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这么腻、这么甜
北花园里,那一番闹腾,外头只传了表面,内里的状况,终究无人知晓。
顾云锦吩咐了听风,让他理一理柳媛与赵知语两者间的关系。
听风一时还未打听出来,但给顾云锦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卫国公夫人受了皇太后的责备,病倒了。
若说先前百姓们议论的是皇太后为何如此偏心顾云锦,卫国公夫人这一病,就一下子又把话题拉到了柳媛逼得徐令婕跳水、卫国公府怎么还有脸进宫去讨说法。
“落了面子就要找场子,去年万寿园里甩了她一巴掌的是小公爷夫人,她不敢惹厉害的,却去挑夫人的表姐寻事,真真是欺软怕硬!”
“何止是欺软怕硬,根本就不要脸!同样是国公府,同样有不肖女,成国公府的五姑娘闹事,成国公夫人可是在慈心宫外跪到厥过去了,四姑娘一家一家去赔罪,坏事虽做了,但人家好歹有明白人,知道要认错,哪像卫国公府,国公夫人进宫,不是去认错赔罪,反而是去讨说法,啧啧!”
“可不是嘛!成国公府当时,国公爷两父子还一道去御书房外领罪,卫国公府厉害了,其他人跟没事人一样,半声不响,唯一响的那一个,竟然还觉得自家委屈!”
“是挺委屈的,听说徐二姑娘自个儿跳下去,又不是柳二姑娘推下去的,结果宁小公爷夫人一到场,二话不说两巴掌,又把人扔下水泡着,这不是仗着手上功夫欺负人嘛!”
大伙儿都在说道柳家的不是,突然冒出个唱反调的,当即就招惹了一堆话。
“柳二敢那么逼徐二姑娘,不就是仗着自家是国公府,徐家只是普通官家吗?”
“有功夫就是欺负人?想捏软柿子,迎来了个毛栗子,还是宁小公爷夫人的错喽?”
“讨不到说法,转头又装病,水里泡了的两个还没生病呢!”
京中的风声一面倒,皆是在说卫国公府的不是,柳媛不是头一回出现在流言之中了,几次三番都是挑事在先,让百姓对她的印象很是不好,自然也影响到到卫国公府。
“一代不如一代,皆是纨绔之辈。”
“成国公府能知耻而后勇,成世子去了边关,不管功绩大小,也在为朝廷为百姓做事,就是不知道这卫国公府,能不能也有个样子。”
“什么样子?只看出了事情之后的态度,卫国公府与成国公府根本没法比!”
传言多多少少传到徐令婕耳朵里,虽是她有意坑柳媛,可她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她这会儿不关心柳媛了,她堵在胸口的依旧是与顾云锦之间的关系。
没有说穿时,还能装作不存在,全说开了,那梗暗刺就变成了明的,扎在嗓子眼里,难过极了。
杨氏看在眼中,也明白这感受,只是正如顾云锦所言,前事已经那样了,就只能朝前看,回首前尘,并无用处。
而杨氏还在想另一桩,卫国公夫人怎么就病倒了呢?是皇太后训诫得十分严厉吗?
不止是杨氏,还有不少人在琢磨。
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日出日落的,左不过那么些事情,闲着也是闲着,就爱打听打听。
她们的消息自然比宫外灵通,都知道卫国公夫人在皇太后跟前根本没有待太久,也就一刻钟罢了,倒是在天井里跪了大半个时辰。
可也就是大半个时辰,天气不冷不热,日头不晒人,这能有什么事儿呀。
礼佛诵经,一跪大半天都不稀奇,这么些时间,没道理挨不住。
刘婕妤问内侍道:“是不是装病啊?她瞧着身子也没有那么弱。”
内侍摇头,道:“太医都请了,是真病了。”
“出息!”刘婕妤哼了声,“圣上没有说什么?”
“说了的,”内侍道,“御史上了折子,圣上早朝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卫国公府昏了头,仗着圣宠,女儿骄横跋扈,国公夫人也一并跟着拎不清。”
刘婕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流言蜚语中,顾云锦一日一日算着蒋慕渊回京的日子。
这日天明,她早起练武后,坐下来用早饭。
钟嬷嬷笑着进来,禀道:“刚听风使人来说的,小公爷入城了,先去宫里回话,晚些就回来了。”
顾云锦的碗筷刚端起,闻言险些咬着筷子尖,她抿了抿唇,应了声“知道了”。
算算日子,比她估计的还早了两天呢。
顾云锦自问在路途上算得紧,她估算的日子已经是快马加鞭了,偏蒋慕渊行得更快,她当然盼着早些见到,可也心疼他日夜兼程的辛苦。
她暗自埋怨:这么紧赶慢赶的做什么,左不过再等两日……
可埋怨过了,还是忍不住弯了眼睛。
说心里话,当真是挺欢喜的。
心上人别后重逢,谁会不欢喜呢。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原本就是新婚呐……
钟嬷嬷就站在边上,最初见顾云锦闷闷的,心里还直泛嘀咕,若不是知道自家小公爷与夫人感情极好,整日里腻腻歪歪的,还当是夫人不愿意小公爷回来呢。
待见到顾云锦眼中渐渐溢出来的笑容,钟嬷嬷也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
看,这般喜悦,甜蜜都飞起来了,刚才定是一时间没醒过神来,连欢喜都忘了,这会儿回过了神,就只剩下笑容了。
蒋慕渊回京,不止顾云锦高兴,安阳长公主与寿安郡主也十分高兴。
长公主让听风就去西宫门外候着,待蒋慕渊给皇太后请过安之后就催他回府,千万不能半道上被孙恪那臭小子叫走吃茶喝酒。
听风自是满口应下,走到二门处,就见念夏在安排车马。
“小公爷回来了,夫人今儿还出门?”听风奇道,“昨日没有听说夫人有安排呀?”
念夏也是欢欢喜喜的,颔首道:“就是小公爷回来了,夫人才要出门的呢。”
听风被绕了一圈,一时云里雾里,好在反应快,一拍脑袋就明白过来。
他们夫人是要去宫外等他们爷呢。
这可真是半刻都舍不得浪费。
这两人,怎么能这么腻,这么甜呢。
第六百六十二章 她年纪小,粘人
今日是大朝会。
蒋慕渊入宫时,朝会还未结束,他与引路的内侍直直往御书房去,隔了几重宫阙,隐约还能听见三呼万岁的声音。
风尘仆仆的,到底不适合面圣,内侍引蒋慕渊入偏殿,备了盆水,又取了干净衣衫。
“您将就将就。”内侍垂着头道。
蒋慕渊抹了把脸,简单梳洗之后,靠着引枕闭目养神,不多时,内侍来传话,说是圣上回了御书房了。
御书房里,圣上的神色中透了几分疲惫,见蒋慕渊进来,他沉沉打量了几眼,道:“看着精神还不错。”
蒋慕渊行礼问安,道:“刚在偏殿里坐了会儿。”
圣上微微颔首:“醒神了就好,免得一会儿皇太后见了你,又要念叨朕了。”
家常话说两三句,最要紧的还是边关局面。
圣上偏过头吩咐韩公公,道:“去文英殿把几位殿下请来。”
韩公公应声,退出御书房,差使着小内侍快去。
蒋慕渊却是抬起眸子,疑惑地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把他的疑惑看在了眼里,面色如常,淡淡道:“朕的精力不比以前,这两年又是洪灾又是战事,总感觉精力不济。
朕反复琢磨,江山朝事,朕作为帝王自然扛在肩上,但除了老臣,一样要有想法不同的新人,不能一直只让你和睿儿扛胆子。
恪儿野惯了,朕当年就没管住他那不像话的爹,现在也不好越过他爹去管他。
可朕的几个儿子,朕还是要管的,这朝事,他们责无旁贷,现在再不教,过几年还是不堪重用。
朕知道他们没经验,只朕一人也无法像以前手把手教睿儿一样教全部,就效仿前朝内阁,让他们跟着六部在文英殿看折子去,又有三公指点,这些日子下来,多少有所长进。”
蒋慕渊听罢,把手中茶盏放下,笑着道:“能给圣上分忧,几位殿下应当也是十分高兴的。”
文英殿的状况,听风传话时告知过蒋慕渊,因而他对来龙去脉很是清楚。
可在圣上跟前,蒋慕渊必须装作毫不知情,不能让圣上知道,这个远在边关的外甥,还盯着朝中的那些事儿。
圣上的心思太重了。
蒋慕渊也不敢确定,自己刚刚眼中流露出来的疑惑是不是能瞒过圣上。
果不其然,圣上问道:“你在北境,你那亲随时不时与你送信,这事儿没有提过?”
蒋慕渊心里一沉,面上却只透了几分讶异:“他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这话口气随意,一下去撤去了君臣距离,反倒是带了几分亲近。
圣上正琢磨蒋慕渊的态度,却听他继续往下说了。
“您知道我母亲性子,最是爱唠叨,以前我远行,她就絮絮叨叨让听风送家书,什么细碎芝麻事儿都要操心。
这次就更唠叨了,她担心我媳妇状况,又怕我粗心,不会照顾体会媳妇儿家破人亡的心情,怕我给人心里再捅刀子。
结果唠叨了两回,我家书简短,云锦是老老实实给她回信,我有回瞅见一眼,云锦写信比我母亲还细碎。
一来一去,她俩凑一块正好,恨不能每日都要写一封……”蒋慕渊一面说、一面直摇头,显得无奈又哭笑不得。
圣上揉了揉眉心。
安阳长公主的性情,他自然清楚,而顾云锦能与皇太后有说不完的话,可见也是个耐心极好的。
韩公公在一旁给圣上添了茶,笑眯眯地开口道:“小公爷您可别说夫人细碎,谁家小媳妇面对婆母时不小心谨慎呐,况且又是新嫁娘,婆母还是长公主,夫人讨好婆母,不就是希望您不在其中为难嘛!”
圣上闻言,睨了韩公公一眼,似笑非笑的:“你还挺知道婆媳之间的那点事儿的?”
韩公公嘿嘿笑。
圣上看向蒋慕渊,见他面露笑容,为韩公公的说辞而欣喜,圣上哼了声:“出息!”
蒋慕渊笑得更高兴了。
圣上隔空点了点他,又道:“那她回京之后呢?”
蒋慕渊闻言,笑容微微一滞,欲言又止。
韩公公忍不住笑,与圣上道:“您的妹妹,小公爷的媳妇儿,两个人,两份家书,翻倍……”
话音未落,御书房里响起几声憋不住的笑声,几个小内侍当即缩着脖子低头,想把笑意憋回去。
毕竟,虽然很好笑,可这事儿只有韩公公能在圣上跟前打趣,他们几个小的可没有这个胆子。
好在,圣上似是不在意小内侍们御前失仪,只横了眼韩公公。
韩公公当即眼观鼻鼻观心,退到一旁不吭声了。
“她年纪小,粘人,”蒋慕渊摸了摸鼻尖,磕磕绊绊着道,“原就是新婚,她娘家又出了事儿,先前跟着我在北境时还好些,回到京里,没有我陪着了,失了主心骨似的,越发爱东想西想的。
偏偏要装样子,怕我知道了挂念,写信都是斟酌又斟酌,怕言辞里一个不小心就透了真心,我一看就知道,虽还是厚厚好几页,却不是先前那般有什么说什么,都端着呢。
连听风都在信里说她眼巴巴盼着我回来。
粘成那样子,我能说她什么,这不是您一下旨让我回来复命,我日夜兼程就往回赶嘛!”
“啧!你这哪是解释,分明就是炫耀,小媳妇儿粘人,可把你粘得心花怒放了!”圣上瞪了蒋慕渊一眼,“行了,再黏糊还不是你求着娶回来的,跟朕说这些,当朕没有年轻过吗?”
蒋慕渊握着茶盏直笑,笑得比这四月的春风还要温暖,甚至透了几分得意,让人看着就想打。
圣上没有再问,蒋慕渊面上笑,心里定了定,这说辞总归是瞒过去了。
虽然,顾云锦要是知道蒋慕渊在御书房里这般拿她作挡箭牌,一口一个她粘人,怕是要甩他眼刀子了。
几位皇子得了传召过来,与蒋慕渊彼此见了礼。
圣上道:“阿渊说说北边状况。”
蒋慕渊敛眉,说起了北境布军与重建事宜。
不少内容,在先前送回京中的折子上都有写,但并非是全部,且蒋慕渊还有一些事情不能全盘做主,少不得再商议一番。
第六百六十三章 戏真多
圣上并不多言,只让皇子们与蒋慕渊讨论。
孙宣自是记得前回在御书房里与圣上应对的话,客客气气与蒋慕渊请教北地重建之事。
江山广阔,四处大不同。
孙宣不曾远行,平日就在京中,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畿之地。
“先前父皇问起对重建的想法,我见识不足,纸上谈兵也谈不出来,这些时日听几位大人说了些北边状况,也翻看了先前北地建城与后续修造留下来的文书,可还觉得不够,想听阿渊你多说说。”孙宣笑着道。
“殿下客气。”蒋慕渊道。
都是自家表兄弟,蒋慕渊对孙宣的性子也算了解。
前世时,圣上并不让其他皇子插手朝政,只孙睿帮着看折子、品朝事,最后身体不济的那几年,也是由孙睿监国。
除却孙睿,偶尔能入御书房议政的,也就是孙禛了。
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圣上没少说孙禛甩手不管事,什么担子都给胞兄。
孙禛是个皮的,听说曾嬉皮笑脸地说圣上是把对胞弟永王爷的不满,转嫁到了他这个儿子身上,气得圣上拿折子砸他,又把永王爷叫进宫里骂了一通。
永王爷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转头说孙恪去了,孙恪这个倒霉催的,最后把来龙去脉转述给了蒋慕渊。
“这都什么事儿嘛!”孙恪彼时很是不高兴,“孙睿能扛大梁,何必让孙禛进御书房捣蛋?”
蒋慕渊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不止他们两个,所有人都认为孙睿可以。
孙睿虽无太子之名,却行太子之事,除了其他皇子的外家,其他大臣们也不见得有异议。
可毕竟面对的是皇位,孙祈作为长兄,私底下寻过孙睿麻烦,但都是小打小闹。
孙祈自问夺不过,又怎么会拿身家性命去做无望之事,孙睿也知道孙祈不敢也不可能硬拼到底,小矛盾闹一闹,几句嘴上话,谁也不往心里去。
孙宣更是个会做人的,对孙睿十分恭敬,但他有心思。
蒋慕渊看得出来,孙睿应当也清楚,可孙宣有心无力,便无人节外生枝。
圣上亦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向着孙睿,对孙祈、孙宣等其他皇子多有限制,也进一步堵了他们的野心。
而现在,孙睿不是前世那个一手掌握了大半个御书房的监国皇子,孙宣和兄弟们一块被圣上扔到了文英殿学政议政,这心思也就活络多了。
刚刚那么一席拉拢蒋慕渊、又在圣上跟前表现自己努力向上的话,搁在前世,孙宣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蒋慕渊心如明镜,孙宣既然问了,他也没有藏着不说的道理。
北境那儿,内里是他们在等孤身赴北狄的顾云康,但明面上,重建的进度丝毫没有耽搁。
那是北境百姓们的故土,是他们的根,若无法让百姓们安然在那片土地上重新振作、发展,又何谈灭了北狄呢。
蒋慕渊说得细致又有条理,不止是孙宣,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连孙禛都老老实实的,他怕听得不仔细,回头又被引着说错话,会惹孙睿冷眼。
孙睿冷眼看他也就算了,事情传到虞贵妃耳朵里,少不得又要念叨他。
蒋慕渊讲的是实际状况,后续发展,他不好一人拿捏。
几位皇子与他讨论了几句,彼此想法也不一致。
孙宣笑着道:“阿渊说得周详,我都担心我记得不够多,刚刚还想,若有纸笔让我记下来就好了。”
闻言,孙禛瞥了孙宣一眼,露了一个“戏真多”的眼神,在其他人看过来时,又赶紧收起来。
一上午在商讨中度过,韩公公盯着时辰,问了圣上一声,便叫人在偏殿备了饭菜,让蒋慕渊与几位殿下用了午膳。
如今文英殿议政,大臣们午时用的简单,几位皇子亦跟着来,不在午膳上铺张,一来方便,二来省时。
蒋慕渊更不讲究排场,几人用过了,又回到御书房里。
圣上平素都在御书房里用午饭,此时也搁了筷子,让韩公公收拾了,背着手走到大案后坐下,继续听他们说事。
又听了大半个时辰,圣上摸了摸胡子,与皇子们道:“既然一时半会儿领会不够,那就都回去琢磨琢磨,细细克化一番,再和大臣们商量,不止是城池修筑,后续的粮草、军需如何调度,拿出个章法来。
阿渊此次回京,也就住上几日又要回去,都不要拖沓。”
几位皇子拱手应声,先后退出去。
蒋慕渊也要退,被圣上拦了。
“你再陪朕说会儿话,”圣上道,“你不在京里,两地路远,折子上说来说去也都是北境的状况,朕想拿别的事儿问问你都不方便,今儿正好,你帮朕参详参详。”
蒋慕渊重新坐下,等圣上开口。
圣上从大案上挑了几份折子给蒋慕渊,道:“先看看。”
蒋慕渊翻开来看,事情多且杂。
一是今年的税收,先前两湖洪灾泛滥、土地受损严重,原本是大粮仓的两湖别说再供给他处了,还要向朝廷伸手要粮,添上北境打仗,朝廷国库捉襟见肘,必然要把目光落在新一年的税收上。
两湖、北境都必须减税,甚至免税,重担落在他处,能算得上富庶之地的只有蜀地与江南,可再往两地增加赋税,哪怕富庶,也会撑不住。
虽然年前已经定了大致章程,可蜀地、江南还是纷纷递折子进京,阐述所辖之地百姓的不容易,话里话外不愿加税,两湖、北境又伸着手掏银子,户部衙门焦头烂额。
蒋慕渊看得清楚,这些送进御书房的折子上,加了各种批注,有户部的,有三公的,也有几位殿下的。
二是南陵状况,陈虎子寻回来了,其他知名的不知名的孩子据说都被卖去了南陵,这事儿不能不查,这些时日下来,却还未有进展,别说丢了孩子的人家着急,刑部自个儿都嘴里冒泡,偏前几年也压了些案子,又要与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各个官员都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再添人手。
第六百六十四章 说她粘,是真的粘
而第三点,说的也正是人手。
朝廷有不少进士、举人等缺多年,但会读书不表示会做官,官场虽有空缺,但补上的也不见得多合适。
尤其是去年肃清两湖,大批官员砍头入狱,空出来的位置全要人去补。
两湖共十六个府,下辖州县百余,从主事到副手,一个一个都是人头。
一来一去的,还真显得人手不足。
明年是三年一次的春闱,现如今就要为主副考官的人选商议一通。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各种事情,折子叠在书案上,圣上没有都拿给蒋慕渊看。
蒋慕渊只看了让他看的。
他在京里留了听风,也有不少路子,事情多少都心中有数,也有些想法,但眼下绝不是开口的时候,他万事装不知,自然不能轻易露馅,可也不能一个字都不说。
想了想,蒋慕渊抬起头来,道:“我刚回京,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就像五殿下说的,纸上谈兵也谈不出来。
只贩卖孩子的事儿,陈虎子是云锦寻回来的,也是她和她嫂嫂们带回京中、把孩子交给陈家人,她在信上与我说过些。
听说虎子送回去的时候,陈家哭惨了,富丰街上那两家也来问,邻居们一块掉眼泪,都揪心着寻孩子。
可左等右等的,南陵那里也没有一个说法,她着急呢。”
圣上听罢,一扫议政的严肃,突然就笑了起来:“你媳妇儿真是,难怪你说她写信全是细碎事儿。”
蒋慕渊弯了弯唇,也笑了。
圣上摇了摇头,道:“折子你看了,这几天也帮朕琢磨琢磨,有什么想法和皇儿他们商讨,也去文英殿坐坐。”
蒋慕渊应了一声。
御书房外,有小内侍探头探脑。
韩公公瞧见了,出去问了一声,再进来时,脸上写着“一言难尽”。
圣上看在眼中,问道:“怎么了?是母后知道阿渊回来了,又来问朕讨人了吗?”
“不是慈心宫……”韩公公看向蒋慕渊,见他笑容坦然又如常,又转头看了眼圣上,而后重新垂眼看地,“是宫门外头,二皇子妃进宫时在宫门外瞧见宁国公府的马车了,一问才知道里头是世子夫人,夫人从得了信就在宫外等着了,从早上等起的,说是来迎小公爷。皇子妃怕夫人久候,让人在御书房外候着,等小公爷出来就转达一声……”
圣上听了这么一席话,总算明白韩公公一言难尽是为何了,他也一样被弄得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蒋慕渊,听着听着,惊讶之后,只余下笑容。
见圣上瞅他,蒋慕渊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就说她粘吧,是真的粘,一刻都不停地粘。明知道我刚回京复命,要向您禀报的事情很多,上午断断不会出宫,她怎么就那么早就来候着呢。再黏糊,也该在府里用了午饭再来。”
“……”圣上憋得慌,道,“你装什么一本正经,嘴巴都裂耳根了,还装呢?”
蒋慕渊不装了,笑容明明白白,道:“这不是舅舅您说的嘛,您也年轻过,让我别跟您炫。”
“行了行了,你这还不炫呢?”圣上连连摆手,“赶紧去给皇太后请了安,然后把你媳妇儿领回府去,再让她在宫门外候着,明儿满京城都知道她黏糊!”
“也挺好,不跟您炫,我跟满京城炫。”蒋慕渊笑得很是讨打,在圣上忍不住想打他之前,溜出了御书房。
宫廷广大,绕过了弯,离了御书房远了,蒋慕渊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了。
只是,一想到顾云锦在宫门外等着他,心里的喜悦又收不住,慢慢扬了起来。
这就是心有灵犀了吧。
蒋慕渊为了化解圣上的疑心,在御书房里不停地讲顾云锦粘人,而他的小妻子,明明没有交代过她,却当真傻傻等在宫门外,像是要验证她的粘人一般。
是真的粘人,也是真的灵犀。
虽然,蒋慕渊舍不得让她一直等着。
天南地北的时候,不觉等候烦恼,一旦近在眼前,一刻半刻都是心焦。
蒋慕渊知道这种滋味,跟猫爪儿在心尖上挠一般,心思都飞起来了。
他快步往慈心宫走,甚至想着,让人去宫门外唤她,便能在皇太后那儿见着了人了。
等给皇太后请了安,两个人也能沿着宫道往外头走,跟前回似的,不过可以光明正大的牵着她的手了,虽然想一亲芳泽,还是要避着人……
蒋慕渊脑海里念头转得飞快,催着他的脚步也越发着急。
韩公公说,顾云锦是从早上等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她中午填过肚子没有。
若是饿着肚子等的,那蒋慕渊可真要心疼坏了。
话说回来,顾云锦怎么就这么耿直呢,人都到宫门外了,何必在马车上等着,到慈心宫里等也是一样的。
还能陪皇太后用个午膳。
也亏得今儿天好,阳春天暖暖的,若是冷冰冰的冬日,顾云锦还敢在马车上等他,他肯定要教训她。
只是,想到那张娇俏的脸,蒋慕渊的心又软了。
哪里舍得拿重话说她。
别说是一句了,一个词,一个字,都舍不得。
只想亲她,狠狠的亲她,把那舍不得说的重话全碾在她唇上。
再绕过游廊,离慈心宫还有小半段路,蒋慕渊迎面却遇上了孙宣。
蒋慕渊只能顿住脚步,道:“殿下怎么不在文英殿?”
孙宣笑着道:“刚才二嫂进宫来给二哥送桃花饼,二哥便给我们兄弟几个分了。
我母妃爱吃桃花饼,我就干脆给她拿去,也正好消消食,中午一面用膳一面琢磨你说的事儿,不知不觉都撑着了。
正不是刚从她那儿回来,遇上你了。”
蒋慕渊笑了笑,他对身边状况心里有数,孙宣先前用多用少,他也清楚。
孙宣既然寻了这么一个理由,蒋慕渊也不至于拆穿他,道:“天好,殿下走一走也挺好。”
“可不是,”孙宣笑容不改,见蒋慕渊往慈心宫方向去,也跟了上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示好
孙宣一面走,一面道,“先前在父皇那儿也不是说的假话,你说的北境事情,我记了七八分,没有全记住,也怕记岔了,我回去理一理,记作笔记,你帮我瞧瞧遗漏与错处。”
蒋慕渊笑了笑,看穿了孙宣的意思。
孙宣是想拉拢他,从不痛不痒的事情开始,与他多熟悉多往来,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说话。
可蒋慕渊并无那等念头。
虽说是表兄弟,可蒋慕渊只与孙恪交往亲近,对众位皇子能算得上一视同仁。
前世,蒋慕渊与孙睿熟悉,也是因着议政而已。
今生……
今生蒋慕渊也不愿意和其他皇子交往过密。
圣上能疑心他,认为他功高盖主而容不下他,当然也会因为他不向着孙睿、偏向其他某一位皇子而心生防备与阻拦。
哪怕蒋慕渊如今质疑孙睿,也不会在自己羽翼不够之时,去明晃晃在一些可以避免的事情上,和圣上对着干。
那是自寻死路。
蒋慕渊思量着道:“殿下说的有道理,北境状况与我们京城大不相同,我也是费了很多心思与时间也渐渐理出些头绪来,只靠我一遍讲述,殿下们了解起来,还是不够的。
还是我回去把状况写一封折子,明儿送到文英殿,几位殿下与大人们都能再了解一番,也好作商讨。”
孙宣微微扬眉。
蒋慕渊如此应对,倒也在孙宣的设想之中,这位不是寻常臣子,无需讨好谁拉拢谁,他不偏不倚就足够了。
反倒是孙宣要讨好他,即便拉拢不得,也不能彼此站到对立面上。
虽然孙宣也清楚,蒋慕渊不是那么好拉拢的,自个儿先示好了,人家应对得不疾不徐,周全还挑不出错来。
“那就麻烦阿渊了,”孙宣笑容不改,眼看着再拐个弯就要慈心宫外了,他才顿住脚步,低声道,“阿渊,父皇让我们商议北境重建事宜,也是想商量镇北将军府的事儿。”
蒋慕渊也停下来,等着孙宣往下说。
孙宣道:“其实这些日子,为此事已经来来回回商议过好几次了,父皇没有定主意,底下御史们一直都在上折子。
前回你说暂且不回京,父皇问过我们,大哥想调你回京,早些把守军敲定,北境那儿有主心骨,也省的众心不稳。
还是三哥说的,总归京里没有一定要由你经手的事儿,守军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让父皇再等等。
可我想,再等也就是三五个月,不可能继续拖下去。
此回你在京中,大抵是要定一个大致的意向。”
蒋慕渊沉沉了看孙宣一眼,旁的没有讲,只说道:“谢殿下提醒。”
孙宣微微点头,目送蒋慕渊离开,而后也往文英殿去。
他并不是替孙睿谋好处,单纯就是给蒋慕渊示好。
当日状况,蒋慕渊不会听他这么几句话,一旦去打听了,蒋慕渊就知道他当日在御书房里说了什么。
总是要让蒋慕渊清楚,孙宣是愿意挺顾家一回的。
孙宣的这些算盘,蒋慕渊猜得到七七八八,但他无意和皇子们加深私交,听一嘴也就过了。
慈心宫里,皇太后也等候多时了。
“哀家从早上就等着了,圣上也是,拉着你说个没完没了的,哀家想让人去叫你,又怕圣上转头再来说哀家与他抢人,”皇太后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蒋慕渊,摸了摸他的脸廓,道,“赶路累着了吧?再硬撑着,眉宇里还是透着疲!”
蒋慕渊笑着把一个荷包塞给皇太后:“知道您从早上就等着这个了。”
皇太后啐了一口:“淘气!”
她虽有不少话要与外孙儿说,可念着他路途疲惫,并未多留人:“早些回去歇了,有什么事儿,咱们祖孙两个明儿再说。”
蒋慕渊从善如流应下,从慈心宫出来,便再也压不住步子,三步并两步往宫门外去。
慈心宫通往西宫门的路,蒋慕渊前回嫌短,不够他与顾云锦述衷肠,此刻又嫌太长,弯弯绕绕到不了头,偏宫里规矩多,春日又时不时有宫女内侍经过,他想跑起来都不行。
才至御花园,远方飘过来乌沉沉的云,遮挡了日光,天色一时间就暗了下来。
风就这么急了起来,虽依旧有暖意,也带了几分水气。
蒋慕渊抬头看了眼天空,那乌压压的云层预示着大雨将至。
若是平时,这样的风雨不会让人欢喜,可眼下,对蒋慕渊而言,这是一场及时雨。
让他可以少些顾忌地大步流星,甚至是稍稍跑几步,而不用怕叫人瞧见讲规矩,即便是遇上一两个内侍,他无伞避雨,走得急些,也说得过去。
至于被雨水扫走的春日暖阳……
四月春光,哪里比得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呢。
云层压得越发低了,好在雨水还未砸下来,蒋慕渊穿过长长的甬道,宫门就在眼前。
走出宫门时,天色极暗,宫门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不似傍晚,而像夜中。
蒋慕渊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
车厢外头悬着的灯笼也点上了,映亮了那个“宁”字,轿帘没有完全固定,被风吹着晃。
听风最是警觉,远远看着人了,小跑着过来,唤了声“爷”。
“夫人在车上?”蒋慕渊边走边问。
听风道:“是,一早就说来候着您,奴才劝了都没有劝住。”
“午膳用了吗?”蒋慕渊又问。
听风再答:“用了些点心,奴才去素香楼买了,夫人不知道爷何时出宫,让给多备些。”
蒋慕渊听得心疼又心暖,又心生疑惑。
顾云锦等了他一整天,怎么听风跑过来了,她一点动静都没有,按说不是该急急忙忙探头出来嘛。
蒋慕渊走到马车旁,一把掀开帘子,刚要出声唤她,却见顾云锦倚着车窗睡着了,他到了嘴边的声音又全压了回去。
他轻手轻脚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低头看着顾云锦的睡颜,想依着心思一亲芳泽,可到底怕吵醒她,只慢慢伸出手,用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柔柔地蹭了蹭。
又软,又暖。
第六百六十六章 怕你久候
蒋慕渊不想吵醒顾云锦,只想轻轻碰一碰,可指腹粘上她软软的唇,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
他死命压了压心思,偏过头,压着声儿与外头道:“先不急着走。”
正要让车把式出发的听风顿了顿,看了眼随时会落雨的天——云压得再低,也挡不住新婚燕尔、久别重逢的心。
蒋慕渊这才重新看向顾云锦。
有一阵子没有见了,明明京中生活会比边关安逸,可顾云锦瘦下去的脸也没有圆回来,显得那下巴尖尖的。
天色被乌云压着,只灯笼隔着帘子洒进来些许光亮。
顾云锦睫毛长,在她的眼下落了半圈弧形影子。
蒋慕渊垂眼,看了眼手指上沾的浅浅胭脂印,指腹互相搓了搓,又想着再去碰一碰。
指尖将将触及樱唇时,顾云锦眉心一皱,轻轻嘤咛一声,醒了。
睁开眼睛,对上蒋慕渊的眼睛时,顾云锦明显一怔,似是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蒋慕渊看着她坐直了身子,蒙着水气的眸子一点点清明起来,晶亮晶亮映着他的五官模样。
“何时出宫的?”顾云锦的声音里透着欢喜,“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蒋慕渊道:“刚上来没一会儿。”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她昨夜睡得不差,按说是不会困顿的。
只是从早上起就在这儿候着,不知道蒋慕渊何时出来,时不时就往外头张望。
为了解闷,也是带了话本子出门的,偏顾云锦心神定不下来,半天都看不了几行字,干脆放下不看了。
没有能够解闷的,亦无心思,她就靠着车窗等,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连蒋慕渊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蒋慕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凝着顾云锦的眼睛,柔声道:“就这么想早一刻见着我?这都等了一天了。”
顾云锦莞尔,启唇要说“是啊”,声音未及出口,就被封了回去。
亲吻就落在她的唇上,抿着捻着,轻轻柔柔的,哪里还有一分不久之前他在脑海里翻涌过的“又重又狠”。
久别重逢,又乖乖巧巧等了他那么久,蒋慕渊舍不得吓她。
唇压着唇,蒋慕渊道:“我也想……”
外头的雨水终是落下,一时间砸得马车噼里啪啦的响。
偏车厢里的两个人,与大雨唱了反调,吻得比江南的轻风细雨还要和煦。
口齿分开,身子依旧贴着,顾云锦倚在蒋慕渊肩膀上顺气。
蒋慕渊的呼吸也重,靠着车厢,垂着眼帘看怀中的顾云锦。
顾云锦缓过气来了,轻声道:“路上急着赶了吧?我原算着还要两三日的,却是今儿一早就进城了。”
蒋慕渊轻笑:“怕你久候。”
“母亲让我们早些回去,她还怕你半途上被小王爷截了。”顾云锦也笑了。
蒋慕渊轻轻拍了拍顾云锦的背,隔着窗户往外头吩咐,因着雨势大,他声音也高了几分:“先去族里。”
“族里?”听风怔了,这莫不是风大雨大听错了。
顾云锦也是惊讶,道:“天都暗了,又是风雨,不如明日去?”
“今儿去吧,”蒋慕渊道,“太奶奶那儿等不得。”
想到不知道何时就会走的蒋卢氏,顾云锦自然也不坚持了,道:“清明那天我去看过太奶奶,她当时睡着,到我离开时都没有醒,我看着是挺不好的……”
蒋慕渊微微颔首。
前世蒋卢氏走的时候,蒋慕渊没有送上,赶回来奔丧时听嬷嬷提过老人家最后的光阴,回光返照时交代了什么,什么时辰闭上眼睛的。
算起来,其实就是这个四更天里了。
他先前留在北地,有想过让听风替他送蒋卢氏最后一程,待圣上传召,他半途上数了数日子,看着有机会赶上,便催着寒雷日夜兼程,在今日抵达京城。
蒋慕渊也没有哄顾云锦,他怕顾云锦久候是真,知道蒋卢氏候不了也是真。
听风先是使人往宁国公府里带了话,又让人去族里说了一声,知道他们冒雨前来,蒋岳氏唬了一跳。
蒋岳氏知道蒋慕渊才回京,猜他必定不想把精神时间费在与族亲的寒暄上,便哪儿也没有知会,只迎了这小夫妻俩。
“老太太有两日没有醒过了,这会儿大抵也睡着,”蒋岳氏与蒋慕渊道,“小公爷去看一眼,若是没有醒也别一直等,指不定今儿不醒的。”
蒋慕渊微微颔首:“我心里有数,雨势大,您回屋里避雨,不用招呼我们。”
蒋岳氏闻言也就应下了。
蒋慕渊打了伞,揽着顾云锦的肩膀护着她走。
蒋卢氏的屋子里亮着灯,嬷嬷闻讯来迎,见了两人,眼眶泛红:“二位来得巧,老太太刚醒,今儿个看着清明呢。”
听了这话,顾云锦心中一喜,可下一瞬,喜悦骤然消失了。
回光返照。
她脑海里就剩下这么几个字了。
蒋卢氏的肩膀后头垫了一个引枕,仰靠着,见了蒋慕渊,她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渊哥儿来了呀,都说你陪着你媳妇去她娘家了……”
蒋慕渊在床沿坐下,让顾云锦也过来,道:“是啊,和云锦去她娘家了,今儿才回来。”
蒋卢氏看着小夫妻两个,冲蒋慕渊努了努嘴:“回门礼给足了吗?不能给你媳妇儿丢脸!”
顾云锦听老人说话,明明是强弩之末,声音里连气都是散的,可她听得出来,蒋卢氏很高兴,高兴见着他们俩。
“给足了的,”蒋慕渊郑重点头,“一点儿都不丢脸。”
蒋卢氏笑了笑。
顾云锦忍着嗓子眼里的酸意,凑上前道:“太奶奶,给得足足的,我娘家那儿各个都夸他好,都满意他。”
蒋卢氏笑得更高兴了,缓缓抬手握住顾云锦手:“你也好,太奶奶满意你,都满意你。”
再是清明,蒋卢氏的精神也撑不住,她说的很少,都听蒋慕渊与顾云锦说,只用眼神来表达意思。
蒋慕渊不想与老人家说战事,怕勾起她的痛苦记忆,只寻些趣事说,直到老人渐渐露出疲惫来。
蒋卢氏半搭着眼皮子,突然开了口:“滢姐儿还好吗?”
第六百六十七章 武门之后
顾云锦闻言,道:“她挺好的,我们来时不知道您这会儿醒着,不然也叫她来。”
蒋卢氏沉默了一阵,叹道:“她好就行了,她不敢来见我,我知道的。”
顾云锦心里一沉,转眸看向蒋慕渊。
蒋慕渊亦是一怔,与顾云锦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也一时沉默,不知道如何与蒋卢氏说。
蒋卢氏的声音很低,她连咳嗽都使不上劲儿,但也一手握着一个晚辈,眼中带着泪花:“十几年了,我糊涂了十几年,看着是脑子清楚,实际上不够,好些事情都忘记了。
今儿个清清楚楚的,太明白了,我那两个孙儿十几年前就捐了国,和仕丰一块,走得壮烈英勇。
老婆子骄傲,打心眼里骄傲,只是后来都忘了……
苦了滢姐儿,小小年纪没了爹,你们多疼疼她,她不容易……”
先前还能忍着,听见老人回光返照时的这么一番话,顾云锦眼泪涌了出来,根本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她不住想着,若是眼前的是田老太太,祖母会说些什么。
为坚守到最后一刻的顾家子弟骄傲,也会为背叛了所有人的顾致泽愤怒吧。
顾云锦亦为叔伯兄弟姐妹骄傲,但一样会想,若他们能活下来该有多好……
如顾云骞,如顾云康,踏过那夜的硝烟,回到亲人身边。
可终究是不成的。
故人皆作了尘土,一如蒋卢氏引以为傲的孙儿们。
蒋慕渊的眼睛也红了,哽咽着道:“我们都会待滢姐儿好,她也很敬着您,她只是不敢面对您……”
关着的窗户被风吹得作响,嬷嬷看着忽明忽暗的光,噙着眼泪剪灯芯。
蒋慕渊估摸着时辰,叫了听风进来,道:“回府去请寿安过来,让她再来给太奶奶磕个头。”
听风犯嘀咕,今儿他们爷的举动样样叫他意外,可看着蒋卢氏的面色,他心里也就有数了。
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今儿错过了,许是一辈子就错过了。
再大的风雨,左不过都在京城之中,不是大事儿。
蒋慕渊亦是这么想的,若蒋卢氏依旧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不会让寿安过来,送老太太走,有他就够了。
可蒋卢氏都想起来了,要是他不让听风转告寿安,等太奶奶走了,寿安会怪他的。
蒋卢氏像是没有听见蒋慕渊交代听风的事儿,她静静看着顾云锦,道:“好孩子,怎么哭了呢?太奶奶清明了,你该高兴才是。”
顾云锦含糊点头,伸手抹泪。
蒋卢氏带着淡淡的笑意:“人一辈子难得糊涂,我却一直在糊涂,临走前能想起来是幸事。”
“您不会……”顾云锦下意识地要宽慰,才说了几个字,看着老人沉沉的目光,后半截话都咽了回去。
身体如何,是否是路途尽头,没有人比躺在床上的那个更清楚。
顾云锦前世就是如此,也就不拿那些虚假的宽慰来哄蒋卢氏了。
她反倒是庆幸,今儿听了蒋慕渊的话过来,不至于真的错过了。
临走时有挂念之人陪在身边,走得能安心许多。
蒋卢氏见她明白,微微动了动嘴角表示欣慰,而后看向蒋慕渊:“都跟我讲讲。”
讲这十几年里真实的事儿,而不是为了配合她的忘却而编造出来的故事。
蒋慕渊应了一声,说长公主给蒋慕滢求了封号,她不仅仅是国公府里的姑娘,还是朝廷的郡主,不止长公主宠着,皇太后也很喜欢她。
也说蒋氏族中这十几年经历过的大小战事,只可惜族中男丁不盛,后继乏力。
蒋卢氏听到这儿叹息了声,战场就是如此,走得早了,香火无继是常有的,一如她这一支,儿子走时留下了孙儿,可孙儿走时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看向顾云锦,道:“记得顾家那儿,姑娘家都能打仗?”
“是,”顾云锦点头,“可惜我学艺不精,不能阵前应敌,我嫂嫂、姐姐们都很厉害……”
蒋卢氏咳了声:“比蒋家姑娘们强,若也能上战场,也能解些后继乏力之困。”
顾云锦颔首。
男丁也好,姑娘也罢,在经历了马革裹尸之后,还愿意一代一代地送上战场,并非是不惧生离死别,而是一家人的那一颗颗心,都在广阔的疆土之上。
武门之后,心里能装无数事,但最沉甸甸的,刻在心肺之中的,永远是热血与征战。
顾云锦懂,所以她越发敬佩蒋卢氏,因为卢家不是武门,只是江南富族。
蒋卢氏出阁前不曾接触这些,可她最终还是将一颗心都化作了将门魂。
讲了一会儿,蒋卢氏又稍稍缓了缓精神,开始交代后事。
“我先前糊涂,不记得膝下已经无人了,就没有安排过,”蒋卢氏说得很慢,几乎是一面思考、一面讲述,“好在还不算迟。
我这一支既然断了,就不想着过继了,以前分族产时分给我这房的,还是都归入族里,我带过来的陪嫁,留两个收成好的庄子。
一个给滢姐儿,一个给云锦,我知道你们都不缺我这些,但这是太奶奶的心意,留个念想。
余下的也都给公中,我旁的不求,就公中出些银钱再修一修祠堂,清明中元腊八,给我们多添两炷香。”
临走前的这点要求,自是无人不答应。
蒋慕渊道:“您放心,我会转达的,我们都会照您的意思办。”
寿安来得很匆忙,她甚至顾不上让身边人伺候,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摆,冲进了院子,站在门边往里探头看。
临到了跟前,反而是怯了,不晓得要如何面对蒋卢氏。
蒋卢氏的听力不及年轻人,可她就是在雨声之中辨出了脚步声,眼睛里写着期盼,用力唤着“滢姐儿”。
寿安扔了伞,顾不得衣摆鞋子沾了雨水的狼狈,走到内室里,含泪看着蒋卢氏,开口时声音都颤着:“太奶奶。”
“太奶奶想起了很多事儿,”蒋卢氏挤出个笑容来,“过来让太奶奶看看仔细,过几日在下面遇上仕丰,也好跟他讲他闺女长成什么模样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太巧了
蒋慕渊和顾云锦把床边让出来,叫寿安上前。
寿安眼泪落成了珠子。
蒋卢氏努力睁大眼睛,记着寿安的模样,道:“渊哥儿说你是郡主了,封号‘寿安’,这可真是个好封号,你要长寿、平安,太奶奶和你父亲都看着你……”
寿安忙不迭点头,把什么都应下了。
蒋卢氏这会儿是真的疲了,吩咐嬷嬷道:“你去打个水给她们擦个脸,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却哭成了花猫儿,我先睡会儿。”
嬷嬷对生死有准备,只是蒋卢氏今儿突如其来的清明让她措手不及,眼下冷静下来,替老太太调整了引枕位置,道:“您放心睡吧。”
幔帐落下来,挡了室内光线。
嬷嬷依言打了水,让姑嫂两人净面。
寿安的心思还在蒋卢氏身上,甚至顾不上远行而归的兄长。
蒋慕渊看在眼里,知道蒋卢氏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了,便也不打算回府,让嬷嬷给他们备些饭菜。
顾云锦中午只用了点心,眼下心里存着事儿,并不觉得饥饿,简单又清口的小菜入口刚好。
而蒋岳氏那儿一直挂念着这里的状况,得知寿安也过来了,不由心里惴惴。
再使人来一问,得知这三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似是夜里要守在蒋卢氏床前了,一时之间,蒋岳氏也不晓得如何是好。
蒋慕蕊从绣布上抬起了眼,道:“您就别操心了,他们素来和太奶奶亲近,难得今儿太奶奶醒着,陪着说说话多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不行,夜里要歇的。”蒋岳氏叹气。
蒋慕蕊撇嘴:“您还怕太奶奶歇不够?她如今能醒越久越好,真闭了眼睛,就长长久久睡下去。”
这话不算好听,但搁在蒋卢氏身上,还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大夫们都说了,老太太就最后这么些时日了。
蒋岳氏垂下了肩膀,道:“也是。”
蒋卢氏屋子里,几人用过了饭菜,嬷嬷便收拾了。
蒋慕渊久别而归,三人之间其实都有无数的话想说,有闲散事儿,也有正经事情,只因念着蒋卢氏,暂且都没有提。
寿安不善熬夜,撑到了亥正,不住打哈欠。
嬷嬷铺了软榻,顾云锦催着寿安去躺一会儿:“太奶奶若再醒了,我一定叫你。”
寿安架不住劝,也困得厉害,依言合衣去了软榻上躺着。
嬷嬷也想劝顾云锦和蒋慕渊,可这两个前后摇了摇头,也就作罢了。
外头的雨势小了些,顾云锦的脑袋靠着蒋慕渊,她此时心神定了许多,便与他讲回京这些日子的收获,尤其是与韦沿一起打探来的事儿。
只是她到底也困了,说着说着,声音黏黏糊糊的,思绪都不清晰了。
不知不觉间,余下几声呢喃,便睡熟了。
蒋慕渊偏头看了顾云锦一眼,他其实也困倦,这一路赶得辛苦,回京后又在御前应对,精神绷着还不算困,现在精神放松下来,那些强压下去的疲惫一股脑儿地往上涌,让他不禁眼皮子打架。
他终是闭上了眼,迷糊之间,感觉到边上暗了,他想,是嬷嬷调整了灯罩子。
许是心有感应,蒋慕渊真切记得时刻,没有睡多久,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深深看着垂下来的幔帐。
小心翼翼的,蒋慕渊扶着顾云锦,让她在桌子上趴着,自个儿起身走到床边,缓缓撩开幔帐,伸手探了探蒋卢氏的鼻息。
气息弱得几乎没有了。
嬷嬷警醒,也蹑手蹑脚过来。
蒋慕渊压着声儿道:“差不多就这半个时辰了。”
嬷嬷的眼睛霎时间红了,她心里再有数再有准备,临到跟前,还是难受的。
蒋慕渊也不好受。
他重来一次,本以为能坦然接受蒋卢氏的故去,先前不在京里,想着错过了最后一面,虽会有遗憾但不会痛心,毕竟老人是寿终正寝,人生必有终点,蒋卢氏走得很安详。
而堪堪赶上了,按说是连遗憾也一并扫去,可想到老太太今夜说的这一句句话,心里还是堵得慌。
蒋慕渊一动也没有动,静静看着蒋卢氏,直到再也感受不到生命的起伏。
他再一次试探了老太太的鼻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蒋慕渊抿了抿唇,与嬷嬷道:“往各处报吧,老太太走了。”
嬷嬷咽呜着应了声,她没有控制住,推门出去的动静惊动了顾云锦,
顾云锦惊醒过来,看着站在床边的蒋慕渊:“小公爷……”
蒋慕渊闻声过来,手掌捧住顾云锦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道:“太奶奶刚走,我看着走的。”
顾云锦有一瞬的失神,而后道:“我去唤寿安起来。”
寿安睁开眼睛,看着神色深沉的顾云锦,她心里就有数了。
消息传了各处,虽是半夜里,蒋氏族中的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
蒋岳氏换了素衣,匆匆赶过来,夜风吹得她脖颈一片凉,她想,定然是蒋慕渊他们看出来了,今夜才没有走,一直送到了最后。
顾云锦就在丧期中,衣着素净无不妥,寿安换了蒋慕蕊的衣裳,看着蒋岳氏前前后后指挥人手安排灵堂。
族里人来来往往的,也把消息往宁国公府报了,天将将亮起来的时候,蒋仕煜、长公主与方氏也一并过来了。
蒋慕渊把蒋卢氏最后交代的事儿,知会了蒋岳氏夫妇。
蒋岳氏此刻顾不上算族产,只点头道:“老太太既留了庄子给夫人与郡主,等你们先挑着,余下来的再并入公中,倒也不急。修缮祠堂这桩,我看就这个春天办了,等中元时就都准备好了。”
蒋慕渊自然没有异议。
天彻底亮了,蒋岳氏又安排人手往相熟的人家送讣告,各家来人上香磕头,宫里也得了消息,使人来添了丧礼。
长公主也很感慨,拉着顾云锦的手,道:“阿渊和老太太感情很好,虽然能陪伴的时间不多,但十分敬重,也是赶得巧了,让阿渊送了最后一程。
你们昨儿出宫后直接过来也好,若是先回的国公府,大风大雨许是就不来了,那就错过了。
今日再得了消息,怕是后悔又难过。”
顾云锦应道:“是啊,小公爷坚持来的,也庆幸来了,太奶奶想说的都和我们说了,走得平静也无挂念。”
说完,顾云锦抬眸寻蒋慕渊的身影。
遥遥的,她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是太巧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心疼极了
无巧不成书。
人生之路漫长,有巧合也不是多稀罕的事儿,一辈子总能遇上一些。
有些事儿很小,细碎又简单,身处其中,甚至不会去思量这种碰巧,像是她喜欢一个摆件,而恰恰他也喜欢似的。
有些事儿重要,牵扯了生死,就像他们赶上了送蒋卢氏最后一程。
再说深刻些,那年岭北白云观里的偶遇,不也是人生的碰巧吗?
只是……
只是顾云锦想到了去年春天的那个突然冲进脑海里的设想,她先前压下去了,时隔一年之后,又因为蒋卢氏的故去而漫上心田。
顾云锦沉沉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蒋慕渊的背影,眼前是灵堂,也是白云观,两处景致在思绪里翻来覆去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去岁时,顾云锦想过,蒋慕渊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她与其去问,不如等他开口,她该信任他,而不是心存质疑。
可今儿个,她突然起了问一问的念头,虽然,开口很难。
一旦透了那样的话语,深藏在其中的是“我就是这样”的隐情,哪怕顾云锦用话本子上得来的想法来搪塞,也瞒不过蒋慕渊。
顾云锦抬手按了按眉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算得上直接,好坏喜恶,都是摆在面子上的。
她能毫不犹豫地与柳媛动手,除了身份不惧,性格也是一方面,可在面对眼前这事情上,她却犹豫起来。
犹豫着,踟蹰不前。
“困得慌?”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顾云锦抬起头来,她目光有些散,隔了会儿才聚了,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蒋慕渊。
蒋慕渊微微低着头,轻声哄道:“你差不多一夜没有睡,先给你寻个地方歇会儿?”
四目相对,顾云锦凝着蒋慕渊,清晰的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红血丝。
他明明比她更累,他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心里酸酸涩涩的,各种滋味转了一圈,剩到最后的是苦。
她心疼蒋慕渊,疼得心尖都发苦了。
什么年纪轻,什么精神好,什么行军赶路、挑灯夜读时三四天只打个小盹都不算事儿,那都是宽慰旁人的。
谁又是铁打的呢……
蒋慕渊关心她、照顾她,反过来,顾云锦何尝不记挂着蒋慕渊的状况。
这是她的丈夫,是她心上的那个人,她的爱慕、柔情全是他,她的喜怒哀乐也离不了他。
所以,那些问题才会盘旋着,难以出口。
会害怕,会彷徨,只是因为太喜欢、太在意了,才会一字一句都细细拆开来自己品、合起来独自念,就怕真的传达给对方时出了偏差。
因为那个人是蒋慕渊,哪怕是一毫一厘的偏差,顾云锦都不想遇上。
顾云锦摇了摇头:“我还好,倒是你,该歇一觉了。”
“无妨。”蒋慕渊道。
“哪儿还无妨,”顾云锦抬起手,指尖轻轻在蒋慕渊的眼下蹭了蹭,“眼睛都红了,你就算睡不着也该躺一躺,母亲这会儿顾不上才没有发现,等她回头瞧见了你的眼睛,准要心疼的。”
蒋慕渊微怔,他是看到顾云锦没有精神才来劝的,没想到不仅没有说服她,反而被她说了。
垂着的眼角也掩不住温柔,蒋慕渊道:“那你呢?”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她几乎一夜未眠,思绪不及平日清晰快速,刚又想了那么一大圈前世今生,思路越发堵着,蒋慕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缓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而后,抿了抿唇。
那些弯弯绕绕的,她会迟疑会难以开口,可感情之事,此刻哪有说不得的。
她迎着蒋慕渊的目光,比气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坚定又缱绻:“心疼极了。”
是真心疼,语气里都透出来了,牵着蒋慕渊都跟着心疼。
蒋慕渊握了握顾云锦的手心,交代道:“我去跟婶娘说一声,我歇会儿,你也歇会儿。”
顾云锦应了。
蒋氏族亲不少,蒋卢氏这一支断了,但其他几房也能出人出力,灵堂里并不冷清,又有姻亲、相熟的人家来悼念。
先前宫里来送丧礼的,蒋慕渊应对了,其他客人,并不一定要他们出面,蒋岳氏夫妻两个都能应付。
蒋慕渊提了想歇歇,蒋岳氏一口就应了,让人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
“不止你们两人,让郡主也去睡会儿,昨夜就陪着老太太走的,这份孝心,老太太知道,”蒋岳氏道,“夜里还要守灵,是该抽个工夫养养神。”
蒋慕渊自是答应,牵了顾云锦,又唤了寿安。
寿安情绪低落,却很听话,丫鬟引着到了屋子外,她扭头与蒋慕渊道:“哥哥回京复命,这几日定然忙碌,你有事儿尽管去,太奶奶跟前,我替你多拜拜。”
蒋慕渊点头。
顾云锦随蒋慕渊进了另一间屋子,里头收拾整齐,桌上点了宁神的香料,不浓郁,很舒服。
她伸手替蒋慕渊解长发,道:“时间紧巴巴的,太奶奶又走了,西林胡同那儿,我让念夏去说一声,你就别特特去了。”
“哪儿的话,哪有回来了不登岳家门的道理,”蒋慕渊轻笑,也把顾云锦的簪子取了,用手指理着她的长发,“况且,还有好些事儿要与伯娘、嫂嫂们说,信上不方便,也就都没有提。”
顾云锦想了想,认为是北地守军归属一事,点头道:“也是。”
虽说困乏,但心里也压着事儿,顾云锦本以为睡不沉,不曾想,挨在蒋慕渊的肩膀上,很快就睡熟了。
蒋慕渊亦然。
顾云锦身上有熟悉的胭脂香,他凑到她颈侧深吸了一口气,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不多时,亦沉沉入睡。
再醒来时,幔帐里漆黑着。
已经是点灯时了,只因他们两个睡着,才没有人进来打搅。
顾云锦也转醒过来,睁开眼睛对上蒋慕渊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问道:“为何昨儿个坚持过来呢?是不是知道太奶奶等不住了……”
话一出口,顾云锦自己先一个激灵,她这是睡迷糊了,若不然,她是不会这么问的。
第六百七十章 不玄的
蒋慕渊亦是一愣。
若是屋里亮着的灯,他定然能看到顾云锦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可此时一片漆黑。
哪怕蒋慕渊夜视好,那么快的一瞬,他也没有抓住。
况且,他自己也被顾云锦突然的问题给弄得心里咯噔一下。
真实的答案,自然是他清楚的知道蒋卢氏是如何过世的,只是这个答案不能告诉顾云锦。
他能全盘圆过去,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换了一个方式。
沉默了一阵,蒋慕渊才缓缓开口:“说起来有些玄乎,就是心里隐隐有一个感觉。
昨儿在宫外那刻,原是想直接回府的,可突然就想到了太奶奶。
仿佛是在提醒我,若当时不来就会错过了。
虽然玄,但生死之事谁也说不准,早一日晚一日都要过来的。
我们没有来错,太奶奶昨儿说那些话时,我就知道是最后了,才会让听风去把寿安请来……”
顾云锦认真听他说。
她冲口而出的问题,蒋慕渊没有揪着,这让顾云锦又一丝庆幸。
而蒋慕渊的这番解释……
“不玄的,”顾云锦的声音有些哑,她清了清嗓子,道,“因为在乎,所以不玄的。”
她能在那一夜梦见田老太太的声音,梦见顾云妙与她告别,在梦里的那个院子里寻到她们的遗体,这是巧,是玄,也是因为彼此挂念着。
“像是我与云妙一样……”顾云锦轻声道。
蒋慕渊笑了笑,抬手在顾云锦的脑后安慰一般拍了拍。
两人偎着,没有再说什么,体温隔着衣料传来,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力量。
顾云锦想,正是因为现在这么的安心,她才会舍不得去问前事,不敢去撩开那层纱,哪怕她一个不留神把指尖抵在了纱幔上,最后还是会收回来。
她挪了挪身子,几乎是扑在蒋慕渊身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用耳朵听他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与呼吸同调,有力且沉沉。
蒋慕渊由着她,想着昨儿在御书房里说的那些话,不禁弯了弯唇。
他一点也没有说错,他的媳妇儿,有想法,也有独自去做一些事情的能力,但骨子里其实粘人得紧。
偏他就是喜欢她的黏黏糊糊,有这么一个心尖尖粘着他,真真是通体舒畅,再烦闷的事儿都能雨过天晴一样。
只是,眼下实在不是粘一块的好时候。
蒋慕渊歇了一觉,疲乏散了,血气就在四肢里横冲直撞起来,尤其是顾云锦就在他怀里,软的跟块白玉豆腐似的。
“云锦,”蒋慕渊出声唤她,一开口,声音里都压着火,“该起了。”
顾云锦先前还没有领会,那热烘烘的身子跟炭火似的,架着她烤了一会儿,才猛得通透了。
她赶紧翻了个身,撩开幔帐挂在勾上,摸着黑寻床下的鞋子,嘴里含糊应着:“是要起了。”
两人都晓得胡闹不得。
不仅仅是规矩不对,时间、地方都不对。
身体的反应无法避免,理智还是能压过情感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绕过落地插屏,外头有灯笼光映进来,顾云锦就着那些许光亮点了桌上的油灯,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蒋慕渊缓了缓,也披了外衣出来,一面走,一面束着腰带:“瞧着是快戌时了,等下先填了肚子,再去灵堂。”
顾云锦应了。
昨儿在宫外等蒋慕渊时,顾云锦就没有让丫鬟跟着,只听风和车把式随行,后来蒋卢氏过了,她也没叫念夏她们过来,族里人来人往的,顾云锦这里也没有一定要让自己丫鬟做的事儿。
因而她自个儿往梳妆台前坐下,对镜挽长发。
孝期里素净,简单挽发,她不用旁人帮手。
蒋慕渊亦然。
其他时候他会想要替顾云锦打发乌发,也会让顾云锦替她梳理,可此时此刻,若还黏黏糊糊的,就是跟自个儿过不去,两人谁都不提,只顾自己。
顾云锦收拾好了,转头看向蒋慕渊,目光落在他的下颚上,原只看一眼的,却又没有挪开。
蒋慕渊不解:“怎么了?”
顾云锦虚指着他的下巴:“冒了好些青渣。”
蒋慕渊闻言,伸手摸了摸,轻笑出声:“可不是。”
昨儿在偏殿等圣上下朝时,他还刮过一回,不过一日间,冒出来的又挺扎手的。
还好刚才没有往顾云锦脸上蹭,她怕痒,吃不消胡渣,每次都想躲……
刚压下去的念头又这么冲进了脑海里,蒋慕渊笑得很无奈。
好在,屋里亮了灯,有小丫鬟在外头抬声问安。
蒋岳氏做事周全,底下人也有数,小丫鬟提着食盒来的,问了蒋慕渊和顾云锦一声,便赶紧摆桌。
两人匆忙用过,到灵堂里时看到了寿安。
顾云锦上前,低声问她:“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寿安道:“醒了就过来了,我不似哥哥一路赶回来,我挺精神的。”
顾云锦闻言浅浅笑了笑。
驸马也好、郡主也罢,都是蒋氏族亲,是蒋卢氏的晚辈,磕头送行、情理之中。
安阳长公主身份超然,按说不来送行也无事,可她对蒋氏一门心存敬重,蒋卢氏对蒋慕渊兄妹又极好,长公主也添了三炷香。
族里人看着,心里都有数。
长公主不止是皇室女,她也在认真做蒋家媳。
若不然,这么些年,她也不会只住在宁国公府,而不去长公主府了。
先帝爷给掌上明珠修建的府邸,安阳长公主婚后没有住过一日。
四更天时,厨房里送了甜粥来。
顾云锦和寿安寻了个角落,小口用了。
她们就在墙边,另一头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几个三四十岁的媳妇子在说话,声音透过墙上的花窗传过来。
“都说长公主好,要我说,那也是国公爷好,国公爷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长公主才会安安心心的,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座长公主府。”
“可不是,族里的都不提,那府里的各个都是心疼人的,国公爷如此,小公爷也一样,我今儿就瞧见,他对他夫人是真的好。”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两情相悦,不是很好吗?
“我也瞧见了,就算不说话,小公爷隔着老远看夫人一眼,都温温柔柔的,别说夫人那个年纪的新媳妇挨不住,我这把老骨头,看着都要脸红了,羡煞人了呢!”
这些都是好话,伴着清风,絮絮传过来,落到顾云锦耳朵里,让她不由自主就弯了眼。
原来,她与蒋慕渊相处的模样,在旁人眼中是这样的呀……
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叫别人看着了,也跟着心生欢喜,必然是因为喜悦感染了人,就如手中的这一碗粥,甜滋滋的。
寿安也在笑,怕被墙壁另一侧的听见,她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唇,只是眼睛里的笑容满满溢出来,
她的眼睛明亮又灵动,就算不说话,只靠那眼珠子骨溜溜地转,就是满满的调侃和打趣。
顾云锦看得分明。
姑嫂两人打着眼神官司,彼此眼底皆是欢喜。
而下一瞬,寿安眼中的笑意凝住了,有一丝的怅然,连那抹光都一点点暗了下去。
顾云锦也怔了。
那一头在说蒋仕丰。
“仕丰也是个疼妻子的,当年待他媳妇那叫一个捧着护着,要不然,他媳妇怎么那么多年都走不出来呢……”
“将心比心,一个情种碰上另一个情种,当然走不出来,就是苦了孩子,没了爹,娘又不疼。”
“为了孩子也该……”
“不是有长公主宠着嘛,伯父是父,伯娘也是娘,真掰扯起来,郡主比好些父母俱在的姑娘都过得好。”
“也是,小公爷夫人与她好得不行,亲姐妹似的,连姑嫂气都不用受。”
那厢没有说一句坏话,甚至是向着寿安的,可顾云锦知道,寿安听着并不好受。
抬起手,顾云锦轻轻在寿安的肩膀上拍了拍,不想叫另一侧听见,她附耳过去,低声道:“别往心里去。”
寿安抿着唇,良久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往前点了点,示意顾云锦与她一块换一个地方。
两人轻手轻脚走开,确定不会叫旁人听见了,寿安才停下脚步来。
“她们说的也都是实话,”寿安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么难过,我也的确过得很好,就像她们说的一样,我比好些父母俱在的姑娘都过得好。
我原先就跟嫂嫂提过,父亲走的时候我还很小,我连他的模样都模糊了。
我是记不得,但母亲肯定都记得,父亲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她必定记得一清二楚,太清晰了,所以她比我放不下。
我不怨她,反而会为了她和父亲高兴。
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在他们的一辈子里,有一个人是全心全意去爱护他的,倾其所有,而那个人,也是他的心上人。
虽不能数十年相守,可两情相悦,不是很好吗?
总好过活得长长久久,却一颗心错付。”
顾云锦讶异地看着寿安,她不知道寿安是这么看待的,而这样的角度,顾云锦从未想过。
可顺着寿安的思路去想,顾云锦又觉得的确如此。
前世,她被困在那一场丝毫不圆满的婚姻里,要是真的能一拍两散,往后自在逍遥倒也好,可哪怕是避到了岭北,她依旧是杨家媳妇。
即便是真的能长命百岁,那日子也不见得多有意思。
若不然,她彼时不过二十五六,虽比不过二八年华的青春肆意,可还算得上好年纪,她却对生死失去了执念,没有那么强烈想要多活几年的念头。
临终前耿耿于怀不忘的,不是什么红颜薄命,而是死了之后要以杨家妇的身份收殓归葬。
什么结发同心。
压根不同心!
她在白云观里还与蒋慕渊说过,不愿自己死后血肉魂魄都锁在杨家,彼时是感慨,但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现如今,听寿安说那么一番话,以己推人,方氏的这一生与前世的顾云锦截然相反,那她的念念不忘,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
寿安见顾云锦沉默,又柔声道:“所以啊,伯父与伯娘那样很好,把彼此搁在心上,又能长长久久地执手前行,不像我父母似的,生死相隔。”
顾云锦听出了寿安未说完的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我惜命,你哥哥他也一定惜命。”
寿安弯着眼笑了。
灵堂里,香烛燃尽,又换了新的。
天渐渐亮了,所有人的脸上带着疲惫,皆是一夜未眠,年轻人还好些,年纪长些的都打不起精神来。
安阳长公主与蒋岳氏说道了几句:“我头七那日再来。”
蒋岳氏点头。
两人熟悉,关系也不错,蒋岳氏便没有坚持送长公主登车,长公主拦她,她也就应承了下来。
顾云锦和蒋慕渊也一道回宁国公府,他回京只待几日,后续还有许多事儿要办,便是见缝插针,也要抽出时间来把事儿办妥。
长公主心疼儿子,不讲究那些虚礼,回府后直言让他们自顾自去,不用到她跟前来讲究那些规矩。
钟嬷嬷得了信,让厨房里备了热水。
顾云锦催着蒋慕渊去梳洗,自个儿要开箱笼取他的衣裳,就见钟嬷嬷抱着一叠衣物进来。
“小公爷离京久了,奴婢想着箱笼里的衣物都没有晒过,上身大抵会不舒服,”钟嬷嬷道,“只是这两日落雨,没法曝晒,便拿汤婆子将就将就。”
“还是妈妈仔细。”顾云锦笑了。
她拿了一套往净室去,行至半途却没有听见水声,不由轻轻唤了声:“小公爷?”
还是没有动静。
顾云锦绕过屏风,才发现蒋慕渊浸在热水里睡着了。
把衣裳挂在屏风上,顾云锦心疼地看着蒋慕渊。
她知道蒋慕渊是真的疲了,这一路往回赶,沿途可能都没有好好泡过一个热水澡,前日进宫,也就只能简单梳理,以免御前失仪,断不可能如现在这般,真真切切放松下来。
放松得在水桶里就睡过了。
只是顾云锦不能让他这么睡着,水会冷,人会着凉的。
“小公爷,”顾云锦走到桶边,轻轻叫他,“小公爷……”
蒋慕渊的眉头皱了皱。
顾云锦却笑了,弯下腰,樱唇缓缓靠到他的耳畔:“阿渊……”
第六百七十二章 我不看也知道她有多惦着我
蒋慕渊睁开了眼睛。
这两个字,于他而言,十分熟悉。
很多人都这么叫他,父母、皇太后、圣上、表兄弟们,勋贵子弟中,与他私交甚笃如程晋之,也是这么叫的。
可顾云锦是头一次如此称呼他,而她的声调也与其他人不同。
那么温柔,那么缱绻,带着满心满意的情意。
只那么一声,就如水珠子落入湖面,融在了一块,只一圈圈的涟漪荡开去,展露了他的欢喜。
比这一桶热腾腾的水还要暖他心窝,支起了一把火,咕噜咕噜地烧滚了他的心湖。
蒋慕渊偏了偏头,半湿的长发擦过顾云锦的脸颊,他就那么沉沉湛湛望着她,动了动唇:“阿锦?”
顾云锦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阿锦”什么的,只在花烛夜的柔情蜜意里,蒋慕渊抱着她叫过,一遍又一遍在她耳根上念。
原本是见蒋慕渊睡过去了,顾云锦心念一动逗他的,哪知道蒋慕渊是这么一个反应,反倒是她被逗了去。
顾云锦嗔了他一眼:“挪屋里睡去,别着凉了。”
蒋慕渊把她的一颦一笑都看在眼中,笑着应了声“好”。
笑容温和暖人心,顾云锦不禁往前再倾了些,在蒋慕渊的唇角落了个若有似无的吻,而后迅速直起身子,退出了净室。
当然,所谓的迅速,是顾云锦以为的罢了。
蒋慕渊若有心拦她,根本不会叫她有脱身的机会。
只是闹不得罢了,蒋慕渊便随她去,指尖磨了磨唇角,品了品这个一触又离的吻,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不开窍,他若有似无的点拨,她都没有领悟过,如今知道心贴着心了,一举一动都叫他欢喜。
他家媳妇儿啊,不止粘人,还特爱招他。
仗着他拿她没办法,使劲儿撩拨,真是欠收拾。
顾云锦在内室里擦脸,水盆子搁在架子上,她垂眸看一眼,只觉得脸上烧得慌,连帕子捂在皮肤上,都是热的。
待抹了香膏,顾云锦拿手掌作扇,用力扇了两下风,这才把那股热气压下去些。
蒋慕渊从净室出来,脸上的青渣都刮干净了,瞧着精神还不错。
他直直往床上坐了,朝顾云锦招了招手:“陪我歇会儿。”
顾云锦转眸看他。
蒋慕渊扬着眉:“不闹你,你也别闹我。”
前半句,顾云锦姑且是信的,后半句,她听得想锤他。
两人落了幔帐,拥着睡了一个多时辰,蒋慕渊先醒了,抬手随意拨了拨顾云锦的额发。
他精力不差,哪怕一路辛劳,回京后也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好好从天黑睡到天明,但断断续续得来的休息时间,还是给他补充了不少。
尤其是顾云锦就在他身边,这叫他整个人都踏实极了,睡得少,却睡得好。
而顾云锦的踏实则相反,她眷恋着,越睡越舍不得醒。
蒋慕渊轻手轻脚地起来,把被他的动作带得将将要醒的顾云锦再柔声哄睡了,这才披了外衣离开。
他见念夏就守在外间,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走出屋子,蒋慕渊才对跟上来的念夏道:“夫人还睡着,莫要吵她,她要是醒了寻我,就跟她说我在前头书房。”
念夏点头应下。
蒋慕渊进了前头书房,听风一溜烟就跟进来了。
不用蒋慕渊吩咐,听风就把这些时日京里的状况一条一条与他说。
有些事儿,听风送到北边的信上有提起过,但书信上不方便说详细,这会儿便原原本本的补足了。
蒋慕渊听完,问道:“圣上怎么想起来效仿前朝内阁了?”
听风道:“说的是年轻将士们往边关去,皇子们不上战场,但也要做出表率,圣上把殿下们叫进御书房,自个儿指点了一段时间,而后就交去了文英殿,只说是让皇子们多学些。”
蒋慕渊又问:“北地守将的事儿,我听说三殿下还说了些好话?”
“他没少替您和顾家说好话,”听风答道,“最初京里说顾家通敌,三殿下就站出来反驳过,七殿下说岔了,他还驳回去,后来您说不回京来,三殿下也……”
蒋慕渊静静听着,指尖在大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
他疑心孙睿,北地之事还未有旁证,但蒋慕渊也往孙睿身上套过。
可若是孙睿设计让顾家失了城池,又为何要在京中再提他与顾家说话?
是他错怪了孙睿,还是孙睿另有计划?
“三殿下还做了些什么?”蒋慕渊再问。
听风受过蒋慕渊的指点,知道事情无大小,有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儿,许是背后埋着长长的线,因而他收拢事情也从不管大小。
“有一桩与三殿下侧妃有关的。”听风把那日北花园的事情说了。
先说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又说顾云锦把柳媛扔下了水,再往下要说贾婷拦了车驾,话到了嘴边又猛得咽了下去。
蒋慕渊睨了他一眼:“怎么不继续说了?”
听风咧着嘴笑了:“后头的事儿,您让夫人跟您说,奴才不越俎代庖,抢了夫人的话。”
蒋慕渊挑了挑眉,听风太机灵了,他拐个弯又咽下去的话,必然是由顾云锦说来特别动听的,这叫蒋慕渊不禁好奇又心痒,想要快些回去问问他家媳妇儿。
听风却还觉得不够,嘻嘻笑了会儿,故作神秘一般:“奴才给爷透个底,前几日夫人去了珍珠巷,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尤其是东跨院。屋子里待了会儿,又在院子里站了良久,您猜她当时在看什么?”
“还吊胃口?”蒋慕渊抬起眼,没有拆台,看听风继续演,“她看什么了?”
听风笑道:“她看那堵墙,就站在跟前,奴才猜,夫人是在看墙上的鞋印吧。
看了还不算,夫人还问您何时能抵京,她自个儿算日子,算得眉眼弯弯,笑得可欢喜了。
您不在京里,她都盼着您回来。
奴才嘴笨,说不来当时场面,您没有亲眼瞧见,真是太可惜了。
爷,奴才半点没有夸大,夫人站在那儿,只要眼睛看得见的,在边上看那么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惦着您。”
蒋慕渊的唇勾了个弧:“我不看也知道她有多惦着我。”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不想诓他
听风的笑容在唇角凝了一瞬。
这真的是沧海桑田、今夕不同往日了。
听风很想问一句“爷您还记得夫人给您的那两个馒头吗”,这都没有两年,他们爷就把夫人的心摸得透透的。
还这般自豪,这般自傲。
他嘴巴再笨,也不用写底稿让纪家小公子替他润色润色文笔,无论他说成什么样儿,在他们爷心里,夫人都是天仙下凡,谁也比不了的。
听风摸了摸鼻尖,还好这几日事多,没有脱开身去寻纪致诚,否则就是做白工了。
可转念,听风的视线在蒋慕渊的脸上转了转,又深深觉得,他们爷会满意他去向纪致诚请教。
蒋慕渊定是希望满京城都知道他们夫妻感情有多深重。
先前,夫人在宫门外从早上等到傍晚,他们爷心疼归心疼,却也没有说过下回不许夫人等他,可见是喜在心里了。
这两位感情好,底下人也高兴。
听风知道蒋慕渊爱听什么,便又絮絮说了些顾云锦的事儿。
他只说大概,具体的内容,自然是要让顾云锦亲口与蒋慕渊说,听风自认很懂事。
说了一圈,听风讲到席家的事儿了。
“夫人那日从宫里出来,让奴才给打听苑马寺江少卿府里有没有一姓席的家仆,”听风道,“奴才打听了一圈,最后那席家姑娘进了大殿下府了。”
依旧是只有开头与结尾,中间内容留白。
蒋慕渊听完,起先并不是特别上心,只因着与孙祈有关,他便多想了想。
孙祈的屋里人不少,从前就是这么个性子,这几年还好些,等再过六七年,连别院里都收着五六个。
女子多了,有冲突也难免,亦有同样官家出身的,连带着娘家也互相有矛盾。
孙睿因此私底下说过那几家公私不分,但毕竟是孙祈院子里的事儿,做弟弟的不好开口,最后还是传到了圣上那儿。
圣上敲打了几句,孙祈才稍稍收敛了些。
如今听风说孙祈收了人进府,蒋慕渊也不觉得稀奇。
刚巧有人来传话,说是圣上让蒋慕渊明儿进宫去。
蒋慕渊应对了之后,便打发了人去后院:“问问夫人醒了没有,醒了就来与我说一声。”
不多时,那人又回来了,禀道:“念夏姑娘说,夫人刚刚醒,正问爷状况呢。”
蒋慕渊闻言,起身要回内院去,他琢磨着时间紧,既然顾云锦醒了,下午倒是能去一趟西林胡同。
出了书房,阳光夺目,墙角下还有雨水留下的小水滩,映着波光,蒋慕渊微微眯起了眼睛。
听风跟着,走在前头的蒋慕渊突然顿了脚步,他险些一头撞上,还好收的快。
蒋慕渊却是转过身子来,沉声道:“你刚说夫人打听的那家姓席?”
他先前真的没有想起来,直到回话的人提了念夏,蒋慕渊才突然想到,前世念夏那早亡的丈夫,正是姓席的。
上一辈子,白云观一别之后,蒋慕渊也没有再见过念夏。
顾云锦的身体亏空,早早殒命,念夏与她同吃同住,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第二年的夏末,她也走了。
若是念夏还在,蒋慕渊和顾云齐拼凑顾云锦的十年时光就不会那么难。
除了嫁人的那两年,念夏一直都跟着顾云锦,知道她所有的经历。
可惜,终究是迟了,顾云齐东一锤子西一榔头挖掘顾云锦的事儿都十分不易,也就没有关注过念夏在外头的那些日子。
后来,孙祈的一个女儿得了皇太后的喜欢,皇太后认为生母出身太低,想抬举一把让大皇子妃抱养,若非如此,蒋慕渊也不会知道那哭哭啼啼的侍妾是念夏的小姑子。
他记得,那侍妾姓席。
彼时杨家里一位老嬷嬷提过,顾云锦想把念夏嫁出去,徐令婕给牵了席家的线,成了婚事。
今生,顾云锦没有这念头,徐令婕自个儿还待字闺中,顾云锦到底是怎么想到问席家事情的?
“仔细说说。”蒋慕渊道。
听风依言,说了席家脱了奴籍,又说夫人觉得席家与权贵有往来,而后他盯梢盯出来席娇儿进了大皇子府。
蒋慕渊背着手,敛眉道:“夫人说席家与权贵有关?”
“是,”听风道,“奴才琢磨,夫人应当是在慈心宫里听了什么,那之后不久,仕殿下就被抱进宫里由刘婕妤照顾,说是大皇子妃身体不好,病了有一阵了。北花园观花那天,奴才也听说,大皇子妃的气色差,瞧着就是病怏怏的。”
蒋慕渊心里有数了。
他往后院去,行至半途,遇上了顾云锦。
蒋慕渊上前牵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瞧着是睡醒了,有精神多了。”
顾云锦莞尔。
两人要去西林胡同,原是想先给长公主问个安,得知长公主歇着,也就作罢了,上了马车去了顾家。
街上依旧热闹,隔着车帘,多多少少能听见外头动静。
经过东街时,顾云锦撩开帘子看了眼,偏头与蒋慕渊道:“我现在从这儿过,就觉得素香楼上头会扔下来一颗花生,小王爷这两天没有寻着你,指不定就等着呢。”
蒋慕渊失笑:“他扔下来,我就给他扔回去。”
顾云锦忍俊不禁。
蒋慕渊扣着顾云锦的手指把玩:“我刚从听风那儿听了北花园的事情,你没有吃亏,挺好。”
顾云锦叫他这个“挺好”逗得又想笑了,弯着眼睛道:“听风还与你说什么了?”
“说了不少,”蒋慕渊顺着就把话问了,“他说你打听席家,最后打听到大殿下那儿了。”
顾云锦微微一愣。
蒋慕渊看在眼中,又道:“是不是慈心宫里说了什么?”
顾云锦摇头:“也不是。”
她倒是想简简单单混过去,但蒋慕渊与小曾公公的关系极好,当日慈心宫里是怎么说的,只要蒋慕渊留心打听,必定一清二楚。
虽然前世今生解释不清,可顾云锦不想拿话明晃晃会被拆穿的话诓他。
人人都说蒋慕渊拿真心待她,顾云锦觉得,她可以隐瞒,不得已时也能编一套说辞,却不该是随随便便会让蒋慕渊知道她在骗他的话。
她瞒着他的事儿已经很多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齐心协力
“在皇太后那儿只遇上了刘婕妤,”顾云锦把当日情景都与蒋慕渊说了一遍,“我也是后来才想到,大皇子妃身体不适,是不是和席娇儿有关,大皇子要接人进府,少不得早些与大皇子妃提,而大皇子妃许是不愿意……”
蒋慕渊点头。
前世,大皇子妃就不喜欢孙祈那一堆屋里人,只是年纪渐长,面子上端着,蒋慕渊听说过,最初的几年,大皇子妃是闹过的,后来烦了也倦了,就不闹了。
皇太后想要把席娇儿生的姑娘抱到大皇子妃身边,这事儿在宫里很寻常,低位宫妃的孩子若能由高品级的宫妃抚养,对孩子好处不少,即便心里舍不得,也是欢欢喜喜送去。
只是,席娇儿哭哭啼啼不应,大皇子妃也不愿,孙祈硬着头皮回了皇太后,皇太后见此也就不提了,她老人家原也就不爱管这些“破事”。
也就是因着那一会,蒋慕渊才知道了些孙祈府里的事情。
“那你是如何知道席家的?”蒋慕渊又问。
顾云锦道:“这位江少卿曾在岭北做过数年寺丞,他当时的上峰明大人,在原隆青寺卿手下做过事儿,我打听着席家是江少卿世仆,就想看看能不能通过他,向江少卿打听些北境马政,没想到还未牵上线,人家已经脱籍了,隔了阵子,姑娘还进了大皇子府,这一桩自是不好提了。”
苑马寺职司马政,听命于兵部,内里分支细,全朝八监三十二苑,北境的设在隆青城,因而称作隆青寺,京畿亦设,京中直接说苑马寺卿、少卿的,寻常就是指的京畿的这一苑。
蒋慕渊听顾云锦数这些关系,摇头直笑:“你这一圈绕得够远的。”
顾云锦应得含糊:“也是收集来的线索不足,便是什么法子都想试试……”
说完,顾云锦撇了撇嘴。
她是不想拿话糊弄蒋慕渊,洪少卿与原隆青寺卿的关系也不是胡诌的,可到底不是她的真实目的,这一套说辞能搪塞,却不得劲儿。
说都说了,顾云锦也只好按压下去,不再细想。
再念着蒋慕渊对她的好,心底里的愧疚又要往外头大片大片的冒了。
蒋慕渊把她眼底的这些情绪都看在眼中,只当她是懊恼她自个儿进展慢,没有办法直直弄明白狄人奇袭的路线。
他扣紧了顾云锦的手指,道:“齐心协力,你在努力,家里人也都在努力。”
顾云锦一时还真没有领会,可她心虚着,自然没有追问。
马车入了西林胡同,顾家人在二门上迎,知道蒋卢氏过了,少不得说声“节哀顺变”。
吴氏挽着顾云锦,道:“没有想到你们今儿会过来,蒋家那儿老太太过世,想着你们大抵是走不开。”
顾云锦道:“小公爷回京是复命,之后还要再回北地去,时间紧。”
一行人进屋里坐下。
顾云宴等人的家书,蒋慕渊先前就让人送来了。
这会儿人坐下了,蒋慕渊还是把北地的状况说了一遍。
单氏叹道:“知道老太太他们回了故土,我的心也是放下了,辛苦小公爷了。”
蒋慕渊敛眉,道:“不敢说辛苦,都是我的长辈。”
单氏关心着北地重建状况,只是牵扯了守军归属,有些话就不好开口了。
虽说蒋慕渊留在北地,其中必然有为顾家争取的心思,可话又说回来,毕竟,蒋慕渊不止是顾家女婿,他也是圣上的外甥,是朝廷的将士。
自家若吐露了强留将军印的念头,不止是蒋慕渊在中间不好办,顾云锦也一样要左右为难。
出嫁了的女子,最怕的就是牵扯进婆家、娘家的利益之间,即便最终结果与丈夫没有任何干系,可心里也会冒出个刺,痛是不痛的,蹭到了就不舒服。
而夫妻之间,这种不舒服多了,渐渐就变成隔阂。
蒋慕渊越直白的表达对顾家的归属感,单氏就越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何况,外头不知道,自家人最清楚,北地就是丢在顾致泽手里的,蒋慕渊替顾家把那么大的事儿都瞒下来了,顾家又怎么好再腆着脸要求这个说道那个……
别说是女婿了,对儿子也不能这般。
这些时日,单氏私底下与徐氏没有少商量,就怕自家言语里不留心,给姑爷添麻烦,也给姑奶奶添堵。
只是,单氏不说,蒋慕渊有很多事情要说。
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我今日来,也是因为有些状况在信里不方便说,山口关一战,三舅哥当居头功,只是因为一些不得已,当日请功的折子上,对他的贡献一笔带过,并未特特宣扬。”
山口关一战是打退北狄的大胜,边关战报抵达,京城之中欢欣鼓舞,可百姓们不可能完全掌握战报上的内容,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也有限,顾家这儿打听下来,也不甚周全。
先前只知道,顾致沅的遗体是顾云康抢回来的,突破防御的火袭,有顾云康的参与,多余的事儿,街上传得准不准都两说。
同去过北境,朱氏与蒋慕渊相对熟些,她性格又直,道:“小公爷说的不得已,是因为他是二叔父的儿子吧……请功越多,越是张扬,既是要瞒过去,不起眼也是好的……”
“不是因为那桩,”蒋慕渊却摇了摇头,道,“大战之后,三舅哥跟上了撤退的狄人,潜入北狄了,我们留在北地而不是回京,也是在等他的消息。”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
徐氏甚至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潜入北狄?”单氏愕然不已,“他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准的……”
蒋慕渊颔首:“的确异常凶险,我们都劝过他,他坚持前往,他想大破狄人,想弥补回来。”
弥补的是什么,在座的心知肚明。
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顾云映抬起眸子来,道:“三哥想找到狄人奇袭的路线?姐姐不是在画地图吗?和韦老先生一起拜访了那么多人,也有进展,三哥怎么就不等一等呢……”
第六百七十五章 我信三哥
顾云锦抿住了唇。
地图终究是地图,她只是把别人的描述记在了图上,而不是亲自走了一回,这是有差距的。
顾云康选择的是最直接的方式,虽然也是最凶险的方式。
“等不住,”单氏最知道其中关节,她握住了顾云映的手,道,“顾家的时间不多了。”
朝廷不可能一直不把北地守将的归属确定下来。
要么交出去,要么由顾家子弟接下,总要有个说法。
而从如今的状况看,顾云宴顺顺当当接下镇北将军府,还是欠了火候。
一旦北地守将换人,顾家没有兵符,如何调动北境骑兵冲进草原?即便顾云康能引路,新任的守将也未必愿意搏这么一把。
见单氏通透,蒋慕渊也没有隐瞒,道:“虽朝中也在周旋,但我估算,最多半年要有一个结果——不是寻着路,而是大败北狄。”
顾云锦闻言,沉沉看着蒋慕渊,她这时候才明白先前马车上的那句话的意思。
不仅仅只有顾云锦在努力,家里人一样在为了那条路线而奋斗。
顾云康以身涉险,为的就是摸出那条路,带领兵士们杀向北狄大帐。
如此拼搏,不仅仅是为了累功绩,更多的是弥补。
就算把将印交还给朝廷,顾家子弟也想为这几十年的坚守交出最好的答卷。
顾致泽的选择已经留了污点,当日真相,虽是被掩埋在风雪之中,可在顾家人心里,太过明白,明白到不做些什么就过不去这道坎。
而蒋慕渊的下一句话,让顾云锦的心颤了颤。
“没有替三舅哥把功绩大书特书,是不想让他太起眼,叫人留心到他不在北地,”蒋慕渊道,“三舅哥孤身入北狄一事,我也没有禀报圣上,除了我、几位舅哥、肃宁伯和向大人,无人知晓,我担心朝中有人作梗,不止坏了计划,还会害了三舅哥的性命。”
“朝中有人作梗?”单氏攥紧了拳头。
“小心谨慎些,总是没有错的,”蒋慕渊道,“三舅哥能混在狄人之中,是因为他的脸毁了,这么长的一道伤疤,别人认不出他原本模样,他又精通狄语,可若是他的状况被人传到了北狄帐中,要寻一个脸上有长疤的人,很容易就暴露他了。”
皆是自家子弟,不说与顾云康相处不多的顾云锦,单氏这样看着顾云康长大的人,心都揪在一块了。
孤身犯险已是艰难,若是背后再有人捅一刀子,那就是绝境。
偏这事儿是顾致泽惹来的……
顾云锦的视线停在蒋慕渊的脸上,她心里有很多个问题,兜兜转转的,只是当着娘家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开口,她想,回去之后还是要问一问的。
外头嬷嬷进来,福身道:“韦老先生知道夫人回来了,说是有些进展要与夫人商讨。”
顾云锦应了。
蒋慕渊还要与单氏她们说北地事情,顾云锦跟着嬷嬷去见韦沿。
行至半途,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不由顿足转身看。
是顾云映追了上来。
顾云映拉住了顾云锦的衣袖,一双眸子凝在顾云锦身上,一脸的凝重。
顾云锦明白了她要说的话,轻轻握住了顾云映的手,道:“我先前应过你,你想回北地,我一定会支持,可眼下还不是时候,我们先等到三哥回来,好吗?”
顾云映咬住了下唇。
她进京有些时日了。
京城的繁华,与北地截然不同,这里对她而言,极其陌生,虽然长房、四房待她极好,顾云映也愿意与伯娘、婶娘亲近,可心底深处,她念的还是北地。
为了让她散散心,单氏也带她出过门,只是服丧期间,行程简单,开春后一道去西山上求了签,祈福求平安。
京郊山头的春花似锦,初初看了,自然也心花怒放,可多看几眼,终究比不得她心里的大漠孤烟。
尤其是站在半山腰的山门处,眼前视线辽阔,郁郁葱葱,道馆寺庙的屋檐在绿意里露出了些许模样,天湛蓝湛蓝的,一片生机盎然的春景,顾云映看了一阵,才发现她面朝着的是北方。
她的脑海里,想的是她的故土,何时也能回复如此生机……
那一夜的冲天大火,与眼前的层峦叠翠,交错反复,刺得她眼睛通红。
怕叫单氏她们担心,平日里顾云映有什么心思都压着,直到今儿个顾云锦和蒋慕渊过来。
蒋慕渊与她们说北地重建,顾云映又想起顾云锦在明县时与她说过的话,心里的那股子冲动便压不住了,她是真的想回去,想和哥哥们一起重新把北地城池立起来。
握着顾云锦衣袖的手松开又紧了,紧了再松开,顾云映的眼中水光漫漫,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她点了点头,哑声道:“我信三哥,他一定会回来的。”
顾云锦挤出了一个笑容,坚定地冲顾云映点头:“我也信三哥,我们一道等他。”
顾云映陪着顾云锦去见了韦沿。
单氏给韦沿安排的屋子左右三开间,又有一个耳室,为了照顾韦沿的腿,拨了个小厮伺候,按说地方足够大了,可顾云锦进去时,还是有些不知道往哪儿站了。
书架子早就堆满了,地上也一层层垒了书册,修修改改了数版的地图,悬在墙上,摊在案上……
韦沿这儿的东西,比顾云锦书房里的还多。
听见脚步声,韦沿从堆的满满当当的书案后抬起头来,顾云锦站在帘子旁一看,愣是只看到了韦沿的发髻。
“老先生这几日又收了这么多宝贝?”顾云锦失笑。
韦沿也笑了。
他先前也常去宁国公府,前几日蒋慕渊回京,韦沿自然不再去打搅,再听说了蒋卢氏过世,他便关起门来自顾自研究。
原本就有些思路,与顾云锦来来回回也商讨过许多次,此番坐下来演算推测,也许是机缘到了,还真叫他又琢磨出些思绪来。
韦沿起身,想把东西挪开。
顾云锦和顾云映想搭把手,刚弯下腰就被韦沿止住了。
“别动,老头子自己来,”韦沿说罢,怕两人误会,道,“东西太多了,老头子自己还能弄得清,二位一搬动,回头准寻不到,还是自己慢慢来,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