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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泄愤

    杜嬷嬷的身子抖了起来,杨氏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了,答案就是二选一,她没有别的选择。

    “是、是奴婢失手……”杜嬷嬷扑通跪倒在地,不晓得是装的还是脚软的,“二姑娘待奴婢亲厚,奴婢怎么会离间二姑娘和表姑娘呢,真的是奴婢一时失手……奴婢胆子小,没敢说实话,表姑娘,您、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顾云锦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嘲弄。

    弃车保帅,她知道杨氏一定会如此做,没有证据,她不能真的把徐令婕收拾了,但杀鸡儆猴还是少不得的,否则各个都当她好拿捏。

    顾云锦没理杜嬷嬷,反而看向画梅:“欺骗主子这一条,我昨日是怎么罚你的?”

    画梅蓦地瞪大了双眼,她就安安静静站在边上,连大气都没出,这事情还能再找到她头上来?

    这真是小鸡肚肠!还主子,哪门子的主子!

    画梅暗暗骂了一通,道:“罚跪,跪到您满意了再起来。”

    杜嬷嬷的脸白了白。

    顾云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杜嬷嬷不仅骗我们,还推了我,别看我这会儿生龙活虎的,我昨日还昏了一个半时辰呢!两罪并罚,打板子呗。”

    杜嬷嬷愕然看着顾云锦,又怯怯去看杨氏。

    杨氏亦是吃惊,让杜嬷嬷跪一会儿,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大事,总归糊弄过了顾云锦就行,但这打板子就不同了。

    “我的儿……”杨氏斟酌着,道,“家里很少动规矩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顾云锦道,“本来就有打板子这一条,写着不用,光吓唬人呐?大舅娘您看看,就是您太好说话,从不下手重罚,这些人才无法无天,做了错事,还敢骗人!就该教训教训,以儆效尤。”

    杨氏吞了口唾沫,这话没什么不对的,但她不想打,这真打了,回头底下人怎么看她?

    徐令婕到底心疼杜嬷嬷,劝道:“她不是有心推你的,虽然说谎骗人,但我们姐妹感情如初,没有因她的缘由受损,云锦,你就……”

    顾云锦直勾勾看着她,道:“若昨日她失手推的是你呢?我们感情未损,我也没大碍,可是,昨日池子对岸宴客啊!我落水了,那么多人都知道,不管看得清看不清,人家外头会怎么说我呀!我也要脸的要做人的!”

    说完这一通,顾云锦也不管徐令婕是个什么反应,对杨氏道:“大舅娘!我总该要个交代嘛!”

    杨氏烦得要命,但她必须扮演一个良善长辈的角色,她半点没耽搁,坐起身来,把顾云锦从绣墩上拉到自个儿怀里,一通“心肝宝贝”地叫唤。

    等叫完了,杨氏最后挣扎了一把:“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什么事儿,大舅娘给你想法子,杜嬷嬷这人真真可恶,但你打她一顿,除了泄愤出气,没别的好处啊。”

    顾云锦的脸埋在杨氏胸前,谁也没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冰冷如冬日北风。

    隔了会儿,顾云锦才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可我只想泄愤呐。”

    杨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怕再说下去,顾云锦又要把医婆说的那乌七八糟的一套给搬出来了,能活生生把她梗死。

    她不想为了这么一件事,再跟顾云锦胡搅蛮缠下去,叹道:“依你依你,邵嬷嬷,让人备了板子,三十板。”

    顾云锦没在打多少板上头纠缠。

    徐令婕眼神复杂地看着顾云锦,满脑子都是质疑,这个人怎么能把“泄愤”两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她是不是还想亲自动手打板子,让心里的火气发出来?

    顾云锦其实真的有这么想过,只是,她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白嫩软糯的双手,暗暗叹气。

    这手上没劲啊!

    念夏说得对,她这一拳头闷过去,都不能打得徐令婕流鼻血。

    她想亲自打板子,可她这瘦胳膊瘦腿,她抡不起板子!

    看来,强身健体乃第一要务,拳头都不打动人,这还有什么用处?

    不过,顾云锦不行,还有念夏呢。

    念夏在将军府里时就练基础了,不说舞刀弄枪,但空拳打人还是没问题的,别看她长得娇俏,手上的劲道却很大。

    等到了京城,虽然顾云锦不喜欢,念夏也没耽搁练功,只是会躲着顾云锦,在主子看不到的地方练。

    顾云锦琢磨着,与其让邵嬷嬷找来的人动手,不如念夏来。

    念夏的力气是比不过粗腰的婆子,但打起来用心,那些婆子嘛,别看打得热闹,啪啪作响,实则没花多少力气,不疼。

    清雨堂的院子里,板凳架起,浑身无力的杜嬷嬷被拖到了板凳上。

    杨氏不想看,怕多看几眼,真把自个儿气坏了,就和徐令婕留在屋子里。

    顾云锦走出去,站在庑廊下,对一院子脸色各异的丫鬟婆子道:“杜嬷嬷昨日失手推我下水,不仅不认错,还妄图欺骗我,让我误以为是二姐姐推的,这是要坏了我和二姐姐的关系,今日质问她,也推着不肯认,真真可恶!

    念夏,三十板子你来打,都站好了看着,欺瞒主子是个什么罪过!”

    院子里寂静一片,哪怕各个心里都波涛汹涌,这会儿都憋着没说话。

    这是什么状况?

    就算杜嬷嬷失手,为何大太太会答应对杜嬷嬷动板子?

    杜嬷嬷可是二姑娘身边的呀,怎么能轮到表姑娘来发落了?

    昨日画梅在表姑娘跟前还吃了亏的,表姑娘这是一点也没给大太太留脸面,还是大太太说不过表姑娘,只能把底下人推出来让表姑娘出气了?

    各种念头翻滚,随着念夏起起落落的双手,和板子声一道,重重砸在了心上。

    杜嬷嬷痛得哎呦大叫,而她们,想叫都不能叫。

    屋里,杨氏气得险些把茶盏砸了。

    好一个顾云锦,居然在她的清雨堂里摆起了威风,早知道还不如她自个儿出去说呢!

    徐令婕也愣着,透过窗户看着顾云锦的背影。

    人还是那个人,怎么感觉跟之前不同了呢?

第十七章 一样

    打人的板子分量不轻,一下下落在身上,杜嬷嬷最初还叫唤得起劲,中途就出不了声了。

    呼吸之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等念夏打完了,杜嬷嬷趴在凳子上,半点也不敢动,她怕一动作,牵扯了伤口,越发痛得厉害。

    念夏把板子放下,揉了揉手,俯下身去,附耳与杜嬷嬷道:“嬷嬷,别怪我们姑娘拿你出气,好端端叫人推下水,换哪个能咽得下去呀。

    三十板子是太太定的,我们姑娘念着你是为了二姑娘,你也没办法,没让那几个厉害妈妈们打板子,只让我来。

    我能有多少力气,前半程看得厉害,后半程就泄劲儿了,胳膊没力气嘞。

    哎,妈妈,以后能劝着二姑娘的地方,你就多劝劝了,出了差池,吃亏的不是你嘛!”

    念夏自顾自说完,也不管杜嬷嬷是个什么反应,直起身走回顾云锦身边。

    杜嬷嬷的眼神有些散,但念夏的那几句话她是听到了的。

    她浑身痛得厉害,脑子混混沌沌的,一时之间觉得念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毕竟是被推下水的,这要是换了她自己,她也忍不下的。

    而念夏的手劲……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丫鬟,若是那几个粗腰婆子,她没有在开打前悄悄塞些好东西给人家,天知道那几个黑心鬼要把她打成什么样啊!

    至于二姑娘……

    杜嬷嬷才刚想到徐令婕那儿,几个婆子就猛得把她从凳子上拖了起来,痛得她抬声就叫“二姑娘”。

    “啧!瞎叫唤什么!”婆子不耐烦道,“二姑娘是主子,体面人,自然是在屋里坐着,哪儿会来看你皮开肉绽的丑样子?整日里指手画脚,你就是伺候二姑娘的,还指望二姑娘伺候你了?赶紧回去养着吧,这幅样子给谁看呐!”

    这一句句都是指桑骂槐,冲着顾云锦去的,骂她不像个主子姑娘,骂她指手画脚,可落在杜嬷嬷耳朵里,那句句都是朝着她的心去的。

    她自然不敢让二姑娘伺候,只是她这一顿打,是替二姑娘顶罪的,不仅没捞到半句好话,还叫几个平素进不了太太院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骂了一通,杜嬷嬷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

    再想到念夏最后那几句话……

    是她不劝着二姑娘吗?她能劝得动二姑娘,也劝不动太太呀!

    杜嬷嬷气极恼极怨极,叫人架着拖出去了,说她血腥气重,不能留在清雨堂里养伤,免得冲撞了主子们。

    木凳板子都收了,有人提着一桶水来,啪得泼在地上,冲走了所有痕迹。

    一众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各自做事去了。

    顾云锦静静站了会儿,直到无人留心她了,才偏过头压着声儿问念夏:“你刚跟她说什么了?”

    念夏眼珠子一转,一五一十说了。

    顾云锦嗔了她一眼:“你糊弄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念夏笑了,眼底几分狡黠。

    她最后那几板子不如之前痛,一来的确是手上劲儿跟不上了,二来是杜嬷嬷痛麻了,压根分不清。

    “姑娘,”念夏低声道,“虽然奴婢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觉得累死个人了,可之前那几年,奴婢学得还是很用心的。”

    顾云锦努力抿着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等收拾好了情绪,她才转身进了杨氏屋子。

    杨氏的脸色不好看,歪在引枕上,借口疲惫。

    徐令婕没忍住,见了顾云锦,出口就问:“打完了?气出了?你折腾杜嬷嬷做什么?她又不是故意的……”

    最后这一句,徐令婕说得心虚。

    顾云锦低低哼了声。

    如果能让徐令婕认了推人,她也懒得去跟杜嬷嬷过不去。

    只是这府里,主子和身边的人皆是一体。

    从前,她在杨家受罪的时候,那一个个的,有谁想过要给她的丫鬟顺气的?

    念夏都绕着人走了,还被冤枉过好几回。

    昨日她落水,从一开始便是杜嬷嬷来跟她们说道前头的宴会比文,又引着她们去了池边,虽然最后那一下是徐令婕推的,但与杜嬷嬷一样脱不了干系。

    徐令婕瞪她:“你哼什么?”

    顾云锦抬眸问道:“她离间我们,你不生气?我可是很生气的!我自打来京城,就跟二姐姐一道,二姐姐指点我为人做事,与我这般亲厚,府里虽还有大姐,但我跟大姐不及跟你亲,我们那么好,她却……”

    徐令婕愣在了那儿,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反倒是杨氏,揪着这个机会,立刻撑着胳膊半坐起来:“我的儿!你这样可真是心疼死舅娘了!舅娘知道你的,待人好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叫旁人钻了空子,你心里憋屈,哎!快到舅娘这儿来,我的乖乖哦!”

    顾云锦凝着杨氏的眼睛。

    这几句话,杨氏说得半点不勉强,真情实意溢于言表,若不是顾云锦从十年后回来,只怕还要被她给糊弄过去。

    她叹了一口气,道:“舅娘,我待人好,不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吗?”

    只可惜,她错待了人。

    她掏出来的心肺,这些人压根看不上,评说一通还让人捡了去喂狗。

    杨氏见顾云锦不动,趿着鞋子过来,搂着她回罗汉床边坐下。

    一面理着顾云锦的额发,杨氏一面道:“你要真哭出来,舅娘还放心些,你这憋着的样子……”

    顾云锦垂着眼帘没说法。

    她即便要哭,也不想对着杨氏哭。

    杨氏拍着她的背,道:“舅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昨日来客多,都晓得你落水了,虽说隔了个池子,谁也没看清楚谁,但总归对名声有碍。

    外头要说你不好,若令婕再跟你为了这个事情叫人挑拨了关系,你这是两头吃亏,无处说理去。

    只是云锦啊,不管外头说什么,我们家里人那就是家里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别人不知道,舅娘跟你二姐姐难道还不晓得吗?”

    杨氏语气温柔如水,偏过头去看徐令婕的眼神却是阴冷如刀。

    徐令婕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顺着杨氏的话,道:“母亲说得是,云锦,我们姐妹一道处着,你是什么样的,姐姐最晓得了,姐姐不会叫那些混账东西给挑拨了,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跟从前一样啊……”顾云锦念了一句,在徐令婕接连保证之中,心里只余冷笑。

    可不就是跟从前一样嘛!

    杨氏错过了昨日那好时机,终于拽着了机会,把话题又引到了这条道上。

    句句熟悉呢。

    果不其然,杨氏搂着顾云锦的胳膊收紧了几分,道:“你快及笄了,按说要把亲事定下,但这个时候……

    云锦,你别怕,不如舅娘帮你走动走动?杨家那儿,舅娘说你好,他们肯定不会不信的。

    你昔豫表哥呢,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两家都知根知底。

    你说呢?”

    她说?她只想杨昔豫站在这儿,她一拳头砸到他鼻子上!

    顾云锦攥紧了手掌心。

    她什么时候挥拳头才能出血呢?花拳绣腿的,可真急死她了!

第十八章 平安符

    杨氏一通话说完,顾云锦垂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大抵是年纪小,脸皮子又薄,不晓得怎么应对了。

    这么一想,杨氏的笑容越发深了,柔声细语道:“云锦,舅娘是跟你说贴己话,你在舅娘身边四年,舅娘可舍不得把你送到别家去。”

    正说着,顾云锦的头缓缓抬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杨氏设想的羞涩,反而是透着几分打趣。

    “舅娘,”顾云锦笑了笑,道,“您与我说什么呀?我又不是独身一人的孤女,我太太是您的大姑姐,北三胡同离侍郎府也就这么点路,我还有兄嫂,是了,我们四房人不多,可我还有隔了房的伯祖母、叔祖母、伯娘、婶娘……那一圈给您派下来,我都派不全。

    我往后去谁家,吃谁家饭,是要将军府上上下下点头的,哪有我一个姑娘家拿主意的。”

    杨氏一怔。

    是了,顾云锦是有娘家人的,若真是孤女一个,杨氏也看不上她。

    杨氏不关心北三胡同里怎么想,反正顾云锦跟徐氏离心,她最看重的还是镇北将军府。

    虽说徐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京了,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杨氏打听过了,北三胡同和将军府那儿,逢年过节,年礼是半点不缺的,徐氏次次送回去,将军府那儿也回回送过来。

    邵嬷嬷与杨氏私底下猜过,那些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顾全脸面凑合凑合,猜了几次都没猜出了结果来。

    既然吃不准,那只当是有的就好了。

    真心实意是最好的,即便是凑合,也说明人家顾脸面,等成了这门亲,将军府依旧要与杨家顾脸面了。

    可这番话叫顾云锦直直说出来,杨氏只好顺着道:“你瞧瞧舅娘,满心满意都是你,竟然失了分寸了,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等事,自是要长辈点头的。”

    两人说话间,徐令婕绞着帕子坐在那儿,一脸的不高兴。

    杨氏刚才瞪她呢,这会儿对顾云锦和风细雨的,哪怕晓得杨氏是做戏,徐令婕心里也不好受。

    顾云锦看在眼里,指着徐令婕对杨氏道:“舅娘说舍不得我去别家,那二姐姐呢?我在您身边四年,二姐姐可是十四年,哎呀过两年要把二姐姐嫁出去,我想想您的心呐肯定跟刀割了一样。舅娘,不如把二姐姐嫁去您娘家,那您多放心呐?”

    徐令婕愣住了,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

    杨氏亦是愕然,但刚才话出口了,难道她真要说她舍不得外甥女舍得女儿?

    别说她自个儿说不出,就算说了,谁信呐?

    杨氏抿着唇,看着顾云锦那巧笑嫣然的眼睛,忿忿想,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以为顾云锦会羞涩,她根本就是个混的!整日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正琢磨着要如何化解眼下局面,画竹又进来了,给杨氏解了围。

    “太太,豫二爷来给您问安了。”

    杨氏眼睛一亮。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她听徐令婕说过,顾云锦对杨昔豫有几分好感,杨氏想着,只要往后多给些机会,她就不信以杨昔豫的模样文采会拿不下一个小丫头片子。

    顾云锦在听见“豫二爷”的名号时,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迎面一拳头时,杨昔豫就已经进来了,给杨氏问了安。

    顾云锦知道,杨昔豫的礼数很周全,或者说,他这人装腔作势的时候,旁人几乎挑不出错处来。

    杨昔豫个头高,身形偏瘦,五官清俊,一股子书生文雅气。

    从前,顾云锦偏爱这种皮相,如今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她还是很偏爱的,如此文弱,风一吹就能飘,她不用练多久,打出去的拳头应该就能有成效,多叫人开心。

    若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顾云锦才想哭嘞。

    她自个儿打不动,加上念夏还打不动,出不了气,只能憋屈死。

    这么一想,顾云锦的脸上添了几分笑容。

    杨昔豫不晓得顾云锦在想些什么,只当她这个笑容是亲近之意,眉宇之间不由多了些得意。

    “表妹,”杨昔豫直直看着顾云锦,道,“你身体如何?昨日听闻你落水,我很是担心,本想今日早上去探你的,你又出门去了。现在在这儿遇见你,也是正巧,我有东西给你。”

    顾云锦叫他那“深情”的目光看得后脖颈发麻,听到最后倒是想起来了,从前落水之后,杨昔豫的确给了她东西。

    那是一道平安符。

    京郊附近,寺庙道观之中,香火最旺的是西山灵音观。

    顾云锦信三清,从前也去过好几回。

    果不其然,杨昔豫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道:“里头装的是平安符,听说是灵音观的合水真人亲手画的,表妹你戴在身上,保个平安,往后莫要再出像昨日那样叫我们揪心的事情了。”

    话说完了,锦囊却一直挂在他的指尖,杨昔豫等了会儿,都不见顾云锦接过去,不由又道:“表妹你赶紧收下吧。”

    顾云锦还是不动作,挑眉问他:“灵音观的平安符,这是表兄亲自去给我求的?”

    “可不是!”杨昔豫顺口道,“一早就去求了。”

    杨氏接了过来,一面往顾云锦手心里塞,一面道:“昔豫有心了,云锦,赶紧收着。”

    顾云锦捏在手里来回看。

    见她收了,杨昔豫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顾云锦突然抽开了锦囊的袋子,从中取了符纸出来,像观赏大家画作一般来回看。

    “表兄,西山灵音观,若是骑马去,一上午倒是够来回了,可是你不会骑马呀,别说坐轿子了,你就算是乘着马车去,到了山门处也要下车步行,这一来一去,外头天还这么亮,你是怎么回来的?”顾云锦嗤笑一声,“这真的是大清早就去给我求来的?还是你前几天就求了的?是真的给我的,还是人家不要了你拿来给我?”

    杨昔豫的脸色白了白,顾云锦这咄咄逼人的口气,叫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顾云锦连一个余光都不想给杨昔豫。

    要不是她信三清,要不是天尊让她回到十年前,她只怕是当场就把平安符连锦囊一块甩到杨昔豫脸上去了。

    前回给她平安符时,好歹离她落水有三天了,总归说得过去。

    今日这状况,顾云锦也不知道杨昔豫怎么连说个谎都漏洞百出。

    这平安符最初指不定是打算给谁的呢。

    杨昔豫这个人,靠着那副“好”皮相,还真的骗了不少人的。

    顾云锦眸子一转,落在站在角落的画梅身上。

    喏,那儿不就有一个嘛!

第十九章 引路

    顾云锦睨了画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画梅与杨昔豫的事情是暗悄悄的,杨氏浑然不知情,若是杨氏知道,早就出手处置了。

    侄儿和姑母身边的丫鬟,杨氏丢不起这个人。

    别说画梅是邵嬷嬷的侄孙女,哪怕是亲孙女,杨氏都要把人轰出去。

    杨家那儿,指望着杨昔豫飞黄腾达的,跟一个丫鬟不清不楚的,算哪门子事。

    画梅心里也有数,一直都瞒得死死的。

    若不是顾云锦从十年后来,她也不会清楚在清雨堂里还有这样的故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侍郎府里的故事也不止这一桩。

    “既然本就不是给我的,表兄就收回去,物归原主才好。”顾云锦淡淡道。

    杨昔豫耳根子通红,想再解释几句,又叫顾云锦打断了。

    “表兄,你平日里连穿过半个京城都嫌远,怎么会好端端就去了灵音观?”顾云锦笑道,“定是你应承了别人吧,我这也是为表兄着想,这平安符若是给了我,你还要大老远地去一趟灵音观,多折腾了呀。你只管拿去送人,我又不会把你移花接木的事儿说出去的。”

    这下不止是耳根,杨昔豫整张脸都烧红了,他甚至不敢看顾云锦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顾云锦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双眼跟月牙一样,叫人心动。

    杨氏让他接近顾云锦,杨昔豫亦是甘之如饴。

    只是,他完全想不通,为何顾云锦突然就变了。

    前几日与他说话时还是柔声细语、乖巧舒心的,今日却跟长了刺一样?

    明明挂着笑,却全是嘲弄,让他根本没有台阶下。

    说什么不把“移花接木”说出去,他信她才有鬼呢!

    杨昔豫咬死不承认:“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平安符当真是给你求的。”

    顾云锦笑容更深了,她丝毫没有掩饰其中讥讽,别说杨昔豫不敢直面,连杨氏都尴尬极了。

    真真是昏了头了!

    杨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杨昔豫一句。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哄不住,还要她帮着圆场!

    “晓得你担心云锦,巴巴地拿出平安符来,却是连话都不会说,榆木脑袋!”杨氏瞪着杨昔豫,看似责备,语气却很亲昵,待说完了,又转向顾云锦,道,“杨家那儿,昔豫他胞兄不是刚得了个儿子吗?昔豫前几天就问我说满月酒时他送什么好,我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去求个平安符来,喏,应当就是这个了。

    昔豫是关心则乱,云锦你说得也对,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既然要给你,让昔豫明日再去灵音观里求一回,这才诚心诚意。”

    杨氏递了梯子,杨昔豫忙不迭地接了话,道:“姑母教训得是,表妹,我明日再去求。”

    顾云锦暗暗撇了撇嘴,这理由找得比前头那个还骗鬼嘞!

    她重活一次,不管算人还是算鬼,都不会信他们这一唱一和。

    “不劳烦表兄了,一来一回一整日,怪辛苦的,万一耽搁了念书,就是我的不是了。”顾云锦随口道。

    杨氏笑盈盈道:“是啊,昔豫这几日辛苦了。”

    杨昔豫讪讪笑了笑,杨氏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把那句“不辛苦”给咽下去。

    杨氏握着顾云锦的手,又道:“念书、交友,没有一桩轻松的事儿,昨日府里设宴,不瞒你说,我紧张了一整天呢,来赴宴的都是矜贵出身,我就怕招待不周,亏得昔豫他们兄弟争气,这才安安稳稳把客人送出府。”

    “我都当着客人的面,掉水里去了,哪里来的安稳呀?”顾云锦咯咯直笑。

    杨氏捶了顾云锦一下:“又浑说!你晓得昨儿个谁来了?”

    顾云锦怔了怔。

    会让杨氏特特提起来的,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大抵是在说小公爷吧。

    心里虽有数,顾云锦嘴上还是道:“不晓得,谁来了呀?”

    “宁国公府的小公爷!”一提起这事儿,杨氏眉飞色舞,“云锦你知道宁国公府上吧?小公爷是长公主的独子,是圣上嫡嫡亲的外甥,在圣上跟前,比几位皇子都受宠。

    哎呀,京里能与小公爷坐下来饮杯茶的官家子弟能有几个人呐,可昨儿个,小公爷不是做东请了人去,是来了咱们府上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呐。

    门房上来通传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呀。

    后来才晓得,是昔豫这孩子认得小公爷,小公爷与他结交甚欢,这才来了的。”

    顾云锦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原以为是徐家走通了小公爷的路子,没想到竟然是杨昔豫!

    这可真是稀罕了!

    顾云锦和小公爷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也看得出来,那一位心气高,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

    杨昔豫这等文弱书生,能入得了小公爷的眼?

    除非小公爷瞎了!

    顾云锦不相信小公爷会瞎,她琢磨其中另有因缘,想了想,问道:“表兄与小公爷相熟?我刚听舅娘您一说,还当是大哥与小公爷认得呢。”

    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徐令婕的胞兄、杨氏的长子徐令峥。

    杨氏笑着连连摆手:“令峥就是个书呆子,整日里掉书袋,哪里能认得人,我真是愁也给他愁死了,亏得是昔豫争气,往后兄弟一道,在京里也能有个关照。”

    顾云锦抿着唇,她从杨氏的话里没听出多少遗憾,更多的反而是得意。

    相较于亲儿子和徐家,杨氏更看重外甥和娘家的前程。

    杨氏笑盈盈道:“在京中行走,最要紧的是有个领路人,昔豫能一直和小公爷交好,往后能认得的人还多着呢。”

    她一面说,一面垂眸看了顾云锦一眼。

    外头有人领路,里头再添个将军府这样的岳家,杨昔豫为人也算机灵,定能步步青云。

    她这话是提醒杨昔豫,同样也在提醒顾云锦。

    女子嫁人,谁不想嫁个有出息的?

    顾云锦听明白了,却也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让小公爷给杨昔豫领路?

    人家快马一鞭尘土飞扬地跑了,杨昔豫连马都不会骑,还想跟小公爷套近乎?

    这路只怕是要引到沟里去了吧?

    思及此处,顾云锦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顾云锦笑呵呵道:“那表兄头一桩事儿,是该去学骑马了吧?”

第二十章 布料

    话音未落,杨昔豫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似的了。

    一时之间,几人都有些怔,屋里只有顾云锦清脆的笑声。

    杨氏是最先回神的,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顾云锦。

    小姑娘原就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两个浅浅的梨涡,透着淘气和活泼。

    杨氏下意识抿了抿唇,她说不好顾云锦到底是存心寒碜杨昔豫的,还是就把这事儿当个乐子了。

    若是一天之前,杨氏还不至于拿捏不准,在她看来,顾云锦就是个没有城府的小丫头片子,可现在,她说不好,顾云锦这一日之中对人对事的态度让她看不穿了。

    杨氏暗暗想,就算是顾云锦吃了几口池水,突然起了疏远他们的念头,可她寄人篱下,与北三胡同有矛盾,与将军府又隔了半个疆土,她哪里来的胆子与他们撕破脸?

    顾云锦是没跟杨氏与徐令婕来硬的,但罚了画梅,又打了杜嬷嬷……

    看来,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做事顾前不顾后,要真是个心思重的,根本不会这么硬来。

    杨氏犹自给顾云锦盖了一个“蠢笨无心机好拿捏”的章,心神大定。

    “你这孩子!”杨氏跟着哈哈笑了,“还埋汰上你表兄了?”

    杨昔豫听见杨氏的声音,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道:“不埋汰不埋汰,表妹说得是,我不能只念书习字,骑术是要认真学的,从前是我自个儿偷懒,得过且过,今日听了表妹一席话,茅塞顿开,我一定会学好的。”

    见杨昔豫上进,杨氏激动极了,连连道:“你自己勤奋是最要紧的,可惜我们徐家上下都不懂马,一会儿你去徐家说一声,让你父亲给你寻个好些的师父。”

    杨昔豫嘴上应了,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顾云锦身上。

    顾云锦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咕哝了声杨昔豫的“假惺惺”。

    她分明是嘲弄他,没给他留颜面,到了杨昔豫嘴里,却成了提点他帮着他上进了。

    这高高举起又奉承拍马的样子,要不是顾云锦早知他为人,可不就要被他骗得团团转了吗?

    杨氏还想再关照杨昔豫几句,仙鹤堂里使了人来请她们,说是铺子里送了布料来,叫太太姑娘们都去挑一挑,杨氏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过去。

    进了仙鹤堂,顾云锦四处一看,就晓得比早上热闹多了。

    果不其然,徐老太爷虽不在,但魏氏和徐令意都已经落座了,正笑盈盈陪着闵老太太说话。

    候在下首的是徐家布庄里的管事婆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桌上堆着数匹簇新的料子,颜色鲜艳,一看就是给姑娘们裁衣的。

    “我年纪大了,我瞧着好的,你们大概瞧不上,我也懒得操那份心,都自个儿挑吧。”闵老太太说话慢吞吞的,一句话转了几个弯,怎么听都觉得其中另有他意。

    顾云锦琢磨闵老太太在指桑骂槐。

    不过闵老太太跟两个儿媳的关系都是你来我往、彼此制衡,只要没骂到自个儿头上,顾云锦也不想去琢磨她在骂谁了。

    魏氏笑容满面,道:“我也不懂她们小姑娘家家在想什么,京里时兴的花样么……大嫂,你见多识广,你给她们挑。”

    杨氏好脸面,想担这个见多识广,可京里眼下最时兴的是什么,她又浑然不知道。

    闻言,她只好避重就轻,道:“老太太都叫她们自个儿挑了,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这两妯娌还没说明白,徐令婕就先等不及了。

    姑娘家爱俏,哪怕不缺新衣裳穿,徐令婕也欢喜不已,招呼了徐令意和顾云锦,比划这个又比划那个。

    魏氏抿了口茶,见徐令婕的手抚着一匹翠绿缎子,便道:“这款翠绿的衬人,我刚就想着,这料子做件罩衫,穿云锦身上,肯定好看。这个色儿就要肤色白的姑娘穿的才好,云锦长得白嫩,跟青葱似的,也正好是春天了。”

    随着魏氏的话,顾云锦清楚地看到徐令婕覆在料子上的手指僵住了,待提到了“肤白”时,皮肤没有那么白的徐令婕蓦地把手收了回去,仿若被火烫了一般。

    顾云锦浅浅扫了魏氏一眼,徐家就是一潭浑水,不管她搅和不搅和,都有人时不时地使劲儿的。

    有时是杨氏,有时是闵老太太,有时是魏氏。

    这三婆媳没闹明白之前,她的那些小折腾,压根不起风不起浪。

    杨氏也瞧出了徐令婕的不自在。

    虽然徐令婕是背对着杨氏的,但做母亲的多敏锐呀,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杨氏知道,顾云锦长得很漂亮。

    前些年刚入京时,顾云锦的五官还没长开,小巧的人儿往院子里一站,就已经让人一眼扫过去时会顿住目光了,尤其是顾云锦肤白,跟块嫩豆腐一样,水灵灵的。

    这几年随着岁数增长,个头窜高了,眉眼也越发好看了。

    杨氏不止一次听徐令婕说过,她羡慕顾云锦的眼睛、嘴巴、鼻子,一溜儿的羡慕,恨不能把顾云锦的五官安在自个儿身上。

    徐令婕是想到一茬说一茬,没有旁的心思,但杨氏听起来就不是那么个味道了。

    再不是滋味,杨氏也不能否认顾云锦是个美人。

    这还没及笄的,等再过几年,肯定越发明艳,而且顾云锦是五官端正,属于太太、老太太们都会喜欢的那一种,杨氏想暗戳戳嫌弃她狐媚子都嫌弃不了。

    杨氏暗悄悄剐了魏氏一眼,平时徐令婕不在意旁人说顾云锦好看,可若是对比、且被比下去的那个还是徐令婕,那她肯定不好受,魏氏是故意挑着说的。

    只是这会儿,杨氏不能开解徐令婕,只能想法子引祸水东流。

    “可不就是生得白嘛!”杨氏笑道,“昨日夜里请了医婆来,人医婆走的时候还悄悄跟邵嬷嬷说,她起先进屋子时一眼没看清楚,以为云锦是病得厉害,整张脸白的嘞,等后来再一看,才晓得不是病,而是天生肤色白。

    对了,云锦,今天你给大姑姐也请了那医婆,她有把这事儿说给你听吗?”

    顾云锦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杨氏在闵老太太跟前特特提起徐氏来,肯定有缘故的。

    果不其然,闵老太太哼道:“那医婆话这么多的?她昨日进府,今天又去北三胡同,别明天就传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老太太,”顾云锦笑着看她,“您看我们太太和我嫂嫂是整天碎嘴的人吗?”

    闵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徐氏和吴氏碎不碎嘴,她拿不准,但她眼前的这两个媳妇,那真的就是嘴巴碎了八瓣的了!

第二十一章 一步

    闵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眼角皱纹层层,使得她本就细长的眼睛越发阴沉,视线冷不丁落在谁身上,都让那人毛骨悚然。

    她这会儿正在看杨氏和魏氏。

    大儿媳仗着娘家的本事在她跟前拿乔,小儿媳哄得她小儿子晕头转向找不到北,这两人哪个都不是消停的料。

    闵老太太随便数数,都能数出好些罪状来。

    她们在背后嘀嘀咕咕说过的话、埋怨过的事、碎过的嘴,若是拿笔记下来,那纸能从地上一路叠到屋梁。

    起先她懒得多想,这会儿叫顾云锦一戳,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些细碎话了。

    其中魏氏说过的一段,是最最让闵老太太生气的。

    魏氏说,儿女的模样是随着娘的。

    彼时也是个春天,府里新做的衣裳送来了。

    顾云锦做了身桃红色儿的,衬得小姑娘跟春日刚长出来的花蕊似的,好看极了。

    徐令婕比划了自个儿那几身衣服,一套套换了,都没有顾云锦的好,就闹得要跟她换。

    顾云锦与徐令婕交好,哪里会不答应,便叫徐令婕去试穿了。

    可哪怕换了顾云锦的衣裳,梳了顾云锦的发髻,戴了顾云锦的绢花,镜子里的徐令婕还是远远不如表妹。

    若是不同的装扮,还能说是各有千秋,等换了一模一样的,那是西施还是东施,就一目了然了。

    那是三年前,徐令婕才十一岁,才第一次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魏氏让徐令意把无措的顾云锦拉到一旁,低声细语地跟徐令婕说:“儿女都随娘,云锦长得漂亮,肯定是她的亲娘模样出挑。

    可惜徐家里头,就你大姑母随了老太爷前头那一位原配夫人,得了一副好皮囊,你父亲与叔父都像老太太。

    若是娶回来的媳妇好看也就算了,偏偏婶娘跟你母亲都不是什么沉鱼落雁的美人……

    令婕,模样都是爹娘给的,你再哭,令意不也要跟着哭了?”

    徐令意淡淡说了句“子不嫌母丑”,徐令婕就不哭了,像是被安慰住了。

    这几句话,后来都传到了闵老太太耳朵里,气得她扬手就摔了一只青花碗。

    魏氏那是好心安慰徐令婕吗?

    那分明就是在给自个儿添堵!

    什么叫子不嫌母丑?徐驰当然没嫌弃过老太太,是魏氏这个儿媳妇在嫌弃她!

    还什么徐家里头就只有徐慧一个好皮囊,闵老太太最烦徐慧,最不许人提的就是老太爷的原配石氏。

    哪怕那些话不是当着闵老太太的面说的,她都气得不行,这会儿想起来,也是一肚子的火气。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闵老太太瞪了魏氏一眼,“年纪都不小了,说话还是要三思的。”

    魏氏被她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刚刚的祸水分明是转开了,流向了北三胡同,怎么又绕到她头上来了?

    她不想在布庄管事婆子的眼前被闵老太太下脸,便清了清嗓子,与杨氏道:“昨日忙碌,我还没来得及问问嫂嫂,小公爷怎么会突然来了府里?我后来问了令澜,他说小公爷认得昔豫,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

    杨氏抿着唇得意地笑了起来,她岂会不知,这是魏氏特特向她示好,让她在闵老太太跟前长个脸,再把魏氏的祸水给掩过去。

    既然魏氏上道,杨氏也愿意帮忙。

    “他们哥儿几个的事情,我也没闹明白呢,”杨氏笑盈盈的,“我起先还以为前头传错话了,还让人去认清楚,这才确定是小公爷呢。我听说小公爷昨日挺愉快的,哎,甭管是怎么认识的,一回生两回熟的,以后能得小公爷几句指点,那也是大造化。老太太,您说呢?”

    提起小公爷,闵老太太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杨家这个姻亲,总算还是靠谱的,十几年前引着徐砚走上官途,现如今,杨昔豫又把小公爷带到了徐家宴席上。

    就像杨氏说的,不管是徐令澜还是徐令峥,或者是徐砚、徐驰两兄弟,谁能入了小公爷的眼,徐家都能更进一步。

    因着这有些苗头的好事儿,婆媳三人暂时停了“争端”,显得和乐融融起来。

    一直佯装看料子,实则关心她们争论的顾云锦忍不住撇了撇嘴。

    虽然顾云锦不信小公爷能跟杨昔豫从认识走向称兄道弟,但杨昔豫毕竟是一手扒住了这层关系,她一心等着杨昔豫和杨家倒霉,实在不想看他们鸡犬升天。

    可一时之间,她也没办法?

    总不能寻到小公爷跟前,跟他说,叫他别跟杨昔豫往来吧?

    且不说小公爷什么反应,就是再给顾云锦多活五十年,她大概也做不了这么缺心眼的事情。

    看来,还是早些把杨昔豫做过的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流事给捅出来,让京里人看一场笑话为好。

    小公爷为人刚正,肯定会厌恶杨昔豫的。

    顾云锦又看了屋里众人一眼,暗暗想,那样也好,早些撕开伪装,她也好早些回北三胡同去。

    虽然她不介意在府里多花些银子,但这儿实在没有北三胡同舒坦,那晒在院子里满满都是温暖味道的被子,简直让她迫不及待。

    是了,若能把石氏留下来的陪嫁再一并给徐氏带回去,那就再圆满不过了。

    顾云锦的心思不在挑料子上,随口应付了管事婆子后,先一步出了屋子。

    仙鹤堂里刚刚点了灯笼,顾云锦站在庑廊下,看着地上斜长的影子。

    在醒来了一天之后,在随着本心抛开所谓的“温柔贤淑”之后,她终于想明白她要做些什么了。

    那些模糊的东西有了简单的框架,虽然她不知道,这一回的十年后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在哪里生活,又过着何种日子,但最眼前的东西她已经想好了。

    既然看不久远,那就从脚下这一步开始。

    一步步走出和从前不一样的路,那她的十年后,肯定不会再沦落到在岭北的庄子里等死,在道观里祈求天尊让她投个好胎了吧。

    身后的帘子撩开,魏氏和徐令意前后脚出来。

    魏氏先行一步,徐令意扣着顾云锦的手腕,笑道:“祖母留了大伯娘和令婕用晚饭,我陪你回兰苑吧。”

    两人不疾不徐走到兰苑外,徐令意突然顿住脚步,轻轻唤道:“哎,云锦,豫表兄到底是怎么认识小公爷的?”

    顾云锦一怔,复而浅浅笑了起来。

    看吧,不止是她想不明白,魏氏和徐令意也想不明白呢。

第二十二章 试探

    “我不知道。”顾云锦道。

    徐令意直直看着顾云锦的眼睛,似是在思索她这句话是真是假,良久才又问了声:“表兄下午不是去了清雨堂了吗?你就没问问他?”

    顾云锦的眉头皱了皱。

    侍郎府就这么大,谁来请安谁出府走动,都瞒不了人的。

    魏氏盯着杨氏院子里的动静,这不叫人奇怪,但顾云锦意外的是徐令意的态度。

    她歪着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问他?”

    这回轮到徐令意被她问住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静默了。

    半晌,徐令意叹了口气,压着声儿道:“你那点心思,能瞒过谁呀?你一直都对表兄另眼相看的,他这次得了这么个大造化,你能忍着不问他?”

    闻言,顾云锦的心跳蓦地快了几拍。

    十年之前的懵懂心思,她其实已经记不得多少了,但她自认为并没有过线的时候。

    很多云里雾里的心情,也是等到杨氏跟她提起来之后,才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和期冀。

    在眼下这一刻,她对杨昔豫能算得上“另眼相看”?

    徐令意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姐姐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不论是大哥、二弟,还是豫表兄,亦或是游表兄,我自问是一视同仁的,我是哪儿做得不合规矩,让姐姐认为我与豫表兄相熟而跟其他兄弟们疏远的?若真是如此,你也赶紧让我心里有个底,回头我该道歉的道歉,该赔礼的赔礼。”顾云锦道。

    一听她说话这口气,徐令意就晓得顾云锦生气了。

    印象里,顾云锦很少与人置气的,反倒是今日,早上吓唬徐令婕,这会儿又使性子了。

    徐令意疑惑极了:“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还听说你让念夏把杜嬷嬷给打了?”

    “是打了呀,她挑拨我跟二姐姐,这等刁奴不打,还像话吗?”顾云锦挑眉,道,“姐姐放宽心,我做事又不是不讲理的,一是一、二是二,将军府里是没侍郎府这么讲究,但我也不是粗人一个呀,还是之前那句话,我哪儿待其他兄弟们不好了,你告诉我吧,我很讲理的,我要去赔礼。”

    徐令意为难了,她怎么不知道顾云锦是个这么难缠的姑娘了,一句两句又把话给绕回来了。

    这还讲理呢,真讲理就不会又罚杨氏的丫鬟又打徐令婕的婆子了,这手都伸到清雨堂里去了,哪里还有理?

    徐令意定了定神,道:“是姐姐不会说话,说错了话,你待其他兄弟们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想,你平素多去令婕那儿,肯定跟大哥和豫表兄熟悉些,你很少来我屋里的,也少有跟令澜、游表兄说话的机会。”

    “姐姐这话好酸哦,那下回我去你那儿呗,”顾云锦随口应了句,话锋一转,又道,“这些都是小事情,姐姐往后可别说我跟豫表兄相熟了,指不定传得没形了,白白生出些闲话来。”

    徐令意听明白了,试探着道:“你这是讨厌他?”

    顾云锦抿唇笑了:“他是表亲,我也是表亲,谁也碍不着谁呀。你问他跟小公爷的事儿,我一丁点都不清楚,你不如自个儿去问问他?”

    徐令意笑着摆摆手,又跟顾云锦说了几句,这才把她送进兰苑,转身回去了。

    念夏目送徐令意离开,转头问顾云锦道:“姑娘,大姑娘跟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她啊,”顾云锦耸了耸肩,“来打探消息的呗。”

    “打听豫二爷跟小公爷的事儿?”念夏又问。

    顾云锦眼尾一扬,摇头道:“错了,是打听我跟杨家的事儿。”

    念夏一时不解,顾云锦也没跟她细说。

    侍郎府里这三婆媳,闵老太太靠着辈分说话,杨氏是嫡长媳,又有娘家依靠,只魏氏是三人之中最底下的那一个。

    魏家只是商贾之家,这门亲事是在徐家发达前定下的,以闵老太太的性子,当年徐砚得了泰山相助之后,她是肯定要退了魏家这门亲的,一如她毁了徐氏的婚姻一般。

    可偏偏徐驰见过魏氏,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千百般喜欢,闹死闹活不让闵老太太寻理由退亲。

    闵老太太拧不过徐驰,徐砚又帮弟弟说了几句话,这才保住了。

    正是因此,魏氏不受闵老太太喜欢,又比不得杨氏能以娘家制衡婆母,她的心思就只能放在儿女身上了。

    顾云锦是知道的,接下去的几年,为了徐令意和徐令澜的亲事,魏氏煞费苦心,一心要高攀门第。

    这会儿,杨昔豫突然认得了小公爷,魏氏如何能不上心?

    只是宁国公府的路子还迷雾重重,魏氏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风,怕杨氏歪着心思拐了顾云锦,真让杨家再添将军府这样的亲家,那魏氏还怎么跟杨氏相争?

    思及此处,顾云锦倒想起一桩往事来。

    从前,她与杨昔豫的婚事定下之后,魏氏的脸色跟浸了染缸一样,又是妒又是气又是悔的。

    妒和气都不奇怪,只那个“悔”,顾云锦隔了半年才回过味来,魏氏后悔没有学杨氏。

    肥水不流外人田,魏游也在侍郎府念书,魏氏若让魏游把顾云锦娶了,就是一石二鸟了。

    等顾云锦去岭北之前,徐令意也奉命来瞧过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杨家不厚道,若是在魏家,就不会这样那样了。

    顾云锦彼时抱着行囊,一心就想离开京城,压根没心思去琢磨徐令意的话里有话,再说了,时不待人,晚了几年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但现在,倒是不晚了。

    虽不晚,她也不想去掺合。

    要取回石氏留下来的嫁妆,顾云锦少不得依靠那婆媳妯娌之间你钳制我我限制你的关系,但她绝不想再给她们当棋子了。

    不过,她这回不遂了杨氏的意,魏氏应该也不会突然茅塞顿开想起一石二鸟的计划来。

    顾云锦需要做的,就是等那医婆把话都传出去,那位可不像是个能憋住话的。

    至于她自己,眼下当然是要填饱肚子了。

    医婆没有让顾云锦失望,隔天上午,顾云锦食盒里的点心还没吃完,京里就有传言。

    东一茬西一茬的,经过几回传递,到了下午时,就成了茶博士口中的“表姑娘貌美遭人妒、侍郎千金狠下手”的故事了。

    顾云锦咬着绿豆酥,扭头看了梳妆台一眼。

    这个“貌美”是医婆自个儿编故事圆出来的,不是她暗示的,虽然,恩,她确实也长得挺好看的。

    尤其是这个年纪,比她几天前在岭北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好看太多了!

    “念夏,”顾云锦唤了声,指着台子上的铜镜,道,“把镜子拿来,我要照一照。”

第二十三章 谁信谁傻

    素香楼的生意向来极好。

    虽然过了午饭时候,但大堂里依旧坐了不少客人,点一壶清茶,配上两三样点心,乐呵呵听茶博士讲京中趣事。

    茶博士讲的自然是今日新出炉的侍郎府二姝的事儿。

    与他处只讲述两位姑娘不合不同,这位茶博士从镇北将军府的忠勇开始讲,又讲徐侍郎平步青云史,前后几十年,洋洋洒洒的,两刻钟了才堪堪进入真题。

    听客们也不催促,能在下午时来素香楼里听书的几乎都是闲散人,谁也没有要紧事,听个新鲜故事,时不时还有人叫声好。

    二楼雅间的窗户半开着,正好能将楼下的热闹听得清清楚楚。

    最初时,雅间里的客人还自顾自说话,等听了半截,都静下来,竖起耳朵去听茶博士的话了。

    “那顾姑娘可怜呐,父母早亡,跟着徐氏太太和兄长回到京城,按说是天子脚下,吃穿不愁,可徐侍郎府上是最喜欢表亲家的孩子的,那杨、魏两家的公子不正是住在侍郎府吗?”茶博士的声音阴阳顿挫,“不想让人说厚此薄彼,侍郎府三求四求的,把顾姑娘接入了府中,这一晃就是四年呐!

    女大十八变,四年一眨眼,本就出挑的顾姑娘亭亭玉立,还记得我们前头说过的苏氏太太吗?顾姑娘嫡嫡亲的外祖家苏家,那是江南有名的出美人的大家,顾姑娘随了母亲,自然出众……”

    世人喜欢听英雄杀伐,也喜欢听美人娇俏,茶博士从顾家战场拼搏,讲到了小女儿琐事,这般起伏转折,哄得听客们又添了一壶茶。

    雅间里,一位蓝衣清俊少年点了点桌面,身后的亲随赶忙添了热茶。

    他端起来一口饮了,目光落在红衣友人身上,好奇道:“那顾家姑娘当真那般出色?就因为一张脸,让人恨不能推下水淹死了?”

    有人先开了口,雅间里的其他人也不禁疑惑。

    红衣人半垂着眼帘,挑眉反问:“看我做什么?”

    “你那天不是去了侍郎府吗?”

    这么一提,众人也都想起来了,纷纷看向他,道:“是了,你刚回京没几天就去侍郎府了,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有往来了?从未听你提过。”

    “有帖子送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

    “这话没人信,”有人毫不留情地驳了,“在座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闲着就去了,只有你,绝对不可能,蒋慕渊你还是再找个理由吧。”

    闻言,蒋慕渊反倒是笑了,指腹摩挲着茶盏,慢条斯理饮了,而后似有所思般点了点头:“也对,没半点交情,徐家也不会给我递帖子。”

    只这么一句,又没有其他话了。

    众人还没弄明白小公爷为何要去徐家,就听到楼下茶博士绘声绘色说到了落水那一段。

    “当众落水的?”蓝衣少年惊讶,“你肯定瞧见了,到底长得好不好看?”

    蒋慕渊淡淡扫了几人一眼,道:“隔着一整个池子,我怎么看得清。”

    “当真没看见?”有人不信,“你能百步穿杨,徐家那池子能有百步宽?”

    一时几声附和。

    “那就当我看见了吧。”蒋慕渊道。

    这般坦诚,反倒叫友人们吃不准了。

    蒋慕渊站起身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她长得让人过目不忘,回头你们让人跟茶博士说一声,她喜欢这里的点心,叫茶博士添到故事里,也是个噱头。”

    几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眼见蒋慕渊拉开门要出走,才猛然回过神来,追问道:“真的假的?你编,你再编!”

    “你们不就是爱听编的吗?”扔下这句话,蒋慕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嘀嘀咕咕了几句,终是去问那蓝衣少年:“小王爷,蒋慕渊说的是真是假?”

    在座的都是相熟的公候府出身的公子,“小公爷”、“小侯爷”这样的称呼难免混淆,众人寻常都是直呼名姓,小王爷只有一人,便依旧这般叫着。

    “假的!”永王府的小王爷信誓旦旦,“谁信谁傻!”

    没有给任何理由,但其余人都信了。

    小王爷和蒋慕渊是表兄弟,从小就深得圣宠,在调皮捣蛋中一道长大,五六岁时,最是无法无天的岁数,却没惹得圣上厌烦,可见诓人唬人的本事深厚。

    小王爷说蒋慕渊骗人,那肯定就是骗的了。

    底下茶博士的故事又往前进了一截,正说到“侍郎夫人面慈心狠,表姑娘无处伸冤”,一直坐在角落、强压着火气的徐老太爷终是听不下去了,蹭得站起身来,扔下几个铜板,快步走出了素香楼。

    顾云锦落水,徐老太爷清楚,京里迟早会有些风言风语,但毕竟隔着池子,谁也看不清,又是掉下去就捞起来了的,这么简单的事情,便是有人说道,也就几句话的事情。

    京里每天能说的故事那么多,徐家这点儿小事,根本不会引起几个人注意的。

    只是,他压根没想到,这故事传得这么广,还说得那么长。

    别说将军府了,徐家做生意时的老底都要被摊开来说了,最最要命的,还是徐家的名声受累了。

    什么看顾表亲家的孩子是沽名钓誉,又说徐家刻薄不仁,徐老太爷是忍了又忍,才没让人把茶博士绑了打一顿。

    这些都像话吗?

    徐老太爷坐着轿子回到侍郎府时,依旧气不顺。

    他下了轿,背着手大步往仙鹤堂走,咬牙吩咐道:“去,把那一个个都给我叫来,我要亲自问问,家丑不外扬,都在闹些什么东西!”

    小厮不敢耽搁,一溜烟让人往各处报信去了。

    兰苑里,念夏正捧着铜镜,顾云锦前后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十年前,顾云锦是不会这般照镜子的,可她见过自己病重时的样子,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哪里像是个二十四岁的人?

    现在,她从自己的五官里看到了鲜活的生机。

    她没有落下一身病,她能活很多年。

    抚冬进来,睨了念夏一眼,福身与顾云锦道:“姑娘,老太爷请您去仙鹤堂。”

    顾云锦抬头,心中讶异极了,徐老太爷轻易不寻人的。

    “还叫了谁吗?”顾云锦问。

    抚冬道:“老太爷刚从外头回来,也让人去清雨堂、轻风苑叫人了。”

    顾云锦有数了,定是老太爷在外头听了风言风语,回来训人了。

第二十四章 厉害

    仙鹤堂里的气氛,比顾云锦设想的还要糟糕些。

    庑廊下,站了一众丫鬟仆妇,各个低垂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就怕在这当头上惹了主子们的嫌。

    顾云锦扫了一眼,认了认人。

    这一溜儿的几乎都是清雨堂、轻风苑的人,仙鹤堂的丫鬟婆子早躲回倒座、罩房里去了,除了几个当值的走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候着。

    守在门上的小丫鬟见了顾云锦,赶忙往里头报了声:“表姑娘来了。”

    话音一落,就听得里头传来闵老太太的声音。

    老太太似是气极了,语调有些颤:“叫她滚进来!”

    小丫鬟被唬得浑身一哆嗦,怯怯看向顾云锦。

    顾云锦听见了,也没想为难小丫鬟,自个儿一撩帘子,迈步进去了。

    明间里,徐老太爷与闵老太太端坐着,杨氏抿着唇看向顾云锦,手却死死扣着身边的徐令婕,不叫她出声,另一侧,徐令意面无表情,反倒是魏氏捏着帕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顾云锦怔了怔,其他人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唯独魏氏……

    她从前和魏氏不算熟悉,但也见多了那婆媳三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印象之中,魏氏虽不算沉得住气,但也绝不会哭哭啼啼的。

    尤其是当着晚辈们的面。

    她和徐令婕还在这儿呢,魏氏竟然能哭得下去?

    这可真是稀奇了。

    顾云锦一个劲儿打量魏氏,连给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问安都忘了,直到闵老太太忍无可忍重重拍了拍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还有没有规矩!”闵老太太张口开训,却是冲着魏氏去的,“再过几年就该当婆婆当祖母的人了,一点脸面都不要吗?你男人不在这儿,你哭给谁看的?”

    这话训得有些狠,魏氏当即瞪大了眼睛,连眼泪都没顾上擦,拽着帕子的指节泛白。

    有那么一瞬,顾云锦都同情魏氏了。

    魏氏是徐驰坚持要娶进门的,这些年她在闵老太太眼中就是霸占了她儿子的狐狸精,但无论怎么夹棍带棒的,闵老太太都没这么骂过魏氏,毕竟老太太是婆母,要挑媳妇的刺,多的是地方来挑,从未把徐驰摆上台面来。

    闵老太太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可见是气坏了。

    徐老太爷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那婆媳两人的纠缠,他锐利的目光落在顾云锦身上,道:“外头的事情,你自己说说吧。”

    会有这般模棱两可的说法,显然是徐老太爷并没有证据确认是谁往外头到处说的,顾云锦不会傻乎乎地自己往坑里跳,便道:“外头有什么事情?我这些时日都在府里,只昨日走了趟北三胡同,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呀。二舅娘哭成这样,莫不是就为了那外头的事儿?”

    “装傻!”闵老太太咬牙道,“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还跟你没关系?”

    徐老太爷横了闵老太太一眼,止住了她的话,又冲杨氏抬了抬下颚,道:“你给云锦说说。”

    杨氏讪讪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徐令婕别惹事,而后把顾云锦拉到身边坐下,柔声细语道:“云锦,是这么一回事……”

    她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顾云锦的神色,却见顾云锦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吃惊,神态不似作假,就跟真的不知情一般。

    这让杨氏都有些吃不准了。

    她本来都认准了是顾云锦兴风作浪的,毕竟,顾云锦罚画梅和杜嬷嬷的事儿就在跟前摆着,小丫头片子,闹起脾气来没轻没重,让人在外头说道,也不是不能想象。

    再者,北三胡同跟顾云锦关系紧张,不管徐慧和吴氏心里怎么想的,都不会在顾云锦的事情上胡乱来。

    而二房那儿……

    二房其实是最吃亏的,若不然,魏氏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数来数去,杨氏都只数到顾云锦头上,可现在,顾云锦这无辜又意外的样子,实在叫她也看不穿了。

    这是真不知情,还是在演戏?

    顾云锦是真的意外,这场大戏是她安排的,却跟她想的又不同了。

    京里的茶博士们当真是好本事,连徐家的发家史和将军府的陈年旧事都给搬出来说了,短短几个时辰,说得有模有样,怎么能不叫顾云锦惊讶?

    还江南苏家出美人,顾云锦的亲娘苏氏过世时,她不过四五岁,能记得几桩事情,却根本想不起苏氏的五官模样来,哪怕底下人说过苏氏相貌好,顾云锦也不清楚那是如何的好。

    那这些是谁说出去的?

    莫不是沈嬷嬷与那医婆讲的?

    念头一闪而过,顾云锦自己先否认了。

    徐氏不爱说徐家旧事,翠竹也不会提,沈嬷嬷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很清楚,哪怕沈嬷嬷会跟医婆说徐家的坏话,但她绝不会提及将军府和苏氏,尤其是苏氏的模样。

    沈嬷嬷心里敬重苏氏,那些叫人说三道四的话,她不会提的。

    如此看来,果真是京里的茶博士们太厉害了。

    顾云锦听完,没有先替自己辩白什么,只转头去看魏氏,故作讶异道:“说的都是我和二姐姐的事儿,二舅娘哭得这么伤心是为什么呀?”

    杨氏心下一松,暗暗想,果真是个小孩子,其中门道都没弄明白呢。

    魏氏噙着眼泪,正想说话,突得就被闵老太太给截了。

    老太太的声音冰冷:“云锦,真不是你?”

    “为什么会是我?”顾云锦挑眉。

    “我看呐,定是那医婆捣鬼!你不是还让她给徐慧看诊了吗?”闵老太太在气头上,说起徐慧时直呼其名。

    顾云锦站起身来,扬着下颚,道:“老太太是想说我贼喊抓贼,还是想说我们太太让那医婆算计我呐?”

    闵老太太的眸色一沉。

    顾云锦才不管她想说什么,只自顾自道:“那医婆是什么人,大舅娘比我清楚。

    我昨儿也说了,就是大舅娘请了那医婆来给我看诊,我瞧着那方子还好使,就请她去了北三胡同。

    我们太太病了有几天了,我又不认得其他大夫,就这么请了去了。

    我是没跟那医婆胡说八道过,想来我们太太也不会的。

    说句不好听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太太还没嫁的时候,老太太您端着那水盆子就跟端着馊水似的,这一等泼出去,更是连大门都紧紧关上了。

    我父母虽然不在了,我好歹有个亲哥哥,我们太太是我继母,她也不会再有儿女了,往后要靠我兄嫂养老尽孝送终,她把我抹黑了,还指望我兄嫂待她真心实意吗?

    我们太太可不是个傻的。”

    顾云锦这番话说得字字难听,落在闵老太太耳朵里,又添了另一层味道,那就是字字在骂她“你就是个傻的”。

第二十五章 不同

    “你!”闵老太太气急,指尖指着顾云锦,“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相较于闵老太太的气愤,顾云锦反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意里掺杂了几分嘲讽和戏弄,一闪而过,最后连笑都不剩了。

    “混账话?”顾云锦偏头,道,“我们太太真不傻的,我说的又怎么会是混账话?”

    闵老太太咬牙切齿:“那你自己呢?”

    “我?”顾云锦挑眉,道,“这是把我当傻的了?我图什么呀?

    被人推下水,是叫人得意的事情吗?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我很高兴吗?

    我是什么出身?我们镇北将军府是粗俗人,是只会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可也有功勋,有名号。

    我一个将军府的姑娘,连带着我那早逝的亲娘,要被全城百姓说长道短,我真不怕人说,可看看他们说的是什么呀?

    是脸!

    我在人家嘴里,就剩下一张脸了!

    什么样的人会被别人议论一张脸啊?”

    话音落了,屋里也静了,连闵老太太气呼呼的喘息声都低了下去。

    人人都看着顾云锦,最初的那几分怀疑顿时消散了七七八八。

    京中贵女,出名的不少,无外乎才华惊人,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巾帼不让须眉,那都是好话。

    即便是被人说几句粗鄙,顾云锦这样将军府出身的姑娘,也没有什么特别丢人的。

    可偏偏说的是容貌。

    唯有戏子和娼妓才会被人在容貌上说长道短。

    杨氏上上下下看着顾云锦,琢磨着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这小丫头应该豁不出去。

    闵老太太唇角低垂,死死盯着顾云锦,下意识地瞥了徐老太爷一眼。

    徐老太爷的眉宇舒展了些,应当是把顾云锦的话听进去了。

    这也难怪,连闵老太太自个儿都信了七八分,又何况徐老太爷呢。

    屋里人大体信了,屋外却有人不信。

    念夏站在窗边,把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叫顾云锦的义正言辞喝得心慌慌的。

    她是亲眼看着顾云锦的小动作的,分明就是她家姑娘让医婆去外头说道的,这会儿否认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理,可念夏有些担忧,她很想问一问顾云锦,那些传言到底会有多大的影响,若到头来是顾云锦吃亏,那、那多得不偿失呀……

    顾云锦自然不知道念夏在想什么,她只是憋着嘴站在中央。

    杨氏清了清嗓子,一把将她箍在怀里,柔声哄道:“我的儿!舅娘知道不是你,咱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叫人评说一通,也难怪你生气……好孩子,既不是你,也不是舅娘我,那肯定也不会是你二舅娘,说到底,这断断不会是咱们府里的事儿了……”

    魏氏一听杨氏提及她,当下眼眶通红,拉着顾云锦的手,道:“都是一家人,外头说好说坏,都是一家呀。

    你问我为何痛哭,我能不哭吗?别人说你和令婕,何尝不是把令意也算在里头了?

    令意及笄了,早该说亲了,这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吗?我之前就琢磨着不能拖着了,高攀不上,也挑个彼此合心意的,这回好了,外面都说我们侍郎府这样那样的,令意怎么办啊!

    就跟云锦你说的一样,你是将军府的姑娘,这话你有底气呐,顾老将军是你亲祖父,你父亲亦有功勋,可令意呢?

    原就不一样啊……”

    徐令意和徐令婕的出身,截然不同。

    哪怕同在侍郎府,哪怕都姓徐,是令字辈,但也不一样的。

    徐令婕是侍郎的亲女儿,杨家又沉浸官场多年,可到了徐令意这儿,侍郎只是伯父,而魏家又只是商贾。

    按往常,魏氏是不会把这些话挑明的,她心里一千个不满一万个不如意,也不会明晃晃地当着徐令意的面摆出来,只是闵老太太刚才骂她的那几句话委实太难听了,魏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是徐令婕与顾云锦起了纠纷,是徐令婕推了人下水,杨氏和稀泥一样不给北三胡同报信,到最后,杨氏搂着顾云锦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反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徐令意要被耽搁住,魏氏简直气得冒烟了。

    她倒不怪顾云锦,这孩子也是倒霉受了罪的,最最可恶的就是徐令婕了。

    魏氏不能冲着徐令婕发火,就只能来仙鹤堂里哭一通,不让府里这一个个晓得二房吃了大亏,真当他们被欺负了都不会嚎!

    顾云锦被魏氏牵着,目光落在徐令意身上。

    徐令意依旧淡淡的,仿若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可顾云锦看得分明,徐令意收在袖口里的手攥得很紧,稍稍露出来一截的指关节发白,看来,也是气坏了的。

    闵老太太叫魏氏哭得心烦:“行了,打水净面,光哭有什么用?”

    徐老太爷道:“谁都受不起拖累,都不是自己人做的,那你们给我说说,这事儿是谁做的?还是要把这些推到他们哥几个头上去?”

    顾云锦垂着眼帘。

    徐老太爷压根就没把怀疑的心思落到孙儿们头上,若不然,早把人一块叫来了,不至于热闹了半天,除了老太爷自个儿,屋里就全是妇人姑娘。

    顾云锦道:“不是自家人,那就是外头的了,是不是舅舅们在外头开罪了什么人?”

    闵老太太听不得这话,当即道:“胡说!他们能得罪谁?一众大老爷们整天跟你们姑娘较劲吗?”

    顾云锦也不反驳,顺着道:“那不还是府里人?这么多丫鬟婆子,谁知道哪个居心不良。”

    这句话跟晴天霹雳似的,炸得徐令意都沉沉看着顾云锦,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徐老太爷最厌烦内宅事情,姑娘们闹起来,他身为长辈还管教几句,若是仆妇们添事,他根本不耐烦管。

    “交给你了,”徐老太爷扭头与闵老太太道,“你管的家!”

    闵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瞅着徐老太爷甩袖子走了,她恼得直拍桌子:“现在是我管家吗?杨氏,你管的家!你给我把那个混账东西找出来!”

第二十六章 名声

    杨氏嘴上忙应了,心里却极为不忿。

    事情还没弄明白,怎么就断言是底下人搞鬼了?

    可转念想想,徐家上下都吃亏了,顾云锦也一样,除了把事情往仆妇上推,又能有什么解释呢?

    这儿没什么事了,顾云锦退出来,领着念夏回了兰苑。

    等把房门一关,念夏低声与顾云锦道:“姑娘您可真敢说,您一句话,那些平日里嘴碎惹事的,都要赶紧闭上嘴当哑巴了。”

    顾云锦笑了。

    侍郎府从徐砚高中后开始步入官场,从前也就是商贾出身,府中人说话做事,不像传了数代的世家一般谨慎细致,哪怕杨氏这几年一直在管着拧着,还是有不少嘴碎的。

    尤其是婆媳三人三颗心,各自都有自己的亲信,彼此又有不和之处,底下人随着主子,多多少少也会冒几句话。

    平日里没人盯着也就罢了,眼下杨氏要揪人交差,想来也不会有昏了头的要做被用来警告猴子的那只鸡了。

    念夏之前也烦那些妇人,她们没少说顾云锦和徐氏的长短,什么徐家心善养着顾云锦,什么后娘刻薄徐氏委屈了继女。

    有好几回,念夏都想冲过去跟她们说说理。

    天下是有那刻薄的后娘,但徐氏不在其中,若说眼前最刻薄的继母,根本就非闵老太太莫属了,偏这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

    只是,每一次念夏都忍下来了。

    因为她家姑娘说,莫要与人起争端,莫要与人论长短,尤其是仆妇们,与她们计较就自坠了身份,念夏怕惹了顾云锦的嫌,逼着自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现在,她知道顾云锦不顾忌那些了,这让念夏都松了一口气。

    憋着做人一点也不舒服,她憋了几年,难受得要命,她不希望她家姑娘也憋着。

    给顾云锦添了茶,念夏问道:“您知道叫人议论容貌不好,为何还要自损名声……”

    顾云锦抿了一口,沉吟片刻,才又抬起头来,笑着道:“我好看吗?”

    念夏怔了怔,不知道顾云锦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她本能地点了点头:“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呢?

    这眉眼弯弯,眼底跟盛了漫天繁星一般,叫人看了,也忍不住想跟着她一起笑。

    “那不就行了,我又没诓人,我就是这么好看。”顾云锦说完,也不管念夏反应,踢了鞋子,翻身在榻子上躺了。

    念夏见她想歇息,轻手轻脚给她盖了薄毯,就退出去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半垂着眸子,顾云锦暗暗叹了一口气,复又笑了,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

    名声吗?

    名声那种东西,能当饭吃吗?

    她从前背着多少好名声,什么温柔贤淑、恬静宽和,活生生把自己拧成了将军府那泥池塘里出来的青莲,最后还不是落到在岭北吃不好穿不好,只能等死的结局吗?

    她如今不稀罕那些了,让人说说容貌又怎么样?反正不久之后,她还要背上粗鲁没规矩的坏名声呢。

    等练好了拳头把杨昔豫打出鼻血了,那更是威武了。

    她不屑传言,不管好坏,那十年的经历告诉她,自己活得好,比什么都要紧。

    外头说什么,就由着他们去说吧。

    顾云锦能看得开流言蜚语,徐令婕却挨不住。

    跟着杨氏回到清雨堂,徐令婕抱着杨氏哇得哭出声来。

    “母亲,怎么会这样呢?”徐令婕哭得止不住,“我是推她了,但我什么时候嫉妒她的脸了?什么叫我容不下她?什么叫我刁蛮欺负她?这几年我这个做姐姐的,除了推她那一下,我尽心尽责了呀!

    说到底,也是母亲想抬举她,让她嫁给表兄。表兄一表人才,才华出众,又是杨家长房嫡子,母亲能给她牵这根红线,已经是给她长脸了,也不想想他们将军府,全是连规矩都不懂的粗人!除了个将军名号,还有什么呀?

    再说了,老将军战死了,她亲爹也死了,这将军府的封号指不定过几年就要撤了呢!她哪里能比得起外祖家?

    我也是听您的,您说给她铺路,我就教她京中规矩礼数,教她琴棋书画,我没亏她呀!

    就是推了一下嘛!是您让我推的,您说这是为了成事儿。

    您看,明明都是向着她的,连推下水都是为她好,她怎么能在外头让人那么骂我!”

    杨氏被徐令婕哭得脑门子痛,只能耐着心思给她解释,道:“你生活在京中,看的是皇城风土,只觉天下太平,可外头并非如此,边疆外敌,偏远州府亦有叛乱,朝廷少不了打仗的人,更不会去动领兵的将。

    顾老将军是战死了,可顾家还有云锦的叔伯在,别说她几个堂兄,连她亲哥哥都从军去了,只要还有仗打,将军府就一直会在。

    外祖家再好,也是文臣,现在重武,圣上为何器重小公爷?不就是小公爷能上战场嘛!

    若昔豫能娶了顾云锦,有将军府这条路子,外祖家也顺畅些。

    这些朝廷里的事情,娘晓得你懂的不多,你是听话,娘跟你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了。

    这几年你做得都很好,让云锦跟你交心,让她学规矩,这全是为她好。

    不过是推了一下罢了,倒是把她的泥脾气给推出来了,说到底,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们再教她,也是浑的!”

    徐令婕听杨氏说朝政,一时有些懵,只顺着问了一句:“她既然是烂泥,那照您的意思,还让她……”

    “再烂泥,也是将军府的泥!”杨氏咬牙道,“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等她撒了气,还不是由着揉扁搓圆吗?她也就朝底下人开刀,闹不到你头上来,你别怕她。”

    徐令婕撇着嘴,道:“她是不闹我,她让人在外头胡说八道呢!”

    “未必是她,”杨氏掏出帕子给徐令婕擦脸,道,“外头说你欺负她,但也没说她什么好的,一个姑娘家,叫人那般评说容貌,她也够丢人了的,她敢对自个儿那么狠?”

    徐令婕沉默了,想了想顾云锦平日为人,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要真有那个胆量,早跟大姑母闹得翻天覆地了,哪里会跟着回京城来,只三五不时地拿几句话去戳人呢。”

    “也是!”杨氏点头,道,“不过就是推了一下,你别放在心上,至于外头的话,令意在你前头呢,等你来年及笄之后,谁还记得那些流言。”

第二十七章 马步

    杨氏又絮絮宽慰了徐令婕一番,总算把女儿哄好了,就让画梅打水进来伺候徐令婕净面。

    徐令婕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虽是擦洗干净,抹了香膏,看起来依旧楚楚可怜。

    杨氏心疼不已,搂着她道:“你下回可不许再哭了,伤眼睛,你从前如何跟云锦相处,往后依旧如何。”

    “我听您的,”徐令婕的声音有些哑,道,“您说得对,我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顾云锦就是个泥人,她能有什么威风呀,就她那些小手段,还磨不到我头上。”

    杨氏连连点头:“就是这个理。”

    画梅正收拾东西,听了这几句话,下意识地瞥了那母女两人一眼。

    顾云锦的小手段磨不到徐令婕头上,可却是实实在在磨在了画梅的膝盖上!

    她这些年哪里吃过这种亏?

    这会儿还觉得两腿酸胀得厉害。

    再想到被板子打得凄惨的杜嬷嬷,画梅心里越发不舒服了。

    似是瞧出她的心思,邵嬷嬷上前来,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画梅端着水盆子退出去。

    画梅只能听邵嬷嬷的。

    两人出了屋子,见庑廊下没什么人,邵嬷嬷压着嗓子,恶狠狠道:“收起你那点脾气来!”

    画梅脸色一白,道:“我没不高兴……”

    “别装模作样,你那小脑袋瓜子装的什么东西,我还不晓得吗?”邵嬷嬷冷哼一声,警告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你别给我惹事找麻烦,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扔下这几句话,邵嬷嬷转身又进去了。

    画梅愣在原地,只觉得邵嬷嬷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一个个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眼前,她的眼前霎时朦胧一片,全是水雾。

    咬着牙,画梅才没真的落泪。

    她当然晓得主子和奴才是一个天、一个地,可做主子的,实在叫她这个当奴才的心寒。

    那天她压着顾云锦,不让人去北三胡同传话,这是奉了杨氏的命的,结果回头就被顾云锦揪着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了一通。

    再说杜嬷嬷,那一通板子打在身上,画梅只在一旁看着就慌了神了。

    替主子受罪,画梅不是不理解,只要事后安慰几句,她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她们受的这些罪过,在主子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不做这等随人揉捏的奴才了。

    之后几日,京中依旧有流言,顾云锦没有再关心过,只把念夏叫到跟前,让她教自己习武。

    念夏摸了摸鼻尖,问道:“姑娘,您是真的要学?习武不是耍玩,要靠坚持的。”

    顾云锦绕过念夏,自个儿打开了箱笼,从里头翻找方便练功的轻便衣衫,嘴上道:“我没逗你,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是真的想练一练的。

    我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姑娘,现如今别说骑马射箭了,我投壶都能十投九不中,两只胳膊没半点力气。

    我也不求一步登天,你教我最基本的,我们从头来,我不学什么漂亮姿势花拳绣腿,我要学能打得痛人的。”

    “姑娘这是想打谁?”抚冬从外头进来,闻言就抿着唇笑了,“念夏拳头重,姑娘让她去打呗,奴婢可听说了,杜嬷嬷的伤还没好呢,整日里趴在榻子上哎呦哎呦地叫唤。”

    念夏的脸微微发烫,抚冬话语间透出来的些许鄙夷没有瞒过她的耳朵,她赶忙看了顾云锦一眼。

    抚冬是进了侍郎府之后,杨氏拨到顾云锦身边来的,顾云锦平日喜欢抚冬的知情知趣、懂事乖巧,衬得念夏越发粗鲁些。

    若是从前,这话一出,顾云锦肯定会不满念夏的。

    好在,顾云锦这时候的话让念夏松了一口气。

    “念夏才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我若能学好,不也添了两拳头?”顾云锦笑了起来,“再说了,哪有我自个儿一拳头蒙过去打得爽快。”

    抚冬愣了愣,想说“您这小身板还是别折腾了”,话到嘴边,到底怕惹恼顾云锦,全咽了下去。

    顾云锦不管抚冬,挑了身衣裳出来,手脚麻利换上了,催着念夏去院子里。

    念夏神游一般被顾云锦拖出去,日头晒下来,才蓦地回神。

    “姑娘要学,那就从马步开始吧。”念夏道。

    顾云锦见过顾云齐蹲马步,大冬天都能出一头大汗,她虽从未学过,也晓得马步是基本里的基本,不能偷懒耍滑,就跟着念夏活动活动筋骨,半蹲下去。

    念夏陪着她练,道:“姑娘,按说从头习武,您的年纪已经大了些,但勤能补拙,真刻苦练了,哪怕比不上将军府里其他姑娘们,但打人肯定会痛了。”

    顾云锦扑哧笑出声:“我跟她们比什么呀,我只求能有力气。”

    抚冬捏着手指站在一旁看着,思前想后,心一横,也跟着半蹲下了:“姑娘要学,奴婢总不能偷懒吧。”

    顾云锦自不拦她,念夏还替抚冬改了不对的地方,主仆三人就这么扎马步,引得其他仆妇们面面相窥。

    兰苑里不管外头事,外头的消息却时不时传进来。

    这日顾云锦刚扎完马步,三个人一块捶着腿时,陈嬷嬷来禀了一声,说是仙鹤堂里闹起来了。

    顾云锦稀奇道:“谁去闹了呀?”

    陈嬷嬷是个好打听的,这种问题她头头是道:“二老爷刚回府来,脸色不好看,去了仙鹤堂,差不多三刻钟没出来,二太太和大姑娘就跟过去了,前脚进去没几句话,后脚就闹起来了。”

    顾云锦挑眉。

    魏氏和闵老太太是不和睦,但表面功夫还是端着的,从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更别说是当着徐驰的面了。

    婆媳吵架,让男人夹在中间,这是下策,魏氏从未犯过傻。

    今日是为了何事,能让魏氏炸开来闹?

    正疑惑着,仙鹤堂的小丫鬟快步来了,通传了声,道:“表姑娘,老太爷和老太太请您过去。”

    顾云锦忙应了,心里越发糊涂了。

    这场婆媳之争,已经掺合了徐老太爷和徐驰了,怎么还会叫她过去当看客?

    如此想来,清雨堂那儿也收了信了吧。

第二十八章 然后

    果不其然,顾云锦刚走到仙鹤堂外,就瞧见了杨氏和徐令婕。

    那母女两人也注意到了她,顿住了脚步,似是特特等着她。

    顾云锦上前,福身给杨氏见了礼。

    杨氏脸上堆着笑,仿若对闵老太太和魏氏在争论的事儿浑然没上心,只一把搂着顾云锦,道:“我的儿,舅娘听说你这几日在扎马步?那活儿累人,你可千万当心身子。”

    “累人是累人,但夜里睡得比从前好多了,”顾云锦答道,“最要紧的是有趣。”

    杨氏笑意更浓了:“你呀,一动不动扎马步有什么乐子,就会逗舅娘。”

    顾云锦也没跟杨氏解释。

    一动不动是不好玩,真真有乐趣的是她的“梦想”,等她拳头有劲抬脚有力的时候,杨氏她们就知道有趣不有趣了。

    三人不好叫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多等,杨氏领头往里走。

    徐令婕想着杨氏关照她的那些话,亲昵地挽住了顾云锦的胳膊,道:“你怎么想到去扎马步了?以前不是说,最厌烦将军府里这些事情吗?我们一道看看书、下下棋多好。”

    顾云锦没挥开徐令婕,只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眼眸一转:“姐姐前回说我脚下不稳,若不然,杜嬷嬷失手那一下子,也不会让我落到水里去。

    我琢磨着姐姐说得在理,扎马步能练下盘稳固,等我练好了,下回再有人从背后推我,我也能站稳了。

    然后……”

    说到这儿,顾云锦顿住了,卖关子一般朝徐令婕扬了扬唇角。

    徐令婕缩了缩脖子,她猜到顾云锦后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可嘴巴快过脑袋,她下意识地就追问了一句:“然后什么?”

    顾云锦咯咯笑了,直到走到正屋外头,趁着小丫鬟打帘子的工夫,她才凑到徐令婕耳边:“然后一个回身把那人也拽下去,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声音就在耳畔,带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却让徐令婕双手冰冷,仿若那一瞬间已然被顾云锦拖下了水。

    徐令婕打了个寒颤,刚要抬声说什么,却对上了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的目光,她只能把话都咽了下去。

    屋里气氛压抑,众人都沉着脸,魏氏更是双眼通红,看来已经大哭一场了。

    徐令意垂着头坐着,面上也不像前回一般淡然,下唇有一道血痕,应当是自己咬出来的。

    顾云锦悄悄多打量了她两眼,印象之中,无论徐令意气愤还是愉悦,她很少在面容上表现出来,能让徐令意都咬破唇了,今日这事儿只怕让她极其糟心。

    魏氏垂着唇角,言语讥讽:“令婕和云锦手挽手进来的呀?姐妹感情是真真的才好呀。”

    徐令婕不傻,魏氏这话在嘲她们故作亲密,她忙道:“二婶娘,我和云锦一直挺好的。”

    “挺好的你推她下水?挺好的让外人说你欺负表姑娘?你出去满京城问问,如今谁信你跟云锦好呀!”魏氏是气疯了,张口就训徐令婕。

    徐令婕抿唇:“我没推云锦……”

    这话一出,魏氏的白眼翻得比天还高。

    按说徐令婕父母、祖辈都在,她这个做婶娘的轻易不插手管教,即便有事,与杨氏、闵老太太说一声就得了,可眼下魏氏真咽不下这口气。

    事情都是徐令婕弄出来的,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活生生拖累了顾云锦被人说闲话,徐令意损了前程!

    魏氏的心都在滴血。

    杨氏见徐令婕委屈,心里不是滋味,可她还算清醒,魏氏和闵老太太闹争端,她这会儿掺合进去保徐令婕,那就是引火烧身,给那两人一道出气的口子。

    因而杨氏并不制止魏氏,还瞪了徐令婕一眼不许她再反驳,而后转向闵老太太,温声道:“老太太,您唤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闵老太太被魏氏吵得头痛,她懒得讲事情,又担心魏氏复述时又指桑骂槐哭哭啼啼闹个没完,便吩咐丫鬟道:“石瑛,你给她们讲讲。”

    石瑛福身应下了,理了理思绪,说了来龙去脉。

    “二老爷和二太太是在跟老太爷、老太太说大姑娘的事情,”石瑛道,“原先工部员外郎王大人跟二老爷说过几句,定了五月里王家的人来府里相看相看,之前都说得好好的,今天却推脱起来……”

    顾云锦听明白了。

    徐令意的婚事要黄了,魏氏这才坐不住要来仙鹤堂里哭了。

    看闵老太太的脸色,虽是堆着气,但应该也没给魏氏难堪,这不是看在徐驰的份上,而是老太太自个儿都觉得遗憾。

    杨氏面上讪讪,心说这黄了就黄了呗,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而已。

    不过,这话她不会出口,说出来了,魏氏不扑过来撕了她才怪。

    可杨氏不说,徐令婕却憋不住:“一个员外郎家里,还能拿乔了吗?还是工部的,那就是父亲的下属了,我们侍郎府没嫌弃他,他有什么脸反过来嫌弃我们的?他还想不想在工部待着了?”

    杨氏倒吸了口凉气,恨不能把女儿揪到身边死死捂住她那张嘴,可惜没赶上,只能硬着头皮,故作愤怒地骂她:“小孩子懂什么!赶紧闭嘴!”

    “工部是大伯一人说的算了吗?”魏氏被气得心肝儿痛,咬着后槽牙,忍了再忍,才略略平了气,与杨氏道:“大嫂,我们令意比不了令婕,不敢高攀什么达官显贵,我本想着能有个官家当亲家,也算可以了。

    哪想到王大人那儿有心结亲,王大人是员外郎不假,可要跟令意相看的那个哥儿,人家已经是举人了,现在在国子监里念书,不说以后肯定能中进士,那也算得上是有才之人了吧。

    有个当大官的爹,也比不上自己争气。

    我就跟做梦似的,要得了乘龙快婿了,我们夫妻两个没大本事,可这不还有大嫂跟大伯吗?

    大嫂素来也疼令意的,真跟王家成了亲家,那哥儿往后前途要提点,大嫂岂会推诿?

    可现在好了,王家要变卦了,我的女婿真的要骑着飞龙跑了,我这心呐……”

    魏氏这番话,抬了王家抬杨家,把杨氏都夸了一通。

    杨氏知道她脾气,这哪里是在夸,分明是在损。

第二十九章 小人之心

    要杨氏说,这事儿一开始就只有口信,别说换八字了,王家还要等五月才使人来相看呢,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到了魏氏嘴里,就跟成了真的一样。

    心里嘀咕归嘀咕,杨氏嘴上还是道:“你说的是王甫安王大人府上吧?我听我们老爷提过,他是有个儿子在国子监,我记得是叫王琅。

    既然那边递了口信,这事儿你早些跟我提就好了,早些让我们老爷去问问,也好早些把事情定了。

    他们现在改了念头,莫不是因为我们老爷一直没个响动,人家以为我们不上心,就歇了那心思呀?”

    魏氏几乎仰倒,连一旁端坐着的徐驰都皱了皱眉头。

    顾云锦闻言忍不住看了杨氏一眼,心底对杨氏的倒打一耙和避重就轻相当佩服。

    明明是徐令婕理亏的事儿,到了杨氏的嘴里,却成了魏氏夫妻两人没事先跟杨氏通气,又把徐令婕从王家反悔的理由里摘出来。

    魏氏瞪大眼睛,张嘴想反驳,却叫徐驰止住了。

    徐驰握住魏氏攥得紧紧的拳头,安抚一般朝她摇了摇头,而后对着杨氏,道:“大嫂,王家为何变了口气,我也闹不明白,我作为令意的父亲,也不能上赶着一遍遍去问,那不合适。

    大嫂说的也在理,也许王家是看大哥一直没动静才转了念头,那就烦请大嫂跟大哥说一声,让大哥帮着去问问。

    大哥是王大人的上峰,王家即便真的看不上我们令意,当着大哥的面,说话总会留些情面,也不会再损了令意的名声。

    这事儿就麻烦大嫂了。”

    杨氏碰了这么颗软钉子,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她见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都不反对,清了清嗓子,故作积极道:“二叔客气了,这有什么麻烦的,令意是我亲侄女,我当然是会尽力的,等你大哥下衙回来,我就跟他说这事儿。

    不管王家因何变故,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我们是规矩人家,王家递了这个口信,府里才巴巴地等着五月,没有再给令意寻别的路子,他们这一反悔,生生浪费了我们几个月,令意都及笄了,哪里能这么耽搁的。”

    “可不是嘛!”魏氏擦了擦眼睛,“刚过了年就来说了的……”

    杨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很快就消了。

    前几天为了流言的事儿,魏氏还在仙鹤堂里哭诉“暂且没有合适的人家”,原来过了年就有这消息了,这两夫妻却生生瞒着,估计连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跟前都瞒下了。

    真真是小人之心,是怕她暗悄悄使绊子坏了徐令意的亲事?

    她是看不上王甫安,但她还没这么无聊呢。

    顾云锦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也发现了魏氏言语里的不妥。

    她并不意外魏氏的隐瞒,一来闵老太太有旧例,连放过小定的婚事,老太太都能拆了,何况这才刚冒尖的芽呢。

    王琅在魏氏和徐驰心中已经是上选了,但他们不敢确定,闵老太太会满意王琅。

    万一老太太不喜欢,不仅坏事,还坏名声,真把徐令意拖住了,指不定就拖成下一个徐氏了。

    二来,杨氏的心思也不好猜,徐砚也未必愿意跟下属当亲家。

    不管成与不成,名声还是要紧的,即便不成亲家,两家留个好印象,对徐令意也是好的。

    事情变故了,徐砚和魏氏来仙鹤堂里,一个讲理一个哭,也是准备好的,要借此让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给杨氏施压,务必让徐砚出马去摆平王家。

    顾云锦看着闵老太太,她大概也回味过来了,脸色极其阴沉。

    “小家子气!”闵老太太哼了声。

    魏氏抬眸,突然醒悟自己说漏了嘴,干脆又低下头装哑巴。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老太爷敲了敲几子,算是把事情定下来:“就这么定了吧,让大郎明日去问问王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兴风作浪瞎折腾!

    明明都是一家人,偏要行那两家事!

    二郎你们两夫妻从头到尾都瞒着,要不是今天跟王家崩了,你们也没打算说出来是吧?

    还有令婕跟云锦,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侍郎府不要脸了啊?像什么话!”

    徐老太爷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们都赶紧散了,最好都消停些,别再惹是生非。

    徐令婕听不进去,道:“王家反悔,未必是因为那些流言,话说回来,真为了那些流言就反悔,那等人家又能算得上什么好人家?”

    杨氏呼吸一窒,几乎想叫徐令婕“祖宗”!

    平日里也算懂事,怎么今儿个偏偏要逞口头威风?

    闵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不想听徐令婕这番胡言了,喝道:“出去出去,去外头跪着清醒清醒。”

    徐令婕蹭的站起来,这回倒是没反驳,转身出了屋子,扑通就在庑廊下跪了,那动静大得让杨氏心肝儿颤。

    偏徐令婕不觉得痛,她在屋里是坐不下去了,在这儿跪着,也比被徐令意从头到脚甩眼刀子强。

    徐令意一句话没说,可那眼珠子里的恨意几乎要把徐令婕给活活剐了。

    徐令婕受不了她,想着真心实意劝一句王家不好,谁知闵老太太就火了。

    火了就火了吧,反正,她是真觉得王家不行,徐令意想跳进去,那只管跳去吧,她不管了。

    杨氏揪着心,面上还要端着,说几句好话想让闵老太太消气:“我琢磨着吧,王家既然提了令意,之前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觉得令意合适才递了口信。

    等我们老爷去说了,他们会知道我们是上了心的,哪怕犹豫外头的流言,王大人作为老爷的下属,老爷是个什么为人,我们侍郎府又是什么样的人家,王大人一定心里清楚,不至于为了几句风言风语就否定我们,应当也会给老爷一个面子,来相看一回。

    令意是个好的,人家看了岂会不喜欢?只要肯相看,一定能满意,那后头的事儿就好谈了。

    我让画竹去门房上传个话,等老爷回来,让他直接来仙鹤堂。”

    为了让徐令婕少跪一会儿,杨氏掏空心思地安慰闵老太太和魏氏,果不其然,一番好话落进了耳朵里,屋里人的面色都好看些了。

    顾云锦也在想这门亲事。

    上一回,徐令意和王琅是成了的。

    王琅比杨昔豫早三年中了进士,只是一直在等缺,没有谋到好位置。

    不过,相较于不要脸、想另娶一门的杨家,王家并没有嫌弃过徐令意。

    至于徐令意过得如何,那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云锦不知内情。

    顾云锦犹自想了会儿,就听外头传来问安声,徐砚来了。

    帘子撩起,顾云锦站起身准备问安,却不想对上了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她不由一怔,怎么看徐砚这脸色,他这一日比魏氏和徐驰还糟心呐?

第三十章 体贴

    徐砚给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的问了安,他面上的情绪收起来了,只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郁气。

    杨氏本想开口就说事情,早点给闵老太太和魏氏一个准话,也好让徐令婕少受些责罚。

    可对上明显憋着火的徐砚,她一时不晓得从何说起了。

    魏氏和徐驰暗悄悄换了个眼神,两人都不去触霉头。

    反倒是闵老太太,一个劲儿给杨氏递眼刀子,催促她办事。

    杨氏头皮一阵麻,试探着道:“老爷……”

    徐砚转头看了她一眼,念着是在仙鹤堂里,他不该当着父母兄弟弟媳甚至是侄女、外甥女的面落杨氏的脸,还是放柔了语气:“夫人有事与我说?”

    杨氏听他这口气,明显放松许多。

    她不怕闵老太太看见徐砚对她严肃,就老太太那糟心的性子,徐砚若是高声呵斥她什么,老太太只会觉得自己儿子有本事,反倒是对魏氏柔情蜜意的徐驰,让闵老太太气得咬牙。

    可杨氏不愿意让魏氏看她笑话,在“御夫”这一点上,她完全输给了魏氏。

    输已经是输了,但当堂看戏是不同的。

    杨氏笑了笑,道:“我们在说令意的事情。”

    徐砚这才看向徐令意,见侄女眼下泛红、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他的眉宇一皱,道:“令意怎么了?我刚看令婕跪在外头,她是不是招惹令意了?”

    杨氏的笑容僵住了,她想说不关徐令婕的事,可这事情的起因是徐令婕和顾云锦的风言风语,刚刚也是徐令婕管不住嘴,才会被闵老太太赶出去跪了的,若是没有其他人,杨氏还能颠倒着帮女儿说几句,但眼下不行。

    顾云锦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突得抬头看徐砚,语气关切问道:“舅舅,您怎么了?是有什么人让您置气了吗?”

    小姑娘冷不丁的柔声细语的话,让徐砚心头的烦闷少了大半。

    他在外头忙碌了一整日,从进来到现在,没一个人关心过他的状况,反倒是他要来琢磨处理徐令意的事。

    侍郎府、侍郎府,就是他徐侍郎的府邸,虽上有父母,但他徐砚也是“一家之长”,他照顾家人无可厚非,但他也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他没指望能从家里得到多少助力,但顾云锦的关心让他心里暖暖的。

    就这体贴样子,就比他那个只会跟他撒娇讨着要那的女儿强多了!

    徐砚搓了搓手,道:“舅舅没事。”

    顾云锦才不信他,真没什么事儿,徐砚能沉着脸进仙鹤堂?

    徐砚似是看出了顾云锦的质疑,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想到事情迟早会传回府里来,也就没一再瞒着,道:“今日被几个言官参了一本。”

    被参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也许什么事儿都没有,亦或是罚些俸禄,但也可能直接丢了乌纱帽。

    徐老太爷紧张了,追问道:“为什么参你?圣上怎么说的?”

    “圣上哪有工夫来训斥我?就是刘尚书下朝后被唤去了御书房,挨了圣上一通骂,刘尚书就跟我提了。”徐砚道。

    徐砚说得很简单,不过众人都听懂了。

    顾云锦摸了摸鼻尖,刘尚书是徐砚的上峰,他跟徐砚提的时候肯定不温和,兴许破口大骂了,训得整个工部衙门都知道了吧。

    “到底是为何什么?”徐老太爷问道。

    “为什么?”徐砚往窗外看了一眼,哼道,“为外头那些流言。”

    闵老太太一怔,急道:“那些流言都是京里人胡说八道的,怎么能听呢?”

    “母亲,”徐砚耐着性子给闵老太太解释,“真假有什么要紧的?言官参本只揪着两样,一是徐家姐妹不合,甚至动手伤人,这是怪罪我治家不严、教女无方,二是云锦、昔豫、游儿三人住着,我们是一片好心,但出了事,就要被说沽名钓誉。”

    闵老太太垂下了肩膀,整个人跟泄了气一般。

    她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因为顾云锦落水,她的儿子被圣上、尚书大人训斥了。

    狠狠剐了顾云锦一眼,闵老太太骂道:“那就把这丫头送回北三胡同去,我们侍郎府不养了!养不起!”

    “不能送回去。”徐砚道。

    这会儿送回去,岂不是坐实了外头传得姐妹不合、顾云锦在徐家实则吃了很多亏吗?

    不仅不能送,反而要比从前待顾云锦更好。

    只是这几句话,徐砚不想当着顾云锦的面来说。

    刚刚顾云锦那么关心他,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想待外甥女亲近些,可若叫顾云锦听了他的分析,那他即便是真心实意,顾云锦也只会当他做戏了。

    顾云锦没心思琢磨徐砚,她在暗自懊恼。

    她算计了流言,是想让徐家和徐令婕惹些麻烦,可不是为了长长久久留在徐家。

    这回好了,徐家为了脸面,大抵是不会放她走了。

    她的“带着石氏的陪嫁回北三胡同晒太阳”的愿望,短期之内,似是有些难了。

    徐砚一直留心顾云锦,见她低落下去,只当她是怕府里不留她了,便出言安慰道:“云锦,你只管在府里住着,一切照旧,不用担心。”

    说完,他又与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道:“上折子就上折子吧,等流言消了,就过了。

    圣上已经让刘尚书来点过我了,那这事情就不会再追究第二回。

    只是要多管着令婕,不能再添事儿了。

    刚是在说令意的事情吧?说到哪儿了?”

    闵老太太含糊应了声,之前她还想催杨氏,但徐砚今日刚在工部丢了人,这就……

    连徐驰和魏氏都有些迟疑了。

    杨氏犹豫不决,余光瞥见西洋钟,她一个激灵,道:“呦,都这个时辰了!老太太和老太爷该用饭了。

    不如这样,二叔、弟妹,今日先用晚饭了,我们也回清雨堂去,我晚些跟老爷商量令意的事儿,明儿一早给你们个准话。”

    这也算个法子。

    闵老太太叫人摆桌,徐驰夫妇带着徐令意走了,徐砚还要跟父母说几句,便让杨氏先领徐令婕走。

    顾云锦也往外走,刚出了仙鹤堂,就被杨氏叫住了。

    杨氏从后头匆匆赶上来,握住顾云锦的手,道:“你一人回兰苑吃饭也没个伴儿,不如去舅娘那儿。舅娘还要跟你舅舅说事儿,你就当帮舅娘看着你二姐姐,她今天跟个炮仗似的,炸个没完。云锦你是个稳妥的,你帮舅娘点点她。”

    顾云锦撇了撇嘴,徐令婕都是个炮仗了,她再点,杨氏也不怕把清雨堂都炸了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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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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