么自个儿动手啊?”杨氏喘着气,道。
顾云锦没急,只是笑了:“您帮我出气?那扳指还是我嫂嫂砸的呢。
他在外头坏我名声,他是您的亲侄儿,用您的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多为难呀。
舅娘,还不如我自个儿动手,省的让你为难。”
这话说得再是体贴不过,可各个都知道,当不得真。
顾云锦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青葱的手指,皱着眉头哼道:“嗳,指甲才刚染的,不小心碰花了。”
念夏忙道:“过几日要赴宴,姑娘重新染一染吧,北三胡同里的凤仙花开了,让沈嬷嬷给姑娘染,她染得最好看。”
第七十五章 可惜又可惜(宁晓佳盟主+3)
闻言,杨氏的脸拉长了。
话里话外提醒她要赴宴,逼着她束手束脚的。
还北三胡同的凤仙花呢!
没半月一月的,凤仙可开不了花。
说到底,不就是在讲要搬回北三胡同吗?
杨氏头痛极了,却也只能稳着顾云锦来:“府里就有,摘了就是,哪用得着去北三胡同里呀,大姑姐爱看花,你给她摘了都染了指甲,她看什么?”
顾云锦咯咯直笑:“您不是要送她几盆名贵的吗?还缺了花看了呀?”
杨氏直直看着顾云锦。
小姑娘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明艳,她似是心情极好,整个人都泛着光一般。
杨氏突然就怔了怔,她真能凭“父母双亡、继母体弱”就拿捏住顾云锦的婚事吗?
只凭顾云锦这张脸,恐怕都有不少公子们愿意娶的吧。
长得好看,当真是占了先机。
思及此处,杨氏只觉得无力涌上心头,昨日为了杨昔豫,今日又跟闵老太太说事,她本就疲惫,现在又这么一折腾,四肢都抽不出力气来了。
“砸也砸了,还能怎么样?”杨氏摇了摇头,安抚一般劝顾云锦,“砸了就消气了吧?等气顺了,我们再好好说。”
杨氏想鸣金收兵,顾云锦也有别的事情要做,当即点了点头,各自回去。
教导姑娘是后院的事情,徐砚从不插手,外甥女又与女儿不同,他只能长叹一口气,一挥袖子走了。
回到兰苑,抚冬悬着的心才算落下,她打水给顾云锦梳洗,道:“姑娘,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太太不找您麻烦呐?”
“她不找我麻烦,可这事儿还没算呢。”顾云锦说完,让念夏去叫陈嬷嬷来。
大闹了这一场,要是不传出去,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刚才没有见到徐砚的同僚,不能指望他了,还是靠自个儿吧。
顾云锦交代了两件事,陈嬷嬷机灵人,点头应了。
陈嬷嬷先去北三胡同跟吴氏通了气,又找了熟悉的徐家下仆李七,给他塞了一大把铜板。
李七拍着胸脯,打听了杨昔豫的去处,快步赶过去。
杨昔豫正与友人饮茶,李七推门进去,匆匆行了礼,喊道:“豫二爷,表姑娘把您书房都砸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一句话炸得众人都怔住了。
有人问了声:“砸书房?”
杨昔豫亦是难以置信,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勉强端住了架子:“怎么一回事?她又为了什么闹脾气了?”
“闹脾气也没有砸书房的啊,昨日你不还说跟她走得极近吗?”
杨昔豫笑了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年纪小些,就那个脾气。”
话音一落,就有了暧昧笑声。
杨昔豫略松了口气,朝李七递眼色。
这人既然是侍郎府的下人,肯定知道要怎么说话。
谁知李七浑然没接收他的讯息,耿直道:“豫二爷您可别再那么说了,表姑娘就是听说了您昨日在书社里说道她是非才气坏了的,她说您这是坏她名声,您人不在,她砸书房,下回再如此,她打您。”
四周霎时间静了下来,那些你知我知的默契笑声都消失了,一个个讶异地看着杨昔豫。
杨昔豫站在一群人中央,生生受了这些目光,仿若被炙烤一般。
他不是头一回被众人注视了,他写文章得头名时,一样是人群里的焦点,那些或崇拜或嫉妒或佩服的视线让他得意洋洋,而眼下,质疑却让他入坠冰窖。
杨昔豫想解释什么,突然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极了嘲讽,跟看戏似的,就等着看他“垂死挣扎”了。
他一个激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了李七一眼,匆匆离开了。
杨昔豫一走,其他人又热闹起来,纷纷议论。
到底是关系好、表妹使性子,还是被坏名声、气得动了粗?
谁也说不准,但好戏,谁不爱看呢?
李七做成了事,才不留下来挨杨昔豫的骂,一转头就溜回去找陈嬷嬷。
陈嬷嬷正和街上几个老姐妹说话,把顾云锦砸东西的场面胡乱吹了一通。
“换谁不气呀,我听说了都气得不行,好好的姑娘家,被人议论模样,还说这长短,分明没有的事情,偏要惹人误会,怎么有那么下作的!”陈嬷嬷一个劲儿地骂,“多文气一姑娘,都被逼得动手了!”
徐侍郎府表姑娘的故事,上个月还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前几天杨氏送嫁妆回北三胡同,又特特提起来,想挽回侍郎府的声誉,这让顾云锦借了东风,不过几杯茶的工夫,陈嬷嬷就把事情传开了。
茶博士们有了新话题,昨天书社里的状况也被人说出来,掺在一块,成了个完整的故事。
素香楼的雅间里,小王爷抱着手臂歪在椅子上养神,程晋之开着窗户听底下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蒋慕渊推门进来,拿起百合绿豆糕咬了一口。
程晋之回过头来,道:“顾姑娘把杨昔豫的书房给砸了,啧啧,够厉害!”
小王爷睁开眼睛:“你昨日是不是也在自华书社?杨昔豫真的那么说的?”
蒋慕渊颔首:“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说,顾姑娘下回会不会真的打杨昔豫的脸?”小王爷好奇。
蒋慕渊睨他:“我哪儿知道。”
小王爷大失所望,拍了拍扶手:“我还当你什么都知道呢!”
蒋慕渊不答,小王爷不追问,支着腮帮子,道:“长平送了帖子了,四天后赏花宴,饵已经下了,你们可别忘了来,她到底长得如何,一看就知道。”
程晋之满口应下。
蒋慕渊的目光沉了沉,嚼了嚼口中的绿豆糕,又伸手拿了一块。
清香四溢,像极了昨日窄巷里,她靠近了他说话时,身上那淡淡的胭脂香。
笑起来连帷帽都挡不住明艳的小姑娘,动手砸东西时,又是什么样子的?
不能亲眼看见,当真是可惜。
“可惜又可惜!”程晋之听茶博士说故事,也想到了这一桩,“到底怎么个一片狼藉,看不到啊。”
小王爷抚掌大笑,眨了眨眼睛:“砸书房看不到,也许下回能看她打人呢?”
程晋之一口茶喷出来。
蒋慕渊也笑了,他想,看她动手打杨昔豫,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